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这一生注定是要与他连在一起的。可是,我也绝不能丢下你们全家一走了之。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设法救出你和阿爸、额吉的。”
凝腊使劲摇了摇头:“我懂你的心意,可你也该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不能两全的。临来时阿爸特意要我嘱咐你一句:义分大小,舍小义而取大义。”
木华黎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凝腊。他明白,在温都一家和成吉思汗之间,他根本无从选择。
为了彻底消除木华黎的后顾之忧,温都夫妇乘着札木合离营之际,带着女儿逃出了一直关押他们的帐子。可惜,他们的行踪很快被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发现了,温都夫妇拼死护着女儿逃出营外,自己却双双倒在了追兵的乱箭之下。
凝腊强忍悲伤,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哲列捏峡谷外。她来时,正好目睹了札木合的残暴行径,也看到了木华黎的绝望。
班师途中,凝腊悄悄找到了木华黎。得知温都夫妇已惨遭杀害,木华黎悲愤交集,当即决定带凝腊先行离开军营,尔后伺机投奔成吉思汗。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不曾瞒过札木合的眼睛。
其实,札木合早就看到了凝腊。他之所以不动声色,只是为了等木华黎离开军营后再动手将他除去。他对负责截杀的心腹家将扎西交代,见到木华黎后,不必废话,乱箭射死!
在扎西事先张好的“网”中,木华黎带着凝腊左冲右突,怎奈箭飞如雨,防不胜防。眼看就要杀出重围,这时,一支利箭穿透了凝腊的胸膛,木华黎腿上亦中一箭,他抱着凝腊跌落马下。
扎西一摆手,手下人立刻停止了射箭,将二人团团围定。
扎西的脸上露出了冷酷得意的狞笑。他不急,他有足够的时间消遣这对身处绝境的恋人,他要让他们尝够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恨木华黎。
他永远忘不了少年木华黎将他这位札答阑最有名的摔跤手一次次摔倒在地的耻辱。他真后悔那次忽勒山猎狼时没有一箭射中木华黎的心脏,从而给了他死里逃生的机会。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失手了。
他也恨凝腊。
这个像水晶一样纯洁的女奴,还有一颗高贵的心。在木华黎被贬为牧马奴之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回了他派人送去的衣物珠宝,像拒绝一条狗一样轻蔑地拒绝了他的求婚。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只有木华黎和凝腊的死才能一消他心头之恨。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木华黎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姑娘。他既知无路可退,反而平静异常。周遭的世界在他眼中都缩而为生命垂危的恋人,他明白自己将与她死在一起,心中不再有永诀的悲怆,只有略带伤感的幸福和满足。
凝腊久久凝视着木华黎,一刻也不愿稍离深情的目光,她伸出手,轻抚着木华黎的脸颊,歉意地说道:“都怨我连累了你。”
“不,是我害了你们全家!不过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木华黎将凝腊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笑道,“我只有一件遗憾的事情,过去一直没有好好待你。”
凝腊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知道死神在临近,可她很快乐。“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摸得着你的心,它很软,很热。”
“凝腊……”
“我也有一件遗憾的事情……”
“什么?”
“不能让铁木真首领为我们主婚了。”
木华黎低下头:“来生吧。”他在恋人的双唇印上了深深的一吻。
凝腊用尽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答应我,不要放弃生还的希望。宁可拼死,也不能等死……不,我不想你死,我要你活下去,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泪水潸然而下,木华黎心碎地点着头。
凝腊慢慢合上满含眷恋的双眼,头无力地垂向木华黎的肘弯。
扎西仰天狂笑,笑声尖厉、刺耳:“木华黎,该轮到你上路了!”
木华黎连头也没抬。他并不在意扎西说些什么,他的心很空很静,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已随凝腊而去。
扎西的手臂高高抬起,就要落下——
这时,犹如一股黑色飓风从眼前卷过,一道闪电般的亮光旋转了一圈。接着,所有的弓箭都于顷刻间被削落在地。
黑风白光骤止。扎西和他的手下全都双手空空坐于马上,个个呆若木鸡。
而在他们的面前,是一袭黑色的斗篷,一柄华光烁烁的宝剑,一张年轻刚毅的面孔。
扎西的脸因恐怖而变形。不等那比剑还要锋利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他飞快地拨转马头,落荒而逃。当木华黎终于惊觉地抬起头时,才发现偌大的草原上只剩下他、死去的凝腊和一位陌生的青年。
在斡难河边,木华黎亲手埋葬了心爱的姑娘。
那位黑衣青年一直陪伴在他的身旁,除了帮他疗伤,什么话也不曾说过。
不幸使木华黎学会了承受苦难。如今,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他医好内心的创痛。
黑衣青年的疗伤药非同一般,木华黎的腿很快便活动如初了。从悲伤中慢慢恢复过来,木华黎起身拜谢黑衣青年的救命之恩。
黑衣青年爽朗地制止了他:“你说话了,我就放心了。我原本看你这样闷着,还担心你想不开呢。我听那些追杀你的人叫你木华黎,你是蒙古人吗?”
