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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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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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径两丈多,空间较大。撮罗子内挂满刑具,可见是审人、受刑的地方。 
吊在门口的马灯被风吹动,灯影摇曳。票儿陶双喜被绑着双手,孩子一脸的恐惧。秧子房掌柜的正审问他:“叫啥名?”   
第二章惊天绑票(8)   
“双喜。”陶双喜颤栗地答。 
“今年多大啦?” 
“十二岁。” 
“你爹叫啥名?” 
“陶奎元。” 
“嗯,你家谁对你好?” 
“我妈,我大妈,我三妈。” 
“你究竟几个妈?”秧子房掌柜的听得糊涂,问。 
“算不算走了不回来的和病死的?” 
秧子房掌柜的说算,都算。 
“一共六个。”陶双喜扳着手指算算,而后答。 
“六个?”秧子房掌柜的惊讶道,“你爹是脬卵子(公猪)。” 
“我爹不是脬卵子!”陶双喜维护老子尊严,说,“我爹是署长。” 
“是,署长少爷双喜你听着,你老老实实听话……你要是不听话,可要给你开皮。”秧子房掌柜的瞟眼各种刑具。 
陶双喜惊恐地望着那些刑具,许多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二龙吐须的鞭子还认得,和爹的马鞭子差不多,只多了一根鞭绳。 
“知道啥是开皮吗?”秧子房掌柜的问。 
“知道,我爹经常给我五妈开皮。她死了。”孩子目睹家庭暴力最悲惨一幕,爹皮鞭蘸凉水抽打五妈,口里骂道:叫你养汉(私通)!打死你这个养汉精(惯于私通)!至今他也不明白啥是养汉。 
一只褐色的蚂蚱钻进撮罗子,竟然落在秧子房掌柜的大腿上,他狠狠拍死那只蚂蚱。却和蔼地对孩子说:“你只管吃饭睡觉,当在你们家里一样。” 
“抓我来干啥?后天我得回四平街念书……啥时让我回家?” 
秧子房掌柜的没回答,他起身抱一抱干草盖在陶双喜身上,随手捻低灯芯,马架子里顿时黑暗,说:“睡觉吧,狼进来你叫我。” 
“狼?”陶双喜害怕起来。 
“别出门,出门狼掏(咬)你肚子。”秧子房掌柜的吓唬道。 
陶双喜蜷缩柴草中,大气不敢出。朦胧的月光透进撮罗子,放哨的胡子持枪来回走动和数匹马吃夜草的咀嚼声时断时续传来,偶尔也掺杂嘶哑的狼嗥。 
徐德成辗转反侧,铺上的干乌拉草哗啦作响。 
“翻身打滚地瞎折腾啥!”大德字喝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睡不着是吧?” 
“草扒子咬我,睡不着。”徐德成说。生活在三江地区的人对这个吸血昆虫太熟悉了,形状像蜈蚣,民间一句说极端自私的人:谁谁属草扒子的,光吃不拉。 
“给你的烟袋油子你抹了吗?”同铺的大德字问。 
“抹了,不顶事,还是咬。” 
“扎紧裤脚。” 
“没绳子。” 
“给你的马莲叶呢?”大德字从枕下摸索,一把马莲叶扬过来说,“使它扎紧裤脚。” 
徐德成摸黑扎上裤脚。问:“虫子不咬你?” 
“咬你不咬我就对了,它不敢咬我。你得学会抽烟,满身烟袋油子味儿啥虫子都怕,蚰蜒、瞎蠓……特别是长虫(蛇)更怕烟袋油子。” 
“长虫?” 
“字匠让野鸡脖子长虫咬死的,他要会抽烟不会死。晚上长虫钻进他的被窝……早晨发现浑身黢青,人都梆梆硬了。”大德字举个恐怖的例子,说字匠没死在枪弹之下,给毒蛇咬死。北方毒蛇很少见,浑身花花溜溜像野鸡的羽毛颜色,故名野鸡脖子。 
“天哪!” 
“你顶替他的角儿,当字匠。” 
“字匠尽干些啥?” 
“专门写信啊,咱们绺子没一个会写字的人,所以几十里地外费心乏力地把你弄来。”大德字说,一张狍子皮从身上踹开。 
“有多少信啊,还专门搁个人写?” 
