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宗一面具奏,一面携着番邱首级,回朝复命。成帝赐爵关内侯,并黄金百斤。王凤因
汤明足察几,格外器重,特奏为从事中郎,引入幕府,参决军谋。后来汤复因受赃得罪,免
为庶人,病死长安。惟会宗再使西域,镇抚数年,寿已七十有五,不及告归,竟在乌孙国中
逝世。西域诸国,并为发丧立祠,可见得会宗平日,威爱兼施,故得此报。了过陈汤段会
宗,省得后文重提。
还有一位直臣王尊,辞官家居,王凤又荐他贤能,召入为谏大夫,署京辅都尉,行京兆
尹事。是时终南山有剧盗傰;宗,纠众四掠,大为民害,校尉傅刚,奉命往剿,年余不能荡
平。王凤因将尊推荐,嘱使捕盗。尊蒞;任后,盗皆奔避,地方肃清,尊得实授京兆尹,在任
三载,威信大行。独豪贵以为不便,嗾使御史大夫张忠,出头弹劾,说尊暴虐未改,不宜备
位九卿,尊遂致坐免,吏民争为呼冤。湖县三老公乘兴上书,力为尊代白无辜,乃复起尊为
徐州刺史,寻迁东郡太守。东郡地近黄河,全仗金堤捍卫。尊至东郡,不过数月,忽闻河水
盛涨,冲突金堤,急忙跨马往视,到了堤边,见水势很是湍急,奔腾澎湃,险些儿摇动金
堤,当下督令民夫,搬运土石,准备堵塞。那知流水无情,所有土石掷下,尽被狂流卷去,
反将堤身冲成几个窟窿。尊看危堤难保,急切也无法可施,只有恭率吏民,虔祷河神。先命
左右宰杀白马,投入河中,自己高捧圭璧,恭恭敬敬的立在堤上,使巫代读祝文,情愿拚身
填堤,保全一方民命。待祝文焚罢,祭礼告成,索性叫左右搭起篷帐,就堤住宿,听天由
命。吏民数十万人,争向尊前叩头,请他回署,尊终不肯去,兀坐不动。俄而水势越大,浪
迭如山,离堤面不过两三尺,堤上泥土,纷纷堕落,眼见得危在顷刻,无从挽回。吏民各顾
生命,陆续逃散,只尊仍然坐着,寸步不离。身旁有一主簿,不敢劝尊他去,独垂头涕泣,
拚死相从。却是一个义吏。那水势却也奇怪,腾跃数回,好似怕着王尊一般,回流自去。嗣
是渐渐平静,堤得保全。可谓至诚感神。吏民闻水平堤立,复次第回来,尊又指示堤隙,饬
令修堵,竟得无恙。白马三老朱英等,为民代表,奏称太守王尊,身当水冲,不避艰险,终
得河平浪退,返危为安。诏令有司复勘,果如所奏,乃加尊秩中二千石,赐金二百斤。既而
尊病殁任所,吏民争为立祠,岁时致祭,这也好算是汉朝循吏了。应该赞美。
河平二年正月,沛郡铁官冶无故失性,铁竟上飞。到了夏天,楚国雨雹,形大如釜,毁
坏田庐。成帝犹未觉悟,且尽封诸舅为列侯,王谭为平阿侯,王商为成都侯,王立为红阳
侯,王根为曲阳侯,王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世因号为五侯。总计王禁八子,惟曼
早世,余七子并沐侯封。汉代外戚,此为最盛。前宗正刘向,起为光禄大夫,成帝诏求遗
书,令向校勘。向见王氏权位太盛,意欲借书进谏,乃因尚书洪范,推演古今符瑞灾异,历
详占验,号为“洪范五行论”,呈入宫中。成帝亦知向寓有深意,但终不能抑损王氏,杜渐
防微。丞相王商,虽然也是外戚,但与大将军王凤相较,势力大不相同。凤与商又有宿嫌,
恨不得将王商除去。
会值呼韩邪病死,子复株累若鞮;单于继立,特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入贡方物。伊邪莫
演自称愿降,不愿回国,朝臣多言不妨受降。惟谷永杜钦二人,谓单于称臣,无有贰心,今
不应受彼逋逃,致生间隙,成帝乃遣还伊邪莫演。复株累若鞮;单于,探闻此信,虽未将伊邪
莫演免职,但心中却感念汉德,因于河平四年,亲自入朝。成帝御殿召见,单于拜谒如仪。
成帝与他问答数语,便命左右导他出朝。单于既出朝门,适遇丞相王商,也即趋前行礼。商
身长八尺有余,状貌魁梧,仪容端肃,既与单于相揖,免不得慰劳一番。单于仰面视商,见
他有威可畏,不由的倒退数步,立即辞出。当有人告知成帝,成帝叹道:“这才不愧为汉相
