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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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我的1957年-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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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我们在街上几家商店转了转,随便买了几样日用品,看到一家小小的照相馆,还走进 去合了个影。到下午三四点钟时,我们就动身回农场了。 
回到农场没几天,县城里的照相馆把我们的合影寄来了。半年多食不果腹,我觉得我的脸已 有些瘦削。平日里,由于紧张忙碌,作为年轻女性,我们都很少照镜子,也没心照镜子。这 张照片,把真实的我让我自己看到了,但我也顾不上多想,只是立即决定,写信时要把这张 照片寄给景超。小徐在照片里显得特别的美,笑得特别的甜,完全是一派美人儿的风韵。我 相信,她一定也是把照片寄给了兰州的他。感谢她寄走了照片,这张照片才得以保存到现在 ,成为珍贵的纪念。 
为了挽救我急速加剧的近视,我曾问及医院里的一个‘职工‘,医院有没有鱼肝油。他是武 山县人,我在甘肃农民报采访时蹲点就在武山县。我最后一次采访,被领导上的一封信召回 ,随后不久就成为批判对象,也是从武山县回来的。对这位武山的‘职工‘,我觉得有些亲 切感,曾和他攀谈过几次。说到鱼肝油,我估计他也无开处方的权利,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 ,想从他的回答中寻求开处方的途径。谁知,他的回答很干脆:‘有,你要吗,我给你一瓶 。‘说完,转身进了药房,回来时手里就拿着一瓶鱼肝油丸给了我。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对 的,而我不伸手接下这瓶鱼肝油丸,从别的医生那儿是不可能得到一瓶鱼肝油丸的;再想想 ,我现在还享受国家干部的待遇,自然也享受公费医疗,拿一瓶鱼肝油丸又算什么。我为夜 里加班近视加深而要一瓶鱼肝油丸并不为过,就接过了他递来的鱼肝油丸。没想到,这事被 告发到场部财务科贺嘉宝科长那里。两三天后,贺嘉宝找我谈话,说话很难听:‘他给你鱼 肝油当时就被发现了,你们勾结一起,拿医院的鱼肝油,这是啥行为!俗话说:吃了人的口 软,你这样下去,还会出啥事,都很难说!‘拿了瓶鱼肝油丸竟被认为是‘勾结一起‘,‘ 吃了人的口软‘等等,这简直太难听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过话。难道为了一瓶 鱼肝油丸,我还会和一个刑满就业人员再干出什么吗?太侮辱人了,但我拿了瓶鱼肝油丸毕 竟是事实,这侮辱,在此时此地,以我的身份,我只能默默地吞咽下来。后来我想,我拿鱼 肝油丸,未必当时就被发现,如果当时被发现,这瓶鱼肝油丸我就拿不回来,很可能还是同 室的女伴打了小报告。多年后我才得知,四工农场医务所有的工作人员把乳白鱼肝油拿回家 炸油饼全家人共享,也并没有被追究。当年贺嘉宝对我的侮辱,使我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1961年,我们被‘抢救‘回到兰州后,我很快就到医院眼科查了近视的度数,右眼由3年前 的600度整翻了一番已加深到1200度,左眼也加深到800度,高度近视已使我的眼底发生病变 ,我立即重新配了眼镜。到1963年,出现眼睛玻璃体混浊,并发中心视网膜炎,我病休近一 年,几乎失明。就在我写本书进入定稿阶段时,由高度近视引起的眼底病变再度出现,且比 30多年前更严重,玻璃体混浊再一次出现,眼前出现悬浮物,右眼玻璃体后部脱离,而且视 网膜出现裂孔,再发展就是视网膜脱离,完全失明。孩子们担心我会失明,劝我少用目力, 少写,可本书已近尾声,我能搁下笔吗?我用整个生命在写的这本书,我只能不顾一切地继 续写下去。尽管视力退步已影响写作,但我不能辍笔。我同时还得坚持治疗,每天治疗,这 样,在本书的结尾阶段我分外地付出了更多的辛劳! 
