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的指尖已深嵌在她的手里,可是这种情景她哪里肯放手,不顾一切地把阑珊往岸上拖,阑珊却一个劲地推搡她,早超过了一个女子的最大力气,云烟被推开老远,一个巨浪袭来,阑珊瞬即被淹没。
云烟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许是阑珊命不该绝,碰巧这时候胜南和厉风行夫妇在此路过,胜南听到求救,即刻趟水来救,风行亦随后绝水而上,阑珊半个身子已浸在水里,像受伤的野鹿,在水中垂死地挣扎,胜南一把拉起她,只见她浑身湿透,神志不清:“沉夕哥,沉夕哥……”风行见胜南已经将她救下,正欲放心,忽地胜南被她猛然一撞,她像疯了一样继续往水里闯:“沉夕哥!沉夕哥!”风行大急,追上前去点她穴道,阑珊立刻晕厥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头发还粘连在额上,转过头来,看见叶继威,忍不住哭泣起来:“爹……”叶继威泣道:“阑珊,不要丢下爹一个人啊……”阑珊抽噎着:“爹……我真的不想,不想嫁给张梦愚……”
“孩子,别傻了!”叶继威抱住她,“阑珊,答应爹爹,不要再做傻事……”
屋内哭得潸然,屋外厉风行金陵听说张梦愚逼婚之事,均是为苍梧山痛心,云烟扶叶继威回房去,阑珊见她回来,关切问:“爹睡下了吗?”
“既然关心你爹,为何要抛下他?”
“我刚刚,是太冲动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自杀,可是真正想自杀的时候,哪里还有理智在,就连最亲的人,都没有在意念里出现……现在回想起来,多亏了云姑娘你相救,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云姑娘的手受了伤,是我造成的是吗?”
云烟哦了声:“没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不是喜欢张梦愚吗?为什么还寻死呢?”
“我才不喜欢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阑珊叹了口气,往窗外看去。
窗外又是一阵磅礴的山岚。
除夕,拥有海色天空的山峦,波涛汹涌,浪花冲击着岳风和凤箫吟的脚丫子。
吟儿看着不远处盛放的烟火,真想亲自体验一下:“苍梧山好美!逐月山庄好热闹!”
岳风低声说:“哦……今天是除夕……”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伤。
凤箫吟不解他为何如此悲伤,纳闷地问:“岳风,为什么你哥哥是超越的那个越,你却是丘山岳?”
岳风低头看海:“逐月山庄里的人都不承认我是越家人,说我克死父母,不配这个姓,我只有姓这个岳,这个岳很好啊……”
吟儿气道:“这个姓再好又怎样,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姓,他们有什么权力逼迫你把姓改了!”
岳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把话全说完了,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泪水,也没有笑容。
吟儿轻声说:“那在我心里,你是超越的越,越风而过,总比山岳秋风厉害……”
越风小声说:“我的名叫风,字叫沉夕。”
“哪两个字?”凤箫吟饶有兴趣地问。
越风说:“沉落的夕阳……”
天色渐亮。
阑珊一身白衣,倚门而立。云烟看她气色很好,走过来招呼:“阑珊,可不可以和你借一本书读一读?”
阑珊一愣,带云烟到书柜旁,云烟抽出那本最旧的书,是唐时的传奇故事,无意间翻到夹叶子最多的那一页,标题是“莺莺传”。
“咦,是元稹撰写的莺莺传啊?”
“是。”阑珊神色黯然。
“从前我读文章读诗词,最不喜欢的人是薄情寡义的张生,最喜欢的人是痴心痴情的元稹,可是却料不到,张生就是元稹,元稹就是张生呢。”云烟如是说。
“可是莺莺不会改变爱着张生,就算张生在旁人眼里看来多么坏。”阑珊说着,拿起当中某一片叶子:“这是4岁的时候,沉夕哥第一次教我吹歌的叶子……”
“沉夕哥?”云烟一愣:“就是你的心上人是吗?”
