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郁闷了,这什么人呀,我也来抠屁股眼,抠出来的什么?下头来一句“好酒好肉”。说着这话,他自己还吃得高兴,喝得脸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有多恶心。
狄阿鸟不能不佩服个五体投地,就说:“那你就多抠几把。”
两人吃了一会儿酒,热火朝天,说这说那。
路勃勃干脆从陈绍武那席跑到安勤那席,笑着伸头,凑热闹说:“大屁股眼儿,别让我阿哥喝太多,我陪你喝一个?!”
谁也没想到,史千斤挨了他一个小孩的骂,却眉开眼笑,往下头喊:“万亿,万亿,过来。”随即喊来位年轻军官,为狄阿鸟介绍说:“我小儿子,我千斤,他万亿,我不如他重。”说完又说:“给叔叔磕头。”
那军官也是一类货色,一撸袖子,喝道:“凭什么?!”
史千斤训斥说:“凭什么?!让他教你点文明。”
狄阿鸟看看这位军官,浓眉大眼,腮上长毛,与史千斤有三四分像,笑道:“别听你爹的,我和你年龄不相上下,你怎可给我磕头,坐下说话。”
史千斤一胳膊挎过狄阿鸟肩膀,叮嘱说:“你跟那小子喝,我跟狄小相公喝,今天谁不喝趴下,谁就不能回家。”
原来是拉个陪酒的,不是逼着给自己磕头。
狄阿鸟也笑了,说:“如此狂饮,喝不出本事,不如我们出拳。”他伸出指头,二指相并,说:“刀。”再伸出五指,说:“盾。”接着,又伸出一个拳头,说:“铁锤。”接着说:“刀破盾,盾挡锤。锤破刀。”说罢,诱使着史千斤,举出一锤,呼道:“铁锤。”
史千斤也比划两把,笑道:“容易,容易,倒也像打仗,来,来,来,让我杀退你一番。”说完,并指就出:“我刀。”
他笑着往下一看,以为狄阿鸟的手型会变,不料仍然是“锤”,愕然道:“你怎么不出盾?!”狄阿鸟转动拳头,说:“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我怎么就不能还出锤?!”史千斤大大气恼,喝尽了酒,吆喝说:“再来。”然后屏起劲头,一手后缩,猛然捣出两指,大叫:“我刀。”再一看,狄阿鸟又是锤,喝下酒,便说:“再来。”
他一口气除了十二次刀,狄阿鸟一口气出了十二次锤,被灌得两眼发稀,气呼呼地说:“为什么你能连出十二次铁锤?!”
狄阿鸟笑道:“你连出十二把刀?!我为什么不能出十二把锤?!你无非料想我该换盾了,我就不换,砸坏你。”
史千斤说句再来,陡然一变,出了盾,狄阿鸟也换了,竟然是刀。
史千斤愕然举起手掌,问:“你怎知道我换了盾?!”
狄阿鸟微笑不语,朝酒点点。史千斤扶了扶腰,又一口灌了下去,扭头看自己儿子史万亿,发觉他们也在玩,他虽然没有输得像自己那么惨,也晃来晃去,便喊了儿子一声,退去小解。狄阿鸟肯定他是要去和儿子商量,怎样才能赢,不禁莞尔,回头搂上路勃勃,说:“你小子行呀。也赢了。”
路勃勃苦着脸说:“什么赢了,我们半斤八两,只是由我倒酒,这小子一直埋头喝,根本就不知道我喝没喝。”
狄阿鸟按按他的肩,问:“你阿嫂呢?!她不能喝酒,你溜出去找一找,给她说一声,咱来也来了,能早点儿回,就早点回吧。”
路勃勃点了点头,缩身出席,一溜烟跑了。
过了一会儿,史千斤回来,看路勃勃不在了,见面就说:“这样吧,我们爷俩和你一个玩,双打一,不信玩不过你。”
狄阿鸟出两把,发觉他们竟然商量好了,两个人次次出不一样的,自己一赢,就是赢了这个,输给那个,而赢的那个,又输给输的那个,想想也好笑,就问:“这还叫玩么?!”史千斤就吹牛说:“怎么不玩?!官兵人多,把你团团围住,用两人换你一人,别管咋样,打趴你就算本事。”
