《前汉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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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汉演义-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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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说道:“这不过是个窭数呢。”独言小物。郭舍人笑指道:“臣原知朔不能中,何必谩
言!”道言未毕,朔又申说道:“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著树为寄生,盆下为窭数。”郭舍
人不禁失色,待至揭盂审视,果系树上寄生。那时郭舍人不能免笞,只得趋至殿下,俯伏待
着。当有监督优伶的官吏,奉武帝命,用着竹板,笞责舍人,喝打声与呼痛声,同时并作。
东方朔拍手大笑道:“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尻读若考,平声。郭舍人又痛又
恨,等到受笞已毕,一跷一突的走上殿阶,哭诉武帝道:“朔敢毁辱天子从官,罪应弃
市。”武帝乃顾朔问道:“汝为何将他毁辱?”朔答道:“臣不敢毁他,但与他说的隐
语。”武帝问隐语如何,朔说道:“口无毛是狗窦形,声嗷嗷是鸟哺鷇;声,尻益高是鹤俯啄
状,奈何说是毁辱呢!”郭舍人从旁应声道:“朔有隐语,臣亦有隐语,朔如不知,也应受
笞。”朔顾着道:“汝且说来。”舍人信口乱凑,作为谐语道:“令壶龃,侧加切。老柏
涂,丈加切。伊优亚,乌加切。狋;音银。吽;读若牛。牙。”朔不加思索,随口作答道:“令
作命字解;壶所以盛物,龃即邪齿貌;老是年长的称呼,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时阴
浓,为鬼所聚;涂是低湿的路径;伊优亚乃未定词;狋;吽;牙乃犬争声,有何难解呢?”舍人
本胡诌成词,无甚深意,偏经朔一一解释,倒觉得语有来历;自思才辩不能相及,还是忍受
一些笞辱,便算了事。是你自己取咎,与朔何尤。武帝却因此重朔,拜为郎官。朔得常侍驾
前,时作谐语,引动武帝欢颜。武帝逐渐加宠,就是朔脱略形迹,也不复诘责,且尝呼朔为
先生。
会当伏日赐肉,例须由大官丞官名。分给,朔入殿候赐,待到日昃,尚不见大官丞来
分,那肉却早已摆着;天气盛暑,汗不停挥,不由的懊恼起来,便即拔出佩剑,走至俎前,
割下肥肉一方,举示同僚道:“三伏天热,应早归休,且肉亦防腐,臣朔不如自取,就此受
赐回家罢。”口中说,手中提肉,两脚已经转动,趋出殿门,径自去讫。群僚究不敢动手,
待至大官丞进来,宣诏分给,独不见东方朔,问明群僚,才知朔割肉自去,心下恨他专擅,
当即向武帝奏明。汝何故至晚方来?武帝记着,至翌日御殿,见朔趋入,便向他问道:“昨
日赐肉,先生不待诏命,割肉自去,究属何理?”朔也不变色,但免冠跪下,从容请罪。武
帝道:“先生且起,尽可自责罢了!”朔再拜而起,当即自责道:“朔来!朔来!受赐不待
诏,为何这般无礼呢?拔剑割肉,志何甚壮!割肉不多,节何甚廉,归遗细君,情何甚仁!
