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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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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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陈尔全少不得留下两贯铜钱,说是做为给秋叶儿娘儿孩子添置新衣的。

三更月残贼盗欢(2)


从此陈尔全晚来早归,这小茅屋就成了他的家宅了。不用说,衣食用度时时供给,还不时的携带些猪头、鸡鱼酒肉之类的来和秋叶儿一家共同享用,慢慢的,那秋叶儿的脸儿手儿脚儿又复白胖细嫩起来,笑口也多于哭丧脸色了。这时候,村会上已把灵官庙应负担的一份地亩粮拨给马老二名下,因为他是庙上的佃户,所以连口粮带地租的份子一起拨了过去,这事陈尔全已对秋叶儿说知使她放宽心。
马老二碾转于土炕,疼痛虽能勉强忍得了;但终归伤创难熬,卧褥压痛,又伤心断腿不能再生;今生日子难度,再加以卧病之人,昼夜不分;日间思前想后的疲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一觉,夜里便醒时多于睡时。醒着的时候就是要紧的,不要紧的一些陈芝蔴烂谷子胡想着。他什么都想到了,可就一宗万万没想到________他媳妇在西屋里做针线活儿,竟然给他做出了一顶“绿帽子”。这是开初的话。他虽是个老实敢厚的庄稼汉,可并不是傻子;到后来,天长日久了,慢慢他也觉出有些迹象不对劲儿。他觉得陈当家的虽说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对他一家这么过份的关心照料呢?他不但频繁的到这儿来探望他,还常常给送东西,并且还毫不见外的出出进进、吃吃喝喝。每次来到就又是担水、又是抱柴,甚至孩子闹腾了他也要申斥责骂几句?别的还都不打紧,做为外人,责骂他的孩子,他可是从心眼儿里不痛快。那又怎么样,你动弹不得呀,忍着点,听凭人家撮弄去吧!还许是人家出于真诚,才这么不讲分寸呢?他自个做梦自已圆了。
他是疼爱秋叶儿的,可是心里疼爱,嘴里一句疼疼爱爱的话也不会说。早先他没伤腿之前,在家里他从不用她下地上山去干活儿,自已外面的活儿再苦再累也要抽空儿把水缸担满,把柴禾备好。他只让秋叶儿在家里做衣、做饭、照顾好孩子;秋叶儿对这一些倒是满意的,但她还希望男人能和她说说甜甜蜜蜜话儿;最好能像人家有些年青人那样的逗逗乐,或者能在闲着时候和她俩合声合韵的唱个什么小调儿,比如像“十八摸”啦、“宋老三”啦,可就是一回也没听到他唱,这使她感到是个不小的缺憾。
现在,他成了个残废人,连他那唯一的当家本领______出实力______也失掉了。几个月来,为他治伤养伤和担水弄柴等,她受了许多苦,他心里是十分难受的,可嘴里却没有讲。现在又到了年下,她日间操劳,夜里还要少睡觉,熬夜带灯的做针线,为这个他夜里睡不着时也把一条心放在她身上。这样,他就常常倾耳静听西屋的一响一动,什么开门声、关门声、咳嗽声、甚至衲鞋底拽蔴绳的哧哧声他都听得仔细,因为空山里的冬夜太静了。
他就这样关心着,慢慢的他从中品味出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响动。这一天夜里,初更时候吧,他听到对屋开门声,想是女人出去解手或是验看大门关闭没有吧?一会儿他听见踏雪的注脚步声,心知是她回来了,但又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象两个人的腿步声,直到进屋,都像两个人的响动,他就更加用了心。这回他听到仿佛有低低说话的声音,接着又是“嘻嘻”、“嘿嘿”的笑谑声。他本能的想坐起来,可是由于情急忘了腿伤刚刚一用力,那伤腿便象有谁给割了一刀似的,他立刻痛的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便一切归于肃静。在这肃静中,他不能不做种种猜想,而这其中很自然便猜到那屋里八成进来一个男人,这男人八九不离十的就是那个陈当家的;所以么,就不怪他对他的家庭这么过份的亲热、关怀和干预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怦怦紧跳起来,但他又强压住自个儿;因为这还算是猜想,他的媳妇还不一定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一定归不一定,还不是完全不可能。凭他积十来年的体验,他这个女人算不上是个很本份的人。因为她素日间就常常露出羡慕这个那个的意思。再说,近来她的气色也不对头_____常常在没人处哼哼叽叽的唱着些不三不四的小调调。常言说“炕上有病人,地下有愁人。”愁人还有心唱小调儿吗……?