当年那个贺嘉宝为一瓶鱼肝油丸,不问青红皂白,大肆问罪,他根本不会想到,我在那样严 酷艰难的条件下坚持工作,几乎断送了我的一双眼睛。 
×副场长的凶狠霸道终于有一天也落到了我的头上。他要到酒泉去开会,当时农场的条件尚 未 能为书记、场长配备专车,哪怕是一辆吉普车也没有。去酒泉,从场里上车比较便捷,坐上 大卡车可直抵酒泉,当然,是坐在司机旁边的座椅上,座舱里仍然是很舒适的,还可以和司 机一路闲谝,路上也不寂寞。按照当时场里的规定,大卡车出外一定要有运输任务,不能空 车去。这天,他突发奇想,想坐拉汽油的车去酒泉,而拉汽油的车必须先拉上空汽油桶,才 能把汽油运回。下午饭后,突然通知我清点一车空汽油桶,准备好第二天要出车,并且把 装空汽油桶的几个‘职工‘也打发来了,立等装空汽油桶上车。这时,×副场长也大摇大摆 地 赶来问情况,以便督促装车。我说:‘现在只有十一二个空汽油桶,装不满一车。‘能不能 腾出空汽油桶,这要根据司机们用油的数量来决定。司机们去拉运汽油,一般也是在有一车 的空汽油桶后,才安排出车。这个×副场长想去酒泉坐农场的大卡车,命令我立即准备一卡 车 的空汽油桶,这是我根本无法办到的事。而他竟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大骂:‘妈那个巴子 ,你为啥准备不好一车汽油桶,你是干啥子吃的!‘骂着,走上前来,抬起脚就要踢,伸出 巴掌要打我的耳光。此时,幸好我的身边有几个家属其中一个正是杨振英的老婆马玲芳 。她们为了庇护我,上前急忙拦住了他,他的手脚才未能施展开。他又乱骂了一通 ,才恶狠狠地走了。 
后来我再见到马玲芳,她同情地说:‘你们几个(指我和我的女伴)在家里自己的妈妈跟前, 妈妈都亲得很,和别人家的女孩儿一样亲,到了这里……‘她含蓄地再没说下去。她是以女 人的善良,对我要挨打看不过眼,才庇护了我。我听到她这番话,眼泪不禁滚落下来。 
我没想到,就这个凶残霸道的×副场长,还是个好色之徒。机修厂的难友赵贵春的妻 子黎淑莲,年轻,容貌姣好,跟他又同是四川人。他作为副场长,一次在召集右派分 子 的家属们开会后,听到叽叽喳喳的家属们之中,有一个竟然说话是四川乡音。他一眼瞅过去 ,见这位家属长得很漂亮,细高挑个儿,十分惹人爱,就立即迷恋上了她,并起了歹心。 
黎淑莲在赵贵春当了右派分子之后,于1958年初回到老家四川岳池县农村, 在4月生了 个男孩。她哪里知道,自古以来号称天府之国的老家,此时农民已食不果腹。她一回到老家 就挨饿。作了年轻母亲的她,奶水少,小男孩也挨饿,更使她心如刀绞。再说赵贵春到安西 十工农场后,根据他的专长分在机耕队工作。十工农场生活虽艰苦,无挨饿之虞,她就带着 孩子来到十工农场。 
在十工农场一年,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到3月又该分娩了,当时她和丈夫住在四工农场的 一个窑洞里,窑洞连门都没有,门上只挂着一张烂帆布片。到临盆时,是丈夫赵贵春接的生 。没有消毒的剪刀,就用打破的瓷器片割断了孩子的脐带。才刚打破的瓷器片茬口既锋利又 无菌,割初生儿的脐带,是一种既原始又科学的方法。第二个孩子又是个男孩。 
黎淑莲生完第二个孩子不久,在开家属会时,同×副场长邂逅而遇。
×副场长自从认识了黎淑莲这位老乡后,便不断上门,送给她一些糖块、饼干,还介绍她认 识 了自己的老婆。他的老婆以女人的同情心,认识她之时就说:‘你以后有啥困难就来找 我。‘后来果然送给她一些胡萝卜之类,在蔬菜奇缺的农场,也就算是佳肴了。该 副场长作威作福,没多少正事可干,性喜打猎 ,还有个骑着骆驼打猎的癖好。当他兴致勃 勃地在戈壁荒原上打完了猎,常会顺路拐进黎淑莲的家里,问长问短,说些不三不 四的话。说是打猎回来,奇怪的是他似乎从未打着过什么猎物,来到黎淑莲家,总是两手空 空。贫苦农民出身的他,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对知识分子出身的右派们倒是有着深仇大恨 ,动不动就在黎淑莲面前流露:‘右派分子一个个都是棺材瓤子!‘我的难友方正儒的老婆 生了个男孩,全家人正为在四工农场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如何把孩子抓养大发愁。×副场长听 说 后带着怪笑,嘲讽地对黎淑莲说:‘右派分子还兴风作浪,方正儒的老婆还生了个男孩!‘ 方正儒两口子在无奈中后来把生下的男孩送给了四工农场的理发员,理发员以后去了陕西, 方正儒至今也未能找到自己的亲骨肉。 
