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家驹!”
门开了,赵家驹一闪身便进了侧门,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内堂的静室里,赵家驹正坐着喝茶,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大掌柜张越快步走了进来。
赵家驹立刻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参见堂主!”
“嗯!坐下吧”
张越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笑道:“怎么样,今天又有什么收获了?”
赵家驹取出两页整理好的情报,递给了张越笑道:“今天收获还不错,那家伙喝多了酒什么都说了。”
张越接过情报看了一遍,眼睛忽然一亮,硫磺不足,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啊!
赵家驹又道:“那帮道士的生活规律我已经完全摸透了,而且听除尘子说,真正掌握火药技术的并不是他师傅,而是他的大师兄忘尘子,他是个炼丹的行家,前几个月一直就是他负责配制、研究火药,这个秘密安禄山好像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是史崇明掌握了技术。”
“嗯!这倒是个关键。”
这时,张越取出一本小册子,将今天的情报详细记录在册子上,他放下笔,又看了看屋角的沙漏,时辰差不多,该出发了,他便收了册子,站起身道:“你还和平常一样,明天继续去接近那个道士,尽可能套取更多的情报,我现在要出去了,你就留在这里,把这些天的所有情报再回忆整理一下,不要有任何遗漏。”
赵家驹连忙站起身道:“卑职遵命!”
张越点了点头,便离开妙手回春堂,他带了一个心腹药童,坐上了专门出诊给人看病的马车,向幽州城外驶去。
妙手回春堂的马车有特殊的标识,是一朵白色的莲花,这个标识在幽州拥有崇高的威望,尽管幽州城盘查得非常严格,但守城的士兵见到这辆画有白莲花的马车,都会肃然起敬,绝不会上前盘查,马车通过了城门,向东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广平镇,这是一座紧靠桑干河的小镇,约两三百户人家,这里是去西山的必经之路,往来的商贾不少,由于不算战略要道,安禄山的军队对这里的控制不是很严,只有一队士兵驻扎在这座小镇上。
张越的马车进入了小镇,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叫做西山客栈,其实是个小客栈,最多只能住二三十名客人,由一对老夫妻经营,此时客栈的门口摆着一个客满的牌子,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客栈已经被十几个商人包了下来。
张越刚从马车上下来,客栈里立刻走出两名打扮成商人模样的大汉,其中一人上前拱手施礼道:“先生可是妙手回春堂的张掌柜?”
“在下正是,特来给长安的秦老爷看病。”
双方目光一触,皆心领神会,大汉一摆手道:“张掌柜请!”
张越回头吩咐了小童几句,让他呆在马车里等候,他拎着药箱便进了客栈,客栈内每隔五步便站了一名大汉,个个身高魁伟,目光冷然,会使人忍不住地心生惧意。
张越却从容淡定,不慌不忙地跟着大汉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小院中,小院门口更是站着两员虎背熊腰的大汉,就仿佛大庙门口的哼哈二将,容貌狰狞。
大汉先进屋禀报了一声,又出来对张越道:“张先生请进吧秦老爷就在屋中等你。”
张越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坐着两人,一人是个青袍文士,而另一人是瘦高个的男子,三十余岁,目光锐利,两臂尤长,手臂的骨节很大,一看便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便是掌握一万内卫军的右将军秦海阳了,曾经是安西军的斥候头子。
张越前年回碎叶时,曾经见过一次秦海阳,依稀还有点印象,尽管张越的顶头上司是胡沛云,而不是秦海阳,但秦海阳毕竟在内卫比他高一级,说不定将来秦海阳做了内卫大将军,就是他的上司了,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张越,参见秦将军。”
秦海阳知道张越也是隐龙会的人,身份特殊,而且这次任务要完全依仗河北情报堂协助,才可能完成,他也连忙站起身回礼道:“张堂主不必客气,请坐吧!”
张越坐下,目光却不时瞟向旁边的中年文士,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他想起来了,指着他惊讶万分道:“你……你是严庄。”
中年男子正是李庆安的军师严庄,他当年在幽州时多次去过妙手回春堂,此时他见张越认出了自己,便微微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张掌柜,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张越也听说过,严庄已是李庆安的心腹幕僚,他不敢怠慢,也拱手笑道:“是啊,我们已有八年未见了吧!我记得严先生胃不太好,现在如何了?”
“多谢张掌柜惦记,老毛病了,平时注意饮食调养,基本上没事。”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渐渐转到了正题上来,张越先问道:“我接到长安消息,说秦将军要率五百精锐前来,不知人都到齐了吗?”
