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打手看出来一个漂亮,奇特的番邦美女,顿时一阵坏笑,扯上卓玛依,撕扯她衣裳戏弄,要带这个金发奴隶抵所谓的“骗人费”,再跟拥上来的人抢夺,凶性更是大发,只管往死里打。
些少年都要提刀跟他们拼命,李思晴却害怕再闹个人命关天,死死拦着他们不丢,因为站在最前头,也被一个粗壮的大手抓结实头发,甩在地上拉。
李思晴反正就是不肯让人动手,只等那打手丢开,立刻往地上一蜷,反而显得平静,闭上眼睛说:“打吧,打吧,哪个也不许还手,让他们,周冀,去,喊咱们的人,到营里找你陈叔叔,让他带着兵来。”
她就这样,又让小孩儿去叫人,喊的有名有姓,在哪哪哪能找得到,而实际上,李多财,石骰他们大半是军人,随军而去,更不要说莫藏,陈绍武,现在都根本不在城里。
申白鹤看他家这么多孩子,女人,残废,还有刀械,也知道狄阿鸟是个流犯,据说身后有着背景,再看看那个要告官的郎中,也是城中有脸面的人,一脸义愤,将来肯为对方作证,也感到心虚,自然吃吓,为了掩饰心虚,胳膊一伸,嘴里说着:“他找谁也没用,给我打。”然而,待打手上来就重重地跺了李思晴一脚,他就不敢再撑了,因为李思晴是女主人,打别人,势头不对,有和结的余地,打她难说,这就改口,让人打砸东西,最后本来要扛走的粮食也没扛走,推倒一面墙,跑了。
他们一跑,李思晴立刻就是一身酸软,瘫倒下去,被汗水浸得湿乎乎的头发,全糊在脸上,更使得发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惊吓过后的黑青。
她初为人妇,还时不时在狄阿鸟面前撒娇,闹着要这,闹着要那,在疼她的人眼里,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以前在家又被一族强横的父兄护着,和姐妹一起到处跑着玩,只要提一提父亲和哥哥的名字,即便是土匪,也要绕着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忽然就尝到生活的残酷,想到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第一次被陌生而凶狠的男人拽着头发,一甩一轱辘,心里别提什么滋味,不禁抱着几个拱到怀里的小孩,和他们一起呜呜大哭。
段含章来问她狄阿鸟到底怎样,不耐烦她的哭泣,到跟前就扯上她的头发,表情格外地凶神恶煞。她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想因为对方的无礼抓对方两把,胳膊都软绵绵的,要不有周馨荷和自己丫环棒槌,她还真不知道,这个虽然同为人妇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也打自己。
大伙不是郎中,都是穷人出身,平日哪接触过毒,只知道吃了砒霜,非死不可,被毒蛇咬中,也非死不可,回头再去想司长官被人下毒的事儿,都觉得狄阿鸟一条命去了半条,个个两眼发黑。
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一直都是段含章的人。
他们心里一直有本帐,段含章是先跟了狄阿鸟的患难夫妻,还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那就是大,平日也知大体,那就是贤,要说近来横竖不是,也是因为狄阿鸟娶了李思晴他们几个小,这才跟狄阿鸟不合,所以,无论是心里,还是行动上都向着段含章,此刻看她,只看到自私自利,此刻再看李思晴,却为大伙买了一堆粮食,因为没有钱,被人拉着头发,打得堆在地上,个个心中羞愧。
他们想着司长官一旦死了,瞎了,剩下两个少妻,幼子,还要顾着这些人,没钱买粮,到处借钱,人家追着讨债,一院孩子女人,个个头破血流,而自己这些人只能白吃饭,多占粮食,不知何时是个头,还曾站错位置,一起把李思晴为难得要死要活,就在一块儿说话,抹着眼角哭上几声,回了屋。
人们也没有余心注意他们。
偶尔有人推了他们那屋的门,发觉门被堵死,也作了罢。
赵过到阿田那儿,哪知道自己前脚走后,后脚就出事儿。阿田有意识地避博格阿巴特的嫌,不肯见,他硬闯进去的,才从阿田手里拿到几张上百两的银票,拿到银票,是如负重释,匆匆赶回去,本以为,最快的速度回来,免得人家讨债的久等,哪知一进门,抬眼看看,先看到两个衙役,一问,是打架了,心一惊。
推开他们站到众人面前,只见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本来好好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伤者倾颓,悲着痛呼,院子左侧的墙倒了,赶来的杨小玲搀着李思晴,老的,小的不是扑簌簌掉眼泪,就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哭。
这哪里是哭?!