难道敢称无罪么?”细君犹言小妻,自谦之词。武帝又不觉失笑道:“我使先生自责,乃反
自誉,岂不可笑!”当下顾令左右,再赐酒一石,肉百斤,使他归遗细君。朔舞蹈称谢,受
赐而去。群僚都服他机警,称羡不置。
会东都献一矮人,入谒武帝,见朔在侧,很加诧异道:“此人惯偷王母桃,何亦在
此。”武帝怪问原因,矮人答道:“西方有王母种桃,三千年方一结子,此人不良,已偷桃
三次了。”武帝再问东方朔,朔但笑无言。其实东方朔并非仙人,不过略有技术,见誉当
时!偷桃一说,也是与他谐谑,所以朔毫不置辩。后世因讹传讹,竟当作实事相看,疑他有
不死术,说他偷食蟠桃,因得延年,这真叫做无稽之谈了。辟除邪说,有关世道。惟东方朔
虽好谈谑,却也未尝没有直言,即据他谏止辟苑,却是一篇正大光明的奏议,可惜武帝反不
肯尽信呢。
武帝与诸人谈笑度日,尚觉得兴味有限,因想出微行一法,易服出游。每与走马善射的
少年,私下嘱咐,叫他守候门外,以漏下十刻为期,届期即潜率近侍,悄悄出会,纵马同
往。所以殿门叫做期门,有时驰骋竟夕,直至天明,还是兴致勃勃,跑入南山,与从人射猎
为乐,薄暮方还。一日又往南山驰射,践人禾稼,农民大哗,鄠;杜令闻报,领役往捕,截住
数骑,骑士示以乘舆中物,方得脱身。已而夜至柏谷,投宿旅店。店主人疑为盗贼,暗招壮
士,意图拿住众人,送官究治。亏得店主妇独具慧眼,见武帝骨相非凡,料非常人,因把店
主灌醉,将他缚住,备食进帝。转眼间天色已明,武帝挈众出店,一直回宫。当下遣人往召
店主夫妇,店主人已经酒醒,闻知底细,惊慌的了不得。店主妇才与说明,于是放胆同来,
伏阙谢罪。武帝特赏店主妇千金,并擢店主人为羽林郎。店主人喜出望外,与妻室同叩几个
响头,然后退去。亏得有此贤妻,应该令他向妻磕头。
自经过两次恐慌,武帝乃托名平阳侯曹寿,多带侍从数名,防备不测。且分置更衣所十
二处,以便日夕休息。大中大夫吾邱寿王,阿承意旨,请拓造上林苑,直接南山,预先估计
价值,圈地偿民。武帝因国库盈饶,并不吝惜。独东方朔进奏道:
 臣闻谦游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筑
郎台,郎与廊字通。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
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商雒
以西,厥壤肥饶,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百工之所取资,万民之所仰给也。今规以为苑,绝陂
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
林,大虎狼之墟,坏人冢墓,毁人家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其不可二也。斥
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纵一日之乐,致危无堤之舆,其不可三也。夫殷
作九市之宫而诸侯叛,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陛下奈何蹈之?
粪土愚臣,自知忤旨,但不敢以阿默者危陛下,谨昧死以闻。
武帝见说,却也称善,进拜朔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但游猎一事,始终不忘,仍依吾
邱寿王奏请,拓造上林苑。小子有诗叹道:
谐语何如法语良,嘉谟入告独从详;
君虽不用臣无忝,莫道东方果太狂!
上林苑既经拓造,遂引出一篇上林赋来。欲知上林赋作是何人?便是上文所说的司马相
如,看官且住,容小子下回叙明。
陈皇后母子欲害卫子夫,并及其同母弟卫青,卒之始终无效,害人适以利人,是可为妇
女好妒者,留下龟鉴。天下未有无故害人,而能自求多福者也。东方朔好为诙谐,乘时干
进,而武帝亦第以俳优畜之。观其射覆之举,与郭舍人互相角技,不过自矜才辩,与国家毫
无补益。至若割肉偷桃诸事,情同儿戏,更不足取,况偷桃之事更无实证乎?惟谏止拓苑之
