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就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玄冰在袖中一根一根捏紧手指，冷声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属下，心中乱成一团，为什么不哭不反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干脆放任自己昏过去，还要咬着牙硬撑到底？为什么清醒之后却只有这样的两个字？
完了？……
他记得他曾逼得她两难，他记得她将头深埋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她对他说：“我恨你！”
他也曾对她说过，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她最知他心意。
影，若是恨我，就说吧，像曾经那样说出来。为什么不说也不表示？
然而，影，到最后也只是两个字：完了？
“玄冰！”一阵柔声呼唤传来。
玄冰霍然一惊，顿时冷静下来，急急走向来人。
“不是说过需要静养的吗？怎么又起来了？”
“玄冰，影呢？”千雪柔柔问道：“她怎么样了？”
玄冰脸色鄹然一冷，“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放过影吧，她也只是为情所困，一时糊涂才……”千雪更加柔软的声音，却让玄冰恍然大悟。
影曾经告诉自己是千雪反应不对，所以才决定将计就计，通过千雪引出幕后主使，他也曾怀疑是自己误会了影，可是听千雪方才所言，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完全是影自导自演，企图骗过所有的人。
果然，自己根本没有冤枉于影，她是自作自受。原本存于心中的丝丝愧疚瞬间便退得无影无踪。
“走，我倒想看看她还能硬撑到什么程度！”
玄冰猛地一拍桌子，狠狠说道。眼眸中的怒意吓得地上的人连跪着的力气都仿佛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当玄冰小心翼翼抱着千雪出现在影的面前时，影依旧笑得张狂，似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般。
这样张狂的影，这样悲哀的影，绝望的影，这样用笑掩饰自己一切疼痛的影，令玄冰突然觉得呼吸一滞，甚至开始在心里希望，只要你哭，只要你哀求，让我有一个台阶可下，我就放过你。忘记你的背叛，忘记你对千雪的伤害，你依然可以是冥王身边最得力的属下，依然是我的影。
但，是他废掉影的武功，是他下令对影残酷的惩罚，说出来的话就不能收回，否则冥王的威望何在？否则千雪受到的伤害怎么算清？
所以，不管心中思绪翻腾，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影，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疯了一般的影。
“影……”千雪可怜兮兮的唤道，仿佛受到莫大侮辱的人是她一般。
影装作没有听见，只是对着玄冰张狂的笑，羞辱吗？要我生不如死吗？你想错了，经历过这么多，我只会让自己活得更好，比在你身边更好。
“你…。。”玄冰完全没有料到影会如此，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冷冰冰的表情，道：“要不是千雪，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出现在这里？”
玄冰，你是在告诉我千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对她感激涕零感恩戴德，而不是忽视她对我的关心吗？可是，我现在只知道恨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滋味了，她的关心，又有几分真意在里面？我跟了你十年，却禁不起他人一个小小的圈套，你以为我还会蠢到对人心有什么奢望吗？
影依旧笑，原本就知道，在他心里，小小一个影，从来都是微不足道。即使不是千雪，也终究会是另一个人。遇到事情，他最先会舍弃的，也永远都会是影。
“玄冰，不要这样跟影说话啊。”千雪凄然说道，“你刚刚答应我的，会放影走！”
“我知道，可是千雪，你不同于她，你这么善良，留下她以后你会有危险的。”玄冰低下头看着千雪，轻轻说道。然后抬头看影，凌厉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刺向她。
可是玄冰，影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呢。
十年的相依相守，早被一个小小的算计，断的一干二净。
“不会的，影，不会的。”千雪轻微的呢喃，语气中却带有一丝不肯定。
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千雪，伤害你于我有何意义？真正能伤害我的人，又不是你。
玄冰，你的千雪需要怜惜需要呵护，难道我就那么犯贱，活该被人如此糟蹋？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人，会悲伤会痛苦会流泪的人啊！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仗着我爱你。
不过仗着我爱你。
影笑得风华绝代：“玄冰，我欠你的，一次还清！”
十年，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称呼你的名字，却是这么不堪的场面，这么心碎的理由，何其可笑。
最深的痛让爱醒过来，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坏。
玄冰，你之所以答应放我走，是料定我不会残活吧？
我偏不如你所愿。
这次，轮到我转身，离开。不存半分犹豫。
从此，我只是我自己。
玄冰转眸，抬眼，却只看到一张展示出无限风华的凄美笑颜，和一个无比决绝的身影。
脏，好脏……
身体上浓郁的陌生气味让影几欲呕吐，她硬撑着走到一条小河边，拼命揉搓自己的身体，却洗不尽心底滞留的污泥，仅存的一丝骄傲瞬间崩溃，原来她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坚强，放声大哭，似要流尽一生的眼泪。玄冰，我该恨你吗？你说我该去恨你吗？
下一刻，影陷入无尽的黑暗…
第十一章 重生
混乱，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混乱……
模糊之中，一身黑衣的女子半飘在上空，发丝随风轻轻飞扬，面目冷清，一瞬不瞬地望着下面，一个小小的孩子在浓雾中飞快的奔跑，她看见小孩眼里满满的慌乱与恐惧，她听见她稚嫩的声音在呼喊：“娘！娘！我好害怕！”她甚至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隐藏的绝望。
