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别乞是萨满教主,代表着长生天的旨意,无论用于战争中还是用于发展,都得天独厚。
其结果,别乞被长生天抛弃,只能说他不成气。
打打他也好,打打他,别乞就得跟他的部众解释,自己凭什么打他,让他在背地里也一样给人说:“王爷是长生天挑选出来的,我哪敢反抗呢?!”使自己的这一个王权,死死压住他的神权。
他越动手动脚,别乞却越高兴。
打是亲,骂是爱,有时候是真的,挨打不是表示狄阿鸟痛心么?!
自己本来两千封户,加上诱拐,应该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东夏旧臣,混成这样,挨打,正是狄阿鸟在行使他的主人权力。
于是,他是越吃鞭子越兴奋,围绕狄阿鸟围绕得越紧,一天到晚,请求说:“让我给大王占卜吧?!”
巴伊乌孙已经拥兵两万了,这在草原上已经是隐隐成气候的局面,他不是笨人,与猛人结盟,与纳兰部结盟,与也速录结盟,隐隐之中,已经能与高显对抗,却始终不把战争烧向高显,反而克制着,送自己的儿子到高显为人质,一心向中原用兵,获取好处,掠夺得得心应手,而而自己的堂伯,自己的母亲,都已经没法儿抵抗,为了能不被吞并,只能归附高显,纵容巴伊乌孙的成长。
巴伊乌孙成了所有仇视,害怕的势力纵容下,对付中原朝廷的利刃,自己回来晚了,他的势力太大了,成败太难预料,然而越这样,狄阿鸟越不需要占卜,他需要扩充军队,需要联络亲族,吸纳力量。
可他占卜了。
别乞有了用武之地,自然使劲地鼓吹,吹得狄阿鸟飘飘然,结果就促成了一个决定。
狄阿鸟让图里图利负责草原方面的联络,出人意料地向四方宣布说:“中原皇帝封我为王,我在此号召所有所部百姓,以前是的,是时候把我交给你们的牛羊归还了,前来投靠,一人交羊三十头,没有羊,可以交马一匹,供我组织军队,向我的敌人开战,交来之后,生活困难的,我可以有偿恩养你们,把我分给你们的牛羊挥霍光的,已经一无所有了的,过来给我劳作三个月,我一样恩养你们,以前不是我的部众,也没关系,你们来投靠,也一样,只要交纳财物,我一视同仁。”
此外,又宣布:“交纳越多,在我这儿,你的地位越高,凡是贵族,想在我这里得到荣誉,尽量缴纳,缴纳自己财物的三分之一,我会亲手给你们设计徽章和旗帜,封给你们职位。”
他的弟兄们都急了,走马观花地要他收回成命,这正是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呀,该是坑名拐骗,拚命吸纳百姓的时候,他却疯狂了,来投靠他,还要缴纳财物,还会有人冒着大雪,趁巴伊乌孙不能防备,赶着牲畜和马车来投奔么?!就连图里图利,虽然是按照他的意思照办着,也是打心底寒蝉。
谢先令接受众人的请求,来劝,没用,冯山虢连忙通告朝廷,代表朝廷来请求,害怕他的倒行逆施,导致他的失败,没用。
赵过在众弟兄的推举下去劝,反倒被说服了,回去之后说:“阿鸟分完了公中之物,他必须得保持追讨的权力,不然的话,他就没有财产招募军队。再说了,困难见人心,君主需要得到臣民的奉养,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也是一种补偿,我们有中原数十万军队,怕什么,怕什么?!”
消息往长月走得慢,还需要时日,然而寒风鼓涨,立刻就吹到了巴伊乌孙的大帐,巴伊乌孙和他的首领们拼命地大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个个说:“夏侯氏的后代都成了这样的庸碌之人,还想从我们手里抢回他的东夏,我们就看朝廷怎么扶持他,就是给他十万军队,他也只配在草原上流浪。”
风声传到高显,龙琉姝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成亲,却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巴特尔,把手面递给一个黑水下游纵横的巴特尔金努术,让他亲吻,承认说:“这样一个人,我只能去保护他,就是再嫁给他,你也不要担心,离开我们的保护,他只能把他的一切献给鹰狼。”金努术展开微笑,大度地说:“我会善待他的,一只从柔弱的中原回来的天鹅,我会把他养在散发金光的镜面泉水里。”
璜水之畔,花流霜坐在热帐中发愣。
她的脊背都是凉的,张口询问得来消息的人:“皇帝给了他几万大军么?!”