“可多了去了。你没见秧房里的那个小子吗?他是三江县警察署陶奎元署长的儿子。人在咱们手上,就得给他爹发信……” 
“你说你们绑了警……” 
哈哈,大德字大笑,为徐德成大惊小怪发笑。警察署长算个啥?就是警察局长、厅长爷爷也敢绑。他说:“实话对你说吧,要不是瞧你有用场,也绑你家。人都选定了,不是你,而是你大哥,后是你四弟。知道原因吗?你大哥是当家的,绑了他家里必然不惜重金赎人。绑你四弟是他年龄最小,你大哥见他可怜,不可能不救。”   
第二章惊天绑票(9)   
徐德成听此,不禁大吃一惊,胡子竟有这样恶毒计划。 
“你家大哥还识相,让你跟我们走算走对啦。敬酒不吃吃罚酒,遭殃的是你们一家老小。” 
“你们咋知道我在家……” 
“还用问嘛,都准备绑你家人了,啥底没摸清。这么说吧,你家从老到少,每个人都……就差不知道你身上长几颗痦子。”大德字说,“睡吧,明早上水香草头子带你去秧子房。” 
“干什么?” 
“见票啊,见了票你好写信。”大德字说。 
徐德成还想问,大德字重新盖上狍子皮,很快响起鼾声。 
次日,草头子带徐德成走进秧子房,他往角落里一瞅,差一点儿怪讶出声来。已松开绑的陶双喜蹲在草铺上,面前放着泥瓦盆儿,可见里边装的粗糙饭菜。 
“双喜!” 
“老师。”陶双喜奔过来,扑到徐德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唔,你们原来认识?”草头子惊讶。 
“老师,我要回家。”陶双喜哭着说。 
“想回家是吧,那就听爷爷的话。”草头子过来摸摸陶双喜的头,说,“听说你不肯吃饭,不吃饭走不动路,走不动路怎么回家啊?” 
“这小子嗓子眼儿细,咽不进去粗米大饭。”秧子房掌柜的说,“没肉他不肯掯富(吃饭)。” 
“他在家吃精食惯啦,冷不丁吃这些,实属难为他啦。”草头子对秧子房掌柜的说,“你去叫伙上重新给他做碗挑笼子(面条)。顺便到我窝棚把笔墨纸拿来。” 
“好。”秧子房掌柜的望着陶双喜说,“这小子倒还懂事,没哭没嚎。” 
“双喜,”草头子态度极温和地问:“你想不想回家?” 
“想。”陶双喜答。 
“想回家就得听话,吃饱饱的。双喜,一会儿我们给你爹送信去,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爹说,告诉你的老师,他给你写上。”草头子对孩子说。 
陶双喜望着徐德成,他不信任别人,却信任老师。 
“说吧,你爹能看到。”徐德成说。 
陶双喜嘴撇了撇,眼泪吧嗒掉下来,说:“让我爹快来接我回家。” 
秧子房掌柜的端来碗面条,夹肢窝夹着纸笔。胡子勒索赎金的信不是随便写的,有一定的格式和规矩。 
“……赎金的价码大点儿开,五千块光洋,不,八千。时限三天准备齐,届时我们派人前去联系,再商定交钱交人具体事宜。”草头子口授勒索信的内容。 
徐德成铺开纸,研墨,动笔写。 
草头子说一定写上要想人囫囵个儿地回去,就别耍什么花招。 
“大爷叫你。”一个胡子叫走草头子。 
徐德成停下笔,等水香草头子回来。想和昔日的学生说点什么,秧子房掌柜的在场,他不便说。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说多复杂有多复杂,在胡子老巢里偶遇到自己的学生,令他始料未及,一时方寸大乱,帮胡子写信的事等于败露了…… 
草头子见穿戴刻意打扮的坐山好在撮罗子前,马鞭子抽打蒿草尖,蒿子的残叶纷落。 
“大哥。” 
“领徐老三过去了?”坐山好问。 
“是,他是那个尖椿子(小孩)的先生(老师)。”草头子说,“他已动手写信。” 
“熟脉子(熟人)好啊,熟脉子好。”坐山好悦然,说,“这回徐老三回不去了,还咋回去啊?” 
是啊,陶奎元知道信是他写的,你说你与胡子没瓜连不行,警察署长绝不会放过他,因通匪也不会放过徐家。 
“逼上梁山!”坐山好正专心磨眼(挖口心思)留住徐德成当字匠,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他说,“见那两个日本草儿(女人)没?” 
