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并皆泣下。华容夫人更凄声欲绝,泪眦荧荧。俄顷饮毕,旦即欲自杀,左右尚上前宽
慰,妃妾等更齐声拦阻,蓦闻朝使到来,旦只得出迎朝使。朝使入殿,面交玺书,由旦展开
审视道:
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苦发,赖
绛侯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耶?樊郦曹灌,携剑摧
锋,从高皇帝耘锄海内,受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
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可谓厚矣!况如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
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悖逆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
斋酧;,见高祖之庙乎?王其图之。
旦览书毕,将玺书交付近臣,自悲自叹道:“死了!死了!”遂用绶带自缢,妃妾等从
死二十余人。华容夫人想亦在内。朝使即日返报,昭帝谥旦为刺王,赦免旦子,废为庶人,
削国为郡。就是盖长公主子文信,亦撤销侯封。惟上官皇后未曾通谋,且系霍光外孙女,因
得免议。封杜延年燕苍任宫王寿为列侯。杨敞既为列卿,不即告发,无功可言,故不得加
封。另拜张安世为右将军;杜延年为太仆;王为御史大夫;仍由霍光秉政如初。张安世曾
为光禄大夫,便是前御史大夫张汤子。杜延年由谏议大夫超迁,乃是前廷尉杜周子。父为酷
吏,子作名臣,也算是力能干盅了。却是难得。
霍光有志休民,不愿再兴兵革;偏得乌桓校尉奏报,乃是乌桓部众,不服管束,时有叛
心,应如何控御等语。乌桓是东胡后裔,从前为冒顿单于所破,余众走保乌桓鲜卑二山,遂
分为乌桓鲜卑二部,仍为匈奴役属。至武帝时,攻入匈奴各地,因将乌桓人民徙居上谷、渔
阳、右北平、辽东四郡塞外,特置乌桓校尉,就地监护,使他断绝匈奴,为汉屏蔽。既而乌
桓渐强,遂思反侧。霍光正费踌躇,可巧得匈奴降人,上言乌桓侵掠匈奴,发掘先单于墓,
匈奴方发兵报复,出二万骑往攻乌桓。光又另生一计,阳击匈奴,阴图乌桓。当下集众会
议,护军都尉赵充国,说是不宜出师;独中郎将范明友,力言可击。光即告知昭帝,拜明友
为度辽将军,率二万骑,赴辽东。且面嘱明友道:“匈奴屡言和亲,仍然掠我边境,汝不妨
声罪致讨。倘或匈奴引退,便可径击乌桓,掩他不备,定可取胜。”明友领命而去。行到塞
外,果闻匈奴兵已经退去,当即麾兵捣入乌桓。乌桓才与匈奴交战,兵力疲乏,再加汉兵袭
入,势难拒守,顿时纷纷窜匿,被明友驱杀一阵,斩获六千余人,奏凯班师。明友得受封平
陵侯。同时又有平乐监傅介子,也得虏立功,获膺上赏。
介子北地人,少年好学,嗣言读书无益,从军得官。闻得楼兰龟兹两国,叛服靡常,屡
杀汉使,朝廷不得通问大宛,乃独诣阙上书,自请效命。好一个冒险壮夫!霍光颇为嘉叹,
便命他出使大宛,顺路至楼兰龟兹传诏诘责。介子受命即行,先至楼兰。楼兰当西域要冲,
自经赵破奴征服后,向汉称臣。见七十四回。又苦匈奴侵伐,只得一面事汉,一面求好匈
奴,两处各遣一子为质。当武帝征和元年,楼兰王死,国人致书汉廷,请遣还质子为王。适
质子犯了汉法,身受宫刑,不便遣归,乃设词答复,叫他另立新王,汉廷又责令再遣质子,
