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讲,落后中下层士人对维新的敌意与顽面派大臣的反 对变革并不是一回事。这些人的动机,半出于对急速变化时势的 无奈,半出于民族情绪的冲动。但是在那个特殊的情形下,他们 对维新派的敌意却难解难分地与顽固派的种种倒行逆施塊在了一 起,成为及对变法者广大的“群众基础〃。说来也许会令我们某些
〔1〕(潷酮同全集X中华书局,第336页; 〔23【癉明同全集1中华书局,第290页;
(:3 3 (:湘报》第2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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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人气闷,逬步的往往缺乏“人缘”,而落后乃至反动的却不乏 群众支持。历史总是喜欢与我们的历史观开玩笑。
其实,在洋务运动初起时,大多数士人也是站在反对变革的 倭仁辈一边的。木过那时他们起哄挖苦,嬉笑怒骂的背后还有几 分底气和自信,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了这份自信,因此,他们 要为他们的态度寻找精神和支撑。儒家经典看来是不中用了,他 们喋喋的说教,坚信不移的纲常伦理,在洋人那里都等于零。眼 光和见识的局限叉使他们不能越过国界,结果有人就骂乱投医,把 目光投向也属于传统文化体系的下层文化,幻想民间的神魔鬼道, 巫婆神汉乃至武术气功能顶事。这一时期的打教揭帖中,以关羽、 张飞、玉皇大帝和孙悟空名义发的告示、‘‘神训”多了起来。义和 团运动时〃天兵天将”大下界的趋势已开始露出端愧,这些神仙 下凡的目的只有一个,帮助中国人打教灭洋、回运挽劫。四川出 身帮会的余栋臣,因武装打教,获得了相当多士人的称道,而且 名声愈来愈大。二时间,一向为清政府的严禁的,也为士人所不 齿的帮会、民间教门、乡间巫师都变得而目可亲起来。甚至在光 绪下诏要求士民上书之时,也有人在大谈奇门遁甲之功用,〔1〕还 有人自称“从师学道在洞中修练多年,神通广大,今望气知太平 之运将至,故奉师命下山立功,以继姜子牙、诸葛孔明而起
者帝〔2〕
可能是受了中下层士人这种动向的启发,顽固派大臣们也幵 始注意到下层社会及其文化。以往被深恶痛绝的秘密结社与宗教 变得不那么而目可憎了。光绪二十二年(^卩日)元月,江苏徐州 道阮祖棠在查探了山东苏北一带的大万会活动情况之后,在向朝 廷的奏报中居然说大刀会“柰侠尚气,除剿偻獠⒉蛔躺露耍
〔1〕《戊戌变法》(二、第56页。 〔2〕《戊戌变法》(三〉,第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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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亦无冤抑,专心仗义,与盗为仇。”〔1〕山东巡抚张汝梅也说: “查北方民俗刚强,好勇斗狠是其故习。此项拳民所习各种技勇 《此上说的拳民非指义和团,而是指习梅花拳、大小红拳的民间教 门和习武人…一…笔者注:),互有师承,以久捍卫乡闾,缉治盗匪, 颇著成效广〔2:1到了后来,剐毅、赵舒翘、徐桐等辈,听说义和团 有法术能闭枪炮,简直如获至宝,推许无所不用其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士人思想的一种变化,不过是在一 己文化体系内的变化。显然,这变化是没有出路的。
〔I〕《教务教案档》,第六辑,第150 —151页。 :2〕《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第1&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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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变法的政治曲线
