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这里由谁审时度势谁随机应变?
是轩辕九烨么?吟儿的感觉告诉她,现在跟她一起历经死门的人里,一定有一个是轩辕九烨。
真可笑,这个最险恶的敌人,竟然也在参与他们和阡的荣辱与共。
万箭齐发,万链齐下,万气齐冲。
对于魔人来说,这绝对是传闻已久的夺魂柩,如果有足够的火把给这里照明,会发现这里的空间广袤无垠。以陷阱为中心扩展开去,是一座开阔而精致的殿堂,开阔得可以容纳足够多的人赴死,精致得可以放纵足够多的明枪暗箭夺命,殿堂外观如柩,因而以此为名。
箭由四面射来狂扫乱飞,链从半空垂下重坠急锁,气自地缝生起横穿直撞。这夺魂柩里,顷刻间每一点每一面每一角都是凶险,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都是劫难。太过拥挤,又一次利用了联盟以为最安全所以最松懈的时候。被在乎的被保护的,终于成为敌人的诱饵。
当此时没有天旋地转,却必须在这些明枪暗箭里,以天旋地转的速度逃生。但好像,逃到哪里,箭矢,锁链,气流,就袭击到哪里……
死伤无可避免,因为始料不及,被箭穿透的,被链封锁的,被气流吞没后硬生生冰冻折断的……
“吟儿!你要去哪里?”越风一惊,吟儿竟和联盟大军背道而驰。
“我替他先将伤口处理了,你先行。”吟儿极快地下了那陷阱,替那无法离开的第四人察看伤势,是他救了他们,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弃在这里。
那位将军视死如归,凛然正气:“不必管我,立即离开要紧!我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移开。”
“离开这里之后,谁也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希望将军你有生还的希望,至少,不要失血过多白白地死在这里徒留下遗憾。”吟儿轻声说。
那将军微微变色,许久应声道:“是,主母!”
吟儿一愕:“什么主母?”
那将军很实在地回答:“盟王是在下的主公,盟主就是在下的主母!”
吟儿一边紧张地给他止血一边愕然:“嗯?什么?!”阡还没有承认她呢,怎么就阡的属下就先承认她了?忽然想起昨夜她压在阡身上被大嘴张误解之事来,这才明白大嘴张的宣传如何的深入人心。
“主母上次身负重伤,就是在下在黔州城里代主公守卫,后来,也是在下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那将军续道。
“原来是你们,将军如何称呼?”吟儿点头,这些林家军的干将,其实是阡在短刀谷势力的雏形,而阡在他们心中的影响和地位,恐怕属于潜移默化,从无到有的,这一声“主公”出口,令吟儿彻底地明白,她不该只看见苏降雪来刺杀阡要阡的命,也该看见短刀谷的另一方人马很早就已经在寻觅新主。
跟她与饮恨刀寻找归宿多年一样,他们的新主,遇林阡也即刻尘埃落定。
“回主母,在下姓杨名致诚!”
“嗯,杨将军,除了答应我要竭尽所能地活着之外,还要答应我一件要求。”吟儿起身,严肃地说。
“主母请讲。”
“……能不叫我主母么?”吟儿红着脸,感觉那称谓,一下子大了十多岁。
“好,请讲。”
“就是这个要求。”吟儿起身离去:“将军保重。”
“主母保重!”
