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绩溪命放火烧庙,一时间大火熊熊而起,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十里铺的黄兴望见火光,大喜下立刻命湘军将领刘玉堂率兵上山。
山北面的清军协统李纯、张敬尧见磨子山顶忽起大火,大惊失色,说:“一定是民军偷袭我山上阵地。”于是尽驱酣睡中的清兵起身,命其趁民军立足未稳,迅速出击抢占山头,天将拂晓时分,清军经过几次冲锋,又夺回了磨子诸山。
清军将大炮推上美娘、磨子诸山,猛轰民军十里铺外围的阵地,继而以大兵掩杀,民军抵挡不住,只得弃守十里铺,退入汉阳城内。大队的清兵陆续从蔡甸过江,然后经十里铺杀入汉阳城中。两军血战一日一夜之后,民军损失惨重,不得已下齐渡长江,退到武昌。
清军的大炮在汉阳、汉口的制高点架了起来,向武昌乱轰,武昌多处房屋起火坍塌,城内大乱。黄兴入军政府对黎元洪说:“为今之计,只有弃武昌另投他处了。”
黎元洪黯然点头,于是召集会议研究弃守方案。黄兴在会上沉痛的报告汉阳失守的经过,然后说:“敌为精兵,我军新兵甚多,此为败因之一;敌有机关枪管退炮,我军俱无,枪械装备相差甚远,此败因之二;敌指挥如一,而我军不听令私逃者甚众,此败因之三。有此三败因,武昌难守,不如弃之以保全民军实力。”
黄兴话音刚落,张振武立眉瞪目,大怒而起,说:“武昌有长江天堑,清军岂能飞渡而过?有轻言弃武昌者,我必杀之!”
黄兴也大怒,豁然起立,满眼血红,手指张振武说道:“张君要杀便杀我,以成你英雄之名。”
张振武跳了起来,伸手便抓黄兴。黎元洪喝道:“谁敢动粗,我毙了他!”起身将张振武强行压了下去。
黄兴仰天大叫,说:“汉阳兵败,我便萌生死志,与其死于清兵之手,不如死于党人之手。兵弱将怯,而欲倚之以守孤城,我还有何言可讲。”
孙武冷笑道:“黄先生只讲兵不好、将不行、武器不如人,先生身为总司令,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将士不听令,你有权可杀可罚。身为主帅,赏罚杀头,全任你意,可你不说自己统兵无方,却将责任全部推给将士们。哼哼,我替黄司令感到难堪!”
支持孙武、张振武的人一齐起哄,讥嘲黄兴为败军之将,说:“黄先生徒负盛名,在我湖北儿郎的眼中,也不过如此。”
蒋翔武等为黄兴辩解几句,却敌不过孙武等人的锋芒。黎元洪不得已大声说:“黄先生的司令是我拜的,你等不满黄司令,撤了我这个都督就是。”
孙武张振武等嘿嘿冷笑,不再说话。
黄兴气炸了胸膛,正欲发作。黎元洪却拦住他,说:“黄司令连日苦战,眼睛都熬红了,什么话都不说了,先休息吧。”于是向蒋翔武一招手,两人搀住黄兴,硬请他离了会议室,到别室坐下。
黎元洪叹了口气,说:“黄兄,武昌是守是弃,可再详商。为黄兄计,莫若先东下上海,促东南各都督齐心协力,急速攻下南京,南京若下,武昌的压力自然减小,黄兄以为如何?”
