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虹心里一阵失意,一阵兴奋,一阵难受,一阵憧憬,到底是什么心境,她自己也说不清。半晌,她幽幽地问,“你真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直觉告诉我,危险正在一步步向我们逼近。白虹,我早对你说过,干我们这一行,肉体的贞操可以忽略不计。我也告诉过你,干我们这一行,异性同事之间不能保持永恒的感情,不能产生太深的爱情,即使产生了,它也得让位于我们的事业,这是我们的职业要求。”
泪水涌出黄白虹的眼眶,她是真的伤心了,她为自己的感情遭到践踏而悲哀。孙丙乾走过去,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对不起白虹,我说的是真话,真话往往会伤人。”
黄白虹拨开他的手,自己擦干泪水,语调平静地说,“你下命令吧。过两天他还会来汉江。”
“好!坐标我们已经掌握,我们需要从他嘴里知道七星谷导弹阵地的规模。征服他,这就是你的使命。如果他不听话,那就采取别的办法让他屈服。”
郑浩再次来到汉江时,黄白虹过分的主动热情,主动热情后面隐隐透露出的急躁功利,使郑浩开始警觉,他固有的理性力量和怀疑精神又占了上风。在灯光昏暗氛围魅惑的酒吧里,黄白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邀请他去参观她的欧式别墅,黄白虹满以为任谁也难以抗拒自己的魅力,不料却遭到了郑浩的坚决谢绝。
极度失望到近乎绝望的黄白虹,真正对男人产生了困惑。
告别了黄白虹,郑浩径直往大本营去。在大本营门口,他意外遇到姜柱国。
“郑副参谋长,请留步,我有事要找你。”
“姜处长?找我有事?”郑浩感到疑惑。
姜柱国取下手腕上的手表,“我新买了一款表,记得你好像也是戴这牌子的,想看看跟你的有什么不同。”
郑浩把手表取下来,递给姜柱国。
姜柱国把两块表放入掌心,看了又看比了又比,“你这块一万几?”
“一万五千三。去年买的。”
“什么狗屁朋友,狗日的杀熟,生生宰了我八千块!”姜柱国气得大骂,把手表还给郑浩,仍余怒未息,“买东西千万别买熟人的,他把咱卖了还让咱数钱,可恶!”
郑浩刚进房间,黄白虹的电话打过来了,一通娇嗔,一通幽怨,直到把郑浩的手机电池耗了个干净。躺在床上,黄白虹的音容笑貌、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郑浩怎么能睡得着?辗转反侧到深夜,他忍无可忍,用房间的军线电话给钟怀国秘书小吕打电话,向他诉说失意听取安慰,也意外地听到了林丹雁明天由北京飞汉江的消息。
放下电话,一个念头从郑浩脑子里突然冒出来:黄白虹不是老念叨着要请林丹雁打高尔夫球吗?明天不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对,明天去接林丹雁,然后一起去见黄白虹,这样,既了了黄白虹急切见林丹雁之愿,又无言地向她表明了自己与林丹雁仍有瓜葛。
世纪龙工程尚在紧张施工,规模更大的天网工程又已立项。林丹雁被任命为天网工程的副总设计师。在西北东北来回跑了一个来月,林丹雁瘦了不少,看上去略有些弱不禁风。她早已得知七星谷发生的变故,对于石万山的官复原职,她感到很欣慰,可一想到郑浩,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里面又以内疚和怜悯为主要元素。她内疚,是因为郑浩深爱自己,自己却不但无情可报,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促成了他的下台石万山的出山;她怜悯,是因为郑浩是那么的看重面子爱惜羽毛,这样一个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的男人遭受到如此重挫,情何以堪?她真心希望郑浩能从这段经历中吸取教训,迅速成熟起来大气起来。如果郑浩能朝这个方面转变,自己是不是可以考虑接受他呢?她想。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无所属的孤独失落感无边无垠,常常压得林丹雁喘不过气来。她读大学期间,女同学问流传着一句“座右铭”:与自己爱的男人谈恋爱,与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是的,选择爱自己的男人作为终身伴侣,才是人间正道,才能修成正果。林丹雁苦笑一下。
拎着密码箱走下飞机舷梯时,林丹雁满脑子都是对婚后生活的种种设计。机场出口处,猛然间看见怀抱鲜花笑吟吟向自己招手的郑浩,她顿时心跳加速面颊绯红。也许是怕郑浩窥破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郑浩的包容和痴心让林丹雁很感动,也更为内疚。与自己对他的生硬态度相比,他对她依然保持着君子风度。她默默地想:这个世界的确没有安排好,爱和被爱总是这般的阴差阳错,这般的造化弄人。
汽车驶出机场高速,拐向通往汉江市区的道路,林丹雁疑惑地问,“这是去哪儿?怎么不直接回七星谷?”