言,有关大体,厥后尚有直谏时事,是东方朔之名闻后世者,赖有此尔。滑稽派固不足重也。
第六十一回 挑嫠女即席弹琴 别娇妻入都献赋
    却说司马相如,字长卿,系蜀郡成都人氏,少时好读书,学击剑,为父母所钟爱,呼为
犬子;及年已成童,慕战国时人蔺相如,赵人。因名相如。是时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
大兴教化,遂选择本郡士人,送京肄业,司马相如亦得与选。至学成归里,文翁便命相如为
教授,就市中设立官学,招集民间子弟,师事相如,入学读书。遇有高足学生,辄使为郡县
吏,或命为孝弟力田。蜀民本来野蛮,得着这位贤太守,兴教劝学,风气大开,嗣是学校林
立,化野为文,后来文翁在任病殁,百姓追怀功德,立祠致祭,连文翁平日的讲台旧址,都
随时修葺,垂为纪念,至今遗址犹存。莫谓循吏不可为。惟文翁既殁,相如也不愿长作教
师,遂往游长安,入资为郎。嗣得迁官武骑常侍,相如虽少学技击,究竟是注重文字,不好
武备,因此就任武职,反致用违所长。会值梁王武入朝景帝,从吏如邹阳枚乘诸人,皆工著
作,见了相如,互相谈论,引为同志,相如乃欲往投梁国,索性托病辞官,竟至睢阳,梁都
见前。干谒梁王。梁王却优礼相待,相如得与邹枚诸人,琴书雅集,诗酒逍遥,暇时撰成一
篇子虚赋,传播出去,誉重一时。
既而梁王逝世,同人皆风流云散,相如亦不得安居,没奈何归至成都。家中只有四壁,
父母早已亡故,就使有几个族人,也是无可倚赖,穷途落魄,郁郁无聊,偶记及临邛县令王
吉,系多年好友,且曾与自己有约,说是宦游不遂,可来过从等语。此时正当贫穷失业的时
候,不能不前往相依,乃摒挡行李,径赴临邛。王吉却不忘旧约,闻得相如到来,当即欢
迎,并问及相如近状。相如直言不讳,吉代为扼腕叹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与相如附
耳数语,相如自然乐从。当下用过酒膳,遂将相如行装,命左右搬至都亭;使他暂寓亭舍,
每日必亲自趋候。相如前尚出见,后来却屡次挡驾,称病不出。偏吉仍日日一至,未尝少
懈。附近民居,见县令仆仆往来,伺候都亭,不知是甚么贵客,寓居亭舍,有劳县令这般优
待,逐日殷勤。一时哄动全邑,传为异闻。
临邛向多富人,第一家要算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僮仆,各不下数百人。卓氏先世居
赵,以冶铁致富,战国时便已著名。及赵为秦灭,国亡家灭,只剩得卓氏两夫妇,辗转徙
蜀,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汉初榷铁从宽,榷铁即
冶铁税。卓氏坐取厚利,复成巨富,蓄养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胜计,程郑由山东徙
至,与卓氏操业相同,彼此统是富户,并且同业,当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一日卓王孙
与程郑晤谈,说及都亭中寓有贵客,应该设宴相邀,自尽地主情谊,乃即就卓家为宴客地,
预为安排,两家精华,一齐搬出,铺设得非常华美;然后具柬请客,首为司马相如,次为县
令王吉,此外为地方绅富,差不多有百余人。
王吉闻信,自喜得计,立即至都亭密告相如,叫他如此如此。总算玉女于成。相如大
悦,依计施行,待至王吉别去,方将行李中的贵重衣服,携取出来,最值钱的是一件鷫;鹴;
裘,正好乘寒穿著,出些风头。余如冠履等皆更换一新,专待王吉再至,好与同行,俄而县
中复派到车骑仆役,归他使唤,充作驺从。又俄而卓家使至,敦促赴席。相如尚托词有病,
未便应召。及至使人往返两次,才见王吉复来,且笑且语,携手登车,从骑一拥而去。
到了卓家门首,卓王孙程郑与一班陪客,统皆伫候,见了王吉下车,便一齐趋集,来迎
贵客。相如又故意延挨,直至卓王孙等,车前迎谒,方缓缓的起身走下。描摹得妙。大众仰
望丰采,果然是雍容大雅,文采风流,当即延入大厅,延他上坐。王吉从后趋入,顾众与语
道:“司马公尚不愿蒞;宴,总算有我情面,才肯到此。”相如即接入道:“孱躯多病,不惯
