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仰角并不高,不足以呈现优势,地利只在瞬间的接触面儿,接触相对比较小,对兵力少的一方有利。
牛六斤迅速指挥士兵,在战场前头摆开战车,依靠这些战车顽抗,往前射箭,骑兵到了,怒奔着往前还射,双方流矢交织,战马折脖。
只一个照面,牛六斤就确信,这是一支劲旅。
本来箭矢的杀伤力,二百步的,有效的体现是在一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的,有效的体现是一百步左右,因为骑兵拉趟子冲击,前头兵少,虽然快,按照弟兄们二百多步的复合弓,在第一轮箭雨下,他们很难冲过百步。可是这支骑兵真的太疯,第一轮箭雨还没歇,就到了五十步外,按这个打法,双方顶多伤亡百人,就绞杀一气了,毕竟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没时间开第二轮,不过车上已经填充了弩机,弓是根据远近组织的,不会一轮就停歇。眼看骑兵到了五十步,后面开始散射。
类似于神箭手的好弓手,非常轻松地把第一波箭雨的漏网之鱼干掉,一匹、一匹空马哀鸣着往后奔了。
后面的骑兵还在逾越,他们依然不肯簇拥,显得冲击粗犷而有序,因为刚刚一轮箭雨结束,他们瞬间就过了百步,可是这时,后面的弓手散射,不过动用了一些找点弓手,他们过了百步,前头的组织箭雨。
后面的箭却一波一波,有致地在空中拉开流星般的序幕,射得人心惊肉跳。
这时,前头的弓手第一排抬弓了,正好接上,又泼了,这一泼,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又泼。
泼箭其实没太大的准头的,只能应付冲锋,因为冲锋时,敌骑速度太快,一旦顾不住,顷刻之间,敌人就到了跟前。
但是,如果敌人没有用密集阵形,这是非常耗费弓箭的。
骑兵们不相信对方的弓箭不会停歇,次序发起冲锋,可是青牛营人人配弓,二百人,二百弓手,分前后两轮,加上两翼没摆出来,也能支援,硬是把他们给射住了,马蹄前头顿时密密麻麻都是箭。
牛六斤真感到无比心疼,打完仗这些箭矢可以捡回来,可在这一战中,却浪费了,按这个射法,几千只箭泼过去了,只射死了一百多人,等于还没正面接战,怎么能行呢?!
这般耗箭的战法,在带了八个箭袋的游牧人中也不常见,他们虽有八个箭袋,但事实上,一战当中,谁也不会射完了,跳下马来,拔自己的箭袋补充。
平时中原弓手射个七、八箭,手指往往就血淋淋的,草原射手,一连射一、二十弓,也可能两膀发软,福奎战争经验很丰富,他相信这样打下去,敌人也是强弩之末,眼看伤亡一百多人,没取得一点儿进展,却仍红着两只眼睛不停督战。骑兵势头已老,此刻干脆摆开了,一队一队,绕转跑开,再往上猛冲,冲得青牛兵头皮发麻,不过头皮再麻,也是为敌人送死而麻,他们是不会手软的,一口气,又射住了。
牛六斤干脆后面去去,爬上一辆车,自己舀肉汤喝。正喝着,赵过的传令兵到了,大声说:“不要再射了,耗费太大,这样射,得不偿失,还没有真正接仗,就把箭射光了。”牛六斤也知道,不过他是想一口气把敌人射软下来再说,就说:“我心里有数。”
他喝碗肉汤上前,只见敌人仍不密集进攻,只伤亡二百来人,不是死亡,只是伤亡,虽然自己占了绝对的便宜,可仍有点儿不疼不痒,眼瞅着地上都插满了自家的弓矢,就说:“次序减射,给出已经没有箭矢的假象。”
此时,一般人已经射了八、九箭,按常规的标准来看,特别是按中原人的标准看,没箭了,也射不动了。
箭一稀疏,福禄大喜,咆哮一声,密集递兵了,马队猛地攒聚,一浪一浪地往上冲,眼看过了二百步,稀疏几只箭,敌人就在眼前,两眼只看到被杀戮的一团血肉,不料,过了一百步,天下又下雨了,这次比任何时候都密集。