“跟你师妹说好了,她要为你接风洗尘,请你去打高尔夫球。”郑浩冲她一笑。
林丹雁变了脸色和声调,“黄白虹?你跟她有过单独联系?”
“有啊,但不多,也正常。”见林丹雁居然这样失态,郑浩以为她对他与黄白虹的“私相授受”心生醋意,不禁心下窃喜。
“我并不是吃醋。”话刚出口,林丹雁就感觉这话很不妥当很失水准,简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脸上立刻隐隐发烧,她赶快调整一下表情和语气,“行,我也正想见见她。”
她掏出手机,给姜柱国拨电话,“你好。我回到了汉江,刚出了机场,我的朋友黄白虹小姐要请我打高尔夫球,我们现在正在往球场赶,没问题吧?哦,郑副参谋长接的我。好,我会的。再见。”
郑浩感到奇怪,“谁呀?”
“一个朋友。”林丹雁从坤包里取出胸花,别到左胸前。马上就要与间谍短兵相接了,她的心脏“怦咚怦咚”剧烈跳动起来。
市郊欧式豪华别墅里,黄白虹做好了一切准备:子弹上了枪膛,蒙药入了小瓶。唯一让她扫兴的是,对她的孤注一掷计划,孙丙乾始终不明确表态。
看着蹙眉坐在沙发里不发一言只猛抽古巴雪茄的孙丙乾,黄白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雪茄从他嘴边夺下,“你倒是说话啊!”
“别闹,我再想想。”
“光是一个林丹雁就价值连城,何况还搭上一个解放军堂堂大校师副参谋长。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种事情可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孙丙乾起身,不断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突然一挥手,“好吧,你的方案我批准了,只是我们还得周密部署,绝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存在。我们先把他们拖住,晓白和黑子先假扮我的司机和秘书,晚上再下手。”
两颗脑袋又凑到了一起。
一个多小时后,林丹雁郑浩黄白虹孙丙乾的身影,先后出现在汉江唯一的高尔夫球场上。没过多久,球场又进来一对戴着墨镜拿着球杆的时尚男女,停留在距离他们的不远不近处。蓝天白云下,芳草绿茵上,几个气质超拔的俊男美女谈笑风生挥杆舞袖,这幅画面真令人赏心悦目。
小憩时,孙丙乾笑道,“林小姐悟性真好,才打了八个洞,差不多就算入门了。”
林丹雁也笑道,“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实地练习,献丑了。不过高尔夫球还真有它的魅力,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都迷恋它。”
孙丙乾说,“林小姐喜欢,今天才算不枉此行。白虹,给你师姐和郑先生办两张会员卡。林小姐,以后双休日时,你们就可以来打球了。”
林丹雁郑浩都赶紧谢绝,“不行不行,高尔夫会员卡太贵了。”
黄白虹粲然一笑,“唯其高贵,才与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二位跟我们就不要客气了。”
不远处的酷哥潇洒地抡手挥杆,小白球一路蹦跳到林丹雁面前,靓妹跟过来捡球时,一抬头,突然失声叫起来,“表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丹雁也惊喜地叫起来,“是倩倩!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天下事怎么就这么巧呢!几年没见表姐,我都快想疯了!我和老公还有我妈昨天从南京专程绕道汉江来看望你,真没想到,还不用进山就遇到你了。”冯倩倩兴奋不已,马上拨手机,“妈,你猜我在高尔夫球场碰见谁了?表姐!好像还带了个帅哥。您急着想见外甥女?好,我们就回去,您马上就能见到她。”
她收好电话,对林丹雁说,“我妈有令,要我立刻押上你和帅哥去酒店,她在等我们。”
林丹雁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倩倩,你看,我们都跟朋友有约在先了,晚上要一起吃饭,怎么办?”