再说黎淑莲从他那嘲讽的笑容里,意识到,他认为右派分子就不该生育,该断子绝孙才 是。不久后,他又提出‘场部的王干事没男孩,把你的小儿子送他算了。‘黎淑莲见他 心怀叵测,还没顾上回答,他又加了一句:‘把大男孩也送人算了,要孩子干什么!‘黎淑 莲一口回绝,再难,也不能把亲骨肉送人! 
后来,他干脆下了命令,不许当丈夫的赵贵春回家住宿,在机修厂‘职工‘的集体宿舍 给他安排了个铺位。赵贵春只能顺从,不能跟他对抗,更不能说什么。刀把子攥在他手 里,如若对他略有不敬,他知道该怎样处置一个阶级敌人。几年来,苦难中的赵贵春一直庆 幸自己有家的幸福,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光顾,不安和愁闷便笼罩了这个家。妻子对 他仍一如既往地体贴温柔。对那只老狼他不能不怨恨在心,作为丈夫的尴尬地位他无法忍受 。在10月份口粮减为24斤后的严峻日子里,赵贵春和妻子最后作出决断,由妻子和俩孩子回 赵贵春的长春老家。此时,妻子已将全家4口人当月的口粮买来,她将全家人省下的面粉全 留给了丈夫,这有限的面粉,在11月的非常时刻,保住了丈夫宝贵的生命。黎淑莲手里拉着 不到3岁的大孩子,背上背着7个月的小男孩,登上了东去的列车,又跋涉在数千公里的返家 途中。这次去的目的地是长春。 
父母寄给我的糕点来了,我到场部的小邮局去拿,看到包裹的布很旧很薄,下面已露出个小 洞,邮局的小伙子把包裹用秤称了一下,表示分量是够的,其实这就不言而喻了。他的粮食 定量肯定也减了,食品对于他很需要,从包裹下面的小洞里肯定有些糕点渣儿进了他的嘴, 而他未把糕点全部私吞,我还应感激他。把糕点拿回宿舍后,我给女伴各分了一块,也就是 意思了一下,这数量极少的糕点,有油又有糖,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无异于天国来的珍馐。 父母从兰州给我寄来糕点很不易。当时,兰州的糕点已按人口定量供应,他们已吃不饱饭, 这寄来的1斤左右糕点是从大家的嘴里抠出来的。父亲在寄给我的信中还附了伐夏的一封信 ,伐夏的信说,他们现在都在食堂吃饭城市也实行了食堂化,今天他们在食堂吃了油饼 稀饭,他吃得很饱。这些话完全是为了安慰我,而我竟信以为真。 
有一天,王桂芳的爱人赵振荣来看她,下班时,我看见他俩并排坐在王桂芳的床上说话,过 了会儿,赵振荣就走了,他走后,我注意到王桂芳的床上多了个一尺多长的小木箱子。过了 几天,我们才得知:赵振荣失踪了。石天爱、小徐和我心里都明白,是严峻的粮食形势,逼 得他逃跑了。他逃跑绝不会像那些‘职工‘一样,留在安西的家里,而是远走高飞了,农场 的干部要追捕也是无法。王桂芳的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纹丝儿口风不露,他们两口子在关 键时刻头脑很清醒。 
我们再也想不到,过了几天,杨振英又宣布:11月粮食定量减为15斤。干部家属也一样,一 律减为15斤。理由很简单,农民的口粮都是15斤,我们不能特殊。而且讲明,场里要抽调一 部分人去搞代食品,安西有一种野生的碱菜子,产量很多,可以代替粮食补充不足的口粮。 杨振英并立即作了安排,从场部的‘职工‘中抽调一二十人,第二天就出外搞碱菜子去,宣 布了名单。 
我和女伴们心头都罩满了乌云。我们身处戈壁深处,与外界完全隔绝,真不知外面的世界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议论。但我还是把这里农场一再减粮,11月减为15斤的消息写信告 诉了景超。我知道,他的景况肯定更差,而减粮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不能不告 诉他。