陷阱内外,却明显,两种气场。
吟儿审度一眼,当大半人马已然出去了这危险地带,尚有莫非、文暄、风行几位首领,也和她一样留在这里,逢人便救,救人送出去再折返——此刻,便暂且忘了,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是敌人……
熔窟的灼热还记忆犹新,这夺魂柩,却寒如冰冻,归根究底是脚下不停向上鼓吹的寒气吧,和寒潭很不一样,它冷得太过彻底,擅触者与之相擦,身体会立刻变脆而折断——从发生到断裂只有一瞬间,不容后悔,这就是邪后的特点,邪后行事,一向坚硬而决绝,她不会给你后悔的时间,就好像,她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后悔。
五位首领都还在,都在生死一线的夺魂柩里,熟练地营救,果敢地决断,却不可能来去自如,也不可能进退从容,这夺魂柩真如一个等候多时的兵器库,嗜血所以疯狂。
越风就在此时,瞥见吟儿不顾危险一心一意救人的情景,不会不想到那一夜叶文暄对他的劝导,“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越风其实,也早就承认吟儿是女中豪杰不假了,看到的时候,又不知怎的,会希望吟儿,你哪怕再长高些,变大些,我可能都不会这么担心……
忽见一支乱箭极速穿行即将与吟儿相擦,不禁大呼一声小心,那一瞬吟儿刚好俯身扶起一伤者并快捷一闪,漂亮又利索,着实令越风松了口气,却不容喘息,又一根铁链从天而降直袭吟儿,那横空掉落的巨链太突然,吟儿刚刚闪避开来显然还没有定神,千钧一发,越风即刻冲上前去以抚今鞭迎上,然则一冲到吟儿身旁,他二人之间激起一股彻骨寒流,汹涌袭来根本无法抵挡。
吟儿毕生记得那寒流的折断感,尽管她和那寒流,根本没有触碰,她只是被越风很快地一揽并借力一下子穿越了重重障碍直接冲了出去,她还记得当时越风竟然大喝一声他很少大喝一声,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夺魂柩的痛楚他根本不会这么快这么狠绝地揽住她忽略一切冲出去,她记得那寒流的冷是因为她紧贴着的越风,手臂已经被适才的寒流冻结,虽然,没有断,但那一刻他的右手再没有任何作用!而且,这寒流袭的岂止是发肤,它一触及肌肤,会瞬间由经脉而上,一直钻心透肺啊!
“越风,你怎样?!”她也立即于人前失态,大惊失色。
越风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怎么会这样,长期以来,联盟最骄傲的杀手锏,就有越风的内力,出道之后,他几乎没有受过内伤,即使和洪瀚抒交手,与东方雨苦战,也从未见他有多少颓势更别说受伤……
“吟儿……可惜我……接下来……不能保护你……”他脸色惨白,不能站稳。
“越风……”她颤抖着想将他扶起,“天哥,文暄师兄,莫非,快,救他,救他……”吟儿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给他。
“他还有救。我这里有续命丸。”莫非替他察看了伤势,“内脏受损得很厉害……”
“别听他的话!”厉风行阻断,“凤箫吟你敢把越风的命交托给他?万一他是轩辕九烨?”
小秦淮诸位关心上前,听得莫非这话原本是又惊又喜,却被厉风行的阻挠搅得心神凌乱,一个个都方寸大乱。
吟儿看越风命悬一线,狠下心肠:“我敢!把续命丸给我。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担负!”
殷柔心下震撼,看吟儿这一言一行,虽与她认识不深,却暗暗钦佩。
迷宫里,当敌人都已经逃亡,面前只剩下一群没有生命的真真假假而已。
“没有什么可怕。”吟儿想这样说,却一定是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像早被安排,这一战,撤去了所有那些曾经试图保护她的力量。
但似乎,阡的战力还在。阡的战力,从来都源于坚持。
第三十六章 挽天河;洗膏血(9)靠拢
酉时前后——其实也不能确定在这样的异变空间里,时间会不会已经是个空的概念。
当所有人马都已精疲力竭,荒城却仿佛还在不断延伸,联盟的努力,也就只能在这种自由扩张里被强制缩略。
沉默死寂,代替了先前吹角连营。吟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多少天多少夜都没能出得去,饥饿疲累的他们,会不会试图宰杀这里能够分享的马匹,然后……自相残杀?
