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吟儿从她那里学会了祝福,学会了要成熟。
没有停的征兆,这场雨不加喘息,越下越大。
中午时候,花间才传马蹄声。
胜南出乎意料地带回了一身的湿漉,隐隐还夹带某种不堪,背对风雨他尚未解意地在马上饮酒,却没有喝醉。
“发生了什么事胜南?玉泽……呢?”云烟从他的表情里,猜测出感情的不测。
“蓝姑娘怎么了?她不愿意来吗?奇怪!有什么难为情的?”风行不解地问,金陵即刻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胜南冷冷地笑:“原来我和玉泽,是一片树叶的正反面,拥有相同的纹路和刻痕,却终于要在永远见不到面的两端……”
“你们,没有见到面吗?”云烟轻声问,不,不会,如果只是错过,胜南岂可能这般反常的表现。
“是啊,见到面的时候,这树叶是不是就已经撕裂……”胜南的笑容和他的话,告诉了所有人感情的裂痕。
“我们的情,就如同被悬缢,不上不下,不死不生……”他失神地阐述昨天的事情,周围一片死寂。
云烟看出胜南一夜都未醒未睡,轻声道:“胜南,你先去换件衣,先吃些东西再说……好不好?”
一直在角落里不语的吟儿,也因为胜南的忧伤而难受,却忽地想起什么来也要尽绵薄之力:“好啊,我也帮忙做些好菜给你们吃。”
“她不安,她在动摇,她要我给她时间,中秋再答复我……如果中秋前出了什么差错,叫我怎么去原谅自己,叫我该如何恨她……”胜南把玉泽的拒绝告诉关心他们的人们,却越说越觉得心里像少了些什么,空了一大块……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想念她,除了江湖,几乎把整个心都给了她,却没有想到,赢得这样一个答案,一夜情变……灵魂还在,却不知道重心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无味都空虚都寂寞……
钱爽有点愠怒:“这是什么话……她说得不清不楚,她到底要不要和你一起!?”
云烟轻声安慰:“玉泽姑娘是因为在乎这段感情,才这么讲啊,如果她对胜南不在乎,她完全可以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她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和他在一块……可是玉泽姑娘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和胜南要了冷淡的时间考虑清楚,做一个成熟理智的决定,做一个一生不渝的决定。”
金陵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她知道,有一句话日后自己一定要对胜南讲,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胜南不愿在人前显得懦弱,极力地做其他事情来掩饰自己的感情,脸色却苍白如纸,云烟担心地柔声道:“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
胜南想回报平常的笑,脸色却在那一刹那更加惨白,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那么痛苦的神色过,自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一直那么爽朗,就算也经历了变故打击,也有过低落伤心,也曾受伤忧郁,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像流干了血的脸色!
他难忍痛楚地,想站起身来,却忽然身影一沉,倒在地上,他陡然间倒下,就像上一次看见苍梧山忽然山崩地裂一样,众人岂止是始料不及,一个个都手足无措!
幸好胜南的神智还清醒,在不省人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菜里有毒……”
云烟彻底懵了,胜南第一次说倒下就倒下……他怎么可以倒下去,他是江湖的顶梁柱,也是她的主心骨啊……
吟儿刹那间也几乎失去知觉,她曾经想,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平,承受过多大的打击和伤痛,等回到他身边,一感受他的温暖就绝对会忘记,哪怕只是看见他的脸就行,就一定会有力量!——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让人感到不安全的时候!
来不及去喊大夫,性命攸关,钱爽即刻动用自己医术先掐他人中,总算令得他有了一丝醒转,钱爽在众人关切的眼光里即刻去搭他脉,而杨鞍转过脸来,严肃地问:“他吃了哪些菜?”
云烟小声道:“我看他胃口不好,就每样都夹了一些给他……”
厉风行脸色一沉:“要把所有的厨子都叫出来好好地问一问!谁敢下毒!”
金陵拔下簪子去每样菜里试,轻声否决:“天哥,有些蹊跷……没有毒……”
钱爽忽然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他又不行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云烟听得这么严重的话知是不假,霎时泪水夺眶:“不,不会的……”连一贯温和的她,都几乎失控要哭,吟儿震惊在侧,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杨鞍像想起什么,忽然脸色有些缓和,回头来看桌上的菜,抬起那盘山珍:“这蘑菇……是谁做的?”
吟儿的脸刷一下变色,泪水终于簌簌地掉下来:“是我……做的……我……没有下毒……没有下毒!”
杨鞍出乎意料地笑着:“盟主放心,不是中毒,他休息几天就会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毛病啊,不碍事……”
“什么病?!”吟儿和云烟都来不及擦拭眼泪,惊恐地齐声问杨鞍。
杨鞍一笑,低声说:“以后不要做有蘑菇的菜就是,他只要一沾到蘑菇,肯定会像中毒一样,病得很吓人,这怪病以前发作的时候,大伙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次宋贤和我就差点就把他给活埋了……”
钱爽哦了一声:“是啊,以前我在益都的时候,也听寨主说过胜南有怪病,原来是这样哦,哈哈哈哈,真有趣……”
金陵叹了口气:“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个怪病呢,是心病啊……”
云烟展眉之后,听得这句,也轻轻一叹。
是啊,从前对一切谨小慎微的胜南,居然没有发现云烟给他夹的菜是什么!