“这倒也是的,亲人固然重要,朋友也是无价之宝。”冯倩倩甜甜地对孙丙乾黄白虹笑,“这样吧,这位先生,这位小姐,我代表我母亲,邀请二位一起参加我们的家庭聚会,请你们一定赏脸。”
孙丙乾勉力笑笑,“谢谢,我们就不去了。长辈为尊,你们走吧。”
林丹雁只好无奈而歉意地看看孙丙乾,又看看黄白虹,“孙总,白虹,谢谢你们的款待。再见。”
他们走后,黄白虹恨得咬牙切齿;孙丙乾狠命一挥杆,一个小球疼得跳起来,拼命往远处逃窜。小白点很快不见了。“天不灭曹啊!”孙丙乾哀叹一声。
郑浩林丹雁出了球场,郑浩疑惑地看着冯倩倩,“黄白虹有问题?”
冯倩倩面无表情,“姜处会告诉你。丹雁姐,咱们走。”
郑浩惴惴不安地朝不远处的姜柱国走去。
上了车,林丹雁说,“倩倩,我手机一直开着,你为什么不打电话?那个孙总可是个老狐狸,你就不怕他嗅出点什么味道来?”
“博士就是博士,思维缜密。丹雁姐,你要是干我们这一行,肯定也是高手。”
“别夸我了。打草惊蛇吗?”
“猜对了。”
“郑浩是不是……他是不是见过黄白虹多次了?”林丹雁心情灰暗下来,神情沮丧。
“你听听吧。”冯倩倩打开监听装置,“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想拉郑浩下水。”
监听器里传来郑浩的声音,“姜处长,你说话呀!”
姜柱国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了,“郑兄,有个段子不知你听没听过,说的是当年我们一个地下情报人员,因叛徒出卖被捕了,他成功逃脱后这么讲述自己被捕后的经历:他们给我上老虎凳,我没说;给我灌辣椒水,我还是没说。他们没辙了,后来,他们给我用了美人计,我将计就计,最后还是没说。”
“我听不明白。”郑浩的声音有些虚,有些怯。
“黄白虹酒量惊人,昨天她喝四瓶嘉士伯不过是热热身,你没送她回家,真是明智之举。你们泡酒吧时,她的两个住处全都做好了布置,布下了埋伏。前两天,你们畅游江边公园时,你说了不少话,我难得见到郑兄有这么好的兴致……”
林丹雁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又一出拙劣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监听器里久久没有动静,想必郑浩在那边同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终于,林丹雁冯倩倩听到郑浩哀伤的声音,“我这辈子,恐怕再也不敢接近女人了。”
林丹雁一阵伤感一阵心酸,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一颗颗滴落下来。
冯倩倩看看她,心里涌起一股对这个大姐姐的怜惜之情,好一阵,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监听器里再也没了声音,冯倩倩把它关掉,轻轻地说,“丹雁姐,咱俩现在去见石团长,与他共进晚餐。”
石万山!他也来凑我的热闹?还是来看我的笑话?林丹雁不做声。她感到了情殇。
“他来跟咱们一起收网。”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冯倩倩立刻补上这一句。
孙丙乾来到寰宇电脑城地下室,全神贯注看完一盘精剪出的录像带,吩咐黄白虹,“这儿的所有东西,连夜搬走。”
“这是通向七星谷的唯一通道,导弹也得从这里运进去,还是留着吧?”
