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了半夜,哪轰隆一声,他猛地爬起来,看看三个孩子,走了出去,到外头一看,史千亿提了一只劲弓。
狄阿鸟问:“怎么回事儿?!”
史千亿说:“有个黑影想翻墙进来,马不芳去追了。”
狄阿鸟连忙带着史千亿出去,到了外头一看,马不芳正在一所屋后跟人相斗。那人倒也可以,勉励支撑几个回合,才挨了一掌,他一回头,发觉大宅里灯火乱亮,又想跑,史千亿立刻举了弓。狄阿鸟担心是皇帝派来的人,射死了,回不去,就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灭了口,连忙说:“不要用弓,让老马擒他。”
马不芳又追,在十几步外,把人给俺上了,用擒拿手死死锁在地上。
后面有人赶了出来,带着灯笼,狄阿鸟要了一只,自己到跟前一看,是个年轻的男的,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似乎在哪见过,拿灯笼在他眼跟前晃晃,问:“你来我家干什么?!”男的说:“干什么?!找我女人和孩子。”狄阿鸟背脊一冷,想到了黄皎皎,怕也只有她才招来这个人,再回头,看路勃勃、梁大壮他们都提了兵器,就说:“把他带去后院,不要声张,有人问了,就说是贼,给跑了。”
进了后院,几个人就一顿乱打,先把他的腿废了,免得他再跑,狄阿鸟等他们打一阵,歇了手,让人把他关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去问,佯作不知说:“你为什么跑我宅院找你女人?!你女人怎么在我宅院?!”
那人吐了血沫子,一脸狠相,说:“皎皎是我女人,和我孩子都有了,我好不容易才从黄天霸嘴里撬出来她们母子的下落,就找来了,你要是可怜我们,就把她给我,让我带走,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在这长月地界上,没有人敢不给我爹面子,今天的事儿,也就算了,腿折了,也不是不能接。”
无赖口气,完全是无赖口气,听起来他爹倒是有些能耐,某不是什么公侯,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真把他杀了,倒是个大麻烦。
何况,狄阿鸟不在乎他与黄皎皎有没有什么来往,却想知道土狸子到底是不是自己儿子,就说:“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无赖说:“很早就认识了,以前黄天霸跟我混……”
一句话说完,狄阿鸟彻底想起来了,张口就说:“你是许家的人?!”他倒在心底冷笑了,名门高阀他不敢动,一个关中大侠,自己照杀,就算到了皇帝那儿,通奸的事儿,皇帝也不会觉得自己草芥人命。
那无赖丝毫不知道狄阿鸟内心怎么想的,只是说:“她第一个婆家,给朝廷灭门了,她搬回娘家去住,我与黄天霸往来,瞧她孤苦,就要带她去玩,慢慢的,她也对我生了情愫,她父母不敢惹我们家,只是打她,关她,藏她,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只有七、八个月,就早产了。”
别的,狄阿鸟已经不需要了。
土狸子身体很强壮,绝不是早产儿,他确实自己是自己的儿子,不过,这个黄皎皎,确实被他引诱过,不过那时候,自己是生是死,没人知道,岳父岳母苦心管教,也就够了,自己也不必揪着不放,不过这个祸根?!
不能留。
自己杀他,倒是用不着,不过,自己妻多,现在还一团和气,但是肯定还是要争地位的,捏个错,也好在黄皎皎的名份上,让黄家人有口无话。
他走出来,给梁大壮说:“去。让我岳父黄文骢来,该怎么办,他自己知道。”
黄文骢果然带着黄天霸连夜赶来,看狄阿鸟面无表情,连忙往他比划的一间破房子里跑,进去一看,立刻就出来了。
黄文骢都哭了,说:“阿鸟。这都是孽呀,你说怎么办吧?!”
狄阿鸟说扔给他一把剑,说:“外父为我做的够多了的,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就过去了,不过,祸害不能留。听说他父亲是什么关中大侠,你颇为忌惮,是不是?!”
