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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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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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身着素服,到宫中与光绪告别,君臣相对,心中无限悲戚, 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上回顾无言,臣亦黯然如梦”/叄А〉诙欤掏樀牡茏诱佩婪钪嫉角骞僖醇庑鞯邸吧瘛〔傻蛩鳌保约阂哺械轿尴薇АP匆榻希晃收隆!2〕 康有为也自感“甚为灰冷”,〔3〕原来进步士大夫常去游玩议政之地 的陶然亭一带,笼罩着一片低迷戚惨之气:“城南士大夫人心惶 惶广⑴
尽管如此,西太后妄图将变法就此吓退,以达不战而屈人之 兵的目的却未能达到。西太后眼里的光绪,已经有太多的慣弱怕 事的印象,她忘记了光绪现在已经是一个27岁的年青人了,很难 让他将一件眼看着已经做了一半的事搁下来,他虽然慊弱,但他 毕竟是皇帝,有着皇帝的自尊,他不甘让人笑话他离了师傅就什 么也做不成。所以,只要西太后不明确阻止他,他还是要走下去。 现在看来,梁启超对他的描写显然有些过分,难过肯定免不了,但 “惊魂万里,涕泪千行,竞日不食”远不至于,因为就在翁师傅被 逐的同一天,光绪还召见了康有为和张元济。其实,真正被吓坏 了的倒有可能是梁启超自己。他在7月4日〖五月十六日》写信 给友人时,透露出很浓重的悲观情绪:
大率有上开新折者则无不应,盖上下之电力、热力皆以 相摩而成也。常熬(指翁同龢——…笔者)去国,最为大关键, 此间极知其故,然不能形诸笔墨,俟见时详之。南海不能大 用,菊生(指张元济^笔者)无下文。仆之久不察者,率 由此而生也。仆已于前日举行察看之典,未知下文如何耳。初
〔1〕《翁文恭公日记》戊戌年四月二十八曰。 〔2〉《张謇日记》戊戌年四月二十九曰6 〔、〕(戊戌变法》(四、第144页。 14〕《张謇日记》,戊戌年四月二十八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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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极欲大办,今如此局面,无望矣。〔1〕
梁启超才华横溢,思想进步,可惜就是胆力与韧力不如乃师。康 有为此时虽然也预感到大事不妙,可是一向以“拗康”著称的他, 怎么肯被人不战而胜,知不可为而强为,正是正统儒者的行事风 范,而康有为恰是这种风格的儒者,他一生抱定一个目标就不肯 轻意放弃,更何况此时尚未到绝望之塊,连光绪都在硬挺着呢!所 以,实际上西太后的这一 “杀着”,倒反而剌激了维新派和光绪, 使他们逆反式地加快了动作。
西太后一击之下,明明击中了要害,但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并 没有倒下,因而自己也感到意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居然不知 如何动作才好,只是到了维新策划军事冒险,才给了她一个比较 好的借口,否则西太后的反动固然十拿九稳可以得手,但在舆论 上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她将怎样老着脸皮走出帘来训政呢?
