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全黑了,夜黑得抻手不见掌。常淑琴踏上了通往家乡的公路,孤孤单单地迈着艰难的步子跄踉直往回赶。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不多功夫常淑琴的衣服全湿透了。这时,饥饿、寒冷和疲劳联手折磨着她,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终于昏倒在公路上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似乎听到哭泣声。常淑琴吃力地睁开眼睛,朦胧可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书君、陈英,是你们……”常淑琴说着,泪水涌了出来。
迟书君边哭边说:“娘,我们找得你好苦哟,您出走咋不给我们打招呼啊!”
陈英也啜泣着:“黄亮和哥也找你去了,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迟书君停止了哭泣:“娘,您到底干什么去了?”
常淑琴有气无力地把真相告诉了儿媳。
两妯娌怕母亲伤心,没不多嘴,都脱下自身的盖面衣服让母亲顶着,扶着老要缓缓往家走……等他们到家时,天已蒙蒙亮。这时黄为兄弟俩也回来了。迟书君和陈英把他俩叫到旁边,给了他们安慰母亲的策略。
开了年不久,菜农们的西红柿和茄子基本上买罢了,大家都在清点着自己的钞票,都兴奋得弯了腰。黄亮他们又赚了三万多块。这时,黄家上下心花怒放,黄为挑着一担西红柿从地里回来,又哼着了他最爱唱的歌《东方红》。这次,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刺耳,大老远都能听见他清脆的嗓音。黄为把担子放在花园里,催家吃。黄大一直摆手:
“哎呀,不想吃了,吃够了。”
黄为给弟弟建议:“社里有好多人没有种西红柿,这一担就送给大家吃吧。”
“好。”这个字不知出自多少人的口。
于是,黄为挑着担儿挨家挨户地去恩赐。黄亮估计一担不够,又去摘了一担送给乡亲们。有的村民不好意思无尝占有兄弟俩的劳动成果,建议他们挑到学校去卖。黄亮送完西红柿后,又去地里摘了一担躬身去了学校。他没有收师生的钱,见人发了一个。孩子们啃着甜蜜蜜的西红柿高兴极了。黄亮在教室内外转了转,到外都是黄叔前黄叔后的喊叫声。这群乖觉的孩子多可爱呀,黄亮内心赞叹着。
夜里,黄为和黄亮在花园里呆了好几个时辰,不知在筹谋什么。已经半夜过了,还是迟书君和陈英催他们,兄弟俩才回家睡觉去了。
天还没有亮,黄亮不见了,陈英很纳闷,便翻身起床去哥哥家打听丈夫的下落。半路上,她碰上了嫂子,迟书君说黄为也不见了。两妯娌疑狐了,这样的可疑行动她俩还是头一次碰到,顿时对视着一阵发痴。两妯娌怕老人们知道了担心,各自都把心事埋在腹里,当母亲问的时候,只好共同搪塞了:可能是去落实菜种去了吧。
下午,一家人都没有心思干活了,早早在花园里盼着两兄弟发祥归来。一直等到天黑才见黄为他们说说笑笑往家奔。这时全家人都围了上去,常淑琴还不停地责怪:
“现在很乱,你们外出不打声招呼,真叫人揪心哪。”
迟书君问黄为:“你们到底哪儿去了?”
黄为回答很自然:“我们去做了一件好事。”
陈英想快见分晓也直催黄亮:“快说嘛,免得人心慌慌的。”
黄亮把事情的由来说了:“是这么回事,昨天我们去学校送西戏柿,发现孩子们的桌凳实在太破损,有的捆了又绑,有的钉了又贴……那桌凳还是摇摇晃晃的,不少孩子还把书放在膝盖上写字,这些孩子的确太可怜了。昨晚我和哥哥商量好的,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一百多套桌凳送给学校。就是这么一件小事……”
迟书君和陈英有同感:这是好事嘛,干嘛不告诉我们呢?
常淑琴和黄一之望着儿子直点头微笑。
只有黄大一觉得不公允:“办学校是镇镇府的事,你们这样值得吗?”