福禄大喝一声:“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任何一个部落,也不可能。”
马队像是被疾风卷了无数树叶,飘荡零落,福禄往前一看,只有几十步,也不顾的,举刀大吼:“都给我冲,给我冲。”一支箭奔他脸上去了,如果有头盔,他只须侧侧,可是他把头盔扔了,只要两眼睁大着,用脸颊接上这一箭,用手一拔,腮骨都拧出来了,却还含糊不清地咆哮:“不要让他们再射。”
事已至此,也是不能退下去,从头再来。
骑兵们都明白,最前头的,已经不需要明白,他们知道敌人不可能再射了,立刻把马刀扬起来。
但是,意外地是,箭又“嗖嗖”地喷发了,这是弩,填充的弩就放在脚下,而且,有不少拉杆的,大大减轻了力量。
一排排骑兵,前头的,都在二十步数了,却浑身插满长箭,被割韭菜一样扫倒,后面的再冲,又是一片一片地倒,马也怕箭,都挣得如龙似虎,骑兵再好的骑术,也无用武之地,当真是人仰马翻。
冲锋已经不能停下来,伤亡再大,也不能停下来,福禄眼前一片血光,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最终和几名骑兵一起到了跟前,可是这时他们类似于绝望,自己一方,敌方的军士的枪比自己一方的短枪长,比数丈长枪短,适合使劲儿,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一人举枪,一人持挂枪的短戈和大刀。
这样的军队从来也没有在中原人中见过。他们围裹一辆辆战车,就像一团的刺猬,自己一方,弓箭的优势又丢失了,又不是充分接触的混战,上来之后,你扎不住人家,人家却几条枪扎尼,何况枪兵中,有抱弩下偷射。
即便如此,事到如今也得拼了,福奎也是勇武不可抵挡,举着马刀,断了好几杆长枪,一直等到自己的人密集地在身边攒转。
赵过倒希望他们上来多一些,正在粗略地点人头呢,眼看另一支骑兵远远的往这儿赶,想必是他们的大队人马,说:“两翼冲出去,这支马队消灭,我们且战且退。”
传令兵摆了旗帜。
贝壳一样的地形,适合两翼从中军背后伸出,顷刻之间,两翼就抽出来了,步兵,常子龙带领蓝衣军,狄哈哈带领宿卫骑兵,给抽出来了,瞬间把锐气消耗殆尽,兵数锐减的敌人包围起来。
福禄眼看大事不妙,只想回头看一看自己的父亲,想知道自己的父亲知道不知道自己这里的战况,否则自己的千余骑士,非在这里全军覆没不可。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八十三节
福禄自然看到了,他正领着骑兵飞驰自己的儿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英勇善战的儿子,竟被数量相当的敌兵包围,这是家族的半数力量,如果陷在这里,被敌人绞杀了,自己家族再没恢复元气的一天。
快了,快了,自己就要接近了,我的孩子,你要顶得住呀。他伏在马上,横举着狼牙棒,好像会在第一时间蹿到跟前,猛地一轮,将拦路虎消灭精光。
赵过正在叹气。
他不怕这后来的马队,可是两者之间的时间差似乎没有计算准,这支人马不等自己吃下他们的前部,就已经给冲上来了,而自己的两翼,甚至没来得及包围对方,双方肉搏,惨烈非常,自己一方伤亡非常巨大。
鏖战良久,自己一方的战士都非常英勇,在如此劲旅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人数处于劣势,几百健牛不在战场,几百白衣不在战场。博大鹿已经看不下去了,请求说:“让我出击吧,再不出击,我们就要败了。”
赵过摇摇头,说:“不行,你出击,也一样败。”
他吩咐说:“传令,我们且战且退。”
博大鹿大吃一惊,现在还没有明显的败象,自己冲下去,一定能挽回败局,要是且战且走,敌人趁势而今,那就全完了,他大声请求:“阿过,你不能这样,你让我支援他们,我这里都是精兵,都是健牛,足可以抵挡,鏖战一久,他们就会支撑不住地。”
