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了。他走着神儿,不耽搁一跃而起,刺下一人,光身上马,在骑兵丛中翻砍,骑兵僵在岸边,反倒失利。
随着一声哨呼,他们只好退却一箭之地。
将士们陆陆续续抵达,选了一片不利马战的乱石滩固守,只须片刻,背后的河面上走船如丸,旗帜飘扬。
船只来来回回,不断添兵。
白羊王接到消息,连忙整饰大量兵马,只是官兵将士背水列阵,没丝毫退路,军阵紧密,碾杀半日,也无法将官兵赶进水里。
到了傍晚,官兵运送上万兵马上岸,阵营已固,白羊王只好收回焦躁,不再硬咬,到骑兵能进能退的开阔地上摆开决战架势。
强渡已经成功了,陈元龙接到前线战报,率先登陆的五百人中死亡人数在三百以上,数十人失踪,其余人等,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没有一人完好,狄阿鸟也在失踪之列,据伤兵回忆,他是被骑兵赶进水里,再没有上岸。
过了河,双双已经大面积对峙,不是官兵就是游牧人,狄阿鸟如果后来上岸,遇到游牧人,自然是死路一条,遇到官兵,不难发现他的踪迹,至于往回游,不太可能,从浅水中渡一次冰河就不错了,何况这边,自己就在岸滩上坐镇,难不成他横游几里,遁出眼线之外?!要是这样都没事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野兽。
看来他确实死了。
陈元龙心里也怪怪的,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一想,这个小子真不简单,陷于数百里之外竟独自一人归来,并带回来游牧人大举南下的消息,简直是一大奇迹;回来之后先见王志,把内情先说予他,使自己不敢下手,又可谓老谋深算;而一句话,那些乱民就肯中转粮食,半天之内送至军中,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如果还不死,假日成年,自己的头颅怕迟早要被对方割去。
同时,他思及双双逐步恶化的关系,以及对方在组织渡河上的功劳,到达对岸之后,稳固阵营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免磋叹,心说:“可惜了,此子若肯为我所用就好了。”
陈元龙暂时抛开这些,再次认为,己方应该连夜过河,冒一冒险,只要一过河,就换作背后的游牧人望水兴叹,而数万人马一旦塞进楼关到渡头的一片荒野上,也不利于骑兵展开作战,自己立刻就逆转了形势,再立大功,想到这些,这就一边收缩营盘,连夜输运,一边提防背后的游牧人。
他认为背后的游牧人暂不会进攻,因为他们人数尚不满万,在自己还没受到消磨时,只能小打小闹,还要等大部人马的到来才敢进攻,更不会选择在当天夜晚,而自己只要一夜功夫,就能渡完大部人马,避免跨河作战。
至始至终,游牧人的表现在那儿摆着,他一点也不怀疑狄阿鸟带回来的消息。
而且,他也不会明白,狄阿孝来到,不过是做做要救白羊王的样子,真正的救兵昨天才到,三千救兵胃口自然不会那么大,图谋吃下他,战斗的目标定在救出白羊王上。
要是一场针对围歼数万官军的战事,对方肯定不敢以小部击大部,但是,问题在于,对方的目的是救出白羊王。
眼看着你对白羊王大举进攻,能不能救得出来,都要打,能打胜,继续打,分担白羊王身上的压力,不能打,一场大仗结束,也算有了交待,干脆放弃白羊王。
所以,领兵的拓跋久兴动了。
拓跋久兴的爷爷就是那个害死拓跋巍巍兄长的宗亲,拓跋巍巍被迎接回去之后,对他们这一枝毫不留情,所以拓跋久兴无论多么表现自己,拓跋巍巍仍存有芥蒂。
一个让部族几乎毁灭在手里的人,拓跋巍巍不把他灭门,予他不流血而死,已算顾念亲族关系了,对他的子孙,你再委以重任,不怕他复仇么?!