阑珊苦笑:“是啊……”
当日厉风行、金陵两个为了和胜南叙旧,也在叶家住下来,叶继威得知不仅他们,连林云两个都是山庄贵宾,自是当作了救命稻草,挽留还来不及。
这一晚看见上弦月。
金厉两个童心未泯,将酒坛子倒置着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扇酒坛,看谁能把酒坛子先扇下桌,声明不准凭借武功。他俩个斗了无数会合,酒坛子纹丝不动,云烟在一旁观战,早被小夫妻俩逗笑了,胜南亦苦笑摇头:“厉风行,你逆风都能行,怎么连扇酒坛子都不会?”许是受了刺激,厉风行一扇酒坛,其顺风而倒,金陵不服,又拿了一只放好:“不行,我不服,刚才是我扇的力气停在了酒坛子上,酒坛子反应慢,搞得好像你扇下来一样……”厉风行急道:“你……你无赖啊……你应该愿赌服输!”
阑珊微笑着,叶继威叹气道:“若是我家阑珊也能如此幸福就好了……”“爹……”
“爹知道,还是沉夕啊……”
云烟止不住好奇地问:“沉夕究竟是谁?”
阑珊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摸出一只玩物,初看是个女娃,近了些发觉那是贝壳所制:“这是沉夕哥和我去海边拾贝壳的时候,沉夕哥做给我的,他一个我一个……只有沉夕哥,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种贝壳……”
金陵见她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疑道:“那么,他呢?他去了哪里?”
阑珊道:“他不敢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烟问:“那他叫什么?”
阑珊顷刻间睫毛上沾泪:“他……他姓越……”
“越风?!”
金陵、风行、云烟、胜南均是大吃一惊。意想不到她会和越风关系如此亲近。
阑珊泣道:“他是风,我是山。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金陵小声说:“可是,越风他克死父母,杀死师父啊……其实我也懂,练邀艳那样深爱连景岳……”
胜南摇摇头:“我和越风有过一面之缘,凭直觉,他不像……但是我不能凭一面之缘,持一面之辞。”
厉风行点点头:“如果我们遇见越风,最好留活口。”
“不!”阑珊摇头,“他们饶不了他,你们最好是不要遇见他!”
*
宴席散去,金陵迫不及待地捧出一篮水果:“来……大家尝一尝,这个季节很少见啊!从泉州带来的,吃吃看!”
胜南笑着看了厉风行一眼:“果树天才,又是你培养的?”
风行伸出大拇指对向金陵:“陵儿的功劳,我培养机器,陵儿培养我。”云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金陵得意地挑了一个给厉风行,自己也拿了一个:“别客气,大伙吃……”
云烟见这对小夫妻如此甜蜜,心下惊羡,随即开始剥皮,她剥得很慢,以至于林胜南已经开始吃了,她才剥了一半不到,胜南虽然贪吃也得帮忙,因而一边吃一边帮她剥,可是吃和剥一样痛苦……又不能现于色,怎一个惨字了得——
风行看胜南已经咽下,询问道:“如何?”胜南怪笑着:“很好,很不错。”
阑珊和继威吃了之后,非常痛苦。云烟却掩饰不了,刚咬一口,就抬起头来,见众人盯着她,林胜南又哑语又动鼻,她不懂何意,小声道:“这……里面是不是下过毒啊?”
金陵“啊”了一声,颇为失望:“不好吃啊?”
胜南瞪了云烟一眼,云烟赶紧道:“好吃!好吃!这么甜,我以为下过毒来着!叶大叔你不喜欢吃吧?阑珊你不喜欢吃吧?我就自己独享喽!”一下子抱住竹篮,往房里奔。
胜南忍俊不禁。
厉风行哪猜得出云烟的小伎俩,小声道:“她那么喜欢吃,早知就多带几篮来了。”
金陵看透了胜南和云烟方才那一眼的交流,笑道:“天哥,你以后还得发明一种机器,保证果子和刚刚摘下的一样新鲜……”
风行愣了一愣,看自己手里的那一只,一剥就是烂的。云烟又刚好奔了回来,看见桌上又多了个烂水果,“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怎么……还有啊?”