这一夜他就这么折磨着自已,一直到鸡叫头遍。这时他又听到对屋的门响,接着是很重的脚步声,走出去是雪地的吱嘎、吱嘎声,关了柴门、复归于静。他知道这肯定是那么回事了。这一气他又发了个小昏。
待马老二稍清醒过来,便喊秋叶儿,说是要撒尿。待了半天,秋叶儿过来了,给他接着尿,埋怨说:“做活到鸡叫,才刚刚迷糊着就让你喊醒了。”
马老二本想抡她几个大嘴巴,但身不由主,便强压下愤怒道:“你做的好活计呀!罢了哇!我们十来年了,我这会算不行啦,你做的都对得起我呀!”说到这里再也不敢往下说了,深怕她把心一变,仍下他只能活活饿死在炕上。可心里憋的受不了,就放声唔唔大哭起来。孩子也被闹醒了。
谁知秋叶儿非但没有在乎这一套,反倒强硬起来“这么说你是都知道了?那也好。你不用这个样,我把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她看着马老二稍稍住了声,就一屁股坐到炕边,把脸冲着他说:“我嫁给你十来年了,又有了这两个孩子,咱们算夫妻一回,这是不差。可是这会儿你弄到这个样子了,这后半辈子怎么过,你想没想过?就说眼下吧,事儿都摆在这:吃的、烧的、穿的、过年的、还有租子,你又不能动弹,这个擂台怎么打?道儿就这一条,我能动弹,我能动弹哪,我就这么动弹了,你说不行吗?要是这么的不行,你就说说吧。”停一下,见男人没言语,便又说:“那个人就是庙上陈当家的,你看怎么样?他中意我这个人,我呢!冲你这个人,冲你这个家,我也就中意了他。这不,眼下咱们就都过的平和,要不的,咱们不但眼前没法儿活,往后儿,怕是连你躺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不能种地了,人家还留你在这占住房子吗?”
听到这里,马老二两手抱住头,又唔唔的放声大哭起来。他觉得秋叶儿说的是这么回子事儿,再没别的法子了。他哭的是自已一个铁牛一般的男子汉,弄到这步,忒也难过了。
见爹爹这样,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野兽,也趴在爹爹脸上,咿咿的哭成泪人儿。腊月的五更天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吧。在中国大地的一角,在偏远山区一隅,在这小小山沟的枯树环绕,杂草丛生乱石滩边的这个小得可怜的茅屋寒舍里,这几个虫豸不如的生命正在经历着人世上最严酷的磨难。然而它远离村落、近无邻里,他们的悲惨是窒息在石匣里的;除了秋叶儿之外,绝不为外人闻知。哲人有云:不得同情的痛苦是最可悲哀的!
秋叶儿的勾当已过了明路,此刻她已泰然处之。她虽然还有爱孩子的心,但她认为孩子就孩子,他们哭叫,不过是受了惊扰,哭叫几天也就完事。她对男人也还有那么一点点情意,可是和她新得到的相比,这一点点也就不在话下了。不过他还是给男人一点安慰,她盘着两腿坐在炕边,两肘抵膝,两手托腮安详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说呀,你就别这样了吧!男子大汉的,哭什么哪,我舍身卖体的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又不是扔下你们不管了!要不是为了咱们这几口人,我拿腿一走,凭我这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吃饭的地方?我那么一办,耳根子不是清静多了,也不受你的拖累了。可咱们还是夫妻一回呀,我怎么能狠下心呢。再说人家陈当家的也是个好人哪。自从看你以后,时时想着照拂咱们哪;又是送粮送钱、又是挑水弄柴的,你说哪点儿对不着咱们?人家是咱们的东家,不是咱们的亲哥哥亲兄弟呀……!”
