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的《人民革命战争胜利万岁》或‘九大‘报告,给人一种资产阶级趣味的政治宣传感 受。‘‘现在就是一些捧场的小人将毛主席包围了,康生、陈伯达其实是不学无术的老学究 。‘
刚劲有力的笔锋,在白的、黄的,所能得到的各种纸上疾走。一个纯真的灵魂在这里升华, 崇高的思想穿云破雾地翱翔!
林彪被选定为‘接班人‘的消息传递到毛应星所在的监狱,她忧心如焚,用带着铁铐的手, 急忙写了一封表达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意志的‘急电‘,交给管教人员,电文写道:‘毛主席 :我意:接班人应是周恩来。‘她嘱咐管教人员将电文发给周总理,让周总理转交毛主席。 她在递交电文时还说:‘怎么选了一个奸臣!‘当然,电文只能成为她的新的罪证。
毛应星在监狱里,戴着手铐写了7本笔记、100多篇文章、书信和申诉书,加上入狱前部分笔 记,共给我们留下了30余万言的文字材料,这30余万言字字闪耀着战斗的光芒,一个铮铮铁 骨的思想解放先驱者的伟大形象,岿然屹立在其中!
1970年4月,在‘一打三反‘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屠刀伸向了身陷囹圄的毛应星头上,一纸 浸透着封建法西斯淫威的死刑判决书,放到了毛应星的面前。她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毛应星不为自己的死作申辩,戴着紧铐重镣的她,在她手订的最后一个小本上疾书,她认为 林彪是蒋介石式的人物。她写道:我最担心的是替蒋介石培养接班人!我最担心的是替蒋介 石培养接班人!……
毛应星留下了最后一篇文章:《为巩固为发展无产阶级专政而战斗》,明确指出:‘无产阶 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是什么呢?都是欺骗人的一套手法,靠的是主观随意性。‘
此时,狱中的毛应星用戴铐的手握着笔,透过铁窗凝望远天。
此时,为爱人奔走申诉的李如璋,也以‘现行反革命‘罪被逮捕,判处12年徒刑押往靖远寺 儿坪劳改农场。
毛应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为国家、民族的命运忧心:如果林彪上台,中国将怎么办? 林彪上台就是蒋介石上台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倒在血泊中之前,毛应星让人们从她裤筒里拿出的小本子上,没有 留下关于她自己的一个字。明知身将死,她心里装着的还是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丝毫没 有想到自己。在十年浩劫中,在林彪、‘四人帮‘封建法西斯专政之下,毛应星就是被杀害 的一个从酒泉夹边沟劳教农场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1970年4月14日清晨,毛应星被五花大绑,押往静宁县城西八里桥畔,她身材瘦小十分衰弱 ,但那么镇定自若,目光明亮,从容不迫。
一声凄厉的枪声,烈士倒下了。但在人民心头,她像青山那样巍然屹立。
烈士就义后,爱人李如璋在靖远寺儿坪劳改农场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悲痛和冤屈,仍默默地作 着奉献,他年复一年地为农场小麦品种的改良呕心沥血,直到平反出狱。
在烈士就义10年后,人们走过她英勇献身的地方,仿佛看到烈士在回眸含笑。是啊,烈士是 应该化愤怒为欣慰了,她用鲜血追求的一切已变为现实。
为反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献身的毛应星烈士,由民政部发布决定,授予革命烈士称号, 中共甘肃省委批准她为中共党员,省人民政府号召全省人民向烈士学习。
民政部《关于批准毛应星同志为革命烈士的决定》中这样写道:
毛应星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坚持真理,不畏强暴,对林彪、‘四人帮‘阴谋夺权的罪 恶活动,进行了勇敢的斗争,致被判处死刑,情节确实壮烈,值得人民学习。