“是的。恩人……”
“快别这么称呼。我叫瑞奇峰,是西辽契丹族人,现随我师兄定居于大金都城。”
“你是要回西辽吗?”
“不,西辽早就没有我的家了。当年我也遭到和你一样的追杀,若非我师父青松道长和师兄碰巧路过救了我,我也活不到今天。”
“那么你来这里……”
“也许是天意吧。这些年我一直想回草原一趟,想再见见他。”
“他?他是谁?”
“我不知道。那一年我只有6岁,师父和师兄救了我,返回中都时路过草原,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令我毕生难忘的人。当时我对他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来找他。可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你还是来了。”
“我这样有点傻气,对吗?”
“却碰巧救了我。”
瑞奇峰与木华黎相视而笑。瑞奇峰开始欣赏木华黎的敏锐。
“你有这样一身好本领,生逢乱世,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木华黎认真地说。
瑞奇峰摇头苦笑:“自从我家遭惨变,对官场险恶至今心有余悸。想我瑞家煊赫一时,姑姑还入宫做了皇上的宠妃,谁知一夕之间祸从天降,姑姑被赐死宫中,瑞家大小200余口只逃出我一人。自那以后,我便立誓,此生今后只是仗剑天涯,不图荣华富贵,但求逍遥自在。”
木华黎心有同感,一时间倒很羡慕瑞奇峰的生活方式。
“你呢?做何打算?”
“我要去找一个人。无论荣辱成败,我这一生注定是要与他连在一起,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瑞奇峰有些惊讶地注视着木华黎,片刻后豁然一笑:“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在经历了这许多苦难和磨折之后,一定心灰意冷,没想到你依然有勇气面对现实。我很佩服你,真的。”
“确切地说,支配我的不是勇气,而是信念和感情。我所爱的姑娘以及她的父母都是为了助我去找他,才不惜以生命来换取我的自由。你恐怕还理解不了这种信念和感情,因为你理解不了草原上的人们是多么渴望安宁、幸福的生活,多么渴望在蓝天白云下自由放牧着他们的羊群,而不必担心有一天醒来会失去一切。所以,当他们终于从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希望,看到这个人可以帮助他们实现千百年来的梦想,这种信念和感情就会凝聚起来,并最终使脚下这片土地也凝聚起来,成为不可征服的力量。”
瑞奇峰点点头:“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无论将来我身在何处,都会为结识了你这样的朋友而自豪。请多保重,后会有期。”
“但愿你也能找到你要找的人。后会有期。”
“十三翼”大战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札木合以胜利之师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与之相反,成吉思汗的个人威信却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力量也日益壮大起来。而这一切,促使成吉思汗开始考虑要向杀害他父亲的仇部塔塔尔人复仇了。
秋季愈益逼近,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成吉思汗选定吉日,决定征伐塔塔尔。出征前,任命木华黎为大军元帅,同时严申军纪:战时攻守,听从各部长官指挥。进攻失利时,退出重围,待集结整顿完毕,重新组织进攻。退而不前者,斩!进攻顺利,要奋力追杀逃敌,因争抢敌人遗弃财物擅停追击者,斩!战斗结束后,所有战利品充公,按军功大小统一分配,私抢私分战利品者,斩!
大军在途中,一位老者将一个孤儿献给成吉思汗。这少年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显得格外精神。老者介绍说他叫博罗忽,今年15岁,擅使一根齐眉铁棒,“拴着是只忠心护主的良犬,放出是只独自觅食的猎鹰”。成吉思汗更加?span class=yqlink》南玻倌甏绮讲焕氲馗潘U飧龊⒆油虿康那觥⑻┮喑嗵璨康睦觥⑺康南布鲆坏溃晌侣追蛉说乃母鲅樱⒃谌蘸蟪晌杉己拐氏滤脑敝拿徒O布鲇诿晒帕⒐螅捎谔嫖匏健⒐兔鞫廴问紫ü僦啊?/p》
百年仇怨,终须了结。蒙古部对塔塔尔部的复仇战争,注定是一场灭种灭族之战。深知自己命运的塔塔尔人抱着拼死一战的决心,抵抗异常激烈,这使素以行动神速、攻击凌厉著称的合撒尔军苦战一天,仍然无法冲开敌人严整的阵地。
天公似乎也不肯作美,入夜时分,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双方不得不暂且罢兵回营。
第二天,暴雨转为连绵细雨。在草原上,这种阴雨天气还比较少见。成吉思汗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召集了由各部首领及主要将帅参加的军事会议,商议大军的下一步行动。
奉命返回的合撒尔首先向大家扼要介绍了昨日的战事,并请示元帅木华黎:“今日是否增调兵马,再行强攻?”