黄为说:“眼下镇里据说欠款五千多万,教师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哪能管好孩子们的事啊。”
黄亮也说:“为了孩子们,为了发展乡村教育事业,牺牲点个人利益没啥。再说,我们的钱也是靠党的好政策找的,富了不该忘本。我们不能让下一代再吃素质低的亏呀。”
常淑琴听了儿子的话信心百倍的:“对,以后让有文化的人去龙大这个初小生换了,免得他们老是胡作非为的。”
黄一之却垂头丧气的:“换他?谈何容易,人家还越爬越高。唉,现在是啥世道,真的少不得他吗?”
黄亮客观地说:“这是一种腐败现象。大家要相信,只要共产党在,这种现象长久不了的。”
一家人要花园里谈论了很久,大家越谈越开心,越谈越兴奋。
西红柿收获结束后,黄亮迅速去了永利村了解芹菜收获情况。这回他没有受责怪,竟然得到了菜农们的好评:
“全告你叫我们提前播种,要不准挨生意。”
“我们照你的办,还真获得了高产。”
黄亮询问道:“你们盘算了一下,是亏还是盈?”
回答是令人担忧的:“有的说赚了少数;有的说比种粮食强些;有的说还不如种敞篷小菜……”
黄亮问他们:“你们下半年还打算种不?”
“不种了。”这是大多数人的回答。
还有的要求黄亮:“以后继续指导我们吧,我们听你的指挥,不按镇的布置蛮干。”
“好吧。”黄亮答应着,离开了永利村。
在回家的路上,黄亮碰见了母亲正负着一背西红柿往街走。她见了儿子便说:
“我在地里选了些西红柿给黄江送去。”
“好,我帮您背吧。”
“这……”常淑琴怕儿子知道江雪家被盗的事,所以拒绝了,“不,我能行,到大公路乘车,你回去吧,地里的活儿还等着你哩。”
“好吧,我送你上车。”黄亮把母亲送上了车才回家。
常淑琴到了江雪家门口,屋里没人,估计江雪又打牌去了,她一直在门口等到中午过,江雪才不欢不喜地回来了。她一见到母亲和一大背西红柿就不高兴:
“怎么?卖不脱的背到我家来放?快背开,我这里不是杂货店。”
常淑琴说:“是刚从地里摘来的,新鲜得很,叫小江尝尝。”
“他早吃够了,不稀奇的东西,你快背去卖吧。”江雪说着开门进去了。
常淑琴呼哧着厚颜到屋里,呆了好大一阵才问江雪:“黄江的伤好了吗?”
“好了。”
“这就对了,叫他以后千万不要去惹祸了。”
“你怎么老癫了?明明是别人杀我儿子,怎么偏说我儿子去惹祸呢?”
“我是说他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不会有事了。”
“谁是不三不四的?你别把我的儿子看得太坏了。”
“黄江是怎样的孩子你最清楚,平时要多加强教育才是啊。”
“难道我不会教育?你来当他妈吧!”
“你……”
正当两人辰枪舌战升级的时候,黄江回来了,他见了母亲就撒娇:“妈妈,再给我点钱吧。”
江雪给了儿子五百块钱,骇然说道:“你的家伙呢?好好带着,再也别让人欺负了。”
黄江呼啦撩起衣服,腰间亮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在这儿哩,哪个狗日的惹我的话,一定把他捅成肉泥!”
江雪直鼓劲:“对,往死里捅。”
常淑琴吓得心头发慌:“黄江,你千万不要乱来。”
江雪瞪了母亲一眼:“你说不来话就别说,叫啥乱来?叫自卫。”
黄江走后,常淑琴讳言了,呆了一阵,她趁江雪进屋收拾之机,把西红柿倒在了两个篮子里匆匆走了。
今年,黄亮的家庭计划被打破了,原本想增置家俱、电器的打算也只能搁置。现在他们的钱准备用来扩大再生产。竟管开支打紧了,一家人过得挺舒心的。这天,一家子都在花园里逗着刚学走路的黄成哩。这个时候,只有迟书君不在场。常淑琴过虑了,问黄为:
“书君哪里去了?”