来人摇了摇头,说:“中原朝廷上有咱们的朋友,告诉小的说,来的都是他以前的部下,真正能打仗的,实际上只有六、七百人。”
花流霜感到头晕目眩,喃喃地说:“他就是个疯子,我为他父亲感到羞耻,羞耻。”她听到了外面有吵嚷,走出帐篷,病中的龙蓝采正在自己几岁大的女儿,正在自己的阿雪她们的阻拦下,要骑烈马,去教训这个不肖子。
鸭子岛上的部众被迫放弃了,东夏难复,绝不是几个女人能够办到的,要不是高显,一家人连片牧场怕不能占住,阿孝,去了高奴,消息不通,年前,派人来说,他们有了几万军队,人马是从天上下的么?!
他是在自己儿子的指使下去的,依照着这一回来就给人索要财物的倒行逆施上,只怕阿孝和风月,现在也是生死不明,因为太过凄惨,或者小有成绩,大家统一了口径,不愿意回来,就在那儿骗人骗鬼呢。
她的养子花落开,现在更名为狄落开,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锁儿汗倒是经过在中原的艰难生活,有心奋发。
不过,有什么用呢。
这是天灭吾家,唯一的希望回来,却与北风一起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她能明白龙蓝采的痛苦,慢慢走过去,站到被疾病折磨,只剩一身骨头的亲人,说:“妹子,你就省点心吧,你去你能干什么?!他身边都是朝廷的人。”
龙蓝采说:“那我让他把这些朝廷的人都杀完,都杀完。”
花流霜嘴边有句话:“他听不听你的?!”却没说,旁边的阿雪请求说:“还是让我去吧。”花流霜把视线放上,她这个女儿已经一头柔软得像是缎子一样的长发,美丽得让璜水岸边的杜鹃失色,一直被高显人和草原上豺狼垂涎,针对女儿的抢亲,已经不止一次了,平日自己不敢让出营地半步。
这回让她去么?去劝她的哥哥回心转意?!
段晚容连忙说:“还是让我去吧,阿雪容貌太出众,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花流霜点了点头,说:“那你带几个人,去了,让他跪下,问一问他,他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么?!何干不肖至此,告诉他,让他放弃对财物的热爱,如果不听,你替我用鞭子抽他,狠狠地抽他,他敢反抗,你让,你让张五爷杀了……”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面容抽搐,浑身发抖地一指,还是说了下去:“敢反抗,干脆杀了他,清寂。”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六十九节
狄阿鸟占据的两个边镇,与州城魏博离得很近,不过二、三百里,处在范阳郡内,一片沃野平原之上。
北面走出几百里抵达屯牙口子,喜峰口子,那儿已经失修,是游牧人南下的平坦大道,而斜上高原,热河平原,重镇渔阳郡也已经放弃,这里已经是游牧人出没的地方了,来到的路上,就能看到冬草过人,牛、羊滚滚,荒浑苍苍。
随自己来的军民误以为这里就是敕勒川,无不举目兴叹,其实真正的敕勒川,还在西边,沿着于延河走上好几百里。不光他们,就连不少备州官吏也认为武律山已经伸入西北,这里应该是敕勒川,起码是以前的敕勒川。
这里的地形,北方山高,南方平坦,沿着驮马河、滹沱河,一直到江岸大名府,都是沃野,两人再考察山脉走向,得出结论,这里有王霸之气,可作为帝国的东都,或者北都。问题是现在魏博一带,经过狄南齐的战争,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无法再做拥有雄兵数万的军镇,州府南迁,一直迁到大名附近。