木华黎胸有成竹:“不急,暂且按兵不动。”
合撒尔不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木华黎的身上,只见这位年轻的蒙军大元帅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成吉思汗,轻抚腰间宝剑。片刻,将剑锋拉出一半,又推入鞘中,如此三番。成吉思汗含笑点头,目露称许之意:“元帅自去用计,攻守诸事不必请示。”
“谢大汗。”
目送木华黎离去,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有博尔术、哲列莫知君臣用计,思虑片刻,方有所悟,不由得感佩万分。
塔塔尔人在雨中等候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没见蒙军方面有任何动静。他们既不敢就此撤回,怕敌人随后掩杀,又不敢贸然进攻,怕遭到敌人埋伏。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撤回营中刚想吃口饭喘喘气,前营忽然大乱,巡哨来报:蒙军偷袭。
塔塔尔人不得不重新整队迎战。
蒙军似乎有意同塔塔尔人开起了玩笑,一旦塔塔尔人杀出营外,小股蒙军便迅疾消逝在迷蒙的夜色中。
一夜之间,蒙军几次三番,忽进忽退,扰得塔塔尔人饭不得吃,觉不得睡。
塔塔尔部3位首领都塔惕、阿鲁赤、察干急忙聚在一起,共议对敌之策。察干主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塔惕却不同意,他担心如此一来只怕正中成吉思汗的调虎离山之计,毕竟蒙军兵力强盛,塔塔尔军全力死守犹难保全,主动出击只会败得更快。
听完两人的意见,阿鲁赤忧虑重重:“我军本就处于守势,现在却打又打不得,耗又耗不起,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都塔惕摇摇头:“贤弟少安毋躁。且看成吉思汗到底要下哪步棋,总会有办法应付的。”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率领小股蒙军连续3天骚扰塔塔尔营地的3员小将曲出、博罗忽和术赤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第4天凌晨回帅帐复命。
博尔术、速不台、忽必来、朝伦4人也在帅帐,正与木华黎一同研究敌情。
三员小将见过元帅缴令,木华黎问术赤:“敌人方面反应如何?”
“不似开始时疲于应付,估计他们已想到应对之策。”
“很好。”
“很好?难道我们不是要采用‘疲劳战法’吗?”
“你以为呢?”木华黎并不急于说明,他想给术赤一个思考的机会。
“我觉得……‘疲劳战’恐怕难以起到置敌于死地的作用。”
木华黎最喜欢术赤的地方,就在于这孩子凡事肯动脑筋,勤于思索。他毫不怀疑,随着实战经验的逐步积累,术赤完全可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所以嘛,究竟采取哪种战法,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好了,你们3个现在都回去休息吧,你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我给你们记头功一次。”
术赤3人遵命离去。木华黎转向速不台、忽必来微微一笑:“速不台将军,忽必来将军,今夜就看你们二位的了。”
“元帅瞧好吧。”忽必来拍拍胸脯,大声保证。
白天,依然很平静地过去了。匆匆吃过晚饭后,塔塔尔部的3位首领齐集在都塔惕的大帐,静等蒙军前来偷营。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蒙军方面迟迟没有动静。3位首领相对长坐,弄不清成吉思汗又要搞什么鬼名堂。正在心焦时,大约三更时分,营外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察干最先舒展开紧皱的双眉,笑容满面地举杯道:“二位哥哥,大功告成!这些天让铁木真把我们折腾苦了,也该轮到我们出出这口恶气了。就凭这点雕虫小技,还想将我们玩于股掌之上?呸!来,干杯!干杯!”
阿鲁赤举杯,同察干一饮而尽。都塔惕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异,他慢慢啜着酒,脸上全无喜色。
酒过三巡,帐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都塔惕立即起身。尚未走至门边,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摔入帐内。
察干一个箭步上前,劈手揪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喝道:“快说,把他们围住了多少?有没有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那士兵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回出话来:“围……全围住了。是……是我们被……他们围住了,杀……杀了个片……甲不……留。”
“什么!”察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再说一遍!”
都塔惕急忙拉开察干,端过一杯酒,让那士兵喝了下去。“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为了对付小股蒙军的骚扰,都塔惕和阿鲁赤、察干商议后,派出精骑一支埋伏在营外蒙军必经之地,单等蒙军来钻入布好的“口袋”。塔塔尔将士忍着彻骨的疾风冷雨一直等到将近三更,才听到远处传来战马急驰的杂沓之声,并且渐渐进入了包围圈。塔塔尔将士急忙燃起火把,将阵地照得通明。就在他们举弓待射之时,自己这边的人竟纷纷中箭落马,塔塔尔伏兵顿时阵脚大乱,人马相拥,自相践踏,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千余人的队伍即被消灭殆尽,只逃出十数号人,还个个着伤挂彩……
说到这里,那个侥幸逃脱性命的士兵已泣不成声。
察干一把夺过都塔惕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两眼似要喷出火来。“他娘的!铁木真,又让你把老子耍了!”
都塔惕试图宽慰察干:“贤弟息怒,切莫乱了自家阵脚。我们初次与铁木真交手,不摸他的底细,才会让他钻了空子。胜败乃兵家常事,贤弟何必……”
察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的句句都是废话!阿鲁赤,我们走!妈的,今日见仗,我非跟铁木真拼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时断时续下了4天的雨终于停了。
这几日受尽愚弄、吃尽苦头的塔塔尔军队这一天早早就亮出队形,只望能与蒙军决一死战。然而,任凭塔塔尔将士如何叫骂,蒙营方面始终一片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