女子心里一阵剧痛，缓缓伸出手，想帮帮那个无助的小孩，她想告诉她不用害怕，想告诉她：就算全世界都没有人理你，我也不会抛弃你。
因为，我就是你啊。
可，女子无法碰触到小孩，她甚至连自己都不能感觉得到。
她只有眼睁睁地望着下面，不断有人在小孩身边来来往往，却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愿意轻声问候一声，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偶尔有人调过头看看小孩，转身又立刻离去。
直至虚无，空旷的天地，一片虚无。
不，我要活着，我还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凭什么就这么剥夺了我生存的权利？凭什么轻易主宰我所有的欢乐？老天，你凭什么？！……
无尽的恐慌和剧烈的挣扎，使得女子呼吸急促，双手不断在空中乱舞，茫然，更加绝望。
楚云寒直直盯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子，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
果然，成功了！他是该感谢玄冰，那个赫赫有名的幽冥城城主，若不是冥王的猜忌心，若不是了解千雪对冥王的重要程度，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设计到，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接下来，该是等她清醒了，而她，就算再冷再难以控制，也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个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女子，对付这样的一个女子，应该不会花费他太多功夫的吧！
所有的事情都依照计划顺利进行着，完美无瑕，他甚至想为此而仰天长笑。
许久，躺在床上的人儿终于艰难地抬起眼皮，从无边的黑暗之中清醒过来。
环视四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影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刚才只是一场梦。
一抬头，才发现床边立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不定。
柔和的脸孔，却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霸气，似乎……很熟悉？！
“你是谁？”
楚云寒一愣，转而又怒气冲冲的吼道：“你这个女人装什么傻！居然还用质问的语气开口就问我是谁！质问我？！”
头好痛，影无力地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脑袋，转头看向他，神色茫然。真不明白他干嘛莫名其妙的那么生气，她和他……以前很熟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
好吧，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影并不介意换个方式来问：“那么，我……是谁？”
我是谁，是真的不知道了。
然后，影如愿以偿的欣赏到火山爆发的壮观景象。眼前的那个男人像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甚至失措到狂抓自己的头发，仿佛她的名字都纪录在他头上那一根根看似无辜至极的头发中，而不是储存于他的脑袋里。
至于吗？影不屑地扁扁嘴，她不就是一不小心失了个忆，有必要那么大反应吗？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为了她的小命，这句话还是省省吧。
“楚云洛，你给我进来看看你的病人！”楚云寒对着门外咆哮，“你之前怎么保证过的？你说她一定会毫发无伤！”
失忆？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大哥，求你别再狮子吼了，房顶都快被你震塌了。”随着一阵轻快戏谑的声音，一个人推门而入。
要毫发无伤么？影嘴角上扬，难得至此还有人肯留她性命，容忍她存活于世。
进来的人看上去比房间里面的那个男人年轻一点，异常相似的脸孔，只是多了些许儒雅的风度，给人很亲切的感觉。这个男人，应该好相处的吧？至少比他大哥要和气的多。可，他明明是一副温文如玉的样子，为什么她却隐约感觉到一丝邪魅的气息？虽然只是一瞬，却强烈到让人无法忽略。
楚云洛，是吗？
楚云洛走到他大哥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笑意，满是调侃的语气：“大哥，你这么大反应，小弟我会误以为你喜欢她在担心她的。”
“少胡说八道！”楚云寒装出不经意扫了床上人一眼，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楚云洛：“我说过，她可以眼瞎耳聋，可以半身不遂，惟独不能丧失记忆！你想办法！”
哦？不能丧失记忆？想利用她？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吗？影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不动神色。
“知道了知道了，她现在需要安静，大哥你还是先出去吧，我给她仔细瞧瞧。”楚云洛一边说一边把他那个喜欢狮子吼的大哥推到门外，随手关上房门。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影，影调皮地掏掏耳朵，向他嫣然一笑，表示耳边终于清净许多。
“我大哥，楚云寒。”
楚云洛望着侧躺在床上一脸无辜的女子，一动不动，“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呢？”影无奈地摇摇头，轻轻问道：“我，又是谁呢？”
楚云洛双手抱在胸前，定定瞧了影半响，忽然抿嘴一笑，“离影，你叫离影。”
“离影！”影低头喃喃，将满脸哀伤自嘲的表情隐没在楚云洛的视线外。
记忆中，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样望着她，告诉她：“跟着我，从此，你就是影。”
现在，影，是该消失了吧。
“你应该很累吧？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理会我大哥。”楚云洛笑笑，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你就当他神经质，他经常乱吼乱叫，你慢慢就会习惯的，用不着怕他。”