从康有为和他的弟子们发动公车上书幵始,中国政治开始进 人变革的“非常时期”,在日常政治运行的同时,另一条改良运行 线也开始启动。几种自鸦片战争以来在中国从未有过的政治形式 出现了,政论性的报纸以直接的政治动员主导了舆论,多少带有 点政党性质的“会”在正式和非正式的政治渠道中活跃着0
也许,康梁等人并非当时中国懂得西学最多的人,也许丨他 们对中国国情的了解也并不透彻,也许,他们对当时中国政坛的 基本情况都缺乏应有的认识,也许,他们都箅不上是富有经验和 头脑清醒的政治家。但是,他们有热情,也有韧力,没有他们坚 持不懈的活动、推动和鼓动,这场维新运动是无论如何摘不起来 的。
问题是,他们是中国人,而中国的政治的近代变革,面临的 课题实在是太严峻。几千年的积淀又太沉重。国内连像样的资产 阶级都还没有,却要搞资产阶级性质的变政,士大夫连像样的西 学都不知道,却要搞西方的政治。一边启蒙,一边政治操作,启 蒙话语过了点头,就转过来影晌政治进程。微妙的政治交易,模 糊的黑幕政洽,难缠的政治惯例,还有搞不清的各种政治势力的 分化重组,即使没有顽固派的反对,政治变革已经是步履维艰,一 波三折。
变法的政治曲线,时而高扬,时而低徊,这是因为曲线的坐 标虽然是西方的,但运行的平面空间却是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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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变法的政治动员
依康、梁等人的原意,他们倒是想一下子进人政治中枢,然 后大力推行中枢变法,一举成功。显然,这种如意算盘是不现实 的。1895年这个多事之秋的会试,康有为总算高中第五名贡士,但 随即又为李文田和徐桐在殿试中降至二甲第46名,随后的朝考仅 列二等,结果失去了人糖林的机会,只在六部中位列最后的工部 当了一名小小的主事。而梁启趄则受他老师名声的映及,成了康 有为的替罪羊,干脆被守旧的徐桐所淘汰。当然,康梁他们并不 是想按正常渠道中状元人翰林,一步步入将出相。如果是这样的 话,即使他们双双高中,等爬到相位也得胡子白。康有为实际上 是幻想通过一次次的上书打动皇帝,重演秦孝公与商鞅、唐太宗 与马周的佳话,一跃而受到重用。然而,在偏于保守,重视程序 的清代,这是不现实的。
中式的变法之路走不通,只好学西方和日本,用康有为的话 来说就是:“泰西之强也,在开民智也,开民智之故在报馆也。”不 但西方而且“日本之强,盖在报馆广〔1〕梁启起后来回顾这段经历 时说他们“望变法于朝廷,其事釋难,然各国之革政,未有不从 国民而起者,故欲倡之于下,以唤起国民之议论,振刷国民之精 神,使厚蓄其力,以待他日之用广〔2:|当然,这种“唤起国民”的 大道理不是没有包含在康梁等人办报馆、办学会的动机里,伹他 们当时最直接的目的,还是想借朝野的舆论来推动上层以权力变 法,换言之,他们其实还是想通过这一途径以动“圣听”,实现中 枢变法的初衷。康梁等人都不是那种可以自甘寂寞在启蒙位置上
0〕康有为:《日本书目志》志10教育门,第22—23页; 〃:^梁启超:《戊戌政变记》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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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一世的“老实头”。从政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要事。
维新派最先创办的报纸是《万国公报》,这个名宇不用说,显 然是抄广学会的,而在形式上,又与一般民间为打探官场信息而 办的《京报》相差无几。所以在内容上蹈李提摩太和林乐知的故 技,除了每期的政论,主要是引人西学,介绍丙方的“新政”。而 印刷和发行均由京报上房代管,免费送给在京士大夫阅读。