如果方才菜中真的有毒,害死了胜南,那么表面看来云烟和吟儿是凶手,又其实,玉泽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第三十章 故事未完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胜南中毒昏迷的那天傍晚,吟儿在心里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负罪,已经不是对一个人负罪——在雪地里不由分说地打瀚抒,在监狱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川宇——一定要到伤害了之后才发现做得不对,那么把越风独自一人留在孔望山的行为,其实也是错的吗……
云烟推开房门,看见吟儿坐在窗子“里面”看书,只要轻轻一歪,她就一定会从两层楼上摔下去。
云烟有些惊讶地走过来:“吟儿,你千万别掉下去啊……”
可是走近些,才看见吟儿暗自垂泪的模样,云烟一惊,轻声相询:“怎么了?”
吟儿呜呜地哭:“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连下厨给胜南做菜,都害得胜南中毒……我最拿手的菜,却要让他中毒……”
云烟微微一愕,笑道:“胜南已经没事情啦,错不在你啊。”
吟儿轻声说:“可是,苍梧山的事情,错在谁呢?”云烟一愣,没有回答,原先胜南是想和她一起早些给吟儿安慰的,谁料到偏偏世事无常,他自己也遭遇情变……
吟儿失神地往窗外看,远方苍梧,一片烟霭,云烟忽然惊异地发现,吟儿的书卷上赫然有元稹传三个字,却不知是何人作。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翻着这本书崭新的页脚,骤然云烟好像又看见那一片片发黄的叶子,在苍梧山的风中飞卷盘旋,再落入如血的残阳中,只留下孤独的一本唐传奇,一页莺莺传,瞬间开始剥落的字迹掩埋住了所有的记忆……
三月末,海州阴雨不绝的夜晚,东方府。
“义父,柳峻最近与金北第四的楚风流不和。据说楚风流杀了柳峻的女儿,这件事情主公已经插手,可能金南和金北两个党派的合作,会宣告中止。”义女轻轻地献上一杯茶来,告诉他他不在的日子里,金国发生的事情。
东方雨收起对敌时候的残忍,微笑着聆听着这个消息:“中止合作也罢。我也不希望我做事情的时候,轩辕九烨在一旁冷眼看着。”
“义父的事情办得如何?那帮宋匪尽数死在了苍梧山吗?”
东方雨脸色微变,摇了摇头:“原本是部署好伏击的,可是……突然间山崩,牺牲了不少人。”
“义父,为什么我们要一次次地计划杀他们呢?”义女天真烂漫的侧脸,她虽然也武功高强,却终究涉世不深。
“哈哈,如果我们不一次次计划杀他们,你愿意他们一次次计划杀我们吗?”东方雨笑着回答,却忽然叹息,“只可惜,主动去杀他们,却会被他们后发制人啊……”拍拍她的头,“时候不早了,蜮儿你先去睡,我去看看文修。”
他东方雨的儿子,年前突然带着信物出现在海州,几乎被人当作宋国派遣的奸细杀了,幸而有东方雨的亲信眼尖,发现了东方文修的身世,而且不久之后,秦向朝来了一封书信……东方雨那一刻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秦向朝多年前在建康看见文修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我,找到他雇他为佣人。文修没有在乱世中遗失,还真多亏了秦向朝的保护和支持。”东方雨宛若老年初得子般的兴奋,当即赏了那救下儿子性命的亲信。
在燥热的风中走着,东方雨也不由得感慨万千,想不到,他决绝的妻子,竟然会在和他分道扬镳的同时,隐瞒住有了身孕的事实。
只是,这么多日的相处,文修不停不断地钻研武学,对什么珍宝赏赐、美女佳人、琴筝歌舞置之不理不屑一顾,闲暇时候捧着一只破旧香囊发呆,东方雨虽然不问,也略微明白了一些,不知是该喜还是堪忧。
“爹,你来了!”文修停下舞剑,欣喜地迎上来。
文修力大无穷,所以,绝对不会辜负他背后这把射月弓——那群宋人的阵营,极度需要这把射月弓,他不可以放过文修,不可以再让他对宋人有牵挂!坐在桌侧,东方雨于是轻声说了一句:“我派人去建康找你母亲,可是,她不愿意来金国……”
文修一愣,颇有些失望:“是吗……”
东方雨再无谋也明白,文修对一切都不了解,很容易背叛宋国的阵营啊……
“对了,前些日子给你的几个侍女呢?怎么不在一边伺候?你虽然要练功,可是生活起居还是要她们照料的,知道吗?”
文修有些尴尬:“这些,我都应付得来……”
“什么应付得来?你要记得,你是我东方雨的儿子!这里是海州,不是建康城!”
