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像谁?
“皇额娘,快趁热吃吧,蒸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福临不知母后的心事,两手掰着蟹螫,正嚼得起劲儿呢。
“嗐,也许我这是瞎操心。乌云珠是他的弟媳妇,他这个当皇上的怎么着也得顾着大局呀,他也许不会做出越轨的事情来的。”孝庄后这么自我安慰着,明知是自欺欺人,但现在他二人又没有什么越轨的事情,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个皇儿,吃软不吃硬,也是起小就把他娇宠坏了。比如他对皇父摄政王的憎恨,比如他近乎疯狂的废后举措!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哪里还会在乎母后的感受?这回儿,他那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已经将他内心炽热的感情暴露无遗,又怎么可能因为母后的反对或劝阻而冷却?弄不好反会促成这个倔强执着的皇儿做出冒天下大不韪之事!
孝庄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右手按在了胸前的金十字架上,祈求着上帝的保祐。
宫里的嫔妃以及王府的内眷们,素来对吃螃蟹极感兴趣,这种食物味道极鲜美,实为消磨时日饮酒作乐的好东西。螃蟹一上市,就取代了消闲解闷的另一种好东西——鸡头米。这两样吃食在后宫里格外受宠,因为季节的原因,在夏秋之交北京的气候最为宜人。傍晚,女眷们相邀小聚,团团围坐在一起,一边细细品尝着这种美食,一边天南地北地神侃,直到暮霭四合方才尽兴而回。这两种食物在皇宫和王府的生活中,一兴一替非常自然,而且年年如此,女眷们乐此不疲,乘机将自己妆扮得花枝招展,在几处轮流做东,或消闲小酌,或说些体己话儿,一改平日深宫大内那种刻板、沉闷的生活气氛。
北京的夏秋之交,正是“鸡头”上市之时。鸡头也叫克实,是生长在水池中花托形状像鸡头的一种植物,它的种子可以食用,但其全株均有刺,吃时须得小心,颇费功夫。吃这玩意儿颇有讲究,而北京城的朱门甲第以及王府秘宫里的女眷们则吃得很拿手,一般人家为了省事,将带刺的鸡头米剥掉里外四层皮煮来吃,可宫里的女眷们为了消磨时间,也因为让鸡头米更有嚼头,只将它剥掉三层皮煮熟,然后像嗑瓜子似的,一点点地用朱唇玉齿将外边的一层硬壳轻轻咬掉,这样越嚼越带劲儿,越嚼越有味儿。北京市的鸡头米多产于内城的筒子河、什刹海、积水潭等处,以不老不嫩的鸡头米价格最贵,也最有味道,至于太嫩的黄米和较老的紫皮,一般宫里的女眷们是不屑一顾的。
品尝完了鸡头米,螃蟹又该上市了。北京不产螃蟹,市面上所售的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其产地主要是直隶的赵北口和胜芳镇,赵北口以尖胜,胜芳镇则以团桂,故螃蟹在北京有“七尖八团”之说。尖团二字是指其脐而言的,尖脐是雄蟹,团脐是雌蟹。七月尖脐雄蟹螫大,八月团脐雌蟹黄肥,说得就是这个意思。螃蟹的吃法固然很多,什么“溜蟹肉”、“糖醋蟹”啦,“蟹黄烧麦”、“蟹黄包子、水饺”啦,还有“蟹肉银丝饼”等等,那些费事,是饭房的差使,也就是“应时菜”。通常女眷们更喜欢吃蒸蟹,吃这玩意儿费时费工,但却鲜美无比,再佐以自酿的美酒,更是愈吃愈爱吃,回味无穷啊。
嗜蟹自然成了宫里女眷们的一种癖好,无论老少,她们个个吃得精细在行。所以顺治皇帝一提要进行吃蟹比赛,便立即遭到了孔四贞的嘲笑——一个笨手笨脚的男子哪里会是个个心灵手巧吃得在行的女眷们的对手?既是不许连皮带骨一起嚼,自然是以吃得多吃得细为上乘。明摆着,皇帝的三杯罚酒是喝定了,不过,他输得乐意,心甘情愿。
“半个时辰到!请各位娘娘歇歇手吧,万岁爷,您也歇会儿吧。”小太监周天乐细声细气地这么一喊,女眷们纷纷停止了吃蟹,用洁白的怀挡轻揩着嘴角和手指。
“万岁爷,这怀表还给您了。”周天乐麻利地将一只金链的怀表系到了福临的衣襟上。“怎么这么快?我刚刚才吃完了一只!”福临的手里已经抓起了第二只河蟹,没奈何只好乖乖地又放回了盘子里,因为女眷们正看着呢。
“谁赢了?小乐子,可不许偏袒谁呀!”孝庄太后也乐呵呵地放下了刚吃了一半的螃蟹,只差一半蟹黄没吃了,不然,她就吃两只了。
“奴才宣布,第一名是——襄王福晋董鄂妃!你们瞧,娘娘已经吃完了两只,第三只蟹的螫也已经吃完了,她吃得多细呀!”