黄文骢说:“我们是生意人,自然能避就避,其实我暗中都在买这小子的人头了。我黄文骢也是习武出身,事到如今,会料理干净的,还是阿鸟你大度,我没什么说的,真没什么说的,你就是把皎皎送回来,我们家也没什么说的。”
狄阿鸟问:“那关中大侠呢,你不怕他怀疑到咱头上,搅合咱生意?!”
黄文骢说:“顾不得了,传扬出去,事关你的声誉。”
狄阿鸟说:“好,小的就交给你了,至于老的,我来料理。”
他看着黄文骢进去,不大工夫,提了一把带血的宝剑,知道他把人杀了,便让人包裹好,让他一同带走,寻个地方或抛,或埋,自己则回去,找了马不芳和麻川甲问:“你们对关中许大侠熟悉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
马不芳叹气说:“我们是没法比的,他傲视王侯,我确实混口饭。”
狄阿鸟问:“那他的武功呢?!”
麻川甲抢先一步说:“可说举世难找到几个对手,我没与他交过手,不过,我觉得,他起码也与我不相上下,加上他那一窝学生,学生的学生,避都来不及,你要是想动他,早动就好了,主人在世,杀他不难。”
狄阿鸟本想着有他二人,杀了这关中大侠不难,甚至是悄无声息,这才轻易给黄文骢许口的,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却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棘手,可是自己许诺出去的话,不能不办,而且该走了,要杀就在这几天,这可倒难了。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六十七节
狄阿鸟不懂声色地回去了,半夜三更去看了看几个孩子,发觉土狸子的被子掉了,且给他遮盖上。
黑夜之中看看土狸子,确实是他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他儿子,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没陈定一的秀气,甚至也没有嗒嗒儿虎端正,似乎丑丑的,可自己不也是不大漂亮吗?!小时候还显大的一双眼,越来越细,孩子也一样,越是丑,长大了越是条好汉,倒漂亮了不好,只知道讨人爱,钻女人堆。
他看了一会儿,再根据土狸子的生日细细推算一回,按自己那天的大致时间算,确实十个月上下,的确是自己的孩子,也是的,黄家人自己不也在替自己算着么?!要是不是,怕他们也不敢硬说是自己儿子,那是心里有谱。
天亮之后,他让去请张铁头,让这个与关中大侠有过来往的家伙给参谋,怎么才能把自己铲除关中大侠的诺言兑现。
张铁头想了片刻,说:“去告。这个关中大侠很有钱,钱来的有问题,他出来混,身上有功夫,又闯出这么大的一个名头,手上肯定沾的有鲜血,朝廷不是正在抑制豪强么?!干嘛不从官府置他于死地?!”
狄阿鸟没好气地说:“我还听说他与秦台来往密切呢,私募兵马去接秦台,可至今也不见朝廷动他,反倒和李卫来往着,岂会是个一推就倒的家伙?!”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你的靠山不是李卫么?!去,上门给走个趟趟,看看他是不是只靠李卫,和李卫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李卫有什么把柄被他抓着,才和他往来?!”
张铁头虽然要去,还是连忙更正:“阿鸟,我的后台可是你呀,李卫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官做的大点儿么?!”
他走了之后,狄阿鸟决定去见一个人,立刻让人备车。这个人,他真的不熟,去了,只能试着看,如果还是不行,怕是只能让秦禾进宫,试试让皇帝动手。梁大壮一夜没睡好,赶个车还打着哈欠,狄阿鸟给他套了一身鲜亮的衣裳,他却照样用袖子揩鼻涕,虽然现在是不说俺,俺的了,却还是那个熊样儿。
梁大壮说:“办完这件事,我们就该走了吧。”
狄阿鸟恨不得立刻就走,不过事情没完,朝廷也没让呢,他叹了一口气说:“离准备妥当还早着呢。”
驱车到了丞相府,大早晨排队呢,一递贴,丞相家的家奴,立刻把他从人丛后面挖出来,带进去。
进去之后,丞相鲁之北就出来了。他腿不大好,皇帝启用他,除了用他的头脑,关键还是用他镇住丞相这个位置,特许他没要紧的事儿,可以在家办公。狄阿鸟几个月前,在华阴见了他,只知道他和自己父亲认识,倒不知道父亲在他面前撂响撂不响,一进来,行个礼,就说:“老丞相,还认得我么?!”