由于这是中国士大夫首次办政论性的报纸,以西方报业的标 准,《万国公报》只能箅是幼稚的“练习薄:主编梁启超、麦孟 华也只编过书,没编过报,但这份干巴巴的本版小报,还是引起 了广泛的注意。最初,由于《万国公报》随京报发送,在京官员 一时不知其所由来(报上并无主编主笔之名〉,居然有人揣測它来 自总理衙门和外国使馆,及到知道了它的真正出处,康有为、梁 启超的名声又涨了一节,由是吸引了不少原来与康梁并不相识的 志同道合者,如夏曾佑、陈炽、张权等等。也正是赖于他们的支 持,报纸才得以维持。
后来,大概万木草堂的才子们觉得学习期’(学西方办报的时 间)已满,强学会问世后,《万国公报》改为《中外纪闻》,成为 强学会实际上的会刊,报纸也有了长足的进步。除了社论之外,又 加上阁抄、译路透电,选译西报,摘录各省报及世界各国情况论 介等五个栏目6在编辑之余,才于们还乘兴之所至画龙点睛地加 上几笔,使得报纸显得更有活气。由于《中外纪闻》影响渐广,居 然有人肯出钱来买,于是报纸就顺势由赠阅改为营业性的订售与 发售。
通过这种“练习薄’’,京中的官场得以吹进了一丝新鲜空气, 通过做“练习”,梁启超等人迅速地变成了报界老手,此后就可以 大展雄才了。因为,一个办报热潮已经到来了。
在旗人政冶势力强大,政治空气保守的北京,维新派的会与 报都难以生存,谈“新,,色变的顽固派,总能找出些“老理”来 88
挡驾。不过风气一开,就断非几个老朽和冬烘所能左右的。一批 办得更漂亮,风格更犀利的报刊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其中上海 的《时务报》,天津的《国闻报》,澳门的《知新报》以及后来长 沙的《湘报》,堪称是这一时期报刊群中的佼佼者】
上海这个近代中国风气最开化的大都市,…批才华横溢、通 哓西学的读书人的存在,和中西文化汇流交碰的小环境,使得在 北京办报练老了笔锋的梁启超如鱼得水,在《时务报》的小天地 巾得以大展身手,时梁方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精力过人,才气 也过人。《时务报》共出刊69期,每旬一期,绝大多数有梁启超 的政论与时评。梁启超一枝生花妙笔,呼吁变法,抨击现实,介 绍西学,笔气磅礴,淋漓畅快,“笔端常带感情”,读之者无不为 之倾倒,“举国趋之,如饮狂泉”。有人得《时务报》〃急读之下, 狂舞万状,自始至终庄读万遍,谨为四百兆黄种额手曰:死灰复 炽;谨为二百里清蒙气、动物、植物种种众生额手曰:太平可 赌。”〔〃与梁同时为报章圣手的严复,待时间过去很久了,还称赞 梁“自甲午以后,于报章文字,成绩为多,一绝风行,海内观听 为之一耸广〔2〕连梁启超直接师法的老师李提摩太对《时务报》的 功业也表示震惊,称赞它的出现“从最初就是一个灿烂的胜利,震 动了整个帝国。”
梁启超和《时务报》,影响了中国不止一代人,多少年后, 《时务报》的合订本还在城乡流传,几代青年读书人,行文著述, 莫不效梁任公之“时务体,在戊戌变法时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的毛泽东,在长大成人后,首先学的还是一手时务体,梁启超的 影响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去掉。
〔1〕旲樵语,见《汪康年师友书札》(丨),第500页。 ^2〕严复致熊纯如书,《学蒱》,第12期。
〔3〕《戊戌变法》(三:),第5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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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务报》的辉煌,首先是梁启超的功劳,他的先知早慧,他 对西学的领悟,他对社会观察的敏锐,他的笔力雄健,气势恢宏, 而且用功之勤,效率之螅卜浅H怂鼙饶猓罄椿匾湔舛伟臁”ㄉ牡溃骸懊科诒ㄖ新鬯4000余言,归其撰述;东西各报1万 余言,归其润色;一切公牍告白等项,归其编排;全书报章,归 其复校;10曰‘一册,每册3万字,启超自撰及删改者几万字,其 余亦字宇经心。6月醅奢,洋烛皆变流质,独居一楼上,挥汗执笔, 曰不遑食,夜不遑息广〔1〕
