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估计他们还有来的可能,自然也有不来的可能。
……“
毛泽东的话使整个会场活跃起来,可以看到人们的脸色由激动转入深深的思考。有的低 下头去,有的仰起脸望着经堂微微摆动的飘带。显然,他们的内心都在进行着激烈的冲突。 感情与理智的冲突,报复的愿望与党性的冲突,意气的冲动与明智的现实态度的冲突……
随后是彭德怀作关于军队组织的报告。他历述了现在部队的严重减员,战斗员已经相当 少了。他提议取消营和师两级组织,仅保留团的组织。
他的报告刚完,一向负责保卫工作的政治局委员邓发,已经忍不住起立发言。他是一个 工人出身的党员,细高个子,两眼乌黑有神,经常披一件大衣,挎着手枪,姿态相当英武。 他的声音高昂而且充满着激动。
“张国焘企图用枪杆来威胁党,这是党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他激愤地说道。“张国焘 伸手要的地位没有定的时候,他按兵不动;任命为总政委后,他还在下面挑拨煽动;沙窝会 议他要根本改变中央的成份,政治局委员一共八个,他要增加四方面军的九人!党史上有这 样的例子吗!?”接着,他语气十分坚决地说,“我们对张国焘、陈昌浩毫无疑义应当开除 党籍,就是组织特别法庭审判也是应该的。这不是空口说白话,中国革命在中央领导下是可 以成功的。即使张国焘滚到反革命阵营,我们也不怕。我们应该声明,不承认他是共产党 员。… ”
邓发的发言,在人们的心里激起了波澜。因为人们本来就具有这种情绪,他的话自然容 易引起共鸣。当然他们在理智上也还在思考、斗争。这是一种自我斗争。
随后,李富春发言了。他在北伐军中已经是某军的党代表了,长征中是代总政治部主 任,因为王稼祥负伤坐担架,大部分工作是由他来做的,最近才接替杨尚昆任三军团政委。 他做过多年军人,但看去那光光的和尚头,微笑的脸,就象乡下的老校长那么温和。他的发 言比较温和冷静。他提出,张国焘如不执行命令,可以立即撤职,对那个毫无党性、异常嚣 张的李特可以开除党籍。
罗迈在发言前咳嗽了两声。他是湖南人,在南方人中是个少有的大个子,和毛泽东差不 多。他在党内资格很老,现在是中央组织部长。此人作风一向严厉,工作中是拼命三郎,他 的下级一点也马虎不得。今天他的脸色更加严峻。
“张国焘路线的本质是惧怕敌人。”罗迈用郑重分析的语调说,“他对在中国本部创造 苏区是没有信心的。这同他轻易退出鄂豫皖和通南巴是有联系的。此外,他还有一个特点, 就是搞小组织活动,四中全会后,除了罗章龙没有第二个了。”他稍停了停,似乎做了最后 一次衡量,才以组织部长式的慎重态度说,“但是,我还是同意泽东同志的意见,不立即采 取组织措施。”
瘦弱的王稼祥发言了。他看去谈笑自若,实际上身上还带着一个排脓的橡皮管子,时时 刻刻都在忍受着痛苦。“张国焘不是布尔什维克的领导,而是流氓习气的领导。我们同他不 仅仅是战略方针的分歧,而是两条路线的分歧。”这是他在发言中表达自己观点的主要词 句。说张国焘是“流氓习气”的领导,是出于他自己的切身体会。因为伤口恶化,他曾在沙 窝休养了一个多月,其间他为了给张国焘做工作,有一次曾从太阳落山谈到凌晨三点,张国 焘算是同意了中央的北上方针。可是没有几天他就变卦。因此,王稼祥就认为,这人没有政 治信誉,说了也不算数。王稼祥的发言结语是:“张国焘回到党的立场是困难的,但组织结 论是有步骤的。”
王稼祥的意见表达了会场上多数人的认识。也是所有出席者感情与理智反复交战所得出 的结果。彭德怀说:“对张国焘的组织结论是必要的,但如果希望他北上可以不做,过早的 结论没有好处。”聂荣臻也同意这一点。但他在发言中特别表示不赞成个别同志的说法,认 为这次的分歧是毛泽东和张国焘争权。事实证明张国焘的的确确叫胡宗南吓怕了,他企图跑 到安全地方偷安。
杨尚昆完全同意上述意见。但他有一点和李富春的意见相同,即应该开除李特的党籍。 因为这个李特在前天曾对红大学生说:你们是跟外国人去还是跟红四方面军去,你们到外国 那是卖国。