现实告诉她,会的,绝境里,相互之间,只有拉扯,或甚至推搡。
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战,首领嫌疑,麾下分裂,真实在杀人,幻境在噬魂。
“厉风行,敢不敢和我一战?”莫非冰冷的声音。吟儿侧过头去,来不及制止。
“什么?”厉风行被激而怒,皆形于色。
“想看一看,你所谓的点石成金,风行水上。”莫非道,“厉风行的两大绝学,不是外人那么轻易就学得会的!”
“原来你在怀疑我?”风行一愣。
“我先前怀疑过盟主,她话太多,后来又怀疑过越风,他什么都不说,话多话少,都是奸细一贯的作风。”
风行冷笑:“你可别忘了,越副帮主他,可以和我相互证实。”吟儿心念一动,没有,他们不可以相互证实。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给一个瞬间,厉风行都可以被人偷换。”莫非道。
“你说什么!我厉风行的本事那么小,被人说换就换!?”厉风行大怒。
“叶文暄提议揭开假面时,你是第一个反对掀开脸皮的人。后来我要给越风续命,制止的也是你。”莫非续道:“当然,这不算什么理由,可是试想当时出死门,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那个引领你南方义士团出去的将军是谁?即使是你南方义士团,都没有一个人有异动?一切真的就那样自然而然?那是因为,引领他们出去的人,就是他们自己的首领厉风行!”
吟儿心中一震,这个猜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厉风行却傲然辩驳:“没有一个人有异动,是因为我的麾下号令整肃,绝非寻常军队可比!”
莫非听出他话音里强烈的优越感,一怔而语塞,风行忽然语气一转,转守为攻:“莫非,我倒是特别怀疑,联盟盛赞你应战淡定,我怎么没有看得出来?熔窟是你的麾下引来的,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头,你临事淡定的话,何以现今气势咄咄逼人,先怀疑了这个再去怀疑那个?这些不该只在心里收起来么!?而且,那属于莫非的眼神术,竟然一再失误?!”
“我的咄咄逼人,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找奸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是因为我把找奸细当成了义务而已!”莫非轻声道,吟儿却明显看见,他额上滑落一丝冷汗,无疑,这被厉风行无意言中,莫非的眼神术失误连连。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莫非一怔,“叶文暄,你呢?站在哪一边?”
叶文暄轻声道:“适才盟主和越风遭遇了凶险,越风还因此重伤,后来我与厉少侠也遭遇类似威胁……”文暄说着说着,语速忽然放慢,显然过去不久还心有余悸:“那座塔忽然斜着倒下来,若不是发现得早,我二人差点葬身塔下……”
“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我没有遇到过危险?”莫非冷冷地,“你别忘了,若非我不是那种急性子,熔窟第一个就将我吞没!”
“但你在遇到熔窟之前,提起了求生欲三个字,结果是求生欲害死了那些急性子不是么?”厉风行道,“如果当时在熔窟前的是我,可能后果已不堪设想……”
众矢之的,莫非转过头来,直视吟儿,“盟主,在被你们定夺之前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不错现在我不能通过眼神来判断是我的失误,但是你们各自有多大的嫌疑我可以清楚地分析给盟主你听!”
“谁还想听你的鬼话!?”殷柔怒道,再注意到萧骏驰等人,显然此刻无话可说。
吟儿回看越风伤势,看他苦楚,险险掉下泪来,如果这时她能有阡一半的威慑,都不至于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下一刻该如何应付。坚持,如果没有信心和实力,该如何坚持?
忽忆阡最后的一战,并没有以武功镇压,只不过一觞止战而已。濒临绝望的吟儿,骤然攥紧了拳,是,威慑之外,必定还有别的方法。破轩辕九烨的攻心术,首先就应当竭尽全力征服人心……
“你说,我听!”吟儿抬起头来。
“盟主,我说了你不要气愤,现在最大的嫌疑,就是叶文暄和越风两个!”莫非道。
群雄皆是一怔。
“怎么?你为何掉转了矛头不指我了?”厉风行一怔。
“为何是我与越副帮主?”文暄一惊。
“难道还是因为他们的话太少了么?”殷柔冷笑。
“当然不是!我只是从对手的角度去考虑,越风他这一出苦肉计,是奸细常常会用来掩饰身份的,不得不防。”莫非道。
吟儿点头:“那、文暄师兄?”