毛应星烈士永垂不朽!(本章对毛应星烈士生前革命业绩的介绍,民政部、中 共甘肃省委关于毛应星烈士的决定,均引自《甘肃日报》1980年12月3日。)
文化大革命中被处决的‘右派分子‘,在全国各地都有。当然,都是由于加上了新的罪名, 如:‘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之类。
朱希,一个在1938年入党于武汉的老革命,他博览群书,是有着丰富学识的人。由于工作性 质决定,在30年代的上海,他接触到大批的左翼文化人,成了一个很有见地的马克思主义者 。1948年4月,陈伯达、于光远、毛岸英与朱希等几个人在中央的指示下,在西柏坡 筹划了进京后的宣传出版工作。朱希是随中央宣传部进入北京的。他青年时代就积极投身于 革命,并为缔造中华人民共和国付出过血与汗。
1957年,朱希被划为右派,他从一开始就拒绝扣在他头上的这顶‘桂冠‘。
偏偏他又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在知识分子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的年代,朱希作为‘不安定 因素‘虽被收容进了天堂河强劳农场,他以一个革命者的气魄,依然不改初衷不断上书中央 。他不仅对反右运动表示异议,对大跃进给中国带来的灾难,仍然直言不讳。后来,他经茶 淀转移到长治大辛庄,对‘文革‘中的种种有悖人道的行为,仍然连连奋笔疾书。他上书的 范围,不仅有与毛润之先生商讨的,还写下了直接批判林彪‘在一切工作中突出政治‘的《 七十年代纪事》一文此时正逢‘一打三反‘时期,朱希终于撞在枪口上了。
与毛润之先生不断商榷,在当时已然是无人敢做的事情;朱希又抛出了与‘林副统帅‘针锋 相对的《纪事》,其后果可想而知。朱希被戴上‘恶攻‘的现行反革命帽子,先是在农场里 被斗得死去活来,那些劳改队中的积极分子们,先用力揪起朱希的头发,使其双脚离地;然 后由五大三粗的汉子,没头没脸地抽打他的全身。直到打得朱希高声惨叫,使在场的会议参 加者,心灵颤栗不已。打过之后,打手们从背后反吊其手(在劳改队称之为‘吊鸡爪‘),狠 狠地向上一勒,朱希又是一声惨叫,似乎他已经死了过去。然后,打手们把他往卡车上一扔 ,像是扔一头死猪似的下一个节目,是武警押着他,在整个长治市游街。
最后,把他拉到监狱关了起来,一直当了4年多的囚犯。后来又糊里糊涂出了监狱。
当1979年中央为右派平反时,国家新闻出版局在翻阅朱希的卷宗时,发现卷宗中写明朱希是个死刑犯,是当时当地的公检法秘密判决的。只是还没有执行死刑,林彪叛逃的事件就发生了朱希因此而捡了一条命。卷宗中却没有推翻死刑的任何文字材料,真是人如草芥!
平反单位先后三次往返长治,才拿回一张写有‘查系错捕,宣布无罪‘的公文。所以直到1979年5月,朱希才算回到了干部队伍。
作家从维熙到朱老的家中拜访时,已年过八旬的朱希十分感慨地说:
‘当一个正直的中国知识分子,怎么就这么难!我看的史书不算少,但是历朝历代哪有把55 万多知识分子,都给打成敌人的,你在史书中发现过吗?‘
‘没有读到过。‘从维熙说,‘这55万多的数字,是报纸上公布的。实际数字怕是还要多。 ‘
判处死刑的朱希,总算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有关朱希的内容均引自从维熙 :《走向混沌》,第430…434页。)
从维熙的另外4位‘老右‘朋友:姚祖彝、王同竹、孙本桥、陆鲁山,都是在1970年的‘一 打三反‘中,被枪决于南京,悲乎!(引自从维熙:《走向混沌》,第267页。 )
朱正在《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一书中,也写到了亡友刘凤翔同其他 几位当年的右派分子,在‘文革‘期间被处死的情况。
亡友刘凤翔和我同时被划为右派分子,同在一处劳动教养。1970年4月4日以反革命集团罪 处死。同案还有几个同时被处死的,是其他一些机关划出的右派分子,我不认识,现在也记 不起他们的姓名了。1985年我收到湖南日报社务委员会寄来的一份文件,照抄如下:
湖南日报社委会文件(湘社发(1985)028号)
关于刘凤翔同志被错划右派的改正决定
