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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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传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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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师师率领风尘姐妹在小御街向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发放粮食寒衣。大小官员不理民事,烟花女子却忧国忧民,街谈巷议,朝野哗然。老百姓无不赞扬李师师侠骨柔肠,救苦救难,送她个“飞将军”的美名。
李师师声誉鹊起,众望所归,也引起一些道学家的忌恨忧虑,公开抨击她离经叛道,不守本分,长此下去,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了。那些她不屑一顾、拒之门外的嫖客乘机散布流言蜚语,对她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宋朝民风婚俗,民间女子一般在十六岁出嫁,生儿育女;而青楼神女十四岁就得破瓜,送旧迎新。如今师师已经芳龄十八,一直坚持卖艺不卖身。他们便在这点上大作文章,于是京师流言四起,有的说她是石女不通窍,有的说她是不男不女阴阳人,有的说她有恶习怪癖,整夜和女伴成双捉对,假凤虚凰。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搞同性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桶桶脏水往她身上泼。李香兰是个比较开明的鸨母,年轻时的苦难遭遇使她深知娼妓的痛苦,她又多次遭到情人的遗弃,对嫖客有一种报复心理,所以师师府中的姑娘处境要比别的妓院的粉头好得多。特别是对李师师,从小带大,毕竟有了感情,如今又成了摇钱树,所以她对养女那些出格的举动,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面对卫道者的评论,她嗤之以鼻,不闻不问,甚至暗中有点得意,这只能抬高李师师的身价,吸引更多的客人,无疑做了免费广告。但是,听到嫖客们的流言,她却不能等闲视之了,深知这一招厉害,很快就会砸掉妓院的买卖。她权衡得失之后,软磨硬泡,劝师师正式下海卖身接客。李师师内心经过痛苦斗争,情知身为娼妓没有别的选择,早晚要过这一关,便勉强应允了,但要求必须按自己的方式处理此事,鸨母也痛痛快快地点了头。
这些年来,师师阅人甚多,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风流才子,形形色色,出类拔萃。她也刻意留心寻找意中人,相托终身。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一个能打动她的心扉,愿意为之献身的。有几个英俊多情、善解人意的才子咋见后也很喜欢,但接触越多,越觉得他们俗不可耐,心地龌龊。有几个满腹锦绣、为人正派的名士,相处日久,心意相通,也只能做良师益友,而不能成为美满夫妻。经过深思熟虑,又和要好姐妹秘密商议后,便决定公开选郎。她只有一个愿望,要像良家妇女一样堂堂正正办喜事,把自己的贞操献给一个喜爱的男人,这样的日子只过三天就满足了。这无异又是一个石破天惊、史无前例的举动。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师师的闺房内挤满了风尘姐妹。大姐俏观音苏姣姣亲自为师师梳洗打扮,一丝不苟。向来没有笑脸,对人冷冰冰的冰美人颜玉洁在为师师挑选衣衫时也动了感情,眼泪花花,终于憋不住“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哭不当紧,也不知触动了姐妹们哪根神经,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勾魂凤郑珠娘连连击掌制止:“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今天是师师妹当新娘,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苏姣姣止住眼泪,道:“可也是。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只有嫖客挑娼妓,哪有行首选情郎?师师妹今天选婿出嫁,真为咱风尘姐妹扬眉吐气!”
郑珠娘笑道:“对,只兴男人玩女人,就不兴咱女人玩男人?姑奶奶就要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为咱姐妹争口气!”
颜玉洁用手绢擦干眼角,不好意思地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慌。”
苏姣姣深知她心事很重,安慰道:“苦命的妹妹,祝你碰上一个好人从良。”
郑珠娘双手捂耳道:“大姐的陈词滥调我最不爱听,与其从良嫁人,当丈夫的专用‘夜壶’,还不如干咱们这一行痛快!”