“莫少侠,敌人会像我一样,从始至终一直在专心寻找出路?”叶文暄微怒。
“也许就会有这样扭曲的敌人,他喜欢给你提示,喜欢主导你发展他想要看的情景。”莫非冷道,“至于厉风行,可能性也不小,直追他两个,虽然他比叶文暄和越风表现得更贴合本性,可是别忘了,越火性的人,性格其实越容易模仿。”
“你的意思,除了你之外,我们三个把奸细的嫌疑平摊了?”叶文暄难以置信的语气。
“越说越离谱,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的嫌疑最大!先把你关住再说!”殷柔立即拔剑而出,直接刺向他。
然则殷柔哪里是莫非对手,一剑挥去注定是伤,吟儿见莫非攻守兼备没有留情,知殷柔此举已将他逼到穷途末路,暗叹不妙,即刻拔剑而出挑开殷柔之剑替她续了这一战,剑力相抵吟儿莫非各退一步,吟儿轻声道:“莫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小,是不是?”
莫非面色一变,点头:“是……”
“说‘是’,就不能勉强。”吟儿厉声说。
“自然不勉强。”莫非的神色比上一句坚定,“是!盟主的嫌疑最小!”
这里只有一个敌人。如果莫非是真的,那就帮吟儿洗脱了罪名,如果莫非是假,吟儿却不可能是他的同党,这样一来,吟儿第一个从嫌疑中走出来,可以重新控制局势。
莫非这句很重要,所以她必须要。
“那便对了,既然我是真的盟主,是不是都该听我的话?莫将军如今的嫌疑的确最大,但还没有证实就不能要他的命。先将他监视起来便是!“吟儿说。
殷柔一笑而回剑入鞘:“监视他,自是我小秦淮分内之事!”
“抓了那么多次奸细,第一次被人当奸细监视。”莫非半讽自语。
夜半驻军之后,半空依稀有一道魅影于黑暗中微微析出,若隐若现,该是天边月。
“盟主,你来看莫非?他没什么大的动静。”“他要敢跑,就是畏罪潜逃。”监视莫非一举一动的言路中和殷柔两个,见盟主未做休憩,以为她担心他们守不牢莫非。
“嗯,他聪明点就不会跑。”吟儿道。
“盟主,副帮主他,还好吧?”殷柔关切的口气。
“很关心副帮主?”吟儿轻声问。
“是啊,副帮主他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殷柔叹息,言路中拍拍她的肩抚慰,也说:“咱们小秦淮,还靠着他和帮主发扬光大呢,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年头,英雄豪杰多是多,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巧的。”他的意思吟儿懂,小秦淮副帮主的位置,多年前就虚位以待,非越风不可。
“不会出事的。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人,命都很硬,尤其是越风。”吟儿微笑。
“啊,那便好……”殷柔如释重负。
“对了言大哥殷姑娘,我与莫非有几句话要讲,众位、可以回避片刻么?”
“盟主?”不止身后一干人等,殷柔言路中听言也是一愣。
“事关重大,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死……”
“可是,万一他真是敌人,盟主你一个人?”
“你们让开数步便是,我只跟他说几句话,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再来不迟。”吟儿说。
“是,盟主。”
“可以告诉我,为何眼神术会失效吗?”
昏暗中,莫非忽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吟儿。
“我是被厉风行那句提醒了,你真的很反常,没有胜南讲述的那么淡定,没有断絮剑该有的激中稳进。”吟儿叹息,“你什么都解释了,却没有解释你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