四、建言之臣,顾问之功
西太后6月15日的三道上谕,一方面去掉了变法的中枢人 物,使光绪与维新派的联系发生困难,一方面又通过抓牢人事权 和控制京津间的军队,扼住了变法运动的咽喉‘。应该说,只要西 太后加人了顽固派的阵昔,维新变法是没有成功的可能的。这是 一场实力过分悬殊的角逐,握有实权的大臣们很少有可能像陈宝 箴一样,宁以国家为重,不顾自家前程站在毫无实权的光绪一边 的。
但是,当时的现实是,维新派不愿意走太后路线,而且又不 恰当地剌瀲了西太后敏感的神经,从而迅速地造成了帝后的分化
门〕4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戊戌年,五月十六曰, 226
对立,所以,维新变法只能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进行,变法的努 力也與能把死马当括马医,勉力而为了。
在这种知其不可为而强为的奋争中,光绪和维新派都作出了 杰出的表现,其可歌可泣,不亚于近代史上任衬一场重大事件中 的志士仁人。维新派和支持他们的士大夫,造成了一种荡气回肠 的气势,而这种气势是那些没落但人数众多的顽固派无论如何也 没有的。
当翁同龢启程离开北京时,“送者数百人,车马阒咽,有痛哭 流涕者”。一位湖南士子含泪对翁同龢说:“吾为天下,非为公 也广〔】〕这样悲壮而热烈的送别场面,等于告诉顽固派,维新的人 们并没有被吓倒。
参加维新的人们中,坚信变法必能成功的乐天派并不多。很 多人其实就如梁启超所说的那样,变法“幸则犹可望收政权而保 国土,不幸亦可大开民智,而待之将来,中国或可存一线焉”。康 有为的弟弟康广仁在给密友的信中说:“伯兄(指康有为一…笔 者)规模太广,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行太大。当 此排者、忌者、挤者、谤者,盈衢塞巷,而上又无权,安能有成? 弟私窃深忧之,故常谓伹竭力废八股,俾民智能开,则危崖上转 石’不患不能至地广“〕在他看来,变法能达到废八股开民智的目 的,就已足矣。
就这样,参加维新的人们选择了一条艰难备尝的变法之路,不 屈不挠地走下去了。
百曰维新一开始,康有为曾通过徐致靖之手,保荐他和黄遵‘ 宪、谭嗣同、张元济、梁启超五人参加新政。尤其希望光绪重用 康有为,说他“其才略足以肩艰钜,其忠诚可以托重任,并世人
〔I〕唐文治:丨茹经堂文集、第35页。
〔2〕康广仁:《致易一书》,《戊戌六君子进集丨,第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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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实罕其比。若皇上置诸左右以备顾问,与之讨论新政,议先后 缓急之序,以立措施之准,必能有条不紊,切实可行,宏济时艰, 易若反掌。”光绪旋即安排于6月16日召见康有为和张元济。 翁同龢被斥后,光绪坚持原议,照样召见康、张二人,只是把地 点选在了颐和园仁寿殿,西太后的鼻子底下,一来以示变法照旧 进行,二来宣示自己对皇阿爸无异心和心地坦然。
关于召见康有为的时间,据康自己说是“逾十刻时”大约为 两个半小时,而在康之后被召见的张元济则说只有“大约一刻钟 光景”。~〕事实上可信的应该是后者〔当康进去时,张一直在外等 候,时间长短,等候的人应该最敏感〉。康有为在其自订的《年 谱》里,明显地有所夸大和渲染,让人看起来好像光绪是个好学 的小学生,不耻下问,而康有为则像个善教的好老师,循循善诱。 不把时间说得长一点(因为光绪仅仅召见康有为一次〉,康有为这 个“帝师”就没多大意思了(以后在海外也就^^不起架子,缺乏 号召力了〉。
光绪与康有为谈了些什么,他们两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 能暗书监视的小太监也知,但光绪没说过,小太监也没留下份 “监视报告”,而只康有为却留下了一份详尽的“记录”。不过恰是 由于这份载于《康南海自编年谱》的记录过于详细,才让人难以 全然相信它。疑窦之一是时间不对,既然不可能是康有为说的两 个半小时,那么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里,绝对不可能谈那么多内 容。疑窦之二是情景不对,据张元济回忆,他与光绪见面时,恍 惚看到窗外有人影(那个时代干特务的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技术 尚不纯熟〉,明显处于监视之下,因此,两人并未谈什么变法的实