姑娘们逢场作戏惯了,听了勾魂凤的这番高论,马上转悲为喜,嘁嘁喳喳热闹起来。
派到前院打探消息的杏儿、竹儿两个俏丫头,又进来报告新的情况。杏儿兴高采烈地说:“客人多得不得了,大厅里坐不下,院落里挤不下,连大门外都是人山人海。听说每个客人要向妈妈孝敬一百两银子才能在大厅里混个座位哩。”
竹儿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著名词人周邦彦老夫子来得最早,四大公子全都到齐,连大名鼎鼎的江世杰也来了。可以说东京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不缺!”
杏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看樊楼店主何天雄没来,他也是个风云人物呀。”
何天雄是东京最大酒楼的老板,风华正茂,富可敌国,又不同于一般锱珠必较的商贾,为人豪爽,挥金如土,号称“赛信陵”。苏姣姣沉吟片刻,道:“去年京师骚乱,多亏何天雄上下周旋,才化干戈为玉帛。听说此人不近女色,从不寻花问柳。他自己在樊楼就养了几十个粉头,不乏天香国色,他却从来没有染指过,也算一条难得的英雄好汉。”
颜玉洁是个有心人,低声说:“据说他和妻子青梅竹马,情深意厚,妻子不幸病故,就发誓今生不再续弦。”
郑珠娘嘴一撇,道:“什么不近女色,全是假装正经,我就不信世上有不吃腥的猫儿!要是碰上我,叫他看看姑奶奶的手段,管保他乖乖地喝老娘的洗脚水。”
众人一片哄笑,心里未免觉得是个遗憾。只有师师姑娘始终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洗手焚香,虔诚地跪在管仲像前,默默祈祷。娼业自管仲始,饮水思源,功不可没,管仲他老人家当之无愧地成为娼业的开山祖师爷。历代娼妓都敬管仲像,祈求他英魂不散,庇佑娼运亨通。今天,师师姑娘虽然另有所求,也只有向他跪拜了。众姐妹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各怀心事,鸦雀无声。

金线巷是一条偏僻幽静的胡同,粉墙朱户,建筑精美。这里的住户全是五品以上的京官,出入皆鸿儒,往来无白丁。难怪刘京一听金线巷就对张择端刮目相视,殷勤指路。张择端走进巷口,意识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岳父一家时,怀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听说东京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人情淡薄如纸,自己两手空空来投靠高官厚禄的老泰山,万一他是个势利眼想悔婚怎么办?自己是个生性淡泊、不求功名的布衣,未婚妻陈云凤是名门千金,万一她嫌贫爱富,不甘俯就怎么办?自己性格耿直,不善交际,身为贵公子的小舅子陈云龙万一水火不相容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踌躇起来。又一转念,这也好办,果真如此,扭头便走,一刀两断。宁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不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他按照父母生前所说,鼓起勇气,登上路北第五家台阶。抬头一看,不由一愣,只见朱漆大门紧闭,正中交叉贴着官府封条,虽然天长日久,风雨剥蚀,支离斑驳,但枢密院的大印依稀可辨。他怀疑走错了地方,仔细观看,门楼上方结满了蜘蛛网,门旁钉着一块黄底金字的木牌,上书一行笔力苍劲的大字:“御史中丞陈朝天宅邸”,正是岳父老人家的手迹。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恰似数九寒天倾下一桶冰雪水,浇开八片顶阳骨,来了个透心凉。
随着一阵“嚓嚓嚓”的脚步声,从巷底走过来两个人。前者五十开外,白净面皮,三绺黑须,身穿锦缎夹袍,道貌岸然,有种高不可攀的气派;后者年少,青衣小帽,奴仆打扮。张择端像见了救星,抢先上前几步,深深一揖:“大人,请问陈朝天家有何变故?”