黄兴知道自己此刻留在武昌已毫无意义,想了想,点头应允,当下辞了民军总司令之职,准备东下。
黎元洪留下蒋翔武陪黄兴说话,自己返身又入会议室,见孙武、张振武正大派黄兴的不是,有些急躁的民军将领竟然主张杀了黄兴,以振武昌军心。黎元洪急得双手乱摇,说:“你等切莫胡言乱语,要知‘黄兴’这两个字,对各省的党人来说,那份量何止千斤万斤,黄兴若在武昌有任何不妥,那湖北便是整个革命党的敌人。”
众人于是不再议论黄兴,只提武昌的防守之事,黎元洪唯唯。众人争论良久,最后推了蒋翔武为民军总司令,全面负责武昌的防卫。
黄兴次日辞别了黎元洪,乘船黯然东下。船到安庆时却得到消息:南京已被民军攻下,张人俊、铁良、张勋等只带了小股残兵北逃,其余尽被民军或毙或俘。黄兴心情一振。
六九 烽火渐敛,孔雀东南飞(1)
冯国璋挥军打下了汉阳,清廷亲贵兴奋不已,与隆裕太后商议后,下诏封冯国璋为二等男爵,冯国璋心下感激,便命炮队不分昼夜,对武昌城狂轰乱炸,同时予作各种准备,又向袁世凯频频发电请战,要渡江强行攻占武昌。
武昌军政府是清军炮弹重点打击目标,黎元洪心中害怕,要出城躲避,被张振武强行拦住,说:“都督出城躲避,军无战心,怎能守城!”
这时候光复各省已有十三个省派了代表来武昌,商议组建中央政府事宜,武昌城炮火连天,代表们只好乘兵舰到汉口租界内开会,会上推了湖南的代表谭人凤为议长,然后制定了《中华民国临时组织法》,又议定:如袁世凯拥护民主共和,迫清廷下台,则公举其为民国大总统。欲以此促袁世凯反正,从而结束战争。
这时候陈其美却联合了浙江都督汤寿潜、江苏都督程得全等发出通电,邀请光复各省派代表到上海开会,在上海组建中央政府。通电之后,江苏、浙江及新光复的福建三省就派了代表到沪,与上海的代表一起打出了“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 的旗号,又以“联合会”的名义发电邀请武汉的各省代表至沪。
黄兴这时乘船到了上海,见到宋教仁、陈其美,说了辞去民军总司令一事。宋教仁连连叹气,极是失望。他原来设想黄兴既已手握武汉的兵权,自己再与陈其美设法影响控制东南局势,则同盟会就对光复各省有了相当的领导作用。黄兴说了不得不辞去总司令的原因,宋教仁、陈其美勃然大怒,骂孙武等人嚣张狂妄,不自量力,最后说:“好在黄兄领军在那儿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南京光复了,黄兄也不用在那儿受气了。”
陈其美于是出面联络浙江都督汤寿潜、江苏都督成德全等发出通电,称:武昌受清军重兵威胁,实不宜作为临时政府的所在地,今南京光复,请各省代表齐至南京开会,定南京为政府所在地。
在汉口租界开会的各省代表接到通电,也都感觉南京龙据虎蟠,为古来形胜之地,便同意了陈其美他们的建议,当即陆续东下,由武汉乘船转往南京。
黎元洪被张振武以稳定军心为由扣住,不许出城,恼怒下,就欲私自逃出城去,事为甘绩溪、吴兆麟所知,便往商于张振武,说:“军政府为清军炮火密集射击之处,若都督真有意外,我等如何对世人交待,那时罪莫大焉!”
张振武想了想,就允了黎元洪出外躲避,又亲自带了一队人马送其出城,说:“都督在外暂避,城内一切有我等主持,都督勿忧。”
黎元洪流泪说:“城中就全靠你们了,但清军若大举来犯,守不住时,千万莫要硬拼呀。”
冯国璋一心一意要攻取武昌,屡次请战,袁世凯不允。冯国璋心下着急,又发电陈情,说:“不趁下汉阳之威势一举攻陷武昌,迟则军心易生懈怠,贻误战机,请总理祥查。”
袁世凯见电大怒,当即下令将冯所领各军,全部交由段祺瑞统管,着冯国璋即行晋京。
冯国璋见电吃了一惊,想不明白自己哪儿出了错,但军令如山,不敢不遵,这时段祺瑞已到了汉口,冯国璋无奈下只好与他行了交接手续。段祺瑞设宴为其饯行,冯国璋闷闷不乐,段祺瑞就问:“冯兄,你说大清还能撑持多长时间?”
冯国璋愕然不解,诧异道:“段兄怎么了,何以有此一问?”
段祺瑞叹口气,说:“我见你至此尚且糊涂,故有此问。袁总理可是心中不喜,你当心一点。”
冯国璋惶恐问道:“怎么了,我忠心打仗,一心要消灭革命党,总理为何不喜?”