狄阿鸟见他耍无赖,只好陪着和他们玩几把,三人同饮,不时喝了几杯,便说:“不能再喝了,酒喝多了,能令人智昏,明日,你我各自备战,少饮些为妙,不然酒场上是赢了,战场上却要输一个血流成河。”
这么一说,史千斤喝不下去了,悲戚戚地说:“上一战打得太惨烈,我的兄弟,完好的加缺胳膊断腿的,也只剩了四成,这心里难受呀。”
他说:“还剩四成人呀,又补不上丁,这一场仗,我有法打么?!就是给我补上丁,也没有时间训练。
谁要是捡便宜不腰疼,说游牧人不能打仗,我第一个冲他急,揍他都是便宜他。这些王八羔子要是不能打仗,老子成年累月练出来的人马,不会这么就完了。我敢说,我的人给天子身边的卫队羽林军精锐一争长短也没问题,结果呢,游牧人都被王志撵成那样子,一仗打下来,仍然把我的人全毁了。特别是后来上来的那一批生力军,一个冲锋,就是几十条人命,片刻功夫,我就丢了一百多人,阵型也乱了,给他们当成靶子砍,只好让开路,让他们会合,就这,王志还问我为什么丢了阵地就跑,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所以这一仗,老子说什么也不打前锋,也没气力打的,跟在大队人马后面晃悠点,他们爱谁上谁上。”
这也是实情,部队打得只剩二、三成,自然不能继续出战,即使不在后面休整,战斗序列也靠后放。
狄阿鸟说:“游牧人就是以征战为生,战斗力自然没得说,打成这个样儿,你也确实不容易,悠着点也是对的,不过,除了你,怕是没人能担这个先锋呀。你还是得提提心,别公布出来,自己傻了眼。”
史千斤点了点头,说:“哪还用说,老子就是缺只胳膊少条腿,也要比他们中用。”
正说着,路勃勃回来了,焦心地说:“阿哥。我找遍了,既没有找到阿嫂也没有见着棒槌,怎么办呀?!”
狄阿鸟毛发一下乍了,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却是默默告诉自个儿,说:“他们不敢,他们万万不敢,担心也分个时候。他们就是报复,也更不敢挑这个广邀宾客的日子下手,更何况是冲自己的媳妇下手。”
但他还是觉得可怕,抬头往越来越热闹的场上看,喧哗得让人脑眼发紧,连忙起身,给史千斤说:“我和邓北关有仇怨,得去找找我妻子。”
史千斤本想扯他坐下,继续说话,看他如此顾虑,便说:“那好,我跟你一起走走。”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一十节
自从参与暗杀狄阿鸟,家里跟狄阿鸟暗斗的事,就不再对邓莺隐瞒。刚刚穆二虎被人劫走的事儿,她亦知道,不光知道,还格外清楚,这是自己家对付狄阿鸟的一手准备。依照狄阿鸟和穆二虎的来往,出了这档子事,狄阿鸟一准脱不开关系,到时就可以和新来的大总管联手,把人抓起来,找到那筒“千里眼”,送给总管大人,并消除隐患。
她相信狄阿鸟不知道他那个叔父不但接受了自己父亲大把的贿赂,而且极想得到但凡一个带兵的人都想得到的宝贝——“千里眼”,肯定没什么防备,逃不过眼前这一劫,而且,即使他知道也没有用,由头有了,名正言顺,大总管支持,除了逃亡,他再防备也没有用。
自己备受凌辱的时候,感觉着让无力反抗的奸雄人物,就这样走进一张大网,让人感到多么的奇妙呀,也许过了这一夜,对方就再也没法让自己感到恐惧,她心情上无比地激动,时而勃发出一种跑到狄阿鸟面前,干脆告诉他冲动,让他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怕他,不再受他带来的阴影的影响。