老者本来微微含笑,一听“陈朝天”三字,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倏变,装做没有听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张择端不解其意,兀自发呆。那仆人回头朝陈宅努努嘴,又挥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择端丧魂失魄、浑浑噩噩地离开金线巷,脚步蹒跚,漫无目的地走去。他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陈家出了什么事?岳父和陈家姐弟怎么样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他猛然自省,光揪心也不是个办法,得赶快找个安身之地,查清事情真相,再作打算。他四下观望,此时夕阳西下,正处闹市中心。眼前一座巍峨雄伟的建筑,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画栋雕梁。临街正楼檐下悬挂一方巨匾,上书“樊楼”二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这里原来就是誉满神州、闻名中外的东京最大酒楼。此刻楼前彩旗招展,顾客盈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张择端无心观赏,匆匆从店前走过。
他走不多远,发现一家屋宇高大、富丽堂皇的客栈,门前悬挂两个大红灯笼,分别写着“高”、“升”二字,一些骑马乘轿的客人出出进进。他看着“高升”二字,想到眼前的困境,不由发出苦笑。目光一掠,紧挨着“高升”是一家寒酸的客店,不容多想,便奔了过去。

师师府客厅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往日这里是嫖客最得意的天堂,一在厅里落座,院里所有的姑娘便从屏风后鱼贯而出,排成一串,搔首弄姿,争媚斗妍,任客人挑选,客人看中谁,便搂抱入室,尽情取乐。今天颠倒了个个儿,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客人们大都熟识,表面上寒暄,暗地里较劲,今天要拼个你死我活,第一个占有李师师。
候选者中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四大公子,坐在大厅的中心,神情傲慢,如同鹤立鸡群。坐在首位的是蔡京的小公子蔡肖,此人五官端正,风度翩翩,才过宋玉,貌压潘安。四个人中数他长得排场,也数他心眼最多,人送外号玉面狐;第二位是大内总管梁师成的侄子梁业,面黑皮粗,其貌不扬,厌文好武,耍枪弄棒,现任禁军统领,负责维护京城治安,人送外号黑判官;第三位是皇帝最宠爱的司贵妃的表哥贾仁,此人长得很怪,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半边脸似哭,半边脸像笑,办起事来心狠手毒,人送外号阴阳脸。其实,无论他衣着多么华丽,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市井无赖相;再一个就是胭脂兽童仲,他因为路上耽搁来晚了,只得敬陪末座,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这四个活宝,既是酒肉朋友,狼狈为奸,又是天生对手,明争暗斗,比着挥霍,比着荒唐。特别是蔡肖和童仲,像他俩的老子一样,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也要压对方一头。蔡肖冬天烤火嫌麻烦,就把双手伸进丫鬟的内衣,捂在乳房上取暖,美其名曰“活暖手”。童仲不甘落后,除了如法炮制外,还有新的发展,一咳嗽就让丫鬟凑上来嘴对嘴接痰,美其名曰“香唾盂”。他们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经常举行联床大会,各携带一名美女,狂赌滥饮之余,都脱得一丝不挂,在地毯上滚成一团,发泄兽欲,全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自从去年明姬公主下嫁,蔡肖当了东床驸马,野马戴上笼头,再也不敢胡做非为了。梁业和比他大几岁的俏观音苏姣姣相好后,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拜殿前都虞侯杨威将军为师,骑马舞剑,弯弓射鹄,一心一意练起武功来。他还让叔叔梁师成在禁军中补了个缺,俨然成了正人君子。贾仁自知和司贵妃是硬攀上的亲戚,后台不硬,便另辟蹊径,整天领着狐群狗党,削尖脑袋,到处钻营,挖空心思发横财。这样一来,花花太岁声色犬马俱乐部无形散了伙。每当童仲想起此事,常叹英雄无用武之地,颇有点凄凉寂寞之感。
客厅里那些风流名士,无人搭理四大公子,一半是清高,一半是厌恶。惟有那位长摆怪客江世杰和他们亲密无间,谈笑风生,引得人人侧目而视。
江世杰在梁业耳畔嘀咕了几句,黑判官腾地站了起来。朝众人拱手道:“诸位,兄弟先说几句。今天是俏观音的义妹李师师的良辰吉日,我和姣姣姐相好,她的义妹就是我的义妹,特地前来捧场。我可没有野心独占花魁,说句良心话,就是师师看中了我,我这副尊容也不配。”
客厅里一片笑声。玉面狐也站起笑道:“我也声明,我是奉明姬帝姬之命来瞧稀罕的,吓死我也没有胆量拈花惹草。”
黑判官脸色一板,手握剑柄,道:“丑话先说头里,师师姑娘选中谁是谁的福气,谁也不许拈酸吃醋,寻衅生事,不然的话,我黑判官梁业认得你,这位无情的朋友可认不得你!”