但是,我们需要指出的是,《时务报》的成功并不是康门弟子 的独家功劳。上海的一群开明的士人(他们中许多人西学水平比 康梁还高〉,如黄遵宪、邹凌瀚、孙宝這、聿太炎等人都为《时务 报》作出过很大贡歒,就是经理汪康年也为报纸的经营发行乃至 编辑做出过不可磨灭的成绩。有些论者把汪康年视为洋务派的代 理人,把后来的汪梁之争说成是洋务派与维新派争夺舆论领导权 的斗争。在我看来,显然失之简单化。汪梁之争,虽然背后有康 有为和张之洞的背景,但骨子里无疑有启蒙宣传与具体政治操作 之间的扞格的因隶在内。关于这一点我以后还要谈。即使退一步 说;就算汪康年是洋务派的代理人,他的功劳也照样不能被埋没。 但是我们知道,汪康年的议论与我们公认的洋务派论调弁不相同, 他主张民权,主张开议会,主张君民共主,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 维新派主张。他后来对张之洞、梁鼎芬的妥协,是出于主张之相 同还是出于策略的考虑,显然是霈要再掛酌的。《时务报》巳经向 世人表明:变法不再是康门弟子一家的事了。
《时务报》不仅在政治启蒙与宣传方面获得巨大的成功,而且 也部分实现了康粱办报干政的初衷。《时务报》在风行海内的同时, 也受到谇多地方官吏的青睐。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
〔1〕《创办时务报原委记I (知新报》,第60册。 90
山西巡抚胡聘之、湖南巡抚陈宝箴、浙江巡抚廖寿丰、安黴巡抚 邓华熙、江苏学政龙堪躲、贵州学政严修、江西藩司翁曾桂等方 面大吏都表示过对《时务报》的好感,甚至凭借手中的权力为下 癘拨款订购。结果,“两年以来,内而京曹,外而大吏,以及府县 几于人人日手一编广〔1〕《时务报》所领导的舆论,至少在前斯对 推动整个变法起了良好的作用。
《时务报》的成功,使之成为这时期办报潮的圭臬,沿海沿江 各大都会,愈出愈新的报刊,大都以《时务报》为榜样,摹仿惟 恐不肖,直到《大公报》时代,社论与时评还是报纸最有分量的 部分,而不像西方新闻界那样,以新闻为主。有名望的报纸以社 论时评作用于读者,导向社会舆论6这个头,就是《时务报》幵 的。
办学会是维新派政治动员的另一步骤。在实际政治运作中,办 会与办报纠葛在一起,难解难分,伹恪于清代禁止士大夫结社议 政的禁令,办会远没有办报那样成功。但是做为康有为“合群”即 集拢政治力量必不可少的手段,办学会也是维新变法很重要的一 ^^ 0
其实,与办报比较起来,康有为更重视办学会,办学会影影 绰绰是比着西方的政党来的,但是,西方的政党是个什么样子,又 是怎样进行政治运作的,谁也不清楚,严复这样的留洋学生可能 知道一点,但他们对直接的变法却不愿从组织上参与。所以,一 旦办起会来,大家(包括康梁〉脑袋里闪烁的还是明季士大夫几 社复社的影子。虽然清代士大夫诗酒酬唱,结会来往从来也没断 了过,甲午之后,一部分感时忧世的京官也常在陶然亭议政,但 —旦真的公开打出“结党”的旗帜,士大夫还是心存顾忌,“君子 不党”的古训,还在束缚着那部分即使是很开明的士人的灵魂。
〔1〕闻麟奏折,见军机处录副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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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由于康有为视开学会为中枢干政的重要步骤,所 以不能不坚持干下去,也正因为干政中枢的目的,康有为坚持将 开学会的地点选在京师,在他看来,“在外省开会,则一地方官足 以制之,非合士夫幵之京师不可,既得登高呼远之势,可令四方 响应,而举之于辇毂众著之地,尤玎自白嫌疑其实,“自白 嫌疑”不过是个幌子,“登高呼远” “四方响应”才是真正的着墨 处。‘
经过康有劣和他的弟子以及热心维新志士的奔走与努力,维 新派的第一个学会强学会终于问世了。强学会成立之初,形势还 是不错的,不仅陈炽、夏曾佑、文廷式、沈曾桐等人积极参加,位 尊名螅奈掏樣胨锛邑疽舶抵邢嘀ㄋ锷踔两笏锕不栈帷」莸囊徊糠植Ω垦Щ嶙骰崴怠U胖吹亩诱湃ā⑶仔哦×⒕〉热艘蚕嗟比刃模胤蕉礁е械闹匦乃冢胖础⒘趵ひ缓屯酢∥纳囟家跃柚姆绞奖砹颂J治毡ǖ幕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