他们经过饥荒,战乱,迁徙,走过几千里的路,哪里还有眼泪,还能哭。
这是绝望,是对再也无法反抗的悲痛。
他像是做了个噩梦一样,悲从心来,浑身一下冰凉,一直凉到脚底,嘶哑大吼:“这是咋的了?!”
“咋啦。司长官中毒了。卖粮食的一听说,就打我们!”
“他们还打主母,看主母的头发,那时拽的,身上的土,是在地上拉的,还有,那脚印。”
……
赵过握了拳头,五指“啪啪”作响。两次了,上一次,在马市,自己正好出城,这一次,在家里,自己还慌着去给他们找钱,前脚一走,他们……因为听说阿鸟中了毒,竟在家门里头行凶。
身前的景象全部聚集在他眼中跳动的火焰上。他痛苦地“啊,啊”,头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怎么跟阿鸟交待?!这就一句话也不说,直奔厢房,去拿自己藏着的短刀。
到了厢房门口,一推不动,勃然大怒,退得两步,一头撞了进去。刚刚抬起头,他惊呆了,只见五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在梁上排成一排,脚下微微晃荡,走着阴风。他“嚎”了一声,冲出门来,嘴合不拢,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把所有人都吓得一呆,终于,记得一声冲破喉咙的大喊:“快来人呀。”
众人七手八脚,把几个人放下来。
他们的舌头有的伸长,有的吞咽下去,牙关发硬,在鼻子下放下指头,已无气息。
赵过冲围在一旁的人吼了一声:“滚。”不等被吼的人明白,迫不及待地攘开前面挡路的,挤进里面,在榻旁的马鞍一翻,从中取出一把解腕牛角刀,扣在掌下,回身就走,不及众人反应过来,已在避让出了厢房,脚下生风,迎面碰到杨小玲,只是顿了顿足,就一绕而过。
杨小玲扭头一看,只见他已经走近了院门,冲着站那儿的衙役一声大喝:“你们是衙门的人。”而衙役刚刚回答一声“是呀”,他手一扬,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衙役捧脸后退中,扬长而去,顿时呆了呆。
远远站着,不敢去厢房看的李思晴却知道,知道他这一去,怕是要出大事儿,连忙冲杨小玲问了一句:“他手里拿的什么?!”说完,匆匆往外跑。
刚刚挨打的衙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再怎么说,自己也是衙门里的人呀,拦住了她,因为刚刚地巴掌太重,还有点儿晕头转向,问:“他,他怎么打人呀。”
杨小玲反应过来,也连忙往外追,见李思晴被衙役纠缠,也没有敢停,到了门边儿,看到前面的赵过,拔着门边儿,惊恐地喊他:“小过,你要干啥?!”
赵过背对着她停了一停,又往前走去。
她连忙再追,哭着说:“你别干傻事儿?!你回来。”
杨小玲再往前撵,只觉得自己的脚底发软,有点儿迈不动,忽然感到一只手抓上了自己的胳膊,扭头一看,是李思晴,失色道:“你快叫他,不能让他去。”
李思晴张了几张嘴,不知道怎么喊好,忽然觉得身边不对劲儿,看到了周冀,提着狄阿鸟给他的刀,看到了几个半大少年,提枪掖刀,越过了自己,伸出胳膊,离得远,抓不住,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陡然大喊:“你们都给我站住。”
前头,赵过不吭声,不回头,只是把短刀再扣几扣,步履坚决,杀气腾腾;后面,是终于等到了可以让自己跟随的少年。
她迸着眼泪,拖着、携着杨小玲往前追,走前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半晌,终于一声大喝:“相公放我这儿有话,他不在,谁也不能出去惹事。我看你们,哪个再往前迈一步!”