“那我呢?”孔四贞有些不服气,她的第三只蟹都快吃完了。
“你呀,啧啧,瞧那乱糟糟的一堆,靠边儿站!”福临故意摇头晃脑地朝孔四贞做着鬼脸,同时将一双眸子热辣辣地盯着董鄂氏。
“周公公,你说这最末一名是谁?”孔四贞并不示弱,看着福临面前的一只蟹壳不禁一脸的笑意。
“这个……”周天乐稍一犹豫,突然提高了声音:“万岁爷输了,罚酒三杯!”
“哈!”女眷们一阵喜悦,慈宁宫里登时笑声四起,笑得天子福临面红耳赤得低下了头“好,好,我认罚!”
“来来,乌云珠姐姐,今儿个你是大赢家,这酒啊该由你来斟。”孔四贞笑嘻嘻地拉着乌云珠来到了福临的桌前,乌云珠的神态极不自然,显得十分羞怯,一双晶亮的眸子默默地看着福临。
福临目不转睛地看着乌云珠,眼睛里带着笑意,柔声说道:“弟妹,你真的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来,斟这个,皇兄爱喝烈酒,茅台怎么样?”孔四贞说话间已经抱来了一小坛子酒。“快呀,快给皇上斟酒呀!”
乌云珠抿嘴儿一乐,低头看了福临一眼,悄声说道:“妾身无理了。”便执金壶倒酒,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捧着酒坛子显得格外修长白嫩。
“嘿,斟满呀,皇兄甘心受罚,姐姐你倒于心不忍了。满上满上!”
“四丫头,就你饶嘴饶舌的。”孝庄太后看着年轻人玩得开心起劲,实在不忍心泼他们的冷水,可是一见福临与乌云珠俩人眉目传情的样子,又觉不妥。唉,这事儿她真感到力不从心了,有什么好法子才能制止事态的发展?
在女眷们的哄笑声中,福临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金杯交到了乌云珠的手里:“再来!”
乌云珠禁不住扑哧一笑,那副笑燕羞莺的模样简直让福临看呆了!他只顾看着乌云珠,伸手时却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臂。“呀!”乌云珠的手臂一哆嗦,天热,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丝绸衫子,被福临这么一摸,瞪时臊红了脸。这一切都看在孝庄太后的眼里,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也许,她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了。“天神,请您告诫皇儿,不要恣意胡来。上帝,你救救皇儿吧,他似是被色迷了心窍!观音菩萨,万历妈妈,你们快显灵吧,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常言说病急乱投医,这会儿孝庄太后也不管是何方的神仙,只要她一时想得到的,她都在心里念了一遍。看来,她真的是六神无主了。
“皇上好酒量!”“痛快!”女眷们还在起哄。福临连饮了三大杯,加上刚才喝的,这会儿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老是咧嘴想笑,他心里快活极了。
“别闹了!”孝庄太后不得不出面制止了。“吴良辅呢?送皇上回寝宫安歇,他有些醉了。”
“没有,没有?”福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皇额娘,儿臣近来的酒量可大呢。这几杯酒算什么?小菜一碟?不信,让弟妹再斟几杯……”
“你们先回吧,时候也不早了。”孝庄太后没理会福临,朝女眷们下了逐客令。妃嫔福晋们在慈宁宫乐了大半天了,也尽了兴,恭顺地排成了一排,对太后行礼之后后退了几步,这才轻轻转身鱼贯而出。她们个个腰身绷得笔直,上身一动不动,目不斜视。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女眷们走路不许像蛮子女人那样风拂杨柳似地扭着腰肢,所以孔四贞也与她们一样,尽管自己是小脚绣鞋,也得绷直了腰身,像那些穿着花盈底鞋的姐妹们一样,不摇不拽地后退着出去。
福临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并无退出的意思。
“皇儿,你也歇着去吧。”
“我……”福临回过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儿,你正值青春年少为何却子息不旺呢?后宫佳丽难道尽不入眼?”孝庄太后叹了口气,话中带着一丝责备:“多子多福,多子多助,咱们帝王家更讲求这个呀,皇儿,这关系到大清的江山,你明白吗?听皇额娘的话,今晚就去坤宁宫吧,孝惠她心眼儿好,又温顺,这样品行皆优的皇后你怎么忍心冷落了她?”