〔1〕徐致靖:(国是既定,用人宜先,谨保维新救时之才,请特旨玻格委任,以 行新政而图自强折》,藏第一历史档案馆,
〔2〕张元济:【关于戊戌政变的回忆》,(戊戌变法》《四》,第3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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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题,更多地是谈张元济所办的通艺学堂的情况。张元济“叫 起”(宫内召见的代用词〕尚且有人监视,大名鼎鼎的康有为那就 更得有人盯着了。这一点’无论光绪还是康有为都是十分清楚的, 所以,尽管双方都渴慕已久,但谈起话来却不能尽兴,更不能畅
所欲言。
所以说,光绪与康有为的谈话,最大可能是关于变法的技术 性问题〖大政方针康在奏折和进呈的书中俱已详陈、比如当时最 迫切的翁去后光绪与维新派的联络问题(这反映在康有为年谱卜 就是康有为要光绪:“惟有擢用小臣,广其登荐,予之召对,察其 才否?皇上亲拔之,不吝爵尝,破格摧用。” 一段话连用两个 “擢”字,可见其急切!(康有为当然首期光绪提拔自己,但光绪 却别有主意〕,关键就是倾向变法的人在军机处里要有位置。其次 可能是关于下明诏和交部议的技术问题,因为皇帝上谕一般要由 军机处来草拟(承受谕旨,回堂拟穹、如果谕旨下到军机处,大 臣就可以驳议〔即与皇帝商量〕,如果不由军机处来拟旨,原则上 也是可以的,因为军机处原是后添的中枢机构,不由军机处拟旨, 下到军机处的就是“明诏”,大臣就只好照办厂。只有类似的谈话 内容,才符合当时的政治情势,也才与会面的时间相匹配。
《光绪朝东华录》对光绪召见康有为事有记载,与康有为自己 所说的两相对照,可以扣掉康说的太多的水分:
召见工部主事康有为于仁寿殿,上深以廷臣守旧阻碍变 法为忧。康有为面奏,请皇上勿去旧衙门而惟增新衡门,勿 黜革旧大臣而惟攉小臣。多召见才俊志士,不必加其官,而 惟委以差事,赏以卿衔,许其专折奏足矣。彼大臣向来本无 事可办,今但仍其旧,听其尊位重禄,而新政之事别责之于 小臣,则彼守旧大臣既无办亊之劳,复无失位之惧,怨谤自 息。即皇上果有黜陟之全杈,而待此辈之大臣亦祗当如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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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藩候故亊,设为华族,立五等之爵以处之,厚禄以养之,不
必尽去也。上然其言。〔1〕
这份记录也有以结果推测内容的问题,以见前与见后康之表现来 看’他未必会建议“不加其官”而只许专折上奏便了事。但不管 怎么说,当时的史载,总要可信度大些,因为康有为尚来不及在 此大作文章。即使受康的影响,也不会太离谱。
不管怎么说,这次会面还是很重要的,它毕竟是清朝皇帝与 维新派首领的第一次面晤,通过这次会晤,康梁真的成了变法的 政治顾问,他们对变法进程有了更多的干预。然而这种干预和参 预却是通过与康有为原来料想的井不相同的方式完成的。
光绪虽然长于深宫,但并不糊涂,这也许是爱新觉罗家族的 特点,不论贤愚不肖,神智都很健全,他十分清楚康有为的心意, 也认可了康有为的主意,从而更加认清了康有为的价值。他亲切 的姿态和谦逊的态度使得康有为大受感动,可以说他以独特的帝 王风范征服了这位一向自命不凡的康圣人,使他从此以后再也不 能忘怀于光绪(未见光绪之先,尽管也主张学日本,主张搞君主 立宪,但却未必对君主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执迷于保皇,成了他 以后政治生涯的一大特点。但是,光绪却决计不把康有为超擢到 身边来当顾问,承受这种被召见的旷古奇典的康有为,仅仅得了 一个小伦不类的总理衙门上行走六品衔的小苢,连梁后超都觉得 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前面说过,康梁并非优秀的行政人才,这一点光绪帝通 过几番摸底,想必是清楚的;而另一个重要因素促使光绪不提拔 康有为,就是这几年他作为启蒙思想家的名声,这种名声太大了, 大到了树大招风的地步。总之,这个时候将康有为破格超拔上来,
〔门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097页, 230
所引发的副作用恐怕大得会令光绪承受不了。