“她看黄娟去了。现在快高考了,她总是放心不下女儿。”实际黄为也很担心,“黄娟这孩子实在太俭省了,要是身体真的垮了,怎么会有精力去对付考试啊。”
一会儿,迟书君回来了。看她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大家都和缓了。常淑琴确实很关心孙女:
“黄娟最近身体怎么样?”
“比以前好多了。还是多亏他二叔……”迟书君口飘花絮,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黄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常淑琴问道。
“他二叔经常去学校关心、鼓励黄娟,给的钱物实在太多了。”迟书君说着,摸出一千块钱来给黄亮,“这是你最近给她的……你留着吧,她说钱已经花不完了;又说钱放在学校不保险。昨晚又有不少盗贼洗劫了学生寝室,好多学生挨惨了,还算咱黄娟幸运。”
“大嫂,钱你留着吧,黄娟现在是需要钱的时候,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需要什么你就买什么吧。”黄亮涣然拒绝了。
黄为也说:“弟弟出了心的,你就暂时收下吧。”
回到家里后,黄为对妻子说:“你把那一千块钱借给我……”
迟书君没不吝啬。
黄为揣着钱匆匆出了门。
下午黄为回来了,他肩上还扛着一架婴儿车哩。黄为把婴儿车放在花园里,直往里喊:
“小黄成——快来赶车——”
陈英抱着儿子出来了,把黄成放在婴儿车里,推着小车绕着假山转。黄成乐呵呵地直挥小手。这时,全家人又来到花园逗黄成取乐。黄大一放下烟竿儿迈着稳健的步子推起小车来,还说:
“以后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你们好放心下地干活。”
黄成越来越乐,有时还做着怪动作戏大人,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久,高考结束了,黄娟不负众望,考得了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被县重点中学录取了!消息一传开,别说黄家的那股高兴劲儿,不少乡亲也来庆贺,还有的带着礼品来哩:
“山沟里快飞出金凤凰啦!”大家欢呼着。
常淑琴激动得不可开交,想把这则好消息带给江雪,以便挽救鼓励黄江。她来到江雪家的时候,满桌饾丁还散发着浸脾味儿;陈书记、龙镇长和黄中早在吹牛了;江雪、应芬和她们的儿子一旁陪着帮腔。常淑琴到客厅里环顾,感到一切都很陌生。只有陈书记向她微微点了头之外,黄余的人视而不见,连摆龙门阵的声音也嘎然停止了。常淑琴把满腹的喜悦倾注了出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黄娟考上重点高中啦!”
“哈哈哈……”
“呵呵呵……”
“嘿嘿嘿……”
……
霍然,客厅里荡漾着不同频率的荒诞怪笑声,常淑琴也随之激动起来,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真不简单,一个女孩子能考上镇第一名,能进重点学校,真为我们黄家争了光,大家是应该好好高兴高兴!哈哈哈……”常淑琴说罢,也跟着笑起来。
客厅里洋溢一阵笑声之后,很快变得阴森森的了。他们的太度都显得十分冷漠。过了一阵,众人围绕着考学校的事谈论开了,他们的话充满讥诮味儿:
龙大说:“现在考取了学校不是好事,毕业后不包分配,花钱受罪哩。”
黄中说:“读书没得用了,特别是男孩子,以后还不是打工仔。”
陈书记说:“女孩子姿色好就是本钱。现在有没有文化一个样,只要会编事。”
江雪说:“咱黄江读不得算了,早点给他找个工作。”
应芬说:“龙槐现在我都不想让他读了,有个小学文凭够了,他爸爸还是小学生哩。我们准备叫他早点学做生意,只要能抓钱就有出息,现在这个社会有奶就是娘。”
陈书记说:“要讲现实,现在的百万富翁有多少文化?就说龙镇长吧,一个初小生,大家看看多资格!”
龙大说:“你别说了,现在我是大学本科生了。”
“啊?比我的文凭还硬。”陈书龙大:“你那张文凭花了多少钱?”
“五千,你的呢?”