林彪、博古、洛甫相继发言。他们都同意毛泽东的报告。林彪对张国焘挑拨一、四方面 军的关系表示不满,张竟说一方面军是知识分子的队伍,四方面军是工农分子的队伍。他认 为张国焘的错误总有一天会被下面认识。博古认为对张国焘过去太客气了。对张的组织结论 要等到内部认识到他的错误的时候。张闻天以他的一向的理论家的思维,对张国焘作了全面 深刻的分析。他还指出,张国焘发展下去必然要组织第二党,应当使四方面军的干部了解这 种前途。他认为,争取工作现在还有一线可能,组织结论应当等到完全失去希望的时候。
和所有形形色色的会议不同,这个会既不是那种剑拔弩张使人的呼吸都感到急促的会 议,也不是那种面上含笑话锋中含着重重心机的会议,更不是那种使人厌倦毫无意味的清汤 寡水般的会议,这次会议独特的地方,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自我交战。经过几个小时的搏 斗,终于使理智战胜了感情,党性战胜了偏狭,明智战胜了冲动。会场上充溢着的是共产党 人体现出来的那种高度的理性和睿智。毛泽东始终在烟环缭绕中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每个人的 发言。他的脸从严峻挟带着几丝苦涩的表情中,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就象从云隙中洒下了阳 光。最后他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他的意见被大家丰富了,他的个别不完满之处,得到了措词 温和的纠正。这在无形中为他驱除了愁苦,使他的信心更为饱满。在他最后作结论的时候, 声音里增加了明朗和愉快的调子。他把大家的意见都概括起来了,讲得也更深刻了。他进一 步指出,张国焘是一种发展着的军阀主义的倾向,发展下去很可能叛变革命。他的错误给革 命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但是革命决不会就从此走向低潮。
讲话刚刚结束,走廊上的大铁壶里的水就滚出来了,警卫员一阵忙乱,提着铁壶来给大 家添水。小小的经堂里,又象会议开始前那样喧闹起来,乱纷纷地又说又笑。这是一个意志 无比坚强乐观的集体,由于语声笑声完全融会到一起,已经分不出每个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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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七十三)
俄界会议后,部队第二天就出发了。
此时,甘南岷州一带有敌两个师,一是国民党第十二师唐淮源部,一是新编十四师鲁大 昌部。毛泽东率一军团走在前面,沿着白龙江向东挺进。
这条江水不算很宽,宽处三十几公尺,窄处不过丈余,但水流湍急,声如雷鸣,激起的 水花倒真象是一条白龙。两岸多是悬崖峭壁,岸上仅有羊肠小道。在羊肠小道消失的地方, 就是古书上所说的栈道。这种栈道在红军路过宝兴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现在却不断有栈道 出现,有的竟长达百多公尺。它们高高悬在危岩峭壁之上,仅一尺来宽,下面就是激流,人 行其上,不禁头晕目眩。那些抬着伤病员的担架,通过时就特别困难。
在部队越过一条长长的栈道时,樱桃和“烂脚佬”抬着一副担架走过来了。由于走得急 促,她的额上流着汗,双颊绯红。作为指导员,她经常走在休养连的最后,看见哪个担架员 太累了,就帮助抬上一段。过草地后,那些担架员由于长期吃不饱,付出体力又重,差不多 人人瘦得厉害,病得也多,因此,这种事就更多了。