她站在西厢房眺望外面举办宴会,一片灯碧辉煌,热气蒸腾,声势震耳,再回首内宅,精心布置的楼阁纵横铺陈,分布着几只灯笼,透着半死不活的光辉,一所昔日屯田时建起的望楼在黑暗中露出一角,像是在睡梦中死去,而背后,母亲的哭声一声接一声,还在为自己的弟弟辛酸流泪,都一天不曾吃饭,而受了伤的弟弟就像一只失去大脑的野兽,两眼通红,闭在东厢的一所房子里,一会儿喊:“你对我就这么绝情么?!”一个会喊:“他们都敢打我?!”一会儿又喊:“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呀?!”往往声嘶力竭完,就蹲下来嗷嗷大哭。
这一刻,她心里沸腾着的,翻滚着的都是邓氏家族遗传下来的热血。她只觉得这种悲惨和黯然都是博格阿巴特一人给带来的,给自己家造成巨大的威胁,几次险些酿成亲人的惨祸,并且,把他那双凶狠的眼睛瞪在自家宅院的上空,凝成久久不散的阴云。
她好羡慕外面的热闹呀,可是自己的母亲还在屋里捧着脸哭,自己怎么往那人堆中去,又怎么挂上一副笑脸?!踮了几踮脚,她回身过来,往屋子走去,推开门,眼看丫环热好饭菜,再次送到母亲跟前,连忙跪卧过去,乞求说:“娘,你就吃点饭吧。你这样不吃饭,只一个劲儿哭,会把身子哭坏的。”
她不劝还好,一劝,她娘就一手掩帕,一手往空拍打,悲痛欲绝地喊道:“我的儿呀。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一个样儿呀?!”
邓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一身伤的事儿,皮肉之伤,虽然颇重,但于性命无碍,问题的,他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三魂六魄走了个光,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邓莺无奈地站了起来,也免得再刺激母亲,出了门,往热火朝天的地方走去,她想看上一看,那个人来了没有,因为博格阿巴特的缘故,恐怕在今后的岁月里,自己只能躲起来看一看那个人,越是这么觉得,心里越是不舍和惦念,总是在想,是不是给父亲说一说,约他出来谈一谈,看看他能不能弃暗投明。
她顺着走廊走过去,停留在少数女眷聚集的地方,转眼一看,竟然觅到了李思晴,一幕一幕的景象顿时就在眼眶里回复上来,心中一紧,暗道:“没错。平儿就是因为她害了单相思。”她站在外边,静静地看着,头脑中豁然一亮,转身走了。
李思晴回眸一扫,也注意到一个背影,从不甚在意变得留意,站了起来,给棒槌说:“那个,是不是邓小姐?!”
她很想过去问问邓莺,她弟弟的伤势严重不严重,并告诉她,那不是自己丈夫下的手,旋即,又把手放在腰间,从腰中掏出多张银票,心想:这本该付给粮店的钱,应该还给邓平,免得他老觉得为自己做了这,做了那,纠缠不休。
想到这里,她连忙推棒槌到门边去看。棒槌到了门边,回来说:“没有人呀。”李思晴听她这么说,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收回心思,给身边年长的夫人们敬酒,矜持地向她们道好,叙话些家常。
邓莺却在走廊上快步走着,一步比一步快,一步比一步快,脚掌的起落像湍急的小浪,顷刻之间,就回到了西厢,猛地推开房门。她母亲正在哭,不防她以这般的动静闯进来,不禁愣了一愣。
就在这一愣之间,邓莺俯身到一旁,问:“娘,你想不想让平儿好起来?!”
她母亲也一下惊喜,急急挪动两下肥胖的屁股,意图强烈地伸出脑袋:“你有什么办法,给娘说说。”
邓莺说:“他之所以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看上一个有夫之妇,这位有夫之妇,丈夫活不过几天了,你能不能答应他,让他娶了人家做正室?!”