“我……”福临此刻不想与皇额娘争辩,他内心虽充满了莫名的喜悦,但有些意犹未尽,他想找个人出出主意。是了,这样的念头怎能让母后知道呢?福临一拍脑门子,嘿嘿一笑:“皇额娘,儿臣还真觉得有些头晕,儿臣这就告退了。皇额娘的教导儿臣会记住的,放心,儿臣会让您有一打的皇孙的!哈哈!”说完调头就跑,边跑边喊:“吴良辅,吴良辅!”
乌云珠出了慈宁宫,上了便辇刚放下了绿绸子的轿帘,便听见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的声音:“襄亲王福晋请留步!奴才是坤宁宫的,我们主子派奴才来邀福晋去赏花儿!”
“赏花?天色已晚,请转告皇后娘娘,就说弟妹改日再去坤宁宫陪娘娘解闷儿,改日吧。”
“这个……”吴良辅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福晋真的不赏脸吗?我们娘娘可是诚心诚意的,娘娘说了,福晋您回府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乌云珠感到有些为难了,不去吧,倒辜负了皇后的一片好意,可是,这时辰也的确有些晚了,天一黑还怎么出宫哪?
“起轿!”不等乌云珠回答,吴良辅一使眼色,几名穿灰袍的太监利落地抬起了轿子,健步如飞。吴良辅一溜小跑在前引路,还不时回头叮嘱着轿中的乌云珠:“襄王福晋,您将绸帘子拉平实喽,这空旷的御道苍子里风很大,您小心着凉了。”
“你是坤宁宫的?怎么我瞧着倒有些像……”乌云珠坐在轿中,晃晃悠悠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娘娘,咱这宫里的奴才差不多都一个样!您哪,日后多来几回自然就能认出奴才了。”吴良辅觉得好笑。这只可怜的羔羊,正在被他送往虎口里,可她还全然不知呢。
乌云珠悠哉悠哉地坐在轿子里,眯缝着眼睛,回味着在慈宁宫的那一幕,禁不住独自微笑了。虽说她被选做秀女但却被指派给了皇弟博穆博果尔!她从小就做的“凤凰于飞,和呜锵x锵”的美梦就此破灭了,纵然心比天高,可现实却是残酷无情的。面对一个胸无大志且又其貌不扬的半大男孩,乌云珠只能痛恨舛误的命运,哀叹自己生不逢时,落了个彩凤随鸦的结局。她不止一次地听家人们私下议论,说她天生的做主子的命!难道,事情会有转机?为什么当今皇上频频地向自己暗送秋波?连下人们都能看得出皇上在向自己一天天地逼近,他这是什么意思?乌云珠在惊喜羞怯之余,未免心神摇荡起来。八旗女子并没有汉人那种严酷呆板的贞节观念,她们自幼享有汉人女子想都不敢想的自由:不缠足,善骑射,能见客……而且,依照满族的规矩,叔叔娶寡嫂,伯父纳侄媳,姑侄几人同事一夫,这些在满族人眼中并不算过份,是习意为常的事情。远的不说,孝庄太后当初为妃时,就是与皇后姑侄二人事奉主子皇太极,而后她身为太后又下嫁给皇兄多尔衮……所以,在乌云珠看来,她对皇上的挑逗虽有些不安,但她决不会拒绝,甚至她心里还感到了一丝甜蜜!以前听人们说当今皇上如何年少英俊,如何仁厚聪颖,如何风流多情,乌云珠不知是真是假,现在看来,这些全是事实,皇上的确风流惆搅,多才多情,他就是与众不同!一父所生,他与博穆博果尔怎么就有天壤之别呢?