“好人哪!好人哪!”马老二本是个倔犟性子,哪里听这一套,就忽的推开两个孩子,把脸冲过来,气乎乎的叫嚷到“他要是好人他就不该趁我这个时候来霸占你!他要是好人就该干干净净的帮我过这个鬼门关。若是那么着,我姓马的给他磕头,叫亲爹也是应该的。可他呢?他在我这最困难的时候,来和你扯起鬼吹灯来,还当着我面前装正经。他是庙上的人哪,就不是庙上人也不应这么不讲义气呀。啊!他这是好人吗;把你那嘴巧的,你和他相好上了,他不是个好人怎么的;呸!不要脸的东西,亏你说的出口!”说罢又转过脸去,把两手捂住脸。
秋叶儿这一下被惹起火来,腾的一下跳下地,大嚷道:“把你个死骷髅美的!人家又不是你亲爹娘舅,凭什么干干净净帮你!你说的倒好,给人家磕头?你瘸腿滥胳膊的,屎尿还全屙在被窝子里,不是老娘侍候你,早去上了巴狗山。还没喝迷魂汤,你就不知道南北了。好!好!这回我叫你醒醒儿!”说罢,轮身窜到西层去,蒙头大躺沤起气来,大半天也没再理会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一早,马家烟火没动。马老二和两个孩子到半天晌也没见秋叶儿面。爷几个又冷又饿,两个孩子还咿咿哭着要妈。马老二尿了没人接,更是浑身冰凉;尤为不堪苦楚的是尿水浸到溃烂的伤面,痛的他嘴唇都咬出了血,几次昏迷过去又醒来。孩子们看见爹嘴角流血,昏迷不醒的样子,以为他要死了,就吓得挤到炕里哆哆嗦嗦堆做一团,哭也哭不出来了。

三更月残贼盗欢(3)


那秋叶儿一早晨虽是沤气,到晌午反念一想;就这么着可不成,要是自个把身子折磨坏了,伤了本钱,还搁什么应酬我那心肝宝贝人儿?想到这里,便赶忙爬起来打火做饭又把两个孩子叫来西屋一起吃了,只单单不去理那马老二,任他百般呼喊叫骂,只做没听见。到了晚间陈尔全照常到来欢聚时,秋叶儿先是抹泪诉说苦脑,接着把她和马老二摊牌的事儿头头尾尾的说了一遍。陈尔全一面动手动脚的轻薄着,一面嘻皮涎脸的听着秋叶儿的讲述。听完后紧转了几下眼珠就摇摇头说:“想不到他现在还这么死硬气。不过这也不要紧,他这是自找亏吃罢啦。”说着又握过秋叶儿的双手一面捏弄,一面用身子给她暖着说:“这就慌神儿啦?真是用不着的事。我告诉你:现在要该怎样还怎样,做饭、打点孩子。那鳖头他把咱们任什么法子也没有,也打不了、也骂不了,不过你不能一下子饿死他,死的急了外面儿不好说话,你明白了吗?”说到这又使劲儿握了两下,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又好言安慰一番。秋叶儿撒着娇,只说要他把她带着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坟窟窿和那个死骷髅才好。陈尔全又复拉过她的手,软语开导着:“我的好人儿,你真是急胡塗了!你也不想一想,就是那鳖头你不管了,这也罢;可是那两个孩子总归还是你的骨肉哇!再又说:咱们走?往哪走哇!哪里有咱们的养身之处?”
“你就没个家乡或亲戚故旧啦?”秋叶儿瞪直眼睛问。
陈尔全含糊的说:“有又怎样?这里到山东千里迢迢,世道又这么乱蓬蓬的,要能走了我也不在这儿出家。咱们又怎么有这份缘份呢?你还得再想想,你我能够得以这么欢欢乐乐的在一起受用,靠的是什么养活着?还不都是这个庙、这个权。离开这儿,没了权,我空着两手带你走出去,咱们喝西北风儿欢乐吗?”
“我可是嫌恶死那个断腿的死鳖了!我都嫌恶死他了!离了他,就是跟你喝凉水我也心干情愿。”她又送过秋波来。
“别说憨了,有他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也不耽误咱们,还在外面儿顶着块挡箭牌________你家有男人就得算一户人家,外人谁就不能来察管你我的事了,你说对不对?”