秦海阳久做斥候,他深知在执行重大任务时,对友军一定要坦诚以待,这样才能配合默契,他便点点头,对张越毫不隐瞒地道:“这次我带来第一猎鹰营的五百士兵,我们皆分头前来,昨晚统计,所有士兵都到了,一个不少,现在他们都藏身西山,半个时辰内,可全部赶到。”
张越不由悚然动容,他只知道派来五百精锐,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第一猎鹰营,第一猎鹰营原来叫做安西军第一斥候营,也就是李庆安出身的那个斥候营,那个斥候营堪称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所有的斥候都是从数十万安西军中精挑细选,每人皆能以一当十,五百人就相当于五千军队的战斗力,从来不轻易集体出战,李庆安竟然把这支军队派来了,足以见他对安禄山火器的重视。
张越的心中也有点沉甸甸的,他感觉到了自己肩负的重任,他默默点了点头,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了秦海阳,道:“这是我们半个月来收集的全部情报,请秦将军和严先生过目。”
秦海阳接过这本厚厚的册子翻了翻,还没有看内容,便忍不住暗暗赞叹,册子的内容非常有条理,也非常详尽,比如那十几名道士的情况,住宿、生活起居规律,包括他们姓名、能力、相貌以及他们对火药的掌握程度,都一一记录,还有火药工场的位置,仓库数量,工匠人数,驻兵人数等等,都详细记录了,一直价值很高的情报,他都用红色笔来写,让人一目了然。
秦海阳把小册子递给了严庄,对张越一竖大拇指赞道:“很好,非常好,非常细致,这次行动成功后,我们功劳对半。”
张越心中有些得意,据说这秦海阳很少赞扬别人,喜欢挑刺,今天得他的赞叹,说明自己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他连忙谦虚道:“秦将军过奖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当然要把它做好。”
这时,旁边的严庄忽然问道:“安禄山现在是硫磺不足吗?”
“正是,河北不产硫磺,各州县的硫磺都已被他收刮一空,据说还是不够,他们已经派人到河北道以外的地方去采购了。”
严庄对秦海阳对望一眼,这倒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报,要禀报李庆安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阻截。
第十三卷 第二战线 第574章 猎鹰行动(三)
崇阳观是紧靠幽州北门的一座道观,位于宽阔的官道旁,四周林木茂盛,一条潺潺的小河绕观而过,四周除了崇阳观外,还有几十户民宅,在不远处官道旁又有一座茶棚,巨大的棚架支撑着,下面摆放着十几张桌椅。
十月深秋时节,天亮更晚了,此时五更未到,夜色依然黑沉沉的,四周一片漆黑,官道上看不见一个往来人影,只有茶棚下的桌子上躺着几个酣睡的客人,看样子都是商人,桌下放着他们的行李,这些是错过的宿头,等待城门开启的行脚商人,几乎每天都有。
茶棚旁的小屋也已经开门了,屋内闪动着微弱的灯光,有人影在忙碌着,这是开茶棚的孙老头在准备一早的茶饭。
孙老头约五十余岁,长年的辛劳使他的后背有些佝偻,他在这里卖茶卖饭已经二十几年了,往来的客商他见多识广,不过今天这几个商人却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的目光不时偷偷地向外面瞟去。
这几个商人都很年轻,身材魁梧高大,这个倒没什么,燕赵多壮士,河北道的男人大多身材高大,只是这几个年轻商人却有点与众不同,孙老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不过一个细节他却注意到了,比如这五个商人睡觉之时,姿势居然是一模一样,看似有趣,但孙老头却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老头,要我帮忙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孙老头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一回头,只见一个男子似笑非笑站在他身后,孙老头就像夜里见到鬼一样,腿一软,眼看要坐倒在地。
那男子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了他,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老头,你怕什么?”
孙老头牙齿打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忽然翻身跪倒,砰砰磕头,“饶命!饶命!”
男子眼中的冷意消失了,他呵呵笑着扶起孙老头,“我只是一个商人,又不会杀你谋财害命,你怕什么?”
孙老头见他笑得和善,心中的惊惧之心渐渐消退,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我以为你们是强盗,真吓死我了。”
那男子笑了笑,找了一把小胡凳坐了下来,道:“你叫孙礼吧!”
孙老头吓了一大跳,他这个名字很多年没用了,甚至村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个商人怎么会知道?他呆呆地望着他,“你、你怎知道。”
男子笑着点点头,继续道:“你是西南十里外的孙庄人,儿子早亡,媳妇也改嫁了,现在就和老伴还有你七岁的孙子相依为命,对吧!”
孙老头的眼睛瞪大了,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他们究竟是谁,调查自己做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
男子的笑容依然很亲切,但他说出的话却像一声惊雷,将孙老头惊呆了。
“你的孙子阿宝现在在我们手中!”
孙老头的孙子是孙家唯一的香烟子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命的一切,一向懦弱的孙老头疯了一般,喉咙像野兽般干嗷一声,向男子扑来,“你们还我孙子!”
男子却不起身,手轻轻一拨,便将孙老头掀翻在地上,他冷笑道:“你急什么,我们又没杀你孙子,他好好的。”
这句话让绝望中的孙老头忽然一下子清醒了,他跪着爬到男子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哀哭道:“老爷,你要什么可以,我把这铺子给你也行,只求你们饶我孙子一命。”
男子看了他一眼,又笑道:“我要你铺子做什么,不过呢!我有一个小兄弟,想给你当几天伙计,你看怎么样?”