赵过浑身一震,脚步停了下来。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六十七节
癞蛤蟆,蚯蚓,水蛭,蜗牛,家鼠,生肉,加上蝮蛇、蝎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的,不管样子多丑,看起来有多么恶心,狄阿鸟都能抓起来就吃。
尤其是蝮蛇。
四岁的时候,他因为什么都吃,生过蛔虫,肚子疼,夜里咬牙,他阿爸知道了,就给他服用蝮蛇胆打虫,算是让他学会了怎么抓蝮蛇。到了七、八岁,他满世界抓蛇,抓到了,挖去毒腺,再抠吃蛇胆,拔去蛇皮,穿起来烤,剁几截炖,吃得段晚容和余山汉看着都心惊肉跳,背地里都叫他“饕餮”,有次风月拿他收集的蛇胆换酒喝,结果一卖,回来穿了一身名贵的灰鼠裘。
要说忌口,不能吃的,怕也就是鸡蛋。
他小的时候就开始吃生肉,喝生血,生鸡蛋,赵嬷嬷也是雍人,习性矜高,看不得他和那些野外蓬头垢面地流浪者一样吃生,曾在鸡蛋堆上摆过俩坏的,想着等他磕开时闻到恶心,就不再去摸。
哪知道这家伙偷吃熟练,两手一掰,闻也不闻,一仰头,倒嘴巴里了,当时是一下被臭得将蛋液喷出一尺高,旋即差点儿被鸡蛋呛死,回头一吐就是好几天,从此,就对鸡蛋多出一种恐怖心理,被人逼着吃,让着吃,都是说谎话:“我不能吃,我一吃,就出不过来气儿,胃了抽抽。”
这一说谎,就持续了多年,直到后来来到长月,一个院住的杨小玲动不动拿猪油煎鸡蛋,香味飘几里,使得他那点儿少得不能再少的烙印让路给肚子里的馋虫,他就跑去人家跟前吃了两回,听人问起,谎话谎说:“我阿妈说我不吃鸡蛋,吃了晕,吃了吐?!这是鸡蛋,真是鸡蛋?!太好了,鸡蛋,我吃呀,还特别喜欢吃。她出于客气骗了你,怎么煎的,你教一教我好不好?!”
李郎中去他家没问到什么,回去之后,叹着气坐狄阿鸟身边了。
狄阿鸟挂个耳朵,从他和别人说的话中知道,他从哪儿回来,看他这回的模样,不仅仅没有找到让自己好转的法子,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同情,顿时多了一种预感。
蒸腾的药味从一旁弥漫过来,药又好了,该喝药了。
行馆中调来的官婢煎好了药,知会李郎中一声,待他挪动,把药送到跟前。
“解毒汤”里有好几种药,像甘草,绿豆、金银花,茅根,都有古怪的甘味儿,再配上白糖,熊胆散剂末子,滋味嘛,喝下去,只是让人一个劲儿想吐,狄阿鸟并非真的中毒,自然不耐喝这个,看得官婢自己先抿一口,而后把勺子送至嘴边,不禁为之踌躇。
李郎中眼看他迟迟不见好转,家里出了情况,一个多好的媳妇难成那样,又得一人面对上吊而死的家人,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儿,寻思着病人再恍惚,给他说说话,也能刺激到他的内心,让他多出股挣扎的劲儿,就自官婢身边探身,大声说:“喝点药,好了回你家看看,成啥样了,再不好,多好一个媳妇,只能受人家欺负?!”
狄阿鸟顿时担心起来。
他看得出来,李郎中是个好人,至少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人,这一刹那,真想冒险抓住他的手,向他坦白自己的苦衷,让他告诉自己,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他忍住了。
他虽然在牢里,还是知道,战争,不只是拼杀一次那么简单,打了胜仗要欢庆,要劳军,要为伤员治伤,要安置俘虏、移民,要快速地、不失警惕心地,将防御工作完善,安县长,王志,事情太多,而邓校尉,却有机可乘。
外面有人喊李郎中,李郎中起来出去,一个婢女伸伸头,回身小声跟另一个婢女说:“又是王将军的人。”
另一个婢女连忙凑到她那儿,小声说:“一会儿来一趟?!……”
后面的话没说,两人心里都特别明白,这个人,跟王将军肯定不一般。她们从而也多出对自己的一点期盼。
官婢的生活都是非常地下的,平日日子很苦,还要接受声乐,医护等等的训练,时不时的被派出去,大多是猪狗一样遭受蹂躏。不少官婢也没什么心愿,很少想着自己这些人有什么出头之日,命已经是这样了,谁还能怎么办?!