了!”为此一语,被大将军王凤闻悉,越加生忌。
冤家有孽,刚值琅琊郡内,连出灾异十余事,商派属吏前往查办,琅琊太守杨彤,音
融。与王凤为儿女亲家,凤恐彤被参落职,忙向商说情道:“灾异乃是天事,非人力所得挽
回,彤尚有吏才,幸勿按问!”商竟不从,奏劾彤守郡不职,致干天谴,乞即罢官。成帝留
中不报。王凤恨商不留情面,反且出来纠弹,遂欲乘隙构陷,借端报复。一时无过可寻,只
说他闺门不谨,使私人耿定上书讦发。成帝阅书,暗思事关暧昧,并无确证,不如搁置不
提。偏王凤进去力争,定要彻底查究,成帝乃将原书发出,令司隶校尉查办。商得知消息,
也觉着忙,记起前时王太后曾欲选纳己女,充备后宫,当日因女有痼疾,不便允许,现在女
病已愈,不若纳入,作为内援。可巧后宫侍女李平,新拜婕妤,方得上宠,正好托她进言,
代为说合。于是密嘱内侍致意李婕妤,那知求荣反辱,越弄越糟。明人也走暗路,怎得不
败!会值暮春日食,大中大夫张匡,上言咎在近臣,乞求召对。成帝使左将军史丹问匡,匡
言商曾奸父婢,并与女弟淫乱,前耿定上书告讦,俱系实情。现方奉诏查办,商敢私怀怨
恨,请托后宫,意图纳女,谋植内援,居心实不可问。臣恐黄歇吕不韦故事,复见今日,亟
宜将商免官,穷法究治,庶足上回天变,下塞人谋,乞将军代奏毋迟!史丹即将匡言转达成
帝,成帝素器重王商,料知匡言未确,下诏勿问。王凤又入宫固争,方由成帝派遣侍臣,往
收丞相印绶。成帝庸柔,酷肖乃父。商将印绶缴出,悔愤交并,惹得肝脉偾张,连吐狂血,
不到三日,一命呜呼。朝廷予谥曰戾。所有王商子弟,曾在朝中为官,悉数左迁。一班趋附
王凤的走狗,还要诣阙狂吠,夺商世封。成帝总算有些主见,不肯照议,仍许商长子安嗣爵
乐安侯,一面超拜张禹为丞相。
禹字子文,河内轵县人氏,以明经著名。成帝为太子时,曾向禹受学《论语》,所以特
加宠遇,赐爵关内侯,授官光禄大夫给事中,令与王凤并领尚书事。禹见凤专权秉政,内不
自安,因屡次称病,上章乞休。成帝亦屡次慰留,赐金遗膳,优礼相待,累得禹不敢再请,
只得迁延度日。及王商免职,竟受封安昌侯,擢为丞相。禹固辞不获,勉强就职,但也不过
屡进屡退,随声附和,保全自己的老命罢了。一语断煞。
越年改元阳朔,定陶王刘康入朝,成帝友于兄弟,留令伴驾,朝夕在侧,甚见亲重。王
凤恐他入与政权,从旁牵制,因援引故例,请遣定陶王回国。偏成帝体贴亲心,自思先帝在
日,常欲立定陶王为太子,事不果行,定陶王却并不介意,居藩供职,现在皇子未生,他日
兄终弟及,亦无不可,因此将他留住。就是王凤援例相请,也只好置诸不理。那知过了两
月,又遇日蚀,凤复乘势上书,谓日食由阴盛所致,定陶王久留京师,有违正道,故遭天
戒,宜亟令归国云云。但知责人,不知责己。成帝不得已遣康东归,康涕泣辞去,凤才得快
意。独有一个京兆尹王章,直陈封事,将日食事归罪王凤。成帝阅罢,颇为感动,因复召章
入对。章竟侃侃直陈,大略说是:
臣闻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
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当有祯祥;而灾异迭见者,为大臣专政
故也。今闻大将军凤,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遣令归国,欲使天子孤立于上,专擅朝事,
以便其私,安得为忠臣?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商,守正不阿,为凤所害,身以
忧死,众庶愍之。且闻凤有小妇弟张美人,尝已适人,托以为宜子,纳之后宫,以私其妻
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余。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
之,则乾德当阳,休祥至而百福骈臻矣!