赵过说:“阿鸟说了,谁不听我的,杀无赦。”
博大鹿眼看传令兵已经在摆旗,连忙往上扑,咆哮说:“他是让你打胜仗。”
赵过和卫兵一起把他按住,不停地说:“我们不能和他们同归于尽,不能,无论胜败,都不能,尤其是健牛队,更不能有事,我们撤,牛六斤摆下战车,你接应一下,我们会撤出来的。会的。”
博大鹿没有办法,跺着脚大叫说:“来之前,你说我们必胜的,你给阿鸟许诺过了的,既然不能打赢,你为什么不让阿鸟亲来。”
他望南大声疾呼:“阿鸟。阿鸟。”声音在群山上响当。
这时,狄阿鸟已经准备出门了。
战争的准备越早越好,虽不确定敌人一定进攻镇子,可早做准备总比晚做准备要好,大伙都在布防,但是有经验的人不多,自己虽然可以闲坐,可是出去看看,这才保险,他并不知道前方战事凶险,只是对阿过很有信心,唯一担心的就是,阿过打胜了,自己这儿的大本营却被敌人抄灭了。
他转了个弯,忽然就愣了,阿狗和土狸子也把自己的盔甲和头盔穿上了,弓箭背到屁股后面,一人拉匹小马驹,一人拉只老绵羊,焦急地门口走来走去。
嗒嗒儿虎头上戴着斗笠,背一把短剑,一手放到身后,“哼哧”,“哼哧”拖着一个筐,一手拿本书,时不时递到嘴里咬咬。
几个妻妾想是在纵容,因为他们发现孩子这样很可爱,所以,几个孩子就这样站到眼前了。
狄阿鸟眼睛紧了一紧,大为意外地站定了,都不知道是该骂他们,还是该高兴。
秦禾也一样提把短剑,她正在指挥三个亲兵,发现嗒嗒儿虎一出现,就咬本书,上前给他拽下来,递给狄阿鸟,表现说:“他啃你的书。”狄阿鸟没接书,反而愣在那儿,把目光放到自家三个孩子身上,旋即问秦禾:“他们这是干什么?!”
阿狗说:“跟你一起去打仗呀?!我弓有了,马有了,冲出去……”谢小桃正好走到,补充说:“被人家捉。”
土狸子说:“我假装送山羊,卖山羊的,趁他们不在意,就冲过去……”谢小桃再一次补充:“仍然给人家捉。”
阿狗毕竟年长,连忙说:“那我们不出城了,跟阿哥一起巡看,巡看,阿哥,是吧,我们巡看,巡看。”他竖着两根指头,往上戳:“士气就往上飘。”
狄阿鸟哭笑不得。
秦禾见他不搭理自己,晃晃嗒嗒儿虎嘴里抽走的线装书,问嗒嗒儿虎:“你呢?!”嗒嗒儿虎说:“我?!我读兵法书,让阿狗冲出去,他骑马,跑得快。”
秦禾懵了,收回书本看看,还真的是兵书,孙子兵法下册,牛皮封面上都是口水。狄阿鸟一把夺过来,翻翻,蹲下来问:“谁告诉你这是兵法书的?!”紧接着,他大吼一声:“谁让你拿我的书的?!”嗒嗒儿虎乱跳几把,差点没歪倒,被秦禾扶住,发觉阿爸是生气,怯生生地说:“狸猫。”
土狸子摇摇头,说:“我没有。”嗒嗒儿虎诬赖说:“就是狸猫,他说,他说,这是他的兵法书。”
土狸子着急地说:“我是后来才说的,阿狗也说了,他咬着不丢,我说你知道了,肯定拧他耳朵,可他还不丢。”
狄阿鸟连忙往阿狗看去,如果嗒嗒儿虎撒谎,那么他咬的一个人,是冤枉的,另外一个人,则是罪魁祸首。
阿狗说:“真是他自己找的,可能是我阿嫂告诉他的,反正他咬着不丢,给我们说:“打仗用。是想让阿哥给他读吧。”
狄阿鸟眨眨眼,无可奈何地把书别腰后了,转身走到嗒嗒儿虎身后,看他用绳子牵的筐里到底装些什么,上头盖了他的皮老虎,一摸,下头一块干年糕,再一摸,一双保暖的大个草鞋,应该是偷的他哪个阿妈的,平日他脚冷,人家就把他的脚包包,塞到这草鞋里,给他暖脚,一把全倒下来,好些沉木疙瘩块儿,七、八个髀石,一罐蜂蜜,两个鸡蛋,一条绳,大概他平日能摸到的东西都放里头了。
狄阿鸟苦笑,说:“这家伙准备逃跑呢,保暖的鞋,吃的年糕,蜂蜜,鸡蛋,玩得髀石,沉积木,用的绳索。”
嗒嗒儿虎大叫:“我不逃跑,阿爸,我不是去逃跑,我要去看他们打仗,我,我,给阿叔送兵法书。”
狄阿鸟追问:“给哪个阿叔?!给哪个阿叔?!问你呢?!”