鲁之北笑道:“这不是狄小王爷么?!”他挽上狄阿鸟,说:“没想到你还来与我告别。”狄阿鸟愣了一下,连忙说:“想着丞相与家父来往,是小侄在中原唯一能仰赖的前辈,安敢不来?!”他们分别坐下,说了一会儿话,鲁之北都是劝他,心里要有朝廷,要知道惜福的,说了半天,狄阿鸟这才提到了来意,说:“丞相大人,不知道是否熟悉许景琦这个人?!”
鲁之北点了点头,说:“略有耳闻。”接着又问:“怎么,他为难你了?!”
狄阿鸟哼哼两声,且让人意会了,大声说:“嚣张。我听说他是秦台的余党,倒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不找他算账?!”
鲁之北说:“秦台倒台时,他立了功,当今陛下又不是睚眦必报,也没追捕秦台的余党,他与李卫走得比较近,你就要走了,还是不要和人家较劲,毕竟你现在是外臣,弄个不好,就违制了。”
狄阿鸟心说:“要不是怕这怕那,我还来找你么?!”
他立刻给出一个不快的姿态,起身说:“原来丞相大人怕李少保。”刚刚要走,鲁之北表情严肃地站起来,伸出手掌,喊了一声:“留步。”
狄阿鸟站住了。
鲁之北叹了一口气,说:“我真为你担心呀,你怎么是这个脾气呢?!几个月前,在花阴,我就觉得你毛躁,你此去疆外,就这样,当得起重任么?!”
这是激将,但是,似乎它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人家担心自己是不是毛躁,狄阿鸟无奈,只好说:“我本来就没想就藩,陛下非让我去。”
鲁之北迈了一步,亲切地说:“世侄记着,再不要这么说了。就藩是坏事么?在异地称王,这是小事呀?!三公九卿,哪个如你?!你还不满意?!你知道你背后多少人眼红么?!就是这出发前的几天,更是凶险,行差一步,就给人了可乘之机,你无心就藩。无心富贵,这是好事儿,可是,你不能到处都表示,这是朝廷强加给你的,知道吗?!至于许景琦,我替你料理了吧。他和李卫相好,手里是有些不法的劣迹,可李卫大人又是朝辅重臣,没有必要,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闹个失和。你回去吧,过上一会儿,我给刑部打个招呼,唉,回去多修身养性,你父亲可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狄阿鸟没想到这么久完了,见他督促自己回去修身养性,赶快溜,到了午后,张铁头也回来了,说:“阿鸟,你不知道,李卫正恼火呢,刑部,大理寺都动了,招呼都不打,就把许景琦的家给围了,把人押走了。”狄阿鸟大吃一惊,说:“这么快?!”张铁头说:“李卫忙着进宫,根本就没睬我,我是问下头的人,给问出来的,他是怕翻到姓许的后帐,牵扯到他,要进宫面圣。”
我的天哪,这也太快了吧。狄阿鸟派人去打探,坐了一会儿,只是喝了杯热茶,与弟兄们交待些事情而已,也就是一个多时辰,消息回来了,说:“朝廷把许景琦拖到午门外,已经问斩了。”
狄阿鸟抹了抹脑门,感觉着这丞相太厉害了,到跟前就是一个斩立决。回头想想,倒像皇帝直接下的令,立刻会丞相府去问,再到丞相府,丞相不见,只是派人说:“丞相让小的传话说,世侄现在已经是外藩,还是少与朝廷上的大臣来往得好,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早日出发。”
狄阿鸟这个冷汗呀,一个劲儿倒流。
听这口气,杀这个人,丞相动了,皇帝也动了,自己还真他娘的干了一件蠢事儿,二话不说,一缩头,立刻就会府邸了,看看安排的已经查不错了,出发也是在后天,就说:“还是早走走安生。”
马不芳忙完了事儿,过来问:“是不是没有别的了?!”