成帝见章说得有理,欣然语章道:“非京兆尹直言,朕尚未闻国家大计。现有何人忠
贤,可为朕辅?”章答说道:“莫如琅琊太守冯野王。”成帝点首,章乃趋退。这一席话,
传到王凤耳中,凤顿时大怒,痛骂王章负义忘恩,意欲乘章入朝,与他拚命。还是盲杜足智
多谋,亟劝凤暂从容忍,附耳说了数语,凤始消融怒气,依言做去。原来王章字仲卿,籍隶
泰山郡钜平县,宣帝时已为谏大夫。元帝初年,迁官左曹中郎将,诋斥中书令石显,为显所
陷,竟致免官。成帝复起章为谏大夫,调任司隶校尉,王凤欲笼络名臣,特举为京兆尹。章
少时家贫,游学长安,只有一妻相随,偶然患病,困卧牛衣中。编乱麻为衣,覆蔽牛身。自
恐将死,与妻诀别,眼中泪流个不住,那妻不禁发怒道:“仲卿,汝太无志气!满朝公卿,
何人比汝为优?疾病乃人生常事,为甚么涕泣不休,作此鄙态哩!”章妻却有丈夫气。章被
她一激,精神陡振,病亦渐愈。及受职京兆尹,虽由王凤推荐,心中实不服王凤。待至王商
罢相,定陶王遣归,益觉忍无可忍,遂缮成奏牍,函封待呈。章妻瞧着,连忙劝阻道:“人
当知足,独不念牛衣涕泣时么?”章已义愤填胸,不可复抑,竟摇首作答道:“这非儿女子
所能知晓,汝勿阻我!”越日便即呈入。又越二日,奉诏入对,接连又入朝数次。不意祸变
猝来,骤令下狱,反觉得闺中少妇,尚有先见哩。小子有诗叹道:
牛衣困泣本堪怜,已得荣身好息肩;
何若见几先引去,与妻偕隐乐林泉!
欲知王章如何下狱,容待下回叙明。
本回所叙各节,俱与王凤相干连,凤之行谊,谓为权臣也可,谓为奸臣犹未可也。陈汤
被劾失官,而凤独能举之。乌孙一役,不烦兵而自定,汤之智能料敌,即凤之明能举贤也。
汤以外又举王尊,捕盗障河,不愧民誉,亦未始非由凤之知人。独于王商王章两人,有意构
陷,未免失德。但两王之死,不得谓全出无辜,谈彼短而恃己长,为王商一生之大玷,继以
纳女一事,更足贻人口实。大丈夫当磊磊落落,遵道而行,顾效儿女子之所为,其能不贻讥
当世,受人媒糵;乎!王章泣困牛衣,其志何鄙?及上书劾凤,其气何暴?彼既不愿附凤,则
凤之荐为京兆尹,何勿慨然辞去,自洁其身?既已受职,则当视凤为知己,贻书规凤,亦无
不可;凤若不从,去之尚未晚也。乃率尔纠弹,沽直适以召祸。名为读书有素,反不及一妇
人之智,哀哉!