刘凤翔同志原为湖南农民报编委。1949年10月参加工作,1952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 年被划为右派,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的处分。根据中央〔1978〕55号文件 精神进行复查,刘凤翔同志被划为右派属于错划,应予改正。经研究决定,恢复其党籍,恢 复一切政治名誉。鉴于刘凤翔同志1970年4月被处死刑,1984年11月,经省高级人民法院复 查,决定‘撤消原判,宣告刘凤翔无罪‘,其善后问题按职工死亡对待。
刘凤翔同志在农民报工作期间,兢兢业业为党报工作,为办好《湖南农民报》作了一定的贡 献。他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事业,为人忠诚耿直,是一位好干部,过去强加于他的一切不 实之词,应予彻底否定。
湖南日报社务委员会(印)
1985年8月5日
没有遗骨安葬仪式。正如分不清他遭遇的究竟是个人的灾祸还是民族的灾祸一样,在一丛死刑犯的白骨中也无法鉴别那些是他的遗骨了。一切都混成一团了。他已经化解、溶解在历史 之中。(引自朱正:《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第528、5 29页。)
林昭,苏州人,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时,在反右派斗争中大胆地仗义执言,说: ‘ 我们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 又勃然大怒了呢?……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 说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就这样,她被打成了 右派。因为坚不认罪态度恶劣,加重了对她的处分:劳动教养三年。她不服,跑到团中央质 问:‘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任校长时,曾慨然向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 ,现在他们(指北大领导)却把学生送进去,良知何在?‘当时北大已秘密逮捕了一批右派分 子。后来,北大中文系负责新闻专业的副系主任罗列先生担心林昭体弱咯血,若劳动教养 可能会折磨而死,于是出面为她担保,经过他冒险游说,总算把她留于新闻专业资料室由群 众‘监督改造‘,被指定在苗圃劳动。1958年6月21日,北大新闻专业与中国人民大学新 闻系合并,资料室随迁人大,林昭亦随至人大新闻系资料室,为学校编写《中共报刊史》收 集 资料。此时,报刊史教研室及资料室主任为刘爱芝先生。刘爱芝对林昭是同情的,找林昭个 别谈话时说:‘犯错误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好工作,别的什么不用管。‘他的话温暖了林昭 的心。此时,和她一起工作的还有王前女士。林昭因心情不佳,咯血加重。到1960年春天, 经校长吴玉章亲自批示准假,由她母亲许宪民到北京接她回上海治病。王前对林昭很同情, 多有关照,临别前,俩人合影留念,照片背后,林昭写了一首绝句:‘风雨同舟始 相知,看 记天涯共命时,今日握手成一笑,胸怀依然凌云志。‘回到上海后,在母亲、妹妹 的照料 下,林昭的身体日渐康复。秋季,她给北大作为右派反革命已被逮捕的同学张元勋的长兄去 了一封信,询问张元勋的情况,也问及其长兄全家的情况,后并寄去了她的一张照片,背后 题诗一首。全诗如下:
楚头吴尾劳相关,顾影低徊敛鬓鬓,
困顿波涛佳岁月,凋零风 雨旧容颜。
堪憎勿怪人争避,太冷应疑我最顽,
粉黛滔滔皆假面,笑君犹自问庐山。