“娘娘,请您下辇吧!”吴良辅亲手打开了轿帘,然后躬腰将手臂伸出,他的衣袖很长,手须得缩在袖笼里,手臂上搭着一条洁白的百绸巾,这是宫里的规矩。做奴才的可以给主子当“马橙子”,当“拐杖”,总之要做得恭恭敬敬,一丝不苟,而且还得眼急手快,这样才能讨主子的好。
乌云珠扶着吴良辅的手臂下了便辇,这才发现宫里已经上灯了,大红的灯笼,橙黄的光线,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刚才乌云珠只顾想心事,这会儿四下一望,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里……不像是坤宁宫啊?”
“娘娘,这是偏门,您进去就明白了。来,给娘娘照着路,您小心着点儿。”吴良铺的态度出奇的恭顺,口口声声的“娘娘”喊得乌云珠有些不自在。“这位公公,我是襄王福晋,您可不能随便乱喊的。”
“嗻。”
“也是,这宫里呀各座宫门都差不多一个样儿,都是两面绿瓦红墙夹两扇镶着许多铜钉的大红门,门外还立着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嗨,真把我给弄得晕头转向的。”乌云珠迈着轻巧的步子,随着大红灯笼的指引,缓步上了汉白玉的台阶。皇后召见,不论从国礼还是从家礼而言,她都要循规蹈矩,谨敬小心。
“奴才恭候娘娘!”两名小太监跪在月台前迎候着,乌云珠一楞,忙说:“起吧,皇后娘娘等急了吧。”
“不,是万岁爷等急了,这回儿他还急得团团转呢,生怕奴才们把事情给弄砸了!”
“万岁爷?皇上……”乌云珠又是一楞,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个狗奴才,满嘴胡言,看把襄王福晋吓的,快去,禀告万岁爷!”吴良辅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同时扶住了乌云珠,悄声说道:“娘娘,事到如今,奴才也就实说了。奴才是万岁爷身边的,奉了万岁爷的令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把您请了来,万岁爷有要事与您商量呢。”
“不,不……”乌云珠突然从吴良辅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堂堂的当朝天子,与自己的弟妹有什么“要事”好商量的?况且还是黑灯瞎火的晚上?
“乌云珠!弟妹快进来,朕等你等得好苦哇!”
乌云珠浑身一颤,人像散了架似地摇摇晃晃。红烛下的天子福临浓眉漆黑,眸子射出了炽热的目光。
“皇,皇上……”乌云珠话没说完便瘫软成一团,福临见状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
32.震惊朝野的风流史
顺治的弟弟死了。有人说,他是上吊死的。可为什么上吊,大概只有私幸过他妻子的顺治才清楚……
草原的金秋,水美羊肥,这是顺治皇帝举行“称狩大典”的最佳时节。正是鹿群繁殖的季节,母鹿怡然自得地吃着野果子和树叶,身子圆滚滚的,毛发油亮亮的。公鹿悄悄地靠了过去,“咕咕咕……”一阵接一阵地呼唤着母鹿,声音婉转而亲切,仿佛带有一丝请求的意味。母鹿起先不理不睬,但禁不住公鹿一声声亲切的呼唤,便瞪着一双大眼睛悄悄走向了公鹿……
“好,这个机会正好,准备放箭!”草丛中身披鹿皮的福临低声命令着,随即张弓搭箭,准备一显身手。
“皇上,手下留情!”同样披着鹿皮的董鄂妃伸手轻轻按住了福临的手。
“怎么啦?”福临有些迷惑不解。
“您看……它们多么恩爱呀,妾身实在是不忍心……”董鄂妃瞟着福临,脸色通红。
“嘻!真拿你没辄!”福临看着爱妃一副娇羞的模样,索性丢下了弓箭,伸手揽住了董鄂妃:“乌云珠,你的心这么善良,这么温柔,朕能与你朝夕相伴真是三生有幸呀?”
“这就是缘分吧。”乌云珠笑了,将脸埋在了福临的怀中,悄声说道:“当初妾身入选秀女时,满以为能入宫侍奉皇上,可谁知……嘻,真是好事多磨。”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