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风云(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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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风云(楚河汉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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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坤子一把拉起魏驼子就走,“那还可是个啥,咱现在就去找他!”
越走近周汉家,魏驼子就越拉不动腿。接近周汉家门口的时候,魏驼子坚决不走了,他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儿子,低声说:“坤子,咱回吧?”
坤子不解地望着魏驼子,一时不明白父亲这是为什么。他凑近父亲,从父亲躲躲闪闪的目光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你害怕了。”坤子说。
“是。”魏驼子一下蹲在地上。
“你吹牛了。”坤子又说。
魏驼子躲闪着坤子的目光,深深地垂下头。
坤子突然笑了,笑声骨碌碌地滚落在黑地里,硬邦邦冷冰冰的。
笑罢,坤子用同笑声一样硬邦邦冷冰冰的声音对魏驼子说:“现在晚了,咱已经到门口了。”说罢,突然伸出手果决地按响了门铃。
4
周家的大院很深。
先是一个当兵的隔着厚厚的门盘问,盘问完了却不开门,只说了声请你们稍等,我去向首长通报一下,就把他们爷俩撂在门外了。等了一会儿,那个当兵的才回来开门,把他们爷俩引了进去。
一进院,坤子就有点发蒙。这院子太大,大得人心里发空,坤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父亲的手。当他们跟在当兵的身后向院子深处走去的时候,坤子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看见了一幢楼,一幢三层高的青砖洋楼。坤子从未想到一个人家竟可以住在这样大的一幢楼里!过去,他只知道自己和东进他们的生活是有差距的,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竟会如此之大!东进竟住在这么大的一个院里!东进竟住在这么大的一幢楼里!坤子觉得自己的胸膛憋闷得简直要爆炸了,他赶紧张大嘴巴。坤子听见自己的嘴巴里呼哧呼哧的,发出狗喘气一样粗重的声音。
上台阶的时候,坤子的腿有点打飘,并不高的几级台阶,好不容易才迈了上去。进到楼里后,他们被引进一个摆满沙发的大房间。当兵的对他们说,你们先在客厅坐坐吧,首长正在楼上接电话,一会儿就能下来,说完就转身走了。
坤子扭头去看父亲,父亲也正在扭头看他,父子俩的眼里都有着同样的慌乱不安。他们着实被进周家门的这套章程吓着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规矩。
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才听到楼梯上有了脚步声。魏驼子赶紧拉着坤子站起来,巴巴地向门口望去。
终于,坤子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出现在客厅门口。那人在门口停下,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们……
这是坤子第一次见到周汉。周汉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很吻合,高大、魁梧、威严,还有那么一点凶悍。想到自己竟然站在这样一个大人物面前,坤子兴奋得手都有些发抖了。
魏驼子也在发抖。魏驼子上次与周汉见面是在院子里,那天周汉穿戴得简直像个农民,所以魏驼子并没感觉到周汉与自己有多大的差别。但今天不同,今天周汉穿着军装。军装使周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慑人的威力,震慑得魏驼子不由自主地直往下堆萎。
周汉的目光在魏驼子的脸上停顿了,他似乎在努力回忆自己曾经在哪见到过这个人。
魏驼子赶紧强打精神,堆着笑提醒周汉说:“周……周司令,你忘了,你还给我下地摘菜了呢。”
周汉“哦哦”地答应了两声,但显然没想起来。
魏驼子继续提醒道:“你还说让我有空常来找你唠扯唠扯呢。”
周汉嘴里仍旧“哦哦”地答应着,显然还是没想起来。
魏驼子的汗就冒出来了,嘴也瓢得说不上话了。坤子见状赶紧在一旁接过来说:“我爹在大院对面掌鞋,给你家送过鞋呢。”
听到掌鞋、送鞋,周汉这才把魏驼子对上了号。周汉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高兴地大声说道:“哎呀,原来是老哥你呀,瞧我这记性!”
“是我,是我。”魏驼子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你看你老哥,叫一声‘伙计’,我不早就想起来了吗。”
“不敢,不敢。”魏驼子兴奋得脸都放光了。
“这是你儿子?”周汉转身问。
“是,是。坤子,还不快给周司令行个礼。”
坤子立刻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说:“周司令好。”
“哎,小孩子叫叔叔就行,用不着这么正儿八经的。”
坤子立马改口道:“周叔叔好。”
“好,好好。”周汉乐呵呵地应着,回头对魏驼子说:“这小子不错,挺机灵。”又热情地招呼道:“老哥坐,快坐。”
唠了几句闲嗑,周汉见魏驼子总是一副诚惶诚恐、心不在焉的样子,就问:“老哥,找我有事?”