厉风行爽朗地笑起来:“胜南,怎么在你身边的丫头都那么可爱?”胜南一笑:“哪是可爱,是笨拙啦!”
金陵笑道:“云姑娘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对了,云姑娘是哪里人氏?”
云烟道:“我来自京口。那阵子北固山比武,我认识了胜南。”
夜半三更,金陵翻了个身,动作很轻微,风行却醒了:“怎么,睡不着?”金陵“嗯”了一声:“我在想凤姐姐……”风行道:“胜南说她对抗金失去了信心,希望不要这样……”陵儿叹了口气:“林大哥真幸福,大理第一美女是他的,林念昔也是他的,还有那位云姑娘……对了,天哥啊……”她像只小兔躲进风行怀里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女子爱你呢?”风行扑哧一笑:“谁说没有呢。只不过我有一个河东狮吼,别的女子不敢跟你抢啊……”“你好坏……”金陵捶他胸口。“我是好坏啊,抢了泉州第一美女做老婆……”风行笑着吻了吻金陵前额,金陵忽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爱着林大哥,你知道吗?”“什么?”金陵小声道:“凤箫吟……”厉风行一怔,金陵狡黠地笑笑:“她藏得实在是深,不过我还是看透了。唉,别看她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感情上好不自信……”
月光寒冷逼人。
逐月山庄的湖水中,透现出月亮的影子。
李辩之的声音充满恳切:“少爷,我和你不同。你对阑珊动心,是因为她可人,你对其他女子也一样动心。我就不同,我真心爱她,对其他女子怎样戏谑都是为了掩饰,少爷!”
张允之狞笑:“是又怎样,可我上哪里去找比阑珊更适合的女人?正好,现在阑珊身边没人了,她的越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越风只是她的兄长,我才是她的爱人!”
“哼!你讲这些有什么用处?让我别娶她?我告诉你李辩之,别指望!”
李辩之看着他的背影,愤怒地攥紧拳:“不可以,不可以,她是我的……”
第七章 出没风波里
苍梧山的海滩上,几乎处处都能捡到贝壳。
雪停融化之后,山海相撩,蓝色围绕世间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阑珊蹲下身去拾了一只贝壳,举在太阳底下照,立刻发出柔和的五颜六色,云烟好奇地凑过去:“这就是你喜欢的贝壳么?”海浪扑过来,阑珊点了点头:“也是沉夕哥最喜欢的。”
金陵玩弄着脚底细沙,笑嘻嘻地说:“咱们做一个两人游戏怎么样?我的左脚和天哥的右脚绑在一起,咱们冲到海里面去,停下来的时候看谁冲得最远?!”“好啊好啊!”云烟对于冒险的一切都有兴趣。
阑珊微微笑:“你们玩吧,注意安全。”
风行扯了一块布,绑住自己的和陵儿的腿,转头来:“胜南,动作快些啊!”胜南一笑:“好啊,舍命陪君子!”绑了系住自己和云烟的腿。风行狡黠道:“你输定啦!”
胜南哼了一声:“是么?”立刻牵住云烟的手,飞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风行和陵儿还只剩一溜烟了。
这一局显然厉风行夫妇胜了,因为胜南精疲力竭的时候,风行和陵儿迎面飞奔而来,在他面前住了脚,风行哈哈大笑说:“怎么?服气了吧!”
云烟正要点头,林胜南将她往前一拽:“谁说你赢了?分明我们赢了!”
风行怒道:“你反悔!”
胜南一笑:“游戏规则嘛!停下来的时候谁最远谁就胜了!现在我们更远一些呀!”