段祺瑞摇头说:“你到了北京,自然就知道了,我这时却不便于你详说。”
冯国璋忐忑不安,也不再问,急急忙忙乘车进京,面见袁世凯。
袁世凯这时发电给汉口的洋人领事团,请其斡旋武昌民军,建议双方停战和谈。洋人领事团派人在武昌找到了孙武与蒋翔武,二人正为武昌的防守忧心,一听停战和谈的建议,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洋人却索要盖有都督印信的书面承诺,孙武忙到军政府找黎元洪,这才知都督出城躲避炮火去了。孙武当即就派人骑马出城追赶黎元洪,一直追到天黑时候,才在九峰山下追到。
蒋翔武等都督大印不及,怕误了给洋人的答复时间,于是和孙武商量,找人摹刻了一枚印信,盖在书面承诺上。洋人们也不知真假,就给袁世凯发电说民军允诺停战和谈。袁世凯当即命令段祺瑞停止向武昌打炮。然后即入宫面谒隆裕太后,奏称南方的革命党同意停战和谈,为今之计,须得立刻派代表至武昌与他们谈判,说服他们赞同君主立宪政体。
隆裕听说可以停战,形势缓和下来了,心中一松,马上就同意了袁世凯的奏请,并下旨以袁世凯为大清的全权议和大臣。
恭亲王善耆、良弼得知议和之事,大为不满,往找袁世凯质问,说:“既已打下了汉阳,自应乘胜追击,直取武昌,为何却要于打了胜仗时停战议和?”
袁世凯冷笑道:“打下了汉阳,丢失了南京,孰轻孰重?你等既认为袁某处置不当,完全可奏明太后,领兵去与革命党打,我推贤让位就是。谁有本领操控南北和平,可于短日内荡平革命党,袁某衷心佩服,决不贪恋这总理之位。”
六九 烽火渐敛,孔雀东南飞(2)
善耆、良弼语噎口塞,无话可说,恨恨而出。
袁世凯不理睬亲贵们的不满,选了唐绍仪为自己的全权代表,又给湖北军政府发电,请其选出议和代表,以便双方正式谈判。
这时光复各省的代表已经移居南京开会去了,因清军不再发炮攻击武昌,黎元洪也就回了督府之内,遂将袁世凯议和的事电告各省代表会议,众代表们商量一番,最后听从了陈其美与张謇的建议,推举上海军政府的外交总长伍廷芳为南方议和代表,并发电请唐绍仪择日南下。
冯国璋乘车到了北京,没想到下车之时,受到了凯旋英雄式的欢迎。火烧汉口、血战汉阳,两战之下冯国璋的威名远播京华,连一般的市井小民也知道这位冯将军善能打仗。月台上军乐齐奏、军警如林,迎接的官员亲贵挤得满满当当。冯国璋笑容满面应酬一番,又进宫向太后皇上请了安,这才心神不安的到总理衙门去拜见袁世凯。
袁世凯笑眯眯将冯国璋让到客堂坐下,态度极是亲切和蔼,问寒嘘暖。冯国璋却心中害怕,不安的问:“总理,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呢?”
袁世凯笑着摇头,说:“没有没有,华甫怎会做错事呢,你我这些年来肝胆相照,即使做错了事,那也没有什么。”
冯国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那么总理招我进京是?”
袁世凯哈哈大笑起来,说:“华甫呀,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哈哈,调你来京,自然是要重用你了。”
冯国璋面露喜色。
袁世凯压低声音说:“你这次在湖北连取两城,可喜可贺,朝中亲贵以及文武百官对你都极为看重。”
冯国璋忙说:“这都是总理指示机宜,将士用命,国璋不敢居功。”
袁世凯笑问:“兵士减员情况如何?”
冯国璋心一沉,说:“减员不少,死的伤的,还有投降的、逃跑的,总数当有三分之一。”
袁世凯长叹了一口气,十分惋惜的样子,然后说:“华甫呀,北洋军是你我多年的心血,我能当总理,你能当男爵,全赖北洋军的将士,如果真能将民军控制的各省尽数荡平,你想想,那时我北洋军还有得剩吗?没有了北洋军,你我又俱为汉人,那时候朝中的亲贵还能如现在这般看得起你我吗?”