魏驼子顿时就哑巴了,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不知道放哪好了。
周汉笑着说:“老哥,有啥事你就说吧。是不是又想吃我种的菜了,不过,我这菜地可是都罢园了呀。”
魏驼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汉,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我……”说罢,求救似的把目光转向了坤子。
一进周家的门,坤子就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父亲与周司令根本就不熟识。在外面时,父亲提起周司令总是很张扬、很骄傲。但在周家、在周汉面前,父亲却显得很卑琐、很可怜。父亲的卑琐和可怜像耗子一样噬咬着坤子的心,使他在心底深处感受到一种深刻的痛。有那么一阵子,坤子几乎想放弃了。他想逃离这个院子,永远不回头,永远不再让自己感到心痛。但当看到父亲那求助的目光时,他突然清醒了。自己怎么能逃走呢,自己好不容易才走进了这幢洋楼,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周司令。这样的机会对他这个修鞋匠的儿子来说是简直是太难得了。他不能轻易放弃,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只要再坚持一下,他就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就有可能和周东进一样穿上军装!想到周东进,坤子顿觉浑身一振,卡在嗓子眼的那句最难说出口话一下便脱口而出:“我要当兵。”坤子说。
周汉脸上的笑容霎时潮水般地消退了。他面色严肃地打量着坤子,半天没有说话。默默地踱了几步,周汉才抬头问魏驼子:“老哥,你找我就为这事?”
魏驼子的面孔顿时歪扭起来,吸溜着鼻子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周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老哥,你这是给我出难题来了呀。”
魏驼子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如果有个地缝,他肯定钻进去了。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坤子突然问道:“周叔叔,周东进是不是去当兵了?”
周汉惊奇地看着坤子,没回答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坤子也不回答,也反问道:“周东进能当兵,我为什么不能?”
周汉更惊奇了,他走近坤子,认真地对着坤子的眼睛注视了一会儿才说:“小子,我告诉你,这是部队内部招兵,只招部队子弟。”
一直瑟缩着不吭不响的魏驼子此时突然弹了起来,尖着嗓门冲过来嚷道:“都是你这个小兔崽子!非拖上我来给周司令找麻烦!走,你给我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走!”说着,拉起坤子就往外走。
坤子没动。魏驼子使劲拽了一下,坤子仍旧没动。魏驼子急了,回过身来劈头盖脸就给了坤子一巴掌。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鼻子上,血立刻流了出来。
魏驼子愣了,从小到大魏驼子从未碰过儿子一下,儿子是他的心尖,是他生命的全部。看看儿子流出的血,又看看自己的手,魏驼子突然疯了似的扇起自己嘴巴子来,边扇边说:“坤子,你爹不中用,你爹不中用啊……”
坤子再一次体验到了那种深刻的心痛,他觉得自己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住了。他想逃离这里,想立刻就跟着父亲逃离这里。他沮丧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下意识地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手背上立刻沾满了鲜血。坤子没想到自己会流这么多的血,他停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些血:血是那样的鲜红,带着自己温热的体温。我流血了,坤子想。坤子突然有些激动:我流血了!我已经流血了为什么还要逃走呢?不!我决不逃走!一股悲壮的情绪猛烈地撞击着坤子,坤子被撞击得几乎站不住了。他打了个趔趄,突然回转身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坤子语气坚决地恳求说:“周叔叔,求求你了,你就让我当兵吧!”
周汉自然与魏驼子不同,他这一生见过的血太多了,这点血是决不会让周汉心动的。让周汉心动的是坤子的眼睛。坤子的眼睛里有一种坚韧的东西,周汉喜欢那种坚韧,那是一个优秀军人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其实,周汉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是个军人坯子。周汉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带了一辈子兵了,他凭感觉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些人天生就该做军人。
周汉直视着坤子的眼睛说:“小子,当兵要流血,你能行?”
“行!”
“当兵要舍命,你能舍?”
“舍!”
周汉突然大喝一声:“那你就给我站起来!”
坤子说:“不!你不答应,我就不站起来!”
周汉勃然大怒:“小子,凭你跪在地上的这副熊样你还想当兵?你知道军人是什么吗?军人是山、是石、是树!是世上所有不能折的物件!你小子愿意跪就跪吧,跪一辈子我都不会送你这号人去当兵!你……”
周汉猛一回头,看到坤子早已站起来了。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周汉威严的目光罩住了坤子,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这个倔强的掌鞋匠的儿子。一般人都经受不住周汉的这一看,但坤子挺住了。虽然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但坤子却始终迎着周汉的目光,没把眼睛挪开。
许久,周汉终于说出了那句决定坤子命运的话:“好,我答应你!”