拓跋久兴也清楚,只希望自己能通过自己的表现,换取拓跋巍巍的另眼看待。要说他为自己的爷爷复仇,他自己都没有敢去想过,而且他母亲偷偷告诉他,当年拓跋巍巍赐死他的祖父,他父亲害怕,曾让他母亲侍寝数日,至于他是谁的儿子,她也说不清楚。
因为拓跋巍巍无与伦比的军功,举世无双的治国才能,给予一个二流部落带来的巨大荣誉,以及本人独特到仇人也敬佩的人格魅力,他们整个部族很少有人不崇拜拓跋巍巍,他也崇拜拓跋巍巍,一直认为自己是拓跋巍巍的儿子,所以,他更愿意隐藏自己同样渴望成为拓跋神选中的野心,努力表现,甚至模仿拓跋巍巍的言行,让人知道,他长得像拓跋巍巍,换取认同。
上次攻打陇上,他自告奋勇,冒险去水磨山,联络大石首领,立下的功劳不小,这一次,拓跋巍巍特意给白羊王索要金顶大帐,白羊王不给,大将们都不知道拓跋巍巍的心思,觉得白羊王有它心,己方又与中原议和了,一旦救援,可能会轻启战端,不主张驰援,只有他,在拓跋巍巍面前主动请缨,提出唇亡齿寒的建议,说,中原皇帝去打白羊王,就像在我们的身边摆放一把锋利带毒的刀子,白羊王再用心歹毒,也还没长出毒蛇的牙齿,终究能为我王庭分担压力,汗王不能坐看白羊王的灭亡,既然中原皇帝不是打我们,我们也不宣战,只是支持白羊王。
拓跋巍巍也听人说,拓跋久兴是自己的私生子,心里一满意,夸奖说:“看来,我以前忽视了你,不过,我只给你三千人马。”
拓跋久兴自然当成拓跋巍巍给他的考验,欣喜若狂。
他不愿意无功而返,眼看自己一到,就是这个局面,立刻找到怠工的鱼木黎和鱼木阿黑,许诺好处,要求携手一战。狄阿孝对联朝廷还是联拓跋巍巍还与他阿哥有着不同看法,觉得左右逢源更好,何况,他现在和白羊王的关系还有着唇亡齿寒一层,也一口答应下来,说:“我们也一直为白羊达慕着急,只因为实力不怠,不敢孤独一注,既然汗王派来援兵,能不能救出白羊王,也都要尽力一试。”
狄阿孝也动了。
陈云龙收缩营盘,虽然不认为此夜,游牧人会大举进攻,也还是作了布置。两人调动兵马,分别从两个方向试探着,试探和大举进攻,放到陈元龙这样的老军伍眼里一目了然,他认为游牧人想靠恐吓自己,吓住自己,反而更加放心,更不顾一切向对岸运兵,眼看到了半夜,已经运送大半儿,更是松了一口气。
眼看游牧人试探一停,就把自己殿后的人马往河滩外拉。
狄阿孝和拓跋久兴都很小心,他们试探完,歇了个把时辰,才在下半夜发起全线进攻,一开始,进一个营盘,没人,进一个营盘,没人,都有几分自戕的感觉,暗说:“难道中计了?!”这二人都是横人,眼看中计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未经商量,就都是到处点火,杀往河岸。
突然之间,野外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有的是燃烧的火把,有的是燃烧的帐篷,村落,河滩外线一下间乱套了。
他们眼里估计的敌兵众多,而己方又是分先后过河,眼看敌人要杀来了,上边不是让自己白白牺牲么?!
换作王志,大伙也许会信任,因为王志那个人豪爽,对士兵有信,但陈元龙,嘿嘿,官大不见得人好,杀人不手软,打仗只求胜而不择手段,谁也信不过他,士兵们干脆往河滩蜂拥,争渡船过河。
眼看在夜晚油亮的头盔层层叠叠地晃动,陈元龙给惊呆了。
他确实要牺牲一部分人,心知肚明,干脆点起火把,骑着马吆喝:“不要乱,不好乱,游牧人杀过来,一个也走不掉,都给我回来。”
这个时候,谁还听他的?!就像当年白羊王过河一样,白羊王带一大批亲信砍人手脚都阻止不了,他不也一样?!