文修一惊,看出父亲是真的生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在建康府有一个喜欢的人,我的眼线把所有事情都查实清楚了,你要记得你的身份,她是什么人,只不过建康一个小吏的女儿,配得上你吗!”东方雨有些怒其不争。
“爹……她是我在建康最爱的女子……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她!”文修大急,努力地想反驳父亲,何以贺思远竟又成了父亲口中一个小吏的女儿……
东方雨一拍手掌,身后出现了十多位俏丽的女子,个个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可是面对他们,文修脸色惨白,低头不语。
“你抬起头来!你今夜就要在这十几位美人中间挑选一个做你的妻子!”东方雨厉声说,“我就不信你忘不了那个姓贺的小丫头!”
“不……爹……不可以……”文修颤抖着说。
一炷香尽,他始终不敢抬头看面前任何一个美人。
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盯着桌子,却忽然间一幅画映入眼帘,是东方雨推过来的。文修起初也不想看,可是只一眼就被那如花笑靥吸引得如痴如醉,着魔般越看越想去抚摸……
“她叫蜮儿。”东方雨轻声说,“你要她吗?”
“我……我要她,可是也要思远……”
只是这一句话,不知思远听到了会多么心伤……
东方雨皱起眉头,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讲出这样一句窝囊的话,真是没有骨气!
可是世间有多少人其实都是这样,有了奋斗的初衷,却在奋斗的过程里,逐渐地偏离,直到把初衷慢慢忘了的!
“她叫蜮儿。这幅画先留在你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她叫蜮儿?
玉儿?
这两个字,使得屋顶上原本只是碰巧路过,好奇窥听金人父子对话的那个宋国第一高手驻足,蹙眉,惊诧!
玉儿,不错,花容月貌,毒术高超,那不就是玉儿吗!玉儿,你终于出现在江湖之上!可是,玉儿怎么会到了金人的门下……
序1 天下第一。江山
“独孤清绝打败了易迈山?难怪这几个月没有踪影,原是去了白帝城找易迈山挑战啊……”“真的这么厉害?竟连易迈山也打败了?”“不知他会否像肖逝那样呢?得了一个武功的第一,却销声匿迹又不抗金!”
北固山的脚下,依然是人来人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也就一定会有“论江湖”。
“对了,你们大家可知道金南第一的东方雨,他最近府上不知怎地遭了贼,少了许多墨宝……”“知道!却不知是谁去盗画了!难道说又是江西八怪?”
左右两桌议论的事情不一样,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件事情其实就正好撞在了独孤一个人的身上……他们要是跳出他们存在的圈子交流交流,或许还有新的结论。
独孤仍然是惯有的装束,洒脱飘逸,豪妙也冷峻——既然两件事情都和自己有关,那不如边喝酒边继续听他们怎么讲。
“听说易迈山很欣赏独孤清绝,幸好易迈山把平生绝学都传授给了他,不然易迈山的武功还真会失传……易迈山近日死在了白帝城啊……”
独孤眉头一皱:有这回事?
“谁害死了易盟主?”众人义愤填膺追问事情始末。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易迈山的结发妻子冷冰冰!她和黄鹤去本来也许还打不过易迈山,可能是围攻暗算的!真是卑鄙!”“事情属实?”“一定不假!我近日刚刚从白帝城回来……围攻的人应该不少!”“这么说来白帝城里金国奸细只怕真是不少,易盟主这一死,从前的前五十名就宣告正式灭亡了,那么今年的新排名和抗金联盟会否也跟着一蹶不振?”“难说啊!新排名也动荡了这么久,搞不好都不敢去白帝城了!”
独孤不屑于这般的侮辱,却攥紧了拳:易老前辈,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耳一动,即刻抬头,桌的对面果然多出了一个人,独孤微惊:“爷爷?”
独孤残不怒而威:“怎么回来了?白帝城下一步,你不应该去天山挑战肖逝吗?”
独孤清绝低下头去不语。
独孤残疑道:“易迈山说了什么?”
独孤清绝叹了口气:“他说,他当年和肖逝决斗,只半招就输了,那半招收回,天山上积雪崩飞,冰碎川裂……”
“所以你惧怕了?”独孤残冷笑。
独孤清绝摇头:“不是惧怕,是震撼。天山,我是一定会去的,但如果现在就去,我会贸然丧命。”
独孤残哼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丫头,如果你回阳心法练到第十成,你对自己会没有信心?东方雨家的画失窃,一定是你盗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的就是那个小丫头!”
清绝一愣,眉间充斥着对过去的种种不舍:“其实……不止玉儿的缘故,爷爷和肖逝没有比试过吗……”
独孤残顿时一震:“是啊……爷爷,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点废了爷爷几十年的内力,那时候,肖逝真的才有你这么大的年纪,他……他真的是个天才……”
独孤清绝点点头:“那依爷爷看,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去姑苏,不想跟那帮人牵扯他们所谓的抗金……”无论是谁,看见淮南争霸那么多乱事,都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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