虽然光绪没有提拔康有为,却给了他以专折上奏的特权,有 了这个特权,康有为就不用挖空心思代人操刀,而可以源源不断 地将主意递上去,以供光绪裁决。从这一点上讲,他与光绪的关 系比之未召见前密切了不少。康有为毕竟是维新志士,没有被提 拔,虽稍有牢骚,但很快就振作起来,全力投身变法操作。由于 光绪不久又引人了谭嗣同等四小军机,康有为的作用就更加突出 了。
在召见康有为之后约半个月,7月3日,梁启超由于徐致靖的 推荐而被召见。按清朝的典章惯例,只有四品衔以上者方可被召 见,由于恭亲王已逝,这一愤例已经被打破,所以康有为、张元 济都见到了皇帝。梁启超以白衣举人身份被召见,虽然很少见,但 却不在职官召见的惯例约束之内,皇帝有权可以这样做。所以,召 见梁启超,从制度角度来看,远不如召见康有为来得重要。
关于这次召见,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只淡淡地提了一 句… “上命进呈所著《变法通议》,大加奖励:看来,这次召见双 方没有谈得很畅快,梁启超一口广东官话,把“孝”说成了 “好,,’把“高,,说成了 “古”,君臣问答,无法沟通,光绪这个世 居北京的“外江佬”眼看一时弄不明白梁启超说了些什么,只好 留下《变法通议》,叫梁下去歇歇了。《变法通议》是梁启超在办 《时务报》时发表的十二篇论文的合集,篇篇精选,字字珠玑,其 中的主要内容,其实光绪想必已有所了解〖据张元济回忆召见时 的情形,说“光绪帝对外边的事很熟悉”〔1〕广召见后,梁启超被 赏以六品顶戴,让他去办理译书局事务。
梁启超显然对这次召见印象深刻而懊恼万分,那个时代的读 书人,有谁不想在皇帝而前一展才华呢?从此而后,梁启超开始
〔1〕《戊戌变法》(四〉,第3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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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夫人教他讲“官话”(幸好有光绪这一刺激,否则以后清华研究 备四大教授之首的梁先生的课就不好上下去了〉,大概起因就是这 次召见。而梁的同志们也认为梁没有按故事擢人翰林,是因他的 口音而使光绪“不喜”。
其实,梁启超的懊恼与他的同志们的猜疑都是没必要的,光 绪这个人虽然有毛病,但心胸却是很宽阔的,他断不会计较梁启 超的口音,而吝惜官职。在召见之前,梁启超的所作所为和文名 满天下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召见时就算梁能象他老师 一般侃侃而谈,最后的结果可能也就是这样。梁的澳恼可以理解, 就像什么都会结果老师提问时却口吃得答不上来的小学生一样, 但他其实不知道这并没有影响光绪对他的基本看法。光绪的意思, 是让梁启超继续在启蒙(包括引进思想)上多措意。当然,光绪 的这个意思,并不十分合梁的初衷,与他的老师一样,在那个时 候,他们还是以在政坛上一展身手为最大心愿。在变法过程中,梁 启超也起了参与谋划与规划的作用,据胡思敬记载,京师大学堂 这个在《明定国是诏》里特意单列的“新政”,开办过程“百事草 创,学校尤繁赜,礼部不敢主议,诿之总署(即总理衙门―笔 者、总署私属梁启超,启超乃采日本东京学校规则,草议八十余 条上之。”〃〕与他的老师一样,树大招风,声名在外,所在只好干 这种没有名分的实事。
五、替代:四小军机
随着变法的深人,光绪召见的微臣越来越多,8月间,严复、 谭颺同、林旭、刘光第、杨锐等人先后都人京得到这份荣光。而 新政的诏书大多由康梁奏折之意出之。但是由于变法愈来愈受到
:1〕明思敬:《戊戌霣霣录》,《戊戌变法》(一、第361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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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固派的抵制,西太后的偏袓一方的态度也日趋明显,一些原本 不反对变法的中间温和派大臣也幵始随风倒,附和顽固派为变法 制造嫜碍。翁同龢之去,在军机处这个中枢机构上无人出头为变 法作主,随着顽固派捣乱的加剧,翁去后留下的缺憾愈发明显。于 是,9月5日,在变法的关键时刻,光绪毅然任命谭嗣同、林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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