第九十三回 惩诸舅推恩赦罪 嬖二美夺嫡宣淫
却说王凤深恨王章,听了杜钦计策上书辞职,暗中却向太后处乞怜。太后终日流涕,不
肯进食,累得成帝左右为难,只得优诏慰凤,仍令视事。王太后尚未肯罢休,定欲加罪王
章,成帝乃使尚书出头,劾章党附冯野王,并言张美人受御至尊,非所宜言。弹章朝入,缇
骑暮出,立将章逮系下狱。廷尉仰承风旨,谳成大逆,章知不可免,在狱自尽。章妻及子女
八人,连坐下狱,与章隔舍居住。有女年甫十二,夜起恸哭道:“前数夕间,狱吏检点囚
人,我闻他历数至九,今夜只呼八人,定是我父性刚,先已去世了!”翌日问明狱吏,果系
王章已死。当由廷尉奏报成帝,命将王章家属,充戍岭南合浦地方,家产籍没充公。合浦出
产明珠,章妻子采珠为业,倒积蓄了许多钱财,后来遇赦回里,却还得安享余年。毕竟章妻
多智。冯野王在琅琊任内,闻得王章荐己得罪,自恐受累,当即上书称病。成帝准予告假。
假满三月,野王仍请续假,又蒙批准,遂带同妻子归家就医。王凤却嗾令御史中丞,劾野王
擅敢归家,罪坐不敬,遂致免官。会御史大夫张忠病逝,凤又引入从弟王音为御史大夫,于
是王氏益盛。王凤兄弟,惟崇先逝,此外谭商立根逢时五侯,门第赫奕,争竞奢华,四方赂
遗,陆续不绝,门下食客甚多,互为延誉。独光禄大夫刘向,上书极谏道: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
柄,持国政,鲜有不为害者。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
去公室而政逮大夫,危凶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
内。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依东宫之尊,王太后时居东宫。假甥舅之亲,以为威
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排摈宗室,孤弱公族,未
有如王氏者也。夫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
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今国祚移于外亲,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
家,今若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明者造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
宗室,疏远外戚,则刘氏得以长安,王氏亦能永保,所以褒睦内外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
也。如不行此策,田氏齐。复见于今,六卿晋。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惟陛下留
意垂察!
这书呈入,成帝也知向忠诚,当下召向入见,对向长叹道:“君且勿言,容我深思便
了!”向乃趋退,成帝终迟疑不决。蹉跎过了一年,王凤忽然得病,势甚危急,成帝亲往问
疾,执手垂涕道:“君若不讳,当使平阿侯嗣位。”凤在床上叩首道:“臣弟谭虽系至亲,
但行为奢僭,不如御史大夫音,平生谨饬,臣敢誓死相保。”成帝点首应允,又安慰了数
语,当即回宫。看官欲知王凤保举从弟,不荐亲弟,实因谭平时骄倨,未肯重凤,独音百依
百顺,与凤名为弟兄,好似父子一般,所以凤舍谭举音。未几凤即谢世,成帝依凤遗言,命
音起代凤职,加封安阳侯。另使谭位列特进,注见前文。领城门兵。谭不得当国,未免与音
有嫌。但音却小心供职,与凤不同。成帝得自由用人,擢少府王骏为京兆尹。骏即前谏大夫
王吉子,夙擅吏才。及为京兆尹,地方称治,与从前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并有能名。都人
常号尊章骏为三王,且并为称誉道:“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成帝因畿辅无惊,四方平靖,乐得赏花醉酒,安享太平。起初许后专宠,惟在中宫取
乐,廷臣还归咎许后身上,说她恃宠生妒,无逮下恩。其实是许后方在盛年,色艺俱优,故
独邀主眷。至成帝即位十余年,许后年近三十,花容渐渐瘦损了,云鬓渐渐稀落了,成帝素
性好色,见她面目已非,自然生厌。色衰爱弛,不特许后为然。于是移情妃妾,别宠一个班
婕妤。班婕妤系越骑校尉班况女,生得聪明伶俐,秀色可餐。成帝尝游后庭,欲与同辇,班
婕妤推让道:“妾观古时图画,圣帝贤王,皆有名臣在侧,不闻妇女同游,传至三代末主,
方有嬖妾。今陛下欲与妾同辈,几与三代末主相似,妾不敢奉命!”成帝听说,却也称善,
不使同辇。王太后闻婕妤言,也为心喜,极口称赞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系
楚庄王夫人,谏止庄王畋游,见刘向《列女传》。班婕妤承宠有年,生男不育。适有侍女李
平,年已及笄,丰姿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