但她们总看到那些出去伺候人的同伴,有时因为把人伺候得好,琴弹得漂亮,懂得那些士大夫的情怀,得到怜悯,被抬籍,转籍,要走,到一个新地方,生活比着以前得到很大改善,渐渐的,就把这当成一个努力着的期望,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眼下这个中毒的年轻人,是王将军重视的人,而王将军,又一再为朝廷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谁能说,自己在这个年轻人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尽心照顾,日后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悲惨的命运?!
她俩小声地说话,发觉病人晕头晕脑要下炕,连忙上去,一左一右上去把他搀扶。
狄阿鸟自然不是莫名其妙就起来,他是用尖尖的耳朵,探听到了“王将军一直派人来”,当然,王将军一直派人来,可他知道的却只有一两次,听两个婢女互相咬耳朵,就假意起身儿,用心听听她们还说些什么。
不料两个婢女却来拥他,毫不吝啬身躯,用软绵绵的胸脯抵在他的胳膊上,将略为发黄的脸庞凑得很近。
狄阿鸟感到迟疑,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突然好过来,跟她们说话,收买她们,再想到叫李郎中出去说话的人就在外面,不由在两女的搀扶下下地,口中念念有词:“茅坑。”
一个婢女连忙把便桶拿来,放到他跟前。
他却摇了摇头,要求说:“茅坑。”
他也一直这样,两个婢女并不感到奇怪,她们见过,听说过许多道貌岸然的儒生,上官,表面上遵守礼节,私下没人时,却会让自己侍奉着洗澡,大小便,甚至迫不及待地摸胸,探裤裆,做别的龌龊事儿,按说,他们本身就有权势,在家,在外,都饱经男女之事儿,习惯于把女人当成玩物,算不上没有羞耻,但她们这些也在学习种种知识的人也总明白点儒家的思想,却感到不可思议,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大大不同,即使浑浑噩噩,也不愿意在陌生的女人面前脱裤子,更不让人手握着掏雀儿,对着便桶一阵“哗啦”,看起来骨子里具有一种强烈的羞耻之心,从而可以判断,他好着的时候是个大大的正人君子,也就不作勉强,这一次,更像以前一样,柔柔哄着:“茅坑?!我们去茅坑走一走。”
三人慢慢出来,要去监狱外头的茅坑。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服排毒泻火的药,再多喝些水,那就是屎尿多,狱卒一开始还跟着,时间久了,也就懒得管了,就让这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他,穿过监牢,到外头的茅坑。狄阿鸟就这样出来,就这样,看到了几个身穿衣甲的人和两个文士,拱着李郎中,听他在那儿说话。
他们说什么呢,营里受伤的人多,缺药,缺人手?!
他反正中毒,精神恍惚,干脆一个眼愣,直直往跟前闯。
两个婢女哪里肯用力拉他,又哪里拉得住,只好一边“呀呀”提醒他去的方向不对,一边,无可奈何地顺着。这时,李郎中回过头,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跟身边的人说:“看,他还是这样儿。”
一个副将模样的武官立即大声说:“上头有命令,无论如何,也要赶快把他治好,听明白了。”
狄阿鸟朝那个武官看去,发觉自己竟然不曾照和他过面,没一丝熟悉,再借装傻看看,两个文士都同情地看着自己,看模样,不是参军也是官员,一时惊骇,心说,这些是什么人?王志的人?不像呀,难道朝廷派人来,要我回京?!不对,不对,朝廷不可能这么快,可,这怎么回事儿?!
他想不明白,见李郎中低头作捧,一个劲儿接受几人的命令,又觉得对自己无害,就收了劲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