狄阿鸟说:“当然有,你还记得我那个画地图的朋友么?!你告诉他,东家说了,东家会加些钱,让他把塞外的地图也勘实,还给他谋个了差事,就是跟着咱们一起出关,到大漠深处去看看地界儿。”
马不芳说:“连夜去?!”
狄阿鸟说:“得给他一个拒绝的余地,万一他拒绝呢,咱得另想法子迫使他走,所以你进夜去。”
马不芳正要走,狄阿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费青妲写给他的信,你一并转交给他,可以告诉他,不久之后,费青妲会代表三分堂,到那里去与博格阿巴特做生意。”然后,他又补充:“你也可以问问他,还认得一个叫狄阿鸟的人么?!”说完,一摆手,让马不芳走了。
马不芳这一走,他不免有些忐忑。
因为这个吴班,确实不简单,画地图,已经不是在作画,谱写地理人文,已经不是再写文,以自己的了解,这个人懂兵法,尤为难得的是他务实,他年轻,和自己很早就是朋友,他又忘不了费青妲,而费青妲是阿田的心腹,所以,一定会肯为自己所用,到了自己身边,会弥补赵过他们的不足。
他是个智将,就算没有带兵的才能,也能在自己身边做个参谋,在这方便,他经过磨练之后,又是与谢先令,史文清他们各有所长,如果从纯军事的眼光看,他一定会后来居上,这个人,自己必须得想方设法挖走。
自己就等着费青妲的信呢,本来还以为她不肯写,现在才知道,费青妲还没有忘掉他,那就好,信到了,事情就好办了。
十拿九稳。
对,十拿九稳。
虽然十拿九稳了,他还是焦急,万一,十拿九稳,便偏偏逢到这个不稳的一怎么办?!所以,他一个人转呀转,一直转到妻妾那边有暗示,今晚又轮到蜜蜂她娘了,这才移步过去,完了事儿,不顾纠缠,又穿衣裳起来了,到院子里等马不芳回来。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六十八节
终于要出发了。
祭祀了上神,路神,皇帝派大臣送到郊外,狄阿鸟就带了连坑带骗的队伍与几百朝廷护送的军队一起触犯了。
这一路走得惬意呀。
狄阿鸟还觉得走得慢,按老规矩,让人马唱着歌行军,为了减轻他们的疲倦,提升速度,作了“黄鹄”。然而秦禾也放歌,黄鹄一曲就成了爹娘不要的孩子,闻者涕下,最后大伙只好停了“黄鹄”,找了首狄阿鸟最喜爱不过的敕勒歌,整日上下,让苍浑的歌声在队伍里滚滚响荡。
狄阿鸟一天到晚说着“兵贵神速”,只求神速,在他看来,自己能被朝廷在某一天放出去就可以了,回到家乡,再一步一步成藩王,却没想到,皇帝直接给封了个藩王,啊呀,这是捡到钱了呀,不跑到塞下,有人后悔了,自己还不就完了。
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确实让人马跑得奇快,但他却没有一口气回到草原,到了备州,立刻放慢了速度,行近塞下,已经下了雪,第一年冬,他才不会贸然回家的,立刻按与皇帝相商的结果,要了两个小小的边镇,暂且栖了身。
前面就是别乞的部落。
狄阿鸟本来想让一道回来的国师别乞先回去,在草原上放开蒲公英,告诉天地,鬼神,告诉自己家像没断奶的羊羔一样的百姓们,他狄阿鸟被皇帝封作大王,又回来了,要是他们不想被自己和中原皇帝的联军踏烂脑袋,毁灭炉火,抢光牛羊,赶紧来迎接,却没想到别乞给跑到靖康,蜷缩依附了。
狄阿鸟跑去看看,见别乞的人马只剩五、六百户,老弱病残,有男人的,家里差不多被人抢光了,没女人,没牲畜,全靠朝廷接济的粮食过活,二话不说,就冲别乞伸鞭子,一边让他到自己跟前来,一边抽鞭子。
在他看来,别乞是萨满教主,代表着长生天的旨意,无论用于战争中还是用于发展,都得天独厚。
其结果,别乞被长生天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