担架上抬的这人,是娄山关负重伤的团政委朱兵。他的一条腿是高位截肢,从那时起就 不得不坐担架。这种长期坐担架的生活,使他的心承担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因为他每时每刻 都目睹着担架员的艰难。特别是遇见高山陡坡,泥泞道路,担架员不是跪下去用膝盖步行, 就是跌得头破血流。坐在担架上的人,心里该是多么难受!朱兵一听前面又要过栈道了,心 里立刻不安起来。他在枕上欠起头一望,前面的伤病员纷纷下了担架,由担架员扶着在窄窄 的栈道上颤颤巍巍地行走,就更躺不住了。他说:“樱桃,你停一下,我也要下去!”樱桃 一面走一面笑着说:“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怎么能下去?”朱兵见樱桃照旧向前走,并 没有听他的意思,就叹了口气。这时,前面担架上抬着一个昏昏迷迷的病人,两个担架员为 了防止意外,就用绳子把担架捆在自己的肩背上,然后就开始跪下身子,用膝盖一点一点地 在栈道上挪动。每当朱兵看见这种形象,心就颤抖起来。这次,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又一 次叫道:“樱桃,你停下来!”樱桃听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的调子,没有理他,刚刚走出两 步,朱兵就发火了:“你们停不停?不停我就滚下去了。”樱桃见他恼了,就笑着说:“朱 政委,人家下来能扶着走,你呢?”朱兵忿忿地说:“我不能走,能爬!”樱桃见他象一头 发怒的狮子,就转过脸朝后面的担架员使了个眼色,说:“烂脚佬,咱们就听这位大首长 的!”烂脚佬会意了,就眨眨眼说:“好,好。”说着,就将担架停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朱 兵整整衣服,正要象战士一般匍匐前进,樱桃一把拦住他,笑道:“我们有几个人在这里, 怎么能看着首长爬呢!”说着,她把朱兵的两只手朝自己肩上一搭,就把朱兵背起来了。朱 兵一连声说:“这如何使得!”樱桃带笑走向栈道,一边说:“不重,不重,看起来这位首 长已经没多大分量了。”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栈道。
烂脚佬扛起担架紧紧跟在后面,一面喊:“指导员,指导员,不行吧!”樱桃也不回 答,一个劲儿背着朱兵向前走,到底还是把他背过了长长的栈道。等到樱桃气喘吁吁把朱兵 放下的时候,看见朱兵用袖子擦着眼泪,轻声说:“樱桃,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樱桃 一面擦着汗,笑着说:“别说了,快上担架吧!”
这时,担架排的小排长赶上来了,他接替樱桃抬起了担架。
这天的行动不算顺利,走了不远,他们又受到杨土司藏兵的狙击。这些藏兵三五成群地 藏在对岸的山林中向红军放着冷枪。在这样狭窄的路上,无处可躲,只可跑步通过,尽量减 少损失。抬着担架无法快跑,樱桃就拔出手枪向对岸放几枪,掩护担架队迅速通过。这一 天,整个行进的队伍,竟伤亡了一百余人。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又伤亡了这么 多同志。
第二天,经过莫牙寺继续前进。这天路上没有狙击的藏兵,前面又传来新的情况:鲁大 昌的部队踞守着一个奇险的山口,名叫腊子口,把通岷州唯一的道路阻遏住了。在前面开路 的红四团,昨天夜里进行了强攻,没有攻克。整个部队都不免忧烦起来。
当然最忧烦的还是一军团的林彪和聂荣臻。因为担负指挥的毛泽东已经催问过一次,问 讯强攻未能奏效的原因。这一来他们坐不住了。聂荣臻对林彪说:“咱们还是到前面看看去 吧!”林彪点头答应。他们都意识到,这一仗事关重大,如果不能取胜,不仅北进的方针不 能实现,甚至有被迫退回草地的危险。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自从聂荣臻与林彪为写信的事发生激烈的争论以来,两个人的合作还是好的。一来在战 争年代,那时的党风很好,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家常便饭,彼此争论得面红耳赤也算不了什 么;二来聂荣臻一向为人厚道,作为政治委员他对军事指挥员并不过多干涉,遇到零零碎碎 的非原则问题,往往取谦让态度,这样也就容易合作共事。