风行气得直瞪眼:“不是这个意思,你耍无赖!”
胜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这次可一点轻功也不许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谁嫉妒你这一点!我倒蛮嫉妒你们金厉两家连船都不要买的。哈……”
厉风行气得来打胜南,胜南赶紧开溜,都忘了脚还系在另一个人脚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葱翻在了海里……
湿漉漉地上岸来,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还笑着打趣:“风行水上,现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风沉水下了!”
风行笑道:“好久没这么开心啦!以后要隐居,就来海边,起一座豪华大宅……”
只听得柳五津的声音:“各位,都在这儿啊……”
众人寻声而去,风行道:“柳大侠找我们么?”
五津点了点头:“有人见到越风出现在岛上,大家封锁了各个关口,明天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
迟了。
这个时候,越风和凤箫吟早已驾船离去。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风扬起吟儿的头发和披风,还有她的思绪。
她把手伸进水里,感觉光滑,没有一丝毛糙感。两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蓝色,淡若水绘,夹岸绿树倒映在水中,山水融为一体,山是水的立体,水是山的平镜;水下山色为虚,山中水气似幻,寒树竞上,争高入天。
这里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诉吟儿——她走多远,依旧在苍梧山境内,虽然离开了逐月山庄。
放舟湖上,偶尔会遇见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绿茵茵得充满生机,还有半快微露礁石,清泉轻轻地流淌过去。
静无声息,远处篝火炊烟,袅袅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围。
残阳如血。
吟儿忽地发现几棵枯树生长在湖水中央,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长得却特别高耸。近了一些,看那年轮,苍老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劣势中更加顽强?”吟儿笑着问,正好触及越风。
狂风开始肆虐。
越风呼吸开始忐忑:“停岸……”
吟儿泊船,见越风盯着灯火萧条的对岸发呆,小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吗?”
越风笑笑,很冷淡:“我不信过去会过去。”
衔叶而歌,歌声飘得好远好远,是那首《凤求凰》。
吟儿在那乐声里,突然知道,只有像胜南那样的性格,才会从风波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而越风,会绝对沉没……
“越风溜得真快啊!”张潮冷冷地,带着嘲讽神色,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越野。
“我们也不能守着没用的树待兔吧!咱们去追!”江龙依旧义愤填膺。
“大家以为如何?”张潮站着,威风凛凛,像从前张海一样。
“他应该没跑多远,他……还在苍梧山境内……”越野说得很勉强,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紧了他的手臂。
俯视整个苍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个山峦的灯火。
越风又衔叶而歌,而歌声明显不如从前清晰。
叶已枯颓了么?
吟儿听出他曲中的沉郁,小声道:“其实你在压抑。”
越风没有停止半刻吹曲,凤箫吟形同虚设。
吟儿忍着气不说话。
几天了,尽管去过风烟境,但越风和吟儿就像陌生人一样,有时还不如陌生人。
越风睡了,吟儿就对着天空许愿:“小师兄,胜南,我好想你们啊,如果有你们陪我聊天,那该多好……没人说话真的憋得好难受……”
她回过头去看风: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因为他没人信任么?凭什么我要相信他……我为什么跟着他……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抚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头。她发誓要把他拉回来,就一定得完成——连这件小事都干不了的话,怎么做女侠,怎么做绿林领袖!
阑珊的婚事总算被追逐越风冲走了,冥冥中,越风在阻止着。这一天夜里,阑珊目送着一群人登船远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袭清风,接着一丝微弱的声音:“沉夕哥……”
一转眼,一过耳,一曲毕,一切萧然,一首静诗……
*
脚下的这座山和苍梧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因为这里充满了活力。冬末春初,无论山脚下,无论山坳里,到处已是仲春的繁荣景色,千里莺啼绿映红,各式各样的花朵,五彩缤纷的色调簇拥着山脊,润色了山坳。红的像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