“不,不能留!”孙丙乾斩钉截铁地,“人不能太贪,不能得寸进尺,凡事都得有度。很多人就毁在只知进而不知退上。这些东西不撤掉,哪天一旦被人赃俱获,我们就完了。”
黄白虹频频点头。
他们刚回到别墅,黄白虹就接到了郑浩的电话。郑浩打这个电话是姜柱国和石万山的安排。
黄白虹用手捂着话筒,悄声问孙丙乾,“郑浩说林丹雁的姨妈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他像是喝多了,我要不要去见他?”
孙丙乾不假思索,“不见,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稳住他。”
黄白虹转而对话筒嗲声嗲气,“对不起,信号时好时坏。很抱歉,我现在正忙。我知道你深爱我师姐,你现在感情上受不了。等我有空了,我一定去安慰安慰你,再见啊郑哥,See you later!”
次日一大早,冯倩倩穿着税务制服,带着税务执法队,以查走私电脑为名,搜查了寰宇电脑城地下室仓库。同时,国安局和公安局联手行动,逮捕了汉江市国资委的任副主任,汉江市经贸委的李副主任,这两人都曾给孙丙乾出卖过情报。
孙丙乾再也撑不住了,带着十几个装满了七星谷导弹阵地虚假数据的电脑u盘,携同黄白虹连夜仓惶出逃,几经周折,由上海浦东机场出境飞抵香港,很长一段时间都龟缩着不敢轻举妄动。
姜柱国冯倩倩专程去到七星谷,向石万山林丹雁洪东国明建中通报反问谍战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消息。几个人正说着话,郑浩穿着脏兮兮的迷彩服出现。他明显地消瘦了,憔悴了,神情少了以往那种时隐时现的倨傲,增添了几许沧桑。
郑浩紧张、局促、惶惑,“姜处,你找我?”
“郑副参谋长,别把我当成你的噩梦!”姜柱国大笑起来,把手表从手腕上褪下来,递过去,“郑副参谋长,你的手表完璧归赵,我的虽然不值钱,但你也得还给我。”
郑浩一头雾水一脸茫然。
“我这块是仿制表,价值八十块,里面的窃听装置价值两千。我要不换回来,你这表就是我的不义之财,哈哈!”
郑浩目瞪口呆,神色狼狈,不知所措。
林丹雁心情复杂,目光悲悯,语气平和,“姜处收回他的手表,意味着你已经从悬崖边止步,回归到了平坦的康庄大道,可喜可贺。”
郑浩默默地接过手表,又默默地取下腕上的手表,递给姜柱国。他满心酸楚。林丹雁,只不过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如今春梦已了无痕迹,只剩下,只剩下什么呢?他脑子里陡然冒出白居易的两句诗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花开花谢,草荣草枯,又一个元旦到来了。
世纪龙龙头工程进入了最后的攻坚收尾阶段。为确保龙头工程主坑道按计划高质量全线贯通,元旦一过,顾长天成南方御驾亲征,对大功团进行决战前的鼓动动员。
大功团四百多名官兵代表早早集合到广场上。石万山在队列里慢慢走着,托托这个勾得低了的下巴,捅捅那个不够挺拔的腰身,大声喊,“都给我把胸挺起来,把头抬起来!锣鼓队,用力敲!”
主帅号令一出,锣鼓震天一响,兵阵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在郑浩洪东国陪同下,顾长天成南方向队伍走来。
石万山高喊,“立正!”
鼓声停息。
石万山跑过去敬礼,“报告首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顾长天很满意,“听你们的鼓声,看你们的腰杆,就知道大功团官兵没被困难吓尿裤子。世纪龙龙头工程遇到的这座山是个地质博物馆,这是秦怀古院士对太阳山的评价。你们战胜过塌方,战胜过泥夹石,战胜过泥石流,你们了不起!不过,更大更严峻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等着你们。我要说的是:龙头工程必须按期完成!”
兵阵吼声直穿云霄,“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狮子王”声音更高了,“胜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齐东平副连长倒下了,他为祖国战略导弹阵地的英勇献身,是死得其所,死得比泰山还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祖国和人民会永远怀念他!也许,下一次危险就会降临到你们某个人头上,但我相信,你们不会退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