孙老头不哭了,他愣愣地看着男子,他听不懂,男子也知道他不懂,道:“就这么简单,假如你听话,我们不但不会为难你,事后把孙子还给你,还会赏你一百贯钱,可如果你不听话,出去乱说,那第一次我把你孙子的鼻子给你,第二次我给你两只眼睛,第三次我把他人头给你,你懂吗?”
孙老头心惊胆战,心中害怕之极,他只管拼命点头,“我懂!我懂!”
“好!”男子一招手,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憨厚老实,一看就是让人喜欢那种。
“他叫孙小明,是你的侄子,刚从德州来投靠你,你有个弟弟不就在德州老家吗?”
小伙子乖巧地给孙老头跪下磕了个头,用一口纯正的德州口音道:“小明给伯父磕头!”
这时孙老头渐渐有些明白了,他们是要借用自己铺子做什么事情,并不是针对自己,他心中虽然害怕,但却放心了大半,他知道只要自己配合他们,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唯一还有点担心的就是对方事后杀人灭口,他颤抖着声音道:“我一定照办,事情完结后,我马上返回德州老家。”
男子见孙老头很识相,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外面忽然有人低声道:“他们出来了!”
男子目光一瞥,远远的只见崇阳观的大门开了,两辆马车驶出,周围还有数十名骑兵护卫,他便问孙老头道:“他们每天都要在你这里吃早饭吗?”
孙老头心中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针对这伙道士来的,他连忙道:“我每天都要给他们蒸一锅素馒头带走,但不一定坐下吃饭,他们好像五更一刻就要点名,来得及就坐下喝碗汤,来不及就直接拿着馒头走了。”
男子点点头,他听马车车轮声已渐渐驶近了,便低声对孙老头道:“你就和平常一样地招待他们。”
他又给年轻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便开了后门,一闪身离去了,大棚内的客人只剩下了两个,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孙老头就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但眼前的‘侄子’却是真实的存在,满脸憨厚的嘿嘿直笑,就像个傻子一样,孙老头暗暗叹息一声,他哪里是傻子,分明就是催命小鬼,孙老头想到孙子还在他们手上,只得强打精神,他取出一个袋子,指了指锅里的馒头,道:“小明啊!帮我把馒头放进袋子里,等会儿给那群道爷。”
“好嘞!”
孙小明动作麻利,接过袋子便去取馒头了,这时,外面马车停下,有人在喊道:“孙老头,我们的馒头呢?”
“来了!来了!”
孙老头跑出屋子,只见官道边停着两辆马车,里面坐满了人,旁边的五六十名骑兵手执长矛,护卫在马车旁,茶棚边上站着一名三十余岁的道士,是他们的大师兄忘尘子。
孙老头出来笑道:“深秋夜寒,道革们要不要喝碗热汤再走?”
“明天吧!今天有点出门晚了。”
这时,孙小明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竹篾袋,袋子的缝隙里有腾腾热气冒出,“大伯,给!”
孙老头接过馒头,递给忘尘子笑道:“这是你们的馒头,趁热吃吧!”
“多谢!”
忘尘子接过馒头望了一眼孙小明道:“他是谁?”
“呵呵!他是我侄子,我这里一人忙不过来,就写信让他来帮忙。”
“嗯!你侄子长得好壮实,人也老实,孙老头你可有帮手了。”
“那是!那是!”
这群道士只是一群普通人,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压根就没有什么警惕意识,便丝毫没有把孙小明放在心上,而那些士兵的职责并不是保护道士的安全,而是怕他们跑了,所以才看管住他们,所以对茶棚又多了一个伙计也根本不以为意,忘尘子上了马车,马车启动,沿着向北面而去。
孙小明望着他们马车离去,他不由摇了摇头,对付这帮道士太容易了,他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他们,只是将军有更大的计划,他不敢乱来,他和两名吃饭的商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商人点点头,两人牵过马,翻身上马,远远地跟着马车去了。
……
平安镇西山客栈,至少秦海阳和张越谈过话,他们又先后见了三次面,这次行动的脉络也渐渐清晰起来,一个正选方案和两个备选方案也都先后敲定了,各个细节也一一落实,现在他们就等待行动的时机。
天刚刚擦黑,严庄从幽州城回来了,这次严庄来幽州,并不完全是为了安禄山的火药一事,而且为了联系几名他从前的挚友,比如安禄山的屯田使马浚,他原本是安禄山军中主管财权的幕僚,是严庄一手提拔的心腹,但严庄离开安禄山后,高尚主管了安禄山的内政,掌了大权,马浚便开始受到高尚大力排挤,境遇越来越差,现在连屯田使都快保不住了,他曾在去年写信给严庄,信中隐隐有投靠严庄之意,所以这次严庄亲自来幽州,就是为了拉拢像马浚这样的旧人,除了马浚之外,还有几名官员,都是严庄从前一手提拔的旧人,现在的境遇大多不如意。
严庄进了客栈,见秦海阳正在问客栈掌柜什么事,便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秦海阳把掌柜打发走了,这才对严庄道:“出了一个小漏洞,刚才客栈掌柜告诉我,下午一个采药人无意中发现了藏在深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