冯国璋悚然一惊,在武汉前线时,他只想到攻城掠地,哪想到这些,此刻经袁世凯一提,顿觉自己的见识想法与袁世凯差得太远,想到那时频频请战,急着要攻城立威,不由暗生惭愧之心。
袁世凯继续说:“取了汉阳,却丢了南京,你若挥军苦战打下武昌,难道革命党便不能从江浙北上,攻掠山东威逼北京吗?为帅之道,须洞察全局,能战能和,方为大将之才。”
冯国璋既佩服,又惶恐,忙扒下叩头,说:“总理一席话,使国璋茅塞顿开,感佩之意无以言表。以后国璋听总理的约束,再不敢任性胡为了。”
袁世凯忙将冯国璋拉了起来,笑道:“自己人这样干嘛,快起来。”
冯国璋爬了起来,说:“总理开导,我铭记在心。总理现在要我干什么,我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总理之望。”
袁世凯说:“好!就是要你这句话,我要你去当禁卫军的统领。”
冯国璋吓了一跳,立刻面露难色,说:“总理,这个统领可不好当。禁卫军中的军官多由皇亲国戚出任,我是汉人,又出身微贱,怎能管得住他们?”
袁世凯凝眉嗔目,不怒自威,挥手说道:“皇亲国戚的满人就高我们一等吗?在我的眼中,此等亲贵尽是纨绔无知之辈,你的文才武略胜过他们千倍万倍!”
冯国璋心中一暖,感激知遇之意油然而生,半天方嗫喏说道:“总理,别人都无所谓,但良弼现为军谘府大臣,他如今为禁卫军统领,这人精明能干,非一般亲贵可比,我替换了他,他怎肯善罢甘休?”
袁世凯飞快地摇头,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只要以后少见我,与良弼多沟通,脑子转过弯来,我保你一切顺利。”
冯国璋想了想,心领神会,点头答应。果然接手禁卫军统领之后,诸亲贵军官对他百般巴结逢迎,将他当作百战的英雄看待。良弼对他不但毫无怨忿之意,而且赞誉有加,极力拉拢。冯国璋心中有数,虚与委蛇,悄悄地逐步将禁卫军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南京。各省代表络绎相携到了这儿。宋教仁此刻也被湖南省发电委为代表,于是立刻赶往南京,在各省代表中串联活动,筹划着推举黄兴为临时大总统,陈其美也通过自己的影响,与东南各省的都督秘议,为黄兴做临时大总统造势。
无奈黄兴对做大总统之位毫无兴趣,对陈其美说:“大总统的位子留给袁世凯吧,此人贪恋权位,不过他的确有胆有识,敢作敢为,若能以此位促他反满清而拥护共和,则国家百姓少受战乱之苦。若此人铁了心反对革命,以他的手段,恐怕我们建立共和的努力艰难至极。”
陈其美见黄兴如此,即往南京找宋教仁、谭人凤等商议对策,三人就商议不再举黄兴为大总统,而代之以“大元帅”的名号,陈其美回上海将此意告知黄兴,黄兴淡泊名利,微笑摇头。陈其美急道:“黄兄,此刻不是你急流勇退的时候,各省光复,群龙无首,必须有德能超卓之人出来一收众望,这个重任你是必须扛着了。”
六九 烽火渐敛,孔雀东南飞(3)
黄兴却说:“我早给海外的孙文孙总理写了信,促他快快回国,党人中若轮人望,无人可出总理之右。”
陈其美说:“可总理迟迟不归,国内形势逼人,必须先推一个人出来,以建立政权。”
黄兴想了想,说:“那就先按你们想的办。不过如今最紧要的是革命党之间不能闹矛盾、争权力,若党人内讧,不待清军来打,阵脚自乱,必败无疑。”
原来黄兴风闻江浙光复后都督众多,互不统属,多有纠纷,深怕党人之间为争权夺利而致内讧,因此心绪不安,要陈其美将江浙的情况尽数讲给自己。
陈其美于是讲起了江浙间各都督的纠纷:
江浙联军将攻南京的时候,陈其美、宋教仁已和汤寿潜、张謇、徐绍桢等人协商一致,决定打下南京之后,以程德全为江苏全省的都督,驻跸南京原两江总督衙门。哪知南京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