5
越野车在砂石路上跑。车轮把路面上的砂石带起来,不停地甩到车身上,甩出一路噼哩啪啦的噪音。不时有大块的砂石突然飞上车窗,砸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炸裂声,弄得人一惊一乍总以为玻璃被打碎了。
一到边防,魏明坤就发现他坐的车风挡玻璃裂了。开始他还没在意,但很快就发现这里几乎所有的车风挡玻璃上都有裂缝,有的还不止一条。直到跑了一趟砂石路,他才明白为什么所有车的玻璃上都有裂缝了。魏明坤的司机很得意地告诉他,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分区最高纪录的保持者——已经坚持四个多月没换风挡玻璃了。
边防大多是砂石路,据说,与过去的路相比,现在的砂石路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眼前这条砂石路直通周东进的二团驻地——南山沟。
魏明坤接到报告,说去黑山口哨所处理情况的二团政委王耀文今天下山。他二话没说,跳上车就往二团赶。其实,身为军分区司令员,实在用不着有点事就往团里跑,如果需要了解情况,只要把下面的人调上来听听汇报就行了。但魏明坤却执意要去。
魏明坤不放心。带部队最怕的就是出事。从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到师参谋长,魏明坤带兵都带得落下病根了——怕电话,最怕半夜来电话。只要半夜里电话铃一响,他就会紧张得心咚咚直跳,总以为部队又出什么事了。在部队当主官就是这样,你干得千好万好,只要出一丁点事,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好了。
魏明坤执意要去二团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团到底怎么样。刚上任就出了人员伤亡这么大的事,魏明坤心里挺别扭。虽说真要追究起责任来,与他这个新上任的司令员关系不大,但毕竟事情是发生在他的任上,怎么说也是个阴影。一想到这,魏明坤就来气:周东进这个团长是怎么当的?!军分区政委向他介绍情况时,满嘴都是二团的好。满嘴都是周东进的好。这么好,那么好,怎么他这个当团长的前脚刚走,后脚就掉链子了?
其实,潜意识里还有一个理由促使魏明坤急着要去二团,这就是周东进不在。魏明坤想见周东进是真的。以他们两人目前的状况来看,魏明坤在周东进面前占有绝对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理由不想见昔日的老对手,没有理由不想在老对手面前展示自己。但魏明坤不想见周东进也是真的。他还把握不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该怎样与周东进交往。他想趁周东进不在的时候多了解一些情况,以决定如何把握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在以前的那些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纠葛。毕竟在今后的若干年间,他们又要在一起共事。想起这些来,连魏明坤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俩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会无端地纠缠在一起?周东进被发配到边防以后,魏明坤安静了好些年。他以为他俩这辈子再也不会在一起打交道了。但如今,一纸调令就又把他和周东进重新拴在了一起。从接到调令的那天起,魏明坤的脑袋里就常冒出那句老话——冤家路窄。
二团的团部坐落在南山沟。这处地点是周汉早年任省军区司令时亲自选定的。据说,周汉当时站在南山头上,左手叉腰,右手往南山沟方向这么一划拉,说,团部就设在这吧。这条沟四面环山,敌人的炮弹打不进来,而且只有一条路通到山外,难攻易守。我看就这么定了!当时没任何异议,就这么定下来了。异议是在以后才出现的。按说,周汉的选择绝对符合他那个年代的打仗标准。但在经历了太久的和平岁月,在武器和战争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的今天,这个选择就越来越为后代军人所不理解了。南山沟太偏僻了。过去打仗,指挥机关的驻地总是越隐蔽越好,就得选择南山沟这样很难被敌人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很难袭击的地方。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监测手段和武器都先进得不得了,不论你在哪,都能精确地测定出你的位置,不管你藏多深,都能准确地对你实施远距离打击。再像过去那样钻山沟,已经变得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而一旦没有了打仗这个实际意义的支撑,南山沟的偏僻在后代军人的眼里就只剩下了种种的缺点:首先是进出太不方便。从南山沟出来得走十多里路才能走上通车的大道。生活不便倒在其次,关键是老婆们不愿意来。有工作的老婆坚决不来,因为来了就等于放弃了工作,而且再也别想工作了。没工作的老婆也不愿意来,因为进了这条沟就彻底失去了就业的希望。最成问题的还是孩子上学。孩子们得翻山越岭到山那边的一个乡村学校去上学。远近且不说,那所学校多少年也没一个孩子考上高中。所以,二团机关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随军家属少,准光棍儿多。偌大的山沟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单身男人在这里独守寂寞。
寂寞难耐时,就有人把南山沟的种种缺点编排成顺口溜挂在嘴上宣泄。说南山沟有“四大难”:出沟难,进沟难,老婆工作难,孩子上学难。还说南山沟有“四大费”:费脚、费鞋、费车、费油。“四大省”:省工、省人、省炮、省弹。每当说到“四大省”的时候,准光棍儿们就把脸上的笑容弄得很有内容,外人哪怕一时听不懂也大多能从那一脸的诡秘中看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常有后来的人愤愤地问,当初谁选的这个地方?就会有人回答,听说是个姓周的司令,刚打完仗,还没钻够山沟,一眼就看上这条南山沟了。那老头儿就站在那个山头上,拿一根手指头这么一圈弄,就把咱们团给圈弄进来了。问的和答的显然都对那根圈弄他们的手指头怀着一肚子的不满和无奈。
车拐进南山沟,魏明坤眼前一亮。
路上的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路两旁用雪堆砌出城墙的造型,蜿蜒着一直通向营区。车子行驶在这条路上,就仿佛行驶在白色的长城之上。在这独特的长城引导下向前行进的过程中,人便于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种庄严的肃穆感。
令魏明坤没想到的是,在二团团部门口,卫兵竟把他的车拦住了。按说,军分区范围内没有人不认识司令员的车,这辆车在所属部队走到哪都应该是通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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