新王因复遣子入质,更遣一子往质匈奴。未几新王又死,匈奴即释归质子,令王楼兰。质子
叫作安归,既回国中,当然得嗣父位。夷俗专妻继母,安归未能免俗,遂将继母据为妻室。
忽有汉使驰至,征令入朝。安归怀疑未决,伊妻从旁劝阻道:“先王尝遣两子入汉,至今未
还,奈何再欲往朝呢?”想是贪恋新婚。安归乃拒绝汉使,复恐汉朝再来严责,索性归附匈
奴,不与汉通,且为匈奴遮杀汉使。至傅介子到了楼兰,严词相诘,并言大兵将来讨罪。安
归理屈词穷,倒也屈服,连忙谢过。介子因辞别安归,转赴龟兹,龟兹王也即服罪。会值匈
奴使人自乌孙还寓龟兹,适被介子探悉,夜率从吏攻入客帐,竟将匈奴使人杀死,持首驰
归。汉廷赏介子功,迁官中郎,得为平乐监。
介子又进白霍光道:“楼兰龟兹,反复不测,前次空言责备,未足示惩。介子前至龟
兹,该国王坦率近人,容易受赚,愿往刺该王,威示诸国。”霍光徐徐答说道:“龟兹道
远,不如楼兰。汝果有此胆略,可先去一试便了。”介子乃募得壮士百人,赍着金帛,扬言
是颁赐各国,奉诏西行。驰至楼兰,楼兰王安归,闻报介子又来,也即出见。介子与他谈数
语,旁顾安归左右,卫士甚多,未便下手,因即退出。佯语番官道:“我奉天子命,远来颁
赐,汝王应该亲自出迎,奈何如此简慢呢?我明日便要动身他去。”番官闻言,亟去报知安
归。安归探得介子果然带来许多金帛,不由的起了贪心,立命备办酒席,往邀介子入宴,偏
介子不肯应召,连夜整装,似乎行色匆匆。到了诘旦,安归先使人挽留,旋即亲率左右近
臣,至客帐中回拜介子,且将酒肴,随后挑到,摆设起来,款待介子。介子怡然就席,故意
将金玉锦绣,陈列席前,指示安归。安归目眩神迷,畅怀与饮,待至面色微醺,介子即起座
与语道:“天子尚有密诏传达,请王屏去左右,方好面陈。”安归酒后忘情,竟命左右退出
帐外,突见介子举杯掷地,便有十余壮士,从帐后持刀跃出,飞奔前来,正思急呼救命,那
刀尖已斫中心窝,一声猛叫,倒地告终。贪财坏命。帐外番官,闻声吓走。介子却放胆出
外,呼语大众道:“汝王安归,私结匈奴,屡戕汉使,得罪天子,故遣我来加诛。今汝王就
戮,汝等无罪,汝王弟尉屠耆,留质汉廷,现已由大兵拥至,代就王位,汝等若敢妄动,恐
不免玉石俱焚了!”大众闻言,只好唯唯听命。介子乃命番官各就原职。伫候新王尉屠耆,
自枭安归首级,与壮士飞马入关,诣阙奏功。
霍光大喜,转达昭帝,命将安归首级,悬示阙下,封介子为义阳侯。即日召见尉屠耆,
特赐鄯善王册印,并给宫女为夫人,派兵护送登程,由丞相将军等祖饯横门,表示殷勤。尉
屠耆质汉数年,无意中得此荣宠,自然泥首拜谢,上车西去。从此楼兰国改为鄯善,不再叛
汉了。小子有诗戏咏道:
质子重归得履新,还都再见旧家亲。
穹庐寡嫂应无恙,曾否迎门再献身。
尉屠耆西行归国,汉廷连遇凶丧,甚至昭帝亦得病归天,欲知详情,下回再当续叙。
霍光之不死者亦仅耳!内有淫妇,外有权戚骄亲,圜起而谋一光,光孤而彼众,又当主
少国疑之日,其危孰甚!幸而昭帝幼聪,首烛邪谋,以十四龄之冲人,能识燕王诈书,即以
周成王视之,犹有愧色。光才智不若周公,而际遇比周为优,此乃天之默鉴忠忱,有以隐相
之尔。上官桀父子,妄图篡逆,死有余辜。盖长公主淫而且恶,燕王旦贪而无亲,其速死
也,不亦宜乎!范明友之破乌桓,傅介子之刺楼兰王,并得封侯,后人多轻视明友,推重介
子,夫明友之得功。原非难事。介子以百人入虏廷,取番王首如拾芥,似属奇闻。然以堂堂
中国,乃为此盗贼之谋,适足贻外人之口实,后有出使外夷者,其谁肯轻信之乎!!宋司马
温公之讥,吾亦云然。
第八十回 迎外藩新主入都 废昏君太后登殿
却说元凤四年,昭帝年已十八,提早举行冠礼,大将军霍光以下,一律入贺,只有丞相