大伙一听说游牧人就杀来,也知道挤渡船没用,带头的一喊,都沿着河滩跑,有的往东,有的往西。
陈元龙一看,这样儿了,自己不走,要做游牧人俘虏,拔了盔甲衣裳,往冰河里一跳,凫水就走,身边亲信随从,也学他,脱了衣裳就往河里跳。这河水到了夜晚,更与白天不同,又结了层薄冰,下去更冷,一个呛不住,就在里头抽筋,倒是给他人做了榜样,众人不肯再干这样的傻事儿,沿着河滩各奔东西。
河滩西边已有人等着。
狄阿鸟自然不是被人赶进河里的,他是自己跳进去的,硬是游了好几里,出来时,跟狗一样嚎叫,差点死掉。
不过这会儿,他精神了,落户的自家小家不远,戍卒还在呢,进去取暖要衣裳,一起就商量是逃还是留,夜晚出来观看官兵渡河,看到一片逃兵。狄阿鸟坐地收兵,见到前头的就喊:“你们这样跑,跑到哪儿了,我们有去处。”
这么一说,就有人停了。
人一停,都停,后面看到一大堆人,只能跟着走。
西边的,更不用说,那里是穆二虎等人的地盘。
穆二虎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人不是官兵的对手,鞑子一退,自己就要完蛋,情绪低落到极点,要不是狄阿孝派史千斤联络他们,他们都要商量着逃跑呢,眼看兵逃上来,那还不坐地收兵。
穆二虎大冬天穿个裤衩去喊李大头,眼泪横流地吆喝:“大头,快起来,我们来弟兄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五十九节
狄阿孝和拓跋久兴追到河边,士众已崩散,他们暂时也不好过河,干嘛不追这些溃将?!立刻就各奔东西了。
西边是狄阿孝的人,他自然往西追,保存实力,他主动往西,拓跋久兴自然只能往东。士卒跑得很乱,拓跋久兴赶得高兴,马队也散了,眼看他们不再顺着河沿跑,拉拉着队伍往一大块野地里进,带着百几十个人,轻身就到了,只道要杀个痛快,不料一群士兵回了头,摆了不少弩机拼命。
一时人仰马翻。
败兵们受到鼓舞,放天欢呼,他们虽然建制不存,却还是随大流的,干脆漫天遍野地追击这几十骑。
拓跋久兴跑在最前面,中了一箭,眼看后路被堵,只好往北面山丘上跑。
兵士就是要上山,见不知道的人,干脆带着走,吆喝说:“走。追敌人去,是个酋长。”
官兵们赶拓跋久兴,游牧人在后面追官兵,景象再壮观不过,然而拓跋部的士兵却不知道官兵追赶的是拓跋久兴,眼看到了山丘地带,不利大规模骑兵作战,反对步兵有利,打了几仗,深入,深入,就带着斩获回了头。
他们回头整砺人马,找不到主将了,几个千户急眼了,只好一边收人,一边找拓跋久兴,一边联络狄阿孝。
狄阿孝刚刚和穆二虎、李大头见面,更想让南岸分个胜负,哪有功夫理睬,就说:“还是先找到拓跋将军为好,我也派人去找。”
赵过和路勃勃不愿意和狄阿孝靠太近,让众人觉得有预谋的,干脆避开了。
这个时候,穆二虎,李大头对投降胡人还带着情绪,仍只在试探阶段,可是一见狄阿孝,他们就面面相觑,这哪是胡人?!这分明是个雍人,无论言谈,无论举止,都和雍人没什么区别,特别是拿筷子,熟练无比。
他们想到,这个人是跑了的压寨夫人给介绍的,说不定真是沦落胡疆的雍人。当然,事实上不是,他们的压寨夫人根本不知道狄阿鸟的弟弟在高奴,只以为狄阿鸟提议,路勃勃寻的人作向导,只是在找出路,利于狄阿鸟试探之后,带一支小规模的兵马走。他们一这么觉得,就你推我,我推你,相互让对方冒昧问上一句,最后问了出口,哪知道对方真承认自己是雍人。
这下,他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好奇地问这问那。狄阿孝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对投敌还有点顾虑,自己这席话,自然要按照自己阿哥的意思说,甚至还透露点儿自己和狄阿鸟的亲戚关系。