“有夫之妇?!”她娘踌躇了一下,两只哭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有夫之妇,自然不好弄回家做儿媳妇,她还巴望自己的平儿娶回来一个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呢,不过,要是用一个名头就能换儿子的好转,那是再好不过的,她又挪了挪屁股,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弟弟好起来,他就是娶头母猪进门,我也肯。”她还要说什么,邓莺已经“噌”地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因为体型庞大,她是没法追的,只好在屋里搓手,左转一下,右转一下,连连说:“我的平儿有指望了。”
邓莺又在走廊上快步走着,一步比一步快,一步比一步快,脚掌的起落比刚才更急,顷刻之间,就到了东厢,到了邓平被关着的房间,给门口两名大汉一个眼色,推门而入,到了里头,邓平正一脸哭相地坐着,鼻青脸肿一个猪头,上头满是口水和鼻涕,歪着耷拉在肩上。
邓莺上去就不客气地踢他一脚,踢出一声嚎叫,再伸手,抓了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整个挽起来,说:“你看看你,你这个样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我问你,你是个男人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邓平挥舞双臂,胡乱往头上扒拉。邓莺使劲给他一巴掌,大声说:“你听着,要想得到她,给我赶快收拾个模样出来。告诉我,你想不想得到她,告诉我,给我说。”邓平涣散的目光开始凝聚,透出一分亮光,这亮光,一点,一点地增加着,他连忙爬起来,恢复常态,喊了一声:“姐。你把我打疼了。”
邓莺凶神恶煞地凑过一张脸,眉心皱着,苹果般的脸蛋绷得像是两个带皮的鸡蛋,咬着牙齿,吩咐说:“她就在咱家里,我把她骗来也好,绑来也好,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生米做成熟饭,博格阿巴特是什么人,绝代的凶神,她自然怕得要命,你只要和她睡了,她就不敢吭声。过两天,这个博格阿巴特就会下地狱,那时,她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明媒正娶,娘亲答应了的。”
邓平张大嘴巴,胸腔高低起伏,紧张、欣喜得不知所措。邓莺一把把他抓起来,看他就颤颤抖抖地到处找水盆,拔歪了什么,连忙去扶什么,一时受到影响,自己也感到有点害怕,有点发抖地叮嘱:“镇定。镇定。”说完这些,立刻转过身。
她第三次走上走廊,一步比一步快,一步比一步快,往女宾聚集的地方一阵小跑,眼看到了,眼前似乎闪过正在跟史千斤喝酒的狄阿鸟,一阵胆怯,顿时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她胸腔扩张得厉害,感觉自己的胸脯成了蟾蜍的肚皮,即使不低半分目,就能看到胸袍,也就是站在十几步之外,看着宴席圈里的李思晴,寻思着她不跟自己走,自己怎么才能打昏她,而不惹起众人的注意,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绷绷嘴唇,进去。
屋中女眷也不怎么在意。
李思晴却站了起来,等她走到身边,问:“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邓莺一张口,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从嘴里跳,生生吞进去,颤抖着说:“到外面,我给你说。”李思晴犹豫一下,让心怀警惕的棒槌坐着不动,跟着她往外走,一跟她走出人圈儿就问:“你弟弟还好吧。”
邓莺迟疑了一下,欺骗说:“快要死了。”李思晴果然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拿出一把钱,却是先为相公申辩:“莺儿,这不是我相公下的手,真的,我不骗你。”
邓莺点了点头,问:“你能去看看他吗?!他就要死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在临死前看你一眼。”
李思晴木呆呆地站着,往一旁歪过头,轻轻地说:“我为什么要去,我不去,这不是我相公打伤的,你是在强人所难。”
邓莺捏掌如刀,嘴角勾起冷笑,看上她伸出来的脖子。正要下手,忽然,李思晴重新朝她看去,伸出抓了一把钱的手,说:“不过,我也可以去,去把钱还给他。”她请求说:“我去跟棒槌说一声。”
邓莺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说:“我弟弟命在旦夕,拖延不得呀!”
李思晴回过头来,看到棒槌往这儿看,却害怕周围的人再误会,喊她:“棒槌。”棒槌就等着她喊呢,连忙跑过去,发觉邓莺正拖李思晴,一把拽住另一边,大声问:“你想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邓莺眼神一厉,却连忙缓和口气,哀求说:“棒槌,你让你们小姐跟我去一趟吧。”
棒槌绷着小嘴,看看李思晴。
李思晴也在看她,想从她那要点主意,便告诉说:“邓平就快死了,我们一起去,把欠他的钱还他。”
棒槌顺口说道:“他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你还嫌他害你害得不够呀,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