腊子口的枪声不断地响着,时密时疏。一阵枪声过后,在狭谷里激荡着长时间的迴音。 两个人沿着崎岖的山径,愈走山沟愈窄。两侧山上都是黑压压的原始森林,中间是一道名叫 腊子河的流水。河不过一两丈宽,可是声势煊赫,颇似瀑布。再加上凄厉的秋风,更显出一 派萧森之气。只要一阵风过,满山的黄叶便象雨点一般沙沙地飘落下来。
实际上,军团指挥所距红四团的指挥所不过一二百米,在狭谷中拐了两个弯也就到了。 这时四团团长王开湘和政委杨成武正在一个山坳里和干部们研究情况。有的坐在草地上,有 的坐在驳壳枪的木壳上,许多人身上滚了满身的泥,抽着烟在苦苦思索。他们见军团首长来 了,就纷纷站了起来。聂荣臻挥挥手叫大家坐下,随后和林彪一起坐在草地上。
“情况怎么样?”林彪巡视了大家一眼,问道。
王开湘一向少言寡语,象农民那么朴实,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望望政委。杨成武就把攻 击未能奏效的原因做了一个简要汇报。主要是,敌人在狭小的正面上防守很严,特别是严密 地封锁着一座小桥,部队无法接近。攻击的部队在这里遭到不少伤亡。
“你领我们先看看地形。”林彪略微抬了一下脸说。
“好,看看地形再说。”聂荣臻也站起来。
杨成武迟疑了一下。因为这里距敌人过近,他不能不有一点担心;仅仅几个小时之前, 师里的一个干部就是在这里被击中的。可是首长已经说出来了,他又不好驳回。只好领着 林、聂向山坡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林、聂的警卫员也要跟上去,被杨成武挥挥手拦住。他们 刚取出望远镜要递给林、聂,杨成武笑着说:“就在鼻子底下,用不着了。”
杨成武往上走了不远就停住了,随后领着林、聂隐避在树林里。林彪和聂荣臻站定脚步 往前一看,原来这里距敌人的前沿不过二百米,仅仅隔着一个山拐,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为这奇险的地形确实吃了一惊。正前方就是那个小小的喇叭口,两侧山岭相距不过十几 公尺,整个地形就象一座山被巨斧劈开,仅仅裂开了一道缝儿。喇叭口的两侧,都是壁立千 仞的绝壁,看去令人心寒。那条腊子河就从喇叭口里喷涌而出,出口处有一座几公尺长的极 为平常的小桥。桥的右前方,是一个高高的悬崖,一座方形的大碉堡就修在这座石崖上,正 好卡住喇叭口的嗓子眼儿。向小桥冲锋无疑是向敌人的枪口扑去,怎么能不遭到伤亡?在这 座碉堡的后面高处,还可看到另一座碉堡。再往后面看,就被山峰遮住看不清了。
杨成武指了指那个紧卡着喇叭口的方形碉堡,说:“那里面有好几挺重机枪呢!”
林彪的浓眉皱起来了。他瞅着杨成武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看起来光靠正面进攻不行。”杨成武说,“我们刚才研究了,准备从右侧爬上去,前 后配合起来打。”
说着,他指了指那个方形碉堡,带着几分笑意说:“首长注意了吗?那个碉堡没有顶盖!”
林彪和聂荣臻眯细着眼,仔细瞅了瞅,这才注意到,那座碉堡大概是刚刚修成,果然没 有顶盖。
“我们准备从山后面爬上去,从上面往里丢手榴弹,这些家伙就守不住了!”杨成武笑 着说。
“好,好,这个主意好。”聂荣臻也微笑着说。
“可是,你们能爬得上去吗?”林彪再一次望了那面直上直下的巉崖,仍旧皱着眉头。
聂荣臻也凝视着喇叭嘴右面壁立的断崖,看样子总有七八十米高,几乎成九十度,上面 有些棱棱坎坎,长着一些荆条、葛藤和歪歪扭扭的古松。他也不禁怀疑,能否爬得上去。
“我们正发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