后来皇帝先南后北,从这儿抽调兵力,深入草原的几大军镇,也都一一偏废,周围寥落的几个城市,守备都非常薄弱。
为了保城市,为支撑关外的璜东郡,备州将手里的军事力量死死聚结成拳头,放弃外面驻扎几十人,上百人的小型堡垒,结成上千人的营地,以免被内抄的巴伊乌孙冲动根基,这里就成了小部落游牧人的乐园。
这些小部落游牧人,他们跟人干不过,期望和平,依附中原,像别乞一样到了这儿,为朝廷提供战马,为朝廷提供兵员,杨雪笙却还在不停引诱,引诱那些草原人来这儿,同时,力主他们的王化,所以草长了,城市烂了,还是有着人烟的,还是帝国的土地。
狄阿鸟和吴班一起作了番考察,最后得出结论,这儿曾是燕国的都城,而且,不少土地上,长出来的野草,都是篦麦,是大规模耕种过的,是肥沃的,适合农耕的土壤。
有了这一点,狄阿鸟竟然拿出了长期居住的势头,就地驻扎人马,搭建房屋,开炉铸造兵器,看起来像作军事准备,可是朝廷上的人一破解,就识破了,他竟然乐不思蜀,想在这儿扎根,住他十年八年呢。
备州军政要人走马观花地来指手画脚,表示他不应该把头缩在这里,默默积攒,甚至开口,可以派兵助战,不能等着壮大了的巴伊乌孙,跑到这里来打他,他却一概不听,听烦了,闭门,闭门闭不住,最后挂了御笔题的条书,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这是告诉我,不能冒进,要一鸣惊人。”
众人一看,上头写着两句话:“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众人品品,大概这是皇帝的意思,让他窝在这里好好修整若干时候,寻找时机,也不再一力往北赶他,让他驻扎远点儿。
可是,结合狄阿鸟的战略,他们大多是失望的,无不说:“朝廷说是为我们开辟一道篱藩,可现在你看,反倒是我们给他布了一道篱藩。”
消息放到杨雪笙面前,杨雪笙便派人与他约法三章,宣布说:“你在这里修养,一二年还行,时间再长了不行,而且不能肆意拉走我们备州人做兵员。”
这番话其实不是给他制造障碍,是为了试探他,也是憋憋他,让他放弃他倒行逆施的策略,表示,朝廷给你关闭兵员大门,你要是不吸纳你的百姓,我看你怎么办。
狄阿鸟却想也不想,就说:“住多久,我说了算,这是陛下答应我,借给我的地盘,但我不拉你们的兵员,无论谁来都一样,一人缴纳三十头羊,这样一来,绝对不会拉走你们的人去打仗。”
他一天到晚,除了观察山川,就是下到工匠堆里,与他们一起打造兵器。
所部人马暂时被编成五个营,第一个营是工匠营,叫好听点儿,是神机营,一百工匠,一百读书人,在士兵的帮助下负责锻造,制造等等;第二个营是战士营,又名青牛骑兵营,每三十人作为一牛录,另增加人手,设牛头一名,司牛二名,牛角两名,录书两名,长史一名,犍牛十名,牛头负责军事,牛角练兵,司牛其实直属第三营军政营,不接受牛头指挥,录书则直属第四营君子营,长史则属大本营,犍牛也直属大本营,一共接近于五十人,共十牛录,这十牛录互有偏重,比如工程录,比如锐角录,等等,最后,再设了一虎头衙,由牛六斤任虎头将军。
牛六斤可选护卫和参军,衙门内人数增加或者减少,需上奏大王。
另外,一营设一军需办事处,由史文清作军需主薄,负责配发物资,发粮发饷。
第三营则是军政营,负责调配物资,也就是说,军政营负责物资调配,下发物资,到营军需办,营军需办下发到营司牛,物资不归虎衙和牛头管,无论是补助,犒赏,配发,都不关军官的事儿,自成一体,你官长想做决定,找军需主薄协商,小事,主薄做主,大事,主薄要报给军政部门。