“两千……现在不怕刮风下雨罗。”
黄中拍了拍胸口:“现在研究生的文凭都能搞,看来我的文凭比你们高。”
黄江鬼祟着张嘴了:“读书真无聊,那个娼妇老师天天找我们的麻烦,我不想读了。”
江雪匡着黄江:“你还小,在学校里再混几年吧。就是将来你考上了大学我们也不想让你去读;你想想,将来毕业出来干个工作几百块钱一个月有什么了不起?”
龙槐也跟着瞎嚷嚷:“我也不想读了,跟爸爸学做生意。”
应芬哄着儿子:“你爸爸的生意你做不来,等你大一些再说吧。少读书也好,学斯文了找不倒大钱。”
常淑琴嗫嚅着好不容易才插上嘴来:“从长计着想还是读书好啊。”
“长计?黄局长是最考虑长远利益的。”龙大说着,诡密地凑到常淑琴耳边,“黄局长的钱这辈子也花不完,就是下辈黄江也富足了,难道这还考虑得不长远吗?”
江雪不知道龙大在说什么,瞪了他一眼,“你给土老婆儿谈啥?她懂什么?只晓得油盐酱醋柴!”
常淑琴看不惯这些不学无术之辈,又是箴言一通,但没有人听进去。
一会儿,黄江和龙槐进屋打电子游戏去了,几个大人物在那里海阔天空重沓地谈论着。常淑琴坐了一会儿,没人给她谈话,自己还想陈迹一番也淡心了,于是只好悄悄走了。
常淑琴怀着矛盾的心情回到家里。她首先去找了黄为:
“现在你的经济紧张,能供黄娟读高中吗?”
“娘,您放心,别说她读高中,就是读大学我也认。”黄为拍着胸口豪壮说道,“经济再困难也不能影响孩子的学习,就是讨口叫化我们也不会懈待黄娟。”
“有那么严重吗?”这话被挑着粪担儿路过的黄亮听见了,他卸下担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哥子经济困难,还有我这个当她二叔的,别的说不上,资助侄女读书怕不成问题吧。”
常淑琴终于微笑起来:“有你们这般雄心我就放心了。不过,听说将来不包分配呀,花了钱值得吗?”
黄亮安慰母亲:“娘,你放心,将来凭自己的力找工作,这是好兆头,是国家向前发展的唯一出路。现在好些地方凭资格、靠关系吃饭,造成庸人当道的腐败局面,给国家和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这种局面刻不容缓该扭转了。”
常淑琴还是不放心:“这些大道理我不懂,你们一定要为黄娟观火,使她真正成为有用的人哪。”
“娘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辜误黄娟的前程的。”黄为直向母亲表示。
八月三十一日,黄为把女儿送到了学校。他离开的时候语重心长对女儿说:
“黄娟哪,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园爸爸没有圆的大学梦。”
黄娟下定了决心:“爸爸请放心,我一定取得好成绩向您们汇报。”
不久,听说陈书记调走了。有的说他去了畜牧局当局长;有的说他去了宣传部当部长……总而言之调走了,而且仍然担任着不小的官职。后来这件事黄大一也知道了,但他没不留恋之情了。
龙大被提升为镇党委书记,原来红光镇的镇长——和黄中要好的那个黄胖官、现在的县税务局局长,他来镇上当镇长。
有一天,龙书记特意通知黄亮去镇里,说是商讨大棚种植的有关事宜。黄亮忽忽赶到镇里,找到了在屋里正陪黄镇长打麻将的龙大。等了老半天龙大才出来召见黄亮,龙大重施贯技还是只有那么单一的口头禅:
“改革开放的形势越来越好,我们要积极响应党的改革开放号召,争取早日把镇的经济搞上去。今天找你来是研究大棚种西红柿的事。”
黄亮说:“大棚种西红柿技术要求更高,根据去年的种植情况调查,市场已经其饱和了。”
“没有,大棚种植西红柿很有发展前境,听说去年你们就获得了高效益。”龙大的样子还是胸有成竹的,“今年镇里决定在高峰村等几个大村大力推广西红柿种植。你不要保守,把经验全拿出来吧。”
“不要凭老壳热,还是调查一下市场再说吧。”
“唉,你不要太自私了,是不是怕别人撬了你的生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从我内心上讲巴不得种植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