阿狗连忙抓脑门,土狸子则抓头盔,他们都看出来了,阿鸟很生气,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秦禾和谢小桃却叹气,因为这个时候,送兵书,不是说要打败仗,多不吉利?!
狄阿鸟扫了一周,心说:这肯定是人教的,李芷不会这么无聊。他很快想起来了,大叫一声:“史千亿,你给我滚出来。”
史千亿还真应声而出,跑来看一看,给嗒嗒儿虎说:“被半路截获了吧。”她说:“我哄他玩呢,他看阿狗和土狸子在这儿等你,也跑来了,我们哪也不去,我们继续去玩。”说完,准备带嗒嗒儿虎溜。
狄阿鸟拿起自己的书,问:“这个呢,你不要说你在教他读兵法,他都给我咬烂了,还说什么,要给他哪个阿叔送兵书。”
嗒嗒儿虎怯生生地往上看着,两眼皱皱,几乎想哭。史千亿接过来,看看,说:“我没给他,谁给他的,阿狗?!”
阿狗说:“他自己找的。”
嗒嗒儿虎两眼一松,又游动,终究不是哭,而是一笑,嘿嘿说:“狸猫给我的,狸猫说是兵法书,狸猫偷的,就是狸猫,狸猫说,我咬,咬不烂。”
土狸子大叫:“我什么时候给你的,什么时候偷阿爸的书了,就是刚才,你咬着书,阿狗非要夺,我怕夺疼你,说让你咬,反正咬不烂,你还告我的状。”
嗒嗒儿虎一听,改口了,说:“霞霞给我的。”
狄阿鸟一瞪眼,他说:“蜜蜂给我的,你问她,你去问她吧。”
秦禾捏捏他脸蛋儿,笑着说:“你小子就知道蜜蜂妹妹不会说话。”
嗒嗒儿虎狡辩说:“蜜蜂会说话,昨天,她喊我阿哥呢。”
众人轮番审问嗒嗒儿虎,真快把他审哭了。
土狸子飞快去喊李芷,李芷来了,看看,说:“狄阿鸟,你没事儿干了,嗒嗒儿虎拿你一本书,你用得着在这儿与他纠缠么?!”狄阿鸟却死硬地说:“我就是问问,他哪来的,谁给他的,他怎么知道是兵法书。”李芷嘿然,说:“你自己告诉他,你自己给他的,昨天,他问你,他赵过阿叔怎么去打仗呀,你说什么来着,你告诉他,赵过学习了兵法,读了很多书,兵法书……”
狄阿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自己顺手拿了一本书,告诉说:“这就是兵法书,狸猫认识里头的字,你呢。”
土狸子捏一捏嗒嗒儿虎的脸蛋,说:“叫你诬赖我。你问我认字,我找了认识的字给你,说是孙子,你就诬赖我,再不给你玩了。”
嗒嗒儿虎撇了撇嘴,正要哭,狄阿鸟却给土狸子说:“他倒没诬赖你,不正是孙子兵法么?!”他一把抱起嗒嗒儿虎,反倒笑了,大声说:“嗒嗒儿虎不哭,阿爸不是冲你发火,而是奇怪,我的儿子两岁半,就咬着孙子兵法,三岁看老,我怎么会冲你发火呢?!我是想知道,到底是别人交你的,还是长生天告诉你的,你心里自己萌发的,不哭哈,我带你去巡城,走,阿狗,狸猫,牵上坐骑,我们走。”
嗒嗒儿虎抽泣说:“我还给阿叔送兵法书。阿狗有马,跑得快。”
狄阿鸟又哭笑不得,看秦禾自一旁来捏他鼻子,说:“你敢捏,有本事你生一个。”他慢慢地哄嗒嗒儿虎:“不是读了兵法书就能打胜仗的,嗒嗒儿虎乖,你哪一个阿叔也用不着,特别是路勃勃,你送去,他也不看。”
他似乎看到路勃勃凯旋了,狂笑着,叉开腿往前迈步,不停地说:“我熟读兵法,焉能不胜?!”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到时告诉他,嗒嗒儿虎是准备给他送本兵法书呢,他让嗒嗒儿虎坐到自己的胳膊肘上,刚刚出门,只见图里图利跑得飞快,庞大的身躯一晃一晃,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