“那我先出去了，等你好些再来看你。”
临去之时，楚云洛忽然向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去。那笑容明明白白地在说：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不过既然你想装，就由着你装好了。
影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从他告知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瞒他不过。
然而影依旧挑衅地瞪着他：反正我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你又能怎样？
收到影挑衅的眼神，倒让楚云洛一怔，但随即哈哈大笑，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楚云洛出去的那一刻，影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那个人，明明嘴角带着笑容，眼睛里却充满了猜测，试探，还有一丝恍然大悟后的了然，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似已将她整个人看透了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他再那么瞧她一会，指不定影自己就承受不了举手投降主动坦白，乖乖交代完一切。
没有沉重的压迫感，房间里连空气都变得轻快起来，影的脑袋快速运转。
失忆？当然不可能！虽然影自己无比渴望忘掉一切，但，那段不堪的记忆，已深深刻印在影的身体，心里，至死方休！
而楚云寒，化成灰她都认得！她有今天这样的下场，楚云寒功不可没！只是，为什么楚云寒的表现那么奇怪，脾气暴躁，大呼小叫，跟当日在凌风堡那个运筹帷幄不可一世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可，又偏偏都是楚云寒。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楚云寒是因为得知影失去记忆，一时惊慌失措所致，她跟他可没那么好的交情。
那，他这样又是表演给谁看呢？给她吗？难道他认为有这个必要？
还有楚云洛，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治病救人的神医，似乎也有着很多不简单的秘密。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影无奈苦笑。原来在幽冥城所遭受的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真正做回自己呢？
但现在，显然不是该悲天悯人的时候，有太多她需要弄清楚的东西。
既然楚云寒和楚云洛都在，那这里应该是幕云城了。那，是谁带她回来的，楚云寒，还是楚云洛？而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人只是单纯的想救她的命。把她带到这里来，又有何用意呢？
影疲惫的闭上眼睛，楚云洛自不必说，楚云寒现在也肯定在怀疑她的失忆是真是假，以及策划怎样才能让她乖乖听话，接受他给她的安排，按照他的计划，使目前脱离的一切回归到他所认为的正确道路上。
而影自己，现在需要的只是休息，至少短期内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天底下还有比你的敌人更能保护你安全的人了吗？当然，前提是你的敌人只想把你的命留给他自己。
所以，以影现在无处可去更无从选择的情况下，乖乖在幕云城待着，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唉，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总是小瞧女人自身的能力，总以为女人会需要依赖着男人才能生存，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楚云寒，你定是以为让玄冰那么残忍的对待我，激起我的报复心理，我就会听从你的安排，帮你达到你所要的，是吗？
我是想报复，可我讨厌被人利用。十年的工具生涯，任谁都会厌倦。何况，我若真想报复，那个人，可不只玄冰。
影嘴角上扬，似嘲讽的一笑，江湖，似乎平静太久了呢！
第十二章 转变
影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在幕云城安心住了下来，不过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身体才开始一点点的恢复过来，影看着千疮百孔的自己，苦笑，看来没有了武功内力，复原能力远不如从前。
难怪人说人生际遇，变幻莫测。她原本以为遇见玄冰、做杀手就是自己的这一世的宿命，从不曾想过，一次的失误，经历一次最惨痛的轮回。
人最难的，是知道进退，舍得放弃。很多时候影都会想，自己对玄冰的依赖，究竟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正的爱，还是仅仅已为一种习惯？只因十年的守望，才逐渐演变成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情感。
然后，因这份情，她几乎万劫不复。
这个世间，能伤害到自己的，往往却是自己最想守护的……
所以，曾经她以为最熟悉最亲近的那个人，瞬间变成了伤她最深的人，了解什么是锥心之疼，甚至连恨都无法做到，只能任由自己绝望。
不是因为玄冰，是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想到影，没有人会在乎影，所以绝望。
最疼影，最在乎影的人，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么，倘若再给你一次生命，你会希望怎样的活着？
如果是影，她会愿意一世都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远离江湖这个狭小阴暗的圈子，欢乐的笑，放肆的哭，痛快的闹。可能也会有痛苦悲伤，但终究都会有个大大的幸福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我，而不会感到永远只是视而不见。
重获新生，就是影现在唯一的感觉。
不，不是影，现在她是——离影！
幕云城众人对待影这个名义上的贵客实际的囚犯态度并不恶劣，楚云洛甚至还亲自选派了几个灵活机敏的使女任暂时照顾她，任她差遣。
影淡淡扫视一圈此刻站在她面前不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