应酬,自到贵地以来,惟探望邑尊一次,此外未曾访友,还乞诸君原谅。”卓王孙等满口恭
维,无非说是大驾辱临,有光陋室等语。未几即请令入席,相如也不推辞,便坐首位。王吉
以下,挨次坐定,卓王孙程郑两人,并在末座相陪。余若驺从等,俱在外厢,亦有盛餐相
待,不消多叙。那大厅里面的筵席,真个是山珍海味,无美不收。
约莫饮了一两个时辰,宾主俱有三分酒意,王吉顾相如道:“君素善弹琴,何不一劳贵
手,使仆等领教一二?”相如尚有难色,卓王孙起语道:“舍下却有古琴,愿听司马公一
奏。”王吉道:“不必不必,司马公琴剑随身,我看他车上带有琴囊,可即取来。”左右闻
言,便出外取琴。须臾携至,当是特地带来。由王吉接受,奉交相如。都是做作。相如不好
再辞,乃抚琴调弦,弹出声来。这琴名为绿绮琴,系相如所素弄,凭着那多年熟手,按指成
声,自然雅韵铿锵,抑扬有致。大众齐声喝彩,无不称赏。恐未免对牛弹琴。正在一弹再
鼓,忽闻屏后有环珮;声,即由相如留心窥看,天缘辐凑,巧巧打了一个照面,引得相如目迷
心醉,意荡神驰。究竟屏后立着何人?原来是卓王孙女卓文君。文君年才十七,生得聪明伶
俐,妖冶风流,琴棋书画,件件皆精,不幸嫁了一夫,为欢未久,即悲死别,二八红颜,怎
堪经此惨剧,不得已回到母家,嫠居度日。此时闻得外堂上客,乃是华贵少年,已觉得摇动
芳心,情不自主,当即缓步出来,潜立屏后。方思举头外望,又听得琴声入耳,音律双谐,
不由的探出娇容,偷窥贵客,适被相如瞧见,果然是个绝世尤物,比众不同。便即变动指
法,弹成一套凤求凰曲,借那弦上宫商,度送心中诗意。文君是个解人,侧耳静听,一声声
的寓着情词,词云: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
鸳鸯!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弹到末句,划然顿止。已而酒阑席散,客皆辞去,文君才返入内房,不言不语,好似失
去了魂魄一般。忽有一侍儿踉跄趋入,报称贵客为司马相如,曾在都中做过显官,年轻才
美,择偶甚苛,所以至今尚无妻室。目下告假旋里,路经此地,由县令留玩数天,不久便要
回去了。文君不禁失声道:“他……他就要回去么?”情急如绘。侍儿本由相如从人,奉相
如命,厚给金银,使通殷勤,所以入告文君,用言探试。及见文君语急情深,就进一层说
道:“似小姐这般才貌,若与那贵客订结丝萝,正是一对天成佳耦,愿小姐勿可错过!”文
君并不加嗔,还道侍儿是个知心,便与她密商良法。侍儿替她设策,竟想出一条夤夜私奔的
法子,附耳相告。文君记起琴心,原有中夜相从一语,与侍儿计谋暗合。情魔一扰,也顾不
得甚么嫌疑,什么名节,便即草草装束,一俟天晚,竟带了侍儿,偷出后门,趁着夜间月
色,直向都亭行去。
都亭与卓家相距,不过里许,顷刻间便可走到。司马相如尚未就寝,正在忆念文君,胡
思乱想,蓦闻门上有剥啄声,即将灯光剔亮,亲自开门。双扉一启,有两女鱼贯进来,先入
的乃是侍儿,继进的就是日间所见的美人。一宵好事从天降,真令相如大喜过望,忙即至文
君前,鞠躬三揖。也是一番俟门礼。文君含羞答礼,趋入内房。惟侍儿便欲告归,当由相如
向她道谢,送出门外,转身将门掩住,急与文君握手叙情。灯下端详,越加娇艳,但看她眉
如远山,面如芙蕖,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低鬟弄带,真个销魂。那时也无暇多谈,当即相
携入帏,成就了一段姻缘。郎贪女爱,彻夜绸缪,待至天明,两人起来梳洗,彼此密商,只
恐卓家闻知,前来问罪,索性逃之夭夭,与文君同诣成都去了。
卓王孙失去女儿,四下找寻,并无下落,嗣探得都亭贵客,不知去向,转至县署访问,
亦未曾预悉,才料到寡女文君,定随相如私奔。家丑不宜外扬,只好搁置不提。王吉闻相如
不别而行,亦知他拥艳逃归,但本意是欲替相如作伐,好教他入赘卓家,借重富翁金帛,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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