此时的林昭也常去图书馆、公园走一走,结识了原兰州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右派学生,不免 议论国事,认为彭德怀受冤,对他处理不公;对大跃进造成的破坏和大批饿死人深感不平; 认为南斯拉夫的情况与中国有类似之处,很值得中国借鉴。他们为此上书中央,信寄出不久 ,几人全遭逮捕。林昭父亲对女儿的冤情痛苦万分,不到一月便自杀身亡。在狱中,林昭 先后以绝食、写血书、诗歌、记日记及呼喊口号等方式,表示抗争与不服。为此,她遭到狱 方最重的惩罚,曾被反铐达180天,并经常组织女犯人对他毒打,进行凶狠残忍的斗争,她 满身伤痕,长发被一绺绺地拔掉。她曾经对同监的女难友说:‘他们能够消灭我的肉体,绝 不能消除我的意志。我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但是,历史最终会给我公正的审判。‘1968 年4月29日,林昭经秘密审判后被秘密枪杀。据丁芸女士日记记载:当她被带出监号时,向 难友们招手频频并笑着说:‘诸位小姐妹,再见了……‘走出总监门时,她想唱《国际歌》 ,狱卒用棉花团塞住她的嘴,她挣扎着嘶喊道:‘妈妈,你在哪里?‘狱卒们用早就准备好 的布条,将她的脑袋给裹了起来……此时,林昭年仅36岁。
1968年4月30日下午,一个公 安人员来到林昭家的楼房下面,呼喊:‘许宪民!‘这是林昭母亲的名字。林昭的妹妹令范 急忙开门见面,此人说了三句话:‘我是上海公安局的。林昭已在4月29日枪决。家属要交 五分钱子弹费。‘令范镇静地交了五分硬币。林昭母亲许宪民一下昏厥过去……此后,她逐 渐神经失常。年逾七旬的她,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的长街上到处游荡,嘴里喃喃着,仍 在呼唤寻觅女儿。有时,家人闻讯将她找回,不久,她又走失,消失在上海茫茫的人海中。 后来,她终于倒在马路上再未起来。听说她是被红卫兵小将们打死的。红卫兵小将说她是反 革 命分子林昭的母亲,林昭已被枪毙了,也不能叫这反革命老太婆活着。她就这样被活活打死 。
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北京大学师生中有1500人蒙受不白之冤,二十二年后无一例外地 平反。就北大来说‘扩大化‘已‘扩大‘到无一正确全盘错误的程度!长时期的政治迫害, 生计的艰辛,使许多才华横溢的人英年早逝。另一些人在1957年风暴的延展中,惨死于‘人 民‘的枪口下。最早被杀的是哲学系的学生黄宗羲,他被杀于1958年。临刑前,他对妻子说 :‘好好教育孩子跟着党、跟着毛主席走社会主义道路。‘林昭是其中之一的冤魂。
1980 年年末,林昭先后就读过的苏南新闻专科学校、北京大学,及曾经工作过的中国人民大学的 部分师生,为林昭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会。1981年1月,以悼念会筹备组的名义,向未能出席 悼念会的林昭生前的老师、同学、好友、亲属,发出了一封信,信中说:1968年4月29日 ,我们的同学林昭在上海被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杀害了。事过十二年后,冤案终于获得了平 反昭雪。1980年12月11日,林昭生前的老师和同学在北京举行了悼念会。
悼念会场庄严肃 穆。林昭同志的遗像簇拥在由菊花和翠柏编织的花圈之中。相片下抄录了林昭在狱中用血写 的诗:‘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灵台。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他日红花发,认取 血痕斑。 媲学嫣红花,从知渲染难。‘由于林昭殉难后家属无法得到骨灰,桌上的白塑料盆内 存放着 她生前留下的一束头发……会场四周陈列、悬挂着鲜花和挽联,以及《她曾经和我们在一起 》 的一组学生时代的照片。上午十时,在《光荣的牺牲》的乐曲声中,全体肃立,向林昭的 英魂致哀……
在庆祝百年北大纪念活动的繁华与喧闹中,林昭以她的头颅与脊梁,才真正 标识了北大的精神。(以上对林昭烈士事迹的介绍,来自《今日名流》2000年 第2期张元勋:《最知情者的回忆: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及胡平著《禅机1957:苦 难的祭坛》。)
我的右派难友们以他们刚正不阿的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