“还没有,我让他先描朵子(写信),然后再见她们。” 
“好,好。”坐山好满意水香的安排,说,“写得邪乎点儿,陶奎元这样的人不好弹落(征服),非狠的茬儿不可。”   
第二章惊天绑票(10)   
便宜不了他!这回得让陶奎元伤伤筋动动骨。草头子心里早有谱,绑警察署长儿子的票,可不是完全为了钱财,气不过他帮狗吃食——为日本护路守备队卖命——狠治他一下。 
“我有事去王家窝堡几天,绺子的事你大拿(全管)吧。陶奎元不会轻易认头绪,慢慢地来。‘票’一定要养好,别磕别碰喽。”坐山好特地叮嘱:“在日本草儿的身上多下些工夫,万万不可换炸了换炸了:换票相当危险,安排不当可能给对方消灭,换票失败,给对方消灭,称为换炸了。,我们几个弟兄还在日本守备队手里。” 
“是,大哥。”草头子说。 
“大爷。”马拉子牵来一匹鞍好鞍子的马。 
“你多和徐老三唠唠,”坐山好上马,说,“透话给他,只要他愿留下作字匠……” 
“我明白。”草头子目送坐山好飞马远去。他知道大当家的去王家窝堡干什么,那里有他的想儿(惦念),齐寡妇迷住了他,去见她。 
6 
亮子里镇有徐将军巡防军驻守时代的旧城墙,用草垡子草垡子:草根盘结的泥块。多用来垒仓房、猪圈、院墙等。修筑,虽说不很坚固,原有四个大门,现封死两个,只剩东西两个,可以挡住兵马随便进入,平时有几个警察持械把守城门。 
“立正!” 
“敬礼!” 
陶奎元和冯八矬子骑马出城门时,站岗的警察拿出吃奶的劲儿喊,署长在马背上给部下还礼。 
出城走完一段路,他们走上一条毛毛道(便道),很快登上一座山包,来到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榆树跟前。 
“到啦,署长。”冯八矬子下马,指着树干中间的树窟窿说,“准保是它啦。” 
“信放在这儿?”陶奎元折截树棍向树洞里捅了捅,谁也不敢贸然将手伸进去,保不准里边有蛇、毒蜘蛛。 
“胡子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就来这儿取信。”陶奎元扔掉树棍,树洞不深,什么也没有。他向高坡走去,冯八矬子跟了上去。 
荒野在眼前铺展开去,一望无际。 
亮子里镇两个城门,他们偏偏选择这个门,绝非异想天开。胡子肯定藏在西大荒的蒲棒沟。 
“八矬子,据你掌握,西大荒有几绺胡子?”陶奎元问。 
“报号的有辽西来,坐山好,久占三股。” 
“听说最近还有一个叫?叫什么?” 
“署长您说的是小白龙吧?” 
“对,是他。” 
“刚拉起绺子,抢望兴村毕小圈家,正巧毕小圈在安国军当连长的儿子回家探亲,一个人就把小白龙一杆人马打得丢盔卸甲,死伤数人,最后竟靠窑(投降)和毕小圈的儿子走了。” 
陶奎元想起来说:“唔,你对我说过此事。” 
“双喜的事我觉得背后有故故牛(秘密)。”冯八矬子说。 
“什么故故牛?”陶奎元惊奇。 
“绑匪咋知道双喜哪天回家来,走哪条道?显然是有人给胡子当‘挂牌’的。胡子同‘挂牌’人合谋……” 
“你心里有谱?” 
“十之八九。” 
“什么人?” 
“署长,这……”冯八矬子吞吞吐吐,“这……在……” 
“你咋像新媳妇放屁似的——零揪,快说!” 
“你家里的人。”冯八矬子大着胆子说。 
“谁?” 
“三姨太。” 
“狗戴嚼子你胡勒!”陶奎元骂冯八矬子,他不相信三姨太会干那种事。十九岁的三姨太戏台上的一个媚眼,勾去了警察署长的魂儿,挖空心思弄到手。亲近不够的时候,你说她怎么怎么地,他能不和你急啊! 
“三姨太过去是干啥的?” 