田千秋,患病甚重,不能到来。及冠礼告成,千秋当即谢世,谥曰定侯。总计千秋为相十二
年,持重老成,尚算良相。昭帝因他年老,赐乘小车入朝,时人因号为车丞相。继任相职,
就是御史大夫王。由邑令起家,累迁至御史大夫,超拜宰辅,受封宜春侯;却是步步青
云,毫无阻碍,到了官居极阶,反至转运,才阅一载,便即病终。搜粟都尉杨敞,已升任御
史大夫,至是继为相。敞本庸懦无能,徒知守谨,好在国家大政,俱由大将军霍光主持,
所以敞得进退雍容,安享太平岁月。庸庸者多厚福。至元凤七年元日,复改元始平,诏减口
赋钱十分之三,宽养民力。从前汉初定制,人民年十五以上,每年须纳税百二十钱,十五岁
以下准免。武帝在位,因国用不足,加增税则:人民生年七岁,便要输二十三钱;至十五岁
时,仍照原制,号为口赋。昭帝嗣祚十余年,节财省事,国库渐充,所以定议减征,这也是
仁爱及民的见端。
孟春过后,便是仲春,天空中忽现出一星,体大如月,向西飞去,后有众小星随行,万
目共睹,大家惊为异事。谁知适应在昭帝身上,昭帝年仅二十有一,偏生了一种绝症,医治
无效,竟于始平元年夏四月间,在未央宫中告崩。共计在位十三年,改元三次。上官皇后止
十五岁,未曾生育,此外虽有两三个妃嫔,也不闻产下一男。自大将军霍光以下,都以为继
立无人,大费踌躇。或言昭帝无子,只好再立武帝遗胤,幸尚有广陵王胥,是武帝亲子,可
以继立。偏霍光不以为然,当有郎官窥透光意,上书说道:“昔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
王舍伯邑考,立武王;无非在付托得人,不必拘定长幼。广陵王所为不道,故孝武帝不使承
统,今怎可入承宗庙呢?”光遂决意不立广陵王,另想应立的宗支,莫如昌邑王贺。贺为武
帝孙,非武帝正后所出。但武帝两后,陈氏被废,卫氏自杀,好似没有皇后一般。当武帝驾
崩时,曾将李夫人配飨。李夫人是昌邑王贺亲祖母,贺正可入承大统,况与昭帝有叔侄谊,
以侄承叔,更好作为继子。遂假上官皇后命令,特派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
吉,中郎将利汉等,往迎昌邑王贺,入都主丧。光尚有一种微意,立贺为君,外孙女可做皇
太后了。
昌邑王贺,五龄嗣封,居国已十多年,却是一个狂纵无度的人物,平时专喜游畋,半日
能驰三百里。中尉王吉,屡次直谏,终不见从。郎中令龚遂,也常规正,贺掩耳入内,不愿
听闻。遂未肯舍去,更选得郎中张安等人,泣求内用。贺不得已命侍左右,不到数日,一概
撵逐,但与驺奴宰夫,戏狎为乐。一日,贺居宫中,蓦见一大白犬,项下似人,头戴方山
冠,股中无尾,禁不住诧异起来。顾问左右,却俱说未见,乃召龚遂入内,问为何兆?遂随
口答说道:“这是上天垂戒大王,意在大王左右,如犬戴冠,万不可用,否则难免亡国
了!”这是借端进谏。贺将信将疑,过了数日,又独见一大白熊。仍然召问龚遂,遂复答
道:“熊为野兽,来入宫室,为大王所独见。臣恐宫室将空,也是危亡预兆。天戒甚明,请
王速修德禳灾!”贺仰天长叹道:“不祥之兆,何故屡至?”遂叩头道:“臣不敢不竭尽忠
言,大王听臣所说,原是不悦;无如国家存亡,关系甚大。大王曾读《诗经》三百五篇,中
言人事王道,无一不备。如大王平日所为,试问何事能合诗言?大王位为诸侯王,行品不及
庶人,臣恐难存易亡,应亟修省为是!”贺也觉惊慌,但甫越半日,便即忘怀。未几又见血
染席中,再召龚遂入问,遂号哭失声道:“宫室便要空虚了!血为阴象,奈何不慎?”贺终
不少悛,放纵如故。
及史乐成等由长安到来,时已夜深,因事关紧要,叫开城门,直入王宫。宫中侍臣,唤