搞碱菜子的队伍庞大,尽管碱菜子在安西产量也大,因为系野生,饥饿的农民也在收割,农 场队伍庞大,也有抢收、争取多收的意思。
我的难友一部分也被派去搞碱菜子。巧的是,他们采集碱菜子的地方,正是十工农场前年种 撞田的西湖。1958年,仅三大队种撞田就收了20多万斤小麦,而今四工农场派大队人马去抢 收的却是一种野生的碱菜子,只能在大灾之年充当代食品的草子。由于是到远离农场的荒野 里去采集,行动上相对多少有了些自由。杜绍宇、方正儒、王俊文、梁振光等10人是一个组 ,带队的是个武威民工刘光华,住在一个大帐篷里。此时,他们饥肠辘辘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而且更严峻的日子即将来临,再过些天,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就要减成半斤,鬼门关正在 向每个人逼进。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谁也不愿意等死! 
白天在采集碱菜子时,他们发现附近有生产队的羊群,有个牧羊人在活动,到了夜间,大家 凑足了钱,便派出杜绍宇、方正儒二人去和牧羊人谈判,任务是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牧羊人卖 一只羊给他们。开头,牧羊人一口回绝,队里的羊,他无权出卖。杜绍宇和方正儒送过去一 支又一支的香烟,一口一声地叫着‘老哥‘,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再三再四地从各方面 说明此事可以做到绝对保密,队上领导绝不会得知,吃到肚子里消化了的羊肉,队上领导怎 么会看见?翻年开春母羊又要下羔,羊的总数目不会少,老哥大风大雪天在荒野地受苦放羊 ,队长在家里的热炕上吃香的喝辣的,工分不比老哥你记的少,挣的比你只多不少。你 卖给我们一只羊,手头宽便些,扯几尺布,给娃娃买几块糖吃一下,就不犯难了,救了我们 的急也救了我们的命,两相方便的事,求到你门上了,你又何苦不答应,请行个方便嘛!这 些 近似苦苦哀求的话语,终于打动了牧羊人的心,何况,除了绝对安全保密,牧羊人还会得到 实实在在的一笔钱,双方议定一只羊卖20元。牧羊人虽放着队上的一群羊,自己真正一贫如 洗,20元也算个不小的贴补。生产队里的人此刻虽然也饥肠辘辘,但没有人会同他做这样的 交易,首先是没有人能付起这笔钱,再则就是有人能付起这笔钱,他们之间也不敢做。没有 不透风的墙。在那个年代,谁家宰了一只羊,全家人吃上了羊肉,会立即被左邻右舍知道, 然后传遍全村,成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不说人们传播,就是交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吃了 羊肉的人嘴里喷出的膻腥气,也会使秘密暴露无遗。这样,至少放羊的美差就得丢了,队长 会换上对此差事觊觎已久的别人,或是换上队长更加信任,能够给自己更多好处的人。在 那饥饿的年代,牧羊人偷喝羊奶,偷吃羊肉哪怕是吃死羊肉,都是常事,队上一般都不 管,也无法管。所以,放羊的活是别人羡慕不已,无法争到的美差,牧羊人对这一切心中都 似明镜般亮清。最后交易做成,他心里安然熨帖,喜不自胜。这意外的财路真是如同天上掉 下来的,还十分保险。 
杜绍宇、方正儒赶着羊往回走时,大喜过望。一路走着,俩人又动起了脑筋,我们费尽心机 磨破嘴皮子买来的羊,理应自己先享受多享受一点。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低洼地,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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