“唱蹦蹦戏的,你帮我办的事……” 
“她原有个相好的,外号叫大烟瘦子。” 
“你说过。” 
“问题出在这鳖犊子身上。我注意他好长时间……上些日子他经常去找三姨太,我估摸与此事有关,很可能是摸底。”   
第二章惊天绑票(11)   
陶奎元将信将疑道:“根据呢?” 
“那个大烟鬼是一箭双雕,即弄来钱,又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陶奎元大为不解道。 
“大烟瘦子借胡子之手,来败坏你。” 
“为何呀?” 
“署长不是、不是夺人之爱嘛。” 
陶奎元一时语塞。 
“当然,”冯八矬子意识到说狠了,赶紧把话往回拉一拉,“三姨太不一定知道或参与此事。” 
摘开三姨太,事情简单了许多,陶奎元的权力好运用了,说:“你去把大烟瘦子抓起来。” 
“不妥,双喜的事没完,不能动大烟瘦子。一般‘挂牌’人事先都与胡子立好‘生财之道’合同……我的意思是待他分了钱,咱们来个人赃俱获,也让三姨太心服口服。” 
陶奎元横下眉,怪他又埋汰三姨太,也满意冯八矬子做事精明强干,说:“你呀,矬子心里三把刀。” 
“为署长办事,六把。”他捋杆爬得很高。 
“你冯八矬子心里六把刀!喔,绑双喜的是哪个绺子?” 
“暂时还不清楚,见着信就知道啦。”冯八矬子没敢乱说。 
胡子黑话管书信叫掌扇子,信又叫朵子,写信就叫描朵子。匪巢里徐德成写完最后一笔交给草头子道:“完啦。” 
“呣!”草头子摆手挡回,他再一次到陶双喜跟前,“会写字吗?给你爹写句话,只一句。” 
陶双喜说会写字,草头子吩咐徐德成道:“让他在信末尾写一句话,让他爹见到儿子写的字。” 
陶双喜在信的空白处,写字,完毕。 
“他写什么?”草头子问徐德成。 
“‘爹,我要回家。’”徐德成一字不差地念给水香听。 
“没啦?”草头子又问。 
“没啦。” 
“好,你跟我来。”草头子收起信,对徐德成说。 
徐德成随草头子走出秧子房,领他到一个撮罗子前,说:“进我窝棚里说。”水香管撮罗子叫窝棚,“今晚你搬到这儿同我一起住。进去,等着我,安排完花舌子去镇上送‘海页子’(信件),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徐德成走进水香的撮罗子。 
“放到树窟窿里,你躲到一边儿,亲眼见他们取走后。”草头子向花舌子交待事情道,“你到城里找个客店住下,两天后到陶家去。” 
花舌子叠好信藏进帽子里。 
“找陶奎元谈赎金,不啻虎口拔牙,风险很大,你要处处小心,我派插旗的(内应)暗中配合你。好在陶奎元的宝贝儿子双喜在咱们手里,他不敢放肆。” 
“放心吧,弟兄们不能白忙活一回。”花舌子说。 
“说成说不成,第三日回来报个信。”草头子交代道。 
草头子的撮罗子地上堆着乌拉草,铺位能睡下两个人,比大德字的住处整洁些。 
“你睡里边扳舵的铺位,背风,也暖和一些。”草头子说。 
“那扳舵他?” 
“上次打大轮(劫汽车),二柜,扳舵、字匠和二十几个兄弟,全没了。”草头子有些腔调悲伤道,“粮台,上线员还在日本人手里。” 
“日本人?”徐德成恨日本人,可以说两个月之前就恨了。日本校长蛮横地不准他教授学生唐诗……他说,“那你们怎么不绑日本人?” 
“谁说我们不绑日本人。”草头子说,“明天我就带你见见日本人。” 
“哦,你们绑来日本人?” 
“你今天看见沟里有个窝棚前,几个弟兄持枪看守,日本人在那里面。”草头子透一些秘密给他,说,“你不但会写字,还懂东洋语(日语),所以我们才费事巴兀(又费事又什么的)把你弄来。” 
徐德成觉得胡子要自己做得事很多,不做完也绝对不能放自己走。跑是跑不了,即使从匪巢逃出去,可徐家大院逃不了,胡子早晚要报复。大德字说的那个绑徐家计划,令他惴惴不安。沉默些许时候,他问:“大德字昨晚说野鸡脖子长虫咬死字匠……”   
第二章惊天绑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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