第四营是君子营,设君子祭酒一名,君子博知两名,里头分高参,大参,小参,又分士农工商,负责制定政策,审议政策,出谋划策,一旦有了具体任务,祭酒和博知找一个专业适合的高参,高参开始就地成立行司,挑选大参,小参,进行统筹安排。小参经过学习,考核,可升到大参,高参,而下派出去,都是小参,他们到了下头,则成了录书,录书要协助长史造籍,造册,统计功勋,另外,要教战士们读书认字,礼仪等等,他们也不完全归牛头管,还归君子营管。
第五营,则是大本营,以上各营,均直属大本营指挥,君子营祭酒,博知,直接兼任大本营参军,军政令同时兼任大本营祭酒,目前为谢先令,大本营另设卫队,犍牛队,礼仪司,作战司,财政司,军政司,户籍司,工空司,学政司,监查司,邢政司……一共有二十多个司,有的司外,还有部,虽然是空着,但是将来,可能就会一一补充,而有司组成上书院,上书院里头的人暂时称为参军,最高两人,分别是大本营祭酒,令尹,上头再一人,大王狄阿鸟。
其中犍牛队征召于下面,下放于下面,负责学习军事,协助军事,协助训练,到了下头,一人教三个兵,出众的,出任牛头,牛角等等,其中牛头,牛角,也要时不时卸职,由犍牛兼任牛头,牛角,自己则回归犍牛营学习兵法,犍牛公分二十一等,最高一等,乃是虎头,战时,虎头可以被派出去,做上将。
这么一整顿,冯山虢就气愤地说:“这分明就是为了他大权独揽,还要令尹干什么?!还要令尹干什么?!令尹是光杆,我看他能运转,我看他能运转。”
事实上,君子营正在制定条例。
军规二十一条,军典八十一法已经有了,他们还在制定其余各司必须例行的条例,制定好,由监察司审阅,开行辕会议,就地商讨,如果通过,立刻让各部门试行,同时让断事司熟记,学习,参照审理纠纷。
狄阿鸟反而有整以暇,有机会跟工匠们一起探讨锻造兵器的良方,光第一个月第一次开炉,就一共打造八百把黑马刀,造二轮车十余辆,各种弩机样品五把,以裁刨之法,将浑木截断,截断后,冲锯,放到刨槽中固定,成排刨出,一次一桶,再裁掉两头,下放粘杆,得箭矢一万余枝。
大雪纷纷,高炉烘亮,黑炭通红,黑铁火星,撞击不觉于耳,外头打了草,辫出来,沁泥筑房,筑城,房屋不断加盖,顷刻就是仓库数十,没一人不在忙碌,没一人不在淌汗,就连妇女们也扎着头巾,来往奔波。
图里图利却一天到晚,低头叹气。一个月了,大雪纷飞,草原上却没有半点动静,倒是只有别乞热火朝天地去鼓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半财产交上来,从狄阿鸟这儿领粮食过冬。他回到大本营,也就是狄阿鸟家,脱了一身沾了厚雪的衣衫,找狄阿鸟,告诉他,真的不行了,一点侥幸也没有,却没见着,只见着了李芷。
李芷让他饱餐一顿,也一个劲儿叹气,最后说:“原因不在你,你也不要自责,今晚上,我再与他说,他要是再这样下去,再锻造兵器,也是没有用。”
正说着,狄阿鸟带了客人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头盔,被于蓉子卸下一身鸽子粪的大氅,立刻就喊道:“土狸子,宝儿,快过来,你舅舅来了。”李芷连忙起身,过去一看,后面那个雪人,果然是黄天霸,连忙说:“这下着大雪,你们赶路难不难?!赶快进来,烤一烤火,喝点热肉汤。”
第二卷 大漠孤烟 七十节
狄阿鸟“嘭”地把头盔摔给李芷,要求说:“你看看,好看不?!另外,让人给天霸热一些酒。”
他进了屋,又给人说:“他父子是不计血本了,本来囤积的棉布都是金银,却给我送了上万匹,其中二千匹白色,两千匹蓝色,正好可以裁军服。”
黄天霸手里还带着东西,看到土狸子跑来,油布一扯,拿出两身小孩穿的盔甲,放到他面前,笑着说:“宝儿,舅舅也给你送好东西来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