秋叶儿扑闪着眼皮儿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便一把搂住陈尔全的脖子,把一头长发拱进他怀里,细声细气的说:“都是你爹给你留张好嘴,说个理儿就叫人驳不了。
陈尔全一手抚摸着秋叶儿的脸蛋说:“好了,好了。你也别骂人、也别生气烦脑了,你听我给唱个小曲,保你就会欢乐起来。”说着清了清嗓子,就咧腔咧调的唱道:“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愁对解笑眉,泪洒香丝带,一世转眼空,青春不再回,人生能有几年少,不欢更何待……?”
秋叶儿听他哼哼呀呀唱罢,也不知都唱的是什么,便浪声浪气的说:“哟!你这是唸的什么经啊?俺也不是姑子,也不是道士!听听这个就欢乐啦?”
陈尔全这才想起来,她一个土包子娘们儿,怎能象城里的窑姐儿懂得这种洋调调的内情?就一把把她揽到膝头上坐着,将嘴巴贴到她脸上,撩逗着,一句句的给讲说他唱的那些话头。经这一讲、一逗可把个秋叶儿撩拨得心也飞了,魂儿也荡了,身子也坐不稳了,在他怀里直扭屁股。陈尔全见这付药奏了效,便不顾东屋的马老二高一声低一声拍炕沿叫骂和孩子被嚇的哭叫,把秋叶儿双手托起放上炕去,只管做起“好事”来。
事情真的就应了陈尔全唱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了。

一天晚上,陈尔全和秋叶儿调笑欢乐过后,仰面躺在枕上,忽而闷闷不乐起来。秋叶儿和他并排躺着,觉出他的异样,便诘问他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陈尔全先推说没什么,后来经不住秋叶儿的再三诘问,这才说出:“昨天一早儿他回庙时候,刚进山门就被老道长叫住了,随后,老道长把他领进丹房,对他好一番盘问。先问他内外的一些平常事,都怎样,接着问:这么一大早上哪去了?他当然不能说实话,编个谎遮掩了。最后老道长口气不善的叮嘱他:‘在庙里庙外,一切行事要多加检点些,不要坏了庙院的名声。’虽然没有再深说什么,但只从这‘多加检点’、‘不要坏了庙院的名声’就足见老道长对他的不轨行为有了耳闻。因而他在想,现在只有两条道可走:一是从此和秋叶儿罢手断交;二是继续这么下去,等待有一天被老道长收回事权,逐出庙去。不过,这后一条道,最终还是他们得分手。因为他没了事权和离开庙院,到哪去站脚呢?这一点,秋叶儿有主意,说是就住在她这里就算了。陈尔全却摇头叹道:“这哪成呢?你是个有夫之妇,我来你家算是个什么呢?再又说,我是个出不得大力气的人,没有现成的钱粮供养,我自己一张嘴都吃不上,再供养你们这几张嘴,怕喝凉水都供不上啊。听这么一说,秋叶儿也没咒唸了。她突然抱住陈尔全的脖子焦急的说:“这么说你我就真得分手了不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是带了哭音儿。
陈尔全慌忙安慰道:“你别急呀!咱们交往这么些时候了,你就当我是个省事的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想了个主意了。才刚我只是看看你对我的心意真不真,你既然这样对我真心实意,我就当你说了吧。”
“你就快说吧,别把人都急死了,你还来探试人心真不真!”说着就在陈尔全脸上轻掐一下,立时又翻身,把脸趴在陈尔全的脸上,两个额头和鼻尖儿抵在一起,逼着让他快说出他的主意来。
陈尔全被緾不过便说道:“唉!让我说,说了你可别害怕。从来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而今这事,我看不动点儿毒辣的咱们是过不下去了。”
“你就快点说怎么办吧?只要咱俩能长久的亲亲蜜蜜着,毒也好、辣也好,管他妈的那些呢?俺那个鳖头倒不毒辣呢;弄的断了腿,”那份大罪受去吧!他要像你这么机灵,活便,何必弄到媳妇让你守着睡!”秋叶儿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嘴巴贴到他的耳朵问:“你是不是说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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