童仲见一下子少了两个强硬对手,阴阳脸贾仁又不在话下,看情势李师师非他莫属,顿时又得意起来,大声嚷道:“说得好,谁不服先滚出去!”
众人心说,只要你们四大公子守规矩谁还敢捣乱?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伴随着环佩叮咚、衣裙窸窣之声,一队衣衫华丽、浓妆艳抹的美人从屏风后鱼贯而出,分列两旁。这些美人都是东京上等妓院挂头牌的红妓,特地歇业帮师师办喜事的,所以都是装模作样,一本正经,不像往日打情骂俏,卖弄风骚,即使见了熟识的嫖客也只是点头示意而已。接着转出来三位美人,中间的这位年纪略大,手持一束刚折下的杏花,秋水为骨玉为神,芙蓉如面柳如眉,神态庄重,俨然是一尊圣洁的女神;左面这位身材苗条,纤秾适中,目不斜视,眉宇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右面这位体态丰满,肤如凝脂,一双美目流光溢彩,仿佛长着钩子。她俩环肥燕瘦,一个手捧托盘,一个怀抱酒坛,侍立左右。
这三个美人如同天仙下凡,害得许多客人伸长脖子,瞪圆眼睛,贪婪的目光似乎要剥光她们所有的衣服。四大公子见这些人丑态百出,不禁暗中发笑:“正主儿还没出来呢,真是没出息!”
俏观音苏姣姣轻启朱唇,声音珠圆玉润:“承蒙诸君错爱,大驾光临,为行院增辉。今备薄酒,聊表谢意。舍妹师师尚未梳妆完毕,还劳诸君稍等。咱们行个酒令,击鼓传花,以助雅兴。”
冰美人颜玉洁将托盘放在茶几上,上面摆着三个大海碗。勾魂凤郑珠娘打开酒坛,斟得溜沿满,道:“谁输了就罚他喝三大碗,谁也不许装孬种耍赖!”
乖乖!客人们都吓了一跳,酒量小的休说三碗,一碗下去保准烂醉如泥。
大厅后庭正中用竹帘隔出一个小阁子,开始谁也没有注意是做什么用的,现在忽然从里面传出了鼓声。透过竹帘,可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位盛装姑娘玉腕轻挥,鼓声咚咚。
那束杏花在客人们手中飞快地传递着,人人提心吊胆,惟恐鼓停花留,受罚喝酒。出乖露丑事小,耽误了选新郎事大。杏花传到江世杰手中,他却没事人似的,捧着杏花左右端详,又放在鼻子下深吸花香,脸上一副像是嘲讽别人又像是笑话自己的古怪表情,良久才舍不得似地把花束传给旁边的人。他那玩世不恭的神态似乎深深刺痛了击鼓少女的心,激愤之情通过密集的鼓声宣泄出来。
杏花在大厅中的客人手中传递了三圈,奇怪的是鼓声依旧没停,人们都不知击鼓者葫芦里卖的啥药。院里的客人涌到厅前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一位衣着普通的年轻公子被后面的人拥挤着,身不由己地跨进门槛。
杏花又传到江世杰这里,他连正眼也不看,不知怎么一挥衣袖,那束杏花便凌空飞去,正打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那位公子的胸膛。那公子下意识地双手捧住杏花,贴在心口,生怕损坏似的,目光却盯在江世杰脸上,仿佛要询问什么。恰在这时,帘内的鼓声嘎然而止。
人们将幸灾乐祸的目光全集中在此人身上。只见他浓眉大眼,两颊红润,一扫文弱书生那种苍白无力的气质,灵秀之中洋溢着一种健康粗犷的野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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