他是夏侯氏人,高奴方面都知道,避不开和狄阿鸟的牵扯不说,说明这一点,除了让对方信任自己,还能让对方知道,博格阿巴特也是夏侯氏的人,你们来了,担心两边不平等,大可不必,最后更进一步,点到更深层的问题上,说:“我一直有意与中原修好,只是寄人篱下,实力不逮,想来惭愧,不过有了你们,就到了我与白羊王,拓跋氏决裂的时候,可以向朝廷派遣使节,向大皇帝陛下称臣纳贡……”
这么一说,等于投降他们,不是投敌,是投友,还是天子之民,人就更容易说服自己了,李大头、穆二虎也不再捂消息,把手底下头目叫来给对方看一看,走到明处。双方皆大欢喜,顺便提到了他们的大当家,与这个大首领有点亲戚的大当家呢,一群人均觉得不把大首领找出来,就太对不住人家了,连忙派人去找,找到赵过那儿,还要让大首领看他嫂子,赵过慌了。
他和路勃勃一对头。路勃勃说:“阿哥跟不跟他阿弟走,我们还不清楚。她女人老嫌他这没有那没有,要是要跟他阿弟走,阿哥回来,进退不是,要发火的。”
两人这一对头,决定裹上段含章逃走,这就一前一后,到了段含章那儿撒谎说:“阿哥找了新房子,让你搬去呢,快走吧。”说完,赵过抱着孩子,路勃勃硬拽大人,找个马车,一色溜了。
刚刚下山,狄阿鸟也考虑到这成,和将校商量一番,整好行伍,派兵接人来了。众人保护着马车,偷偷摸摸,绕过游牧人的驻地,回到朝廷将他们流放的地方。
他们走后,狄阿孝见不到人,也告辞了,回到军中,看南岸也打够了,白羊王和官兵就要同归于尽,才考虑到接应,一边挑选强悍的勇士渡河,一边集中牛羊尿泡,拉起缆绳,搭建一座浮桥。
官兵和白羊王鏖战一天一夜,都没有再战的能力,就等着白羊王主动逃走呢,干脆让开一条道路。
可怜的白羊王,两万多部众,受两万多精兵围攻,能调集的兵力都投入进去了,虽给官兵绝大的损伤,却也是老老小小,只剩万余人,他正以为要丧身此地,见到了狄阿孝的人,欣喜交加,两眼一个劲儿流泪。
陈元龙也不敢打了,一天一夜打了个疲,官兵也只剩一万多,前头白羊王,后面七、八千游牧非白羊王老弱可比的精兵,再打下去,自己就要全军覆没,既然他们要接白羊王,自己就象征性地阻拦一下,让他们走得了,到时就说,白羊王部死伤多少,最后陈州大军接应,白羊王给跑了。
狄阿孝接到白羊王,拓跋氏兵马得知拓跋久兴在西边失踪,正在与西面一隅收拢的官兵作战,也不来帮忙,反倒让白羊王误以为陈州方面无心救自己,鱼木哥俩拼了老命,也怪忠诚的,也不追究他们大首领的封号,只是想着,怎么安抚哥俩,软刀子夺权,重新补充自己的实力。
狄阿孝接到了白羊王,故意留下一支可能仍会归附白羊王的兵马镇守此地,让鱼木黎看着,故意带走穆二虎、李大头收集的官兵,故意回头给拓跋氏打声招呼,退兵归高奴,他们走,拓跋部人也不愿意久留,既然找不到拓跋久兴,一道撤了。
狄阿鸟安顿下段含章,听说京城来人传旨,想必是要治陈元龙的罪责,带上自己收拢的一支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过阿弟铺开的浮桥,过河去看陈元龙。
他走在阿弟铺的浮桥上,不时用脚踮踮,来感受兄弟两人的默契——还给自己留一座桥走。
过了河,战场上尸骨累累,收尸者络绎不绝,足可以想象他们的激战程度,心里确实不太好受,可是一过楼关,见到了散关抽调的援兵已经赶来支援,他又想笑,心说陈元龙这个叔父怕是现在都还没有明白他是折在了自己的手里,他要是不受自己的影响,犹豫上几天,散关方面,没有陈朝配合作战,可以抽调出兵力,两下包围,他可以以消灭数万游牧人闻名朝野,起码加官至一品。
他忍不住想:除了我说陈州出兵万人,其它都是真话,唯一的假话也半真半假,陈州确实出兵了,就算使臣跑去找拓跋巍巍,拓跋巍巍也讳言出兵多少,就算你知道是自己搞得鬼,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