贺起视,爇;烛展书,才阅数行,便手舞足蹈,喜气洋洋。一班厨夫走卒,闻得长安使至,召
王嗣位,都至宫中叩贺;且请随带入京。贺无不乐从,匆匆收拾行装,日中启行。王吉忙缮
成一书,叩马进谏,大略举殷高宗故事,叫他谅喑不言,国政尽归大将军处决,幸勿轻举妄
动等语。贺略略一瞧,当即掷置,扬鞭径去,展着生平绝技,当先奔驰,几与追风逐电相
似,一口气跑了一百三十五里;已到定陶,回顾从行诸人,统皆落后,连史乐成等朝使,俱
不见到,没奈何停住马足,入驿守候。待至傍晚,始见朝使等驰至,尚有随从三百余人,陆
续赶来,统言马力不足,倒毙甚多。原来各驿中所备马匹,寥寥无几,总道新王入都,从吏
多约百人,少约数十人;那知贺手下幸臣,多多益善,驿中怎能办得许多良马,只好将劣马
凑足,供他掉换,劣马不能胜远,自然倒毙。从吏却埋怨驿吏失职,倚势作威,不胜骚扰。
龚遂却也从行,实属看不过去,因向贺面陈,请发还一半从吏,免多累坠,贺倒也应允。但
从人都想攀龙附凤,如何肯中道折回?又况皆贺平时亲信,这一个不便舍去,那一个又要强
从,弄到龚遂左右为难,硬挑出五十余名,饬回昌邑。还有二百多人,一同前进。
次日行至济阳,贺却要买长鸣鸡,积竹杖。这二物,是济阳著名土产,与贺毫无用处,
偏贺竟停车购办,以多为妙。还是龚遂从旁谏阻,只买得长鸣鸡数只,积竹杖二柄,趱程再
行。及抵弘农,望见途中多美妇人,不胜艳羡,暗使大奴善物色佳丽,送入驿中。大奴善奉
了贺命,往探民间妇女,稍有姿色,强拉登车,用帷蔽着,驱至驿舍。贺如得异宝,顺手搂
住,不管她愿与不愿,强与为欢。茕茕弱女,怎能敌得过候补皇帝的威势,只好吞声饮泣,
任所欲为。难道不想做妃嫔么?事为朝使史乐成等所闻,谯让昌邑相安乐,不加谏阻。安乐
转告龚遂,遂当然入问,贺亦自知不法,极口抵赖。遂正色道:“果无此事。大奴善招摇撞
骗,罪有所归,应该处罪。”善系官奴头目,故号大奴。当时立在贺侧,即由遂亲自动手,
把他牵出,立交卫弁正法,趁势搜出妇女,遣回原家。可惜白受糟蹋。贺不便干预,只得睁
着两眼,由他处置。
案已办了,更启行至霸上,距都城不过数里,早有大鸿胪等出郊远迎,请贺改乘法驾。
贺乃换了乘舆,使寿成御车,龚遂参乘。行近广明东都门,遂向贺陈请道:“依礼奔丧入
都,望见都门,即宜举哀。”贺托词喉痛,不能哭泣。再前进至城门,遂复申前请,贺尚推
说城门与郭门相同,且至未央宫东阙,举哀未迟。及入城至未央宫前,贺面上只有喜色,并
无戚容。遂忙指示道:“那边有帐棚设着,便是大王坐帐,须赶紧下车,向阙俯伏,哭泣尽
哀。”贺不得已欠身下舆,步至帐前,伏哭如仪。还亏他逼出哭声。哭毕入宫,由上官皇后
下谕,立贺为皇太子,择吉登基。自入宫以至即位,总算没有甚么越礼,尊上官皇后为皇太
后。十五岁为太后,亦属罕闻。过了数日,即将昭帝奉葬平陵,庙号孝昭皇帝。
贺既登位,拜故相安乐为长乐卫尉。此外随来各吏属,都引作内臣,整日里与他游狎。
见有美貌宫女,便即召入,令她侑酒侍寝。乐得受用。且把乐府中乐器,尽令取出,鼓吹不
休。龚遂上书不报,乃密语长乐卫尉安乐道:“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淫,屡谏不听;现在国
丧期内,余哀未尽,竟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淫戏无度,倘有内变,我等俱不免受戮了!君为
陛下故相,理应力诤,不可再延!”安乐也为感动,转思遂力谏无益,自己何必多碰钉子,
还是袖手旁观,由他过去。
惟大将军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