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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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盲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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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队长家门,父亲红着眼睛,满嘴酒气地说:三哥,到兄弟家喝两杯去。

队长抬头说:关老师,不了,不了。

父亲就红头涨脸地冲站在身后的关班长吼:还不快给你大爷找鞋下地,看我不剁了你。

队长抬起头时,就望见了关老师手里提着的那把沾着鸡血的刀,又望见了关老师猪肝样的脸,低下头时又看见了关班长恭敬地摆在脚边的鞋。队长就不情愿地说:关老师,这是何必呢。

关老师不说话,脸上堆着难看的笑,看着队长极不情愿地走下地,然后大声冲关班长说:领着你大爷回家。

关班长这时忙跑过去,死死地拽住队长的衣襟,这时,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死也不能松手,要是让队长半路溜了,他挨父亲的打不说,谁给他家粮食呢?

父亲又提着刀,趔趔趄趄地去找会计了。

酒桌上,已有些醉意的父亲,劝队长和会计喝酒。队长和会计不喝时,他就拍一下胸膛,操起那把沾满鸡血的刀,“咚咚”地敲着肋骨说:瞧不起兄弟不是,那兄弟就割半斤肉给你们吃。说完真的用刀去刺身上的肉。

队长和会计就忙说:关老师,别,别……

酒喝得差不多时,父亲才提起领粮的事。

生产队长就木着舌头说:关老师,一半吧。

会计也说:你们都三年没向队里交一分钱了,社员种点粮食也不易。

关老师叹口酒气,瞅着队长和会计说:一半就一半吧,夏天菜多,好对付。

酒席散了,母亲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口袋随生产队长和会计去领粮,怕夜长梦多,谁知酒醒之后的队长和会计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呢?

母亲走后,关老师就拿起酒瓶子,那里还剩下一些酒底子。他把瓶嘴塞到关班长嘴里,一边灌一边说:喝,你喝,你不学着喝酒,还让你爹喝到死吗?!

劣质地瓜酒,先是喝红了关班长的鼻子,后来又喝红了他的脸。只要一有酒,关班长就偷偷地练,那时他惟一的愿望就是替父亲喝酒,因为父亲实在不能再喝了。父亲每次喝完酒都要在床上躺几天,并不时地咳血。这一练,关班长的酒就练上了瘾,他的津贴费几乎都用来喝酒了。

后来,田壮和李胜明知道,关班长正在争取入党。只要入了党,日后复员回到乡下就可以当个支书什么的,只有那样,一家人才不会为领粮发愁。

这以后,关班长为了入党,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努力。

关班长经常独自蹲在机场跑道上,遥望着家乡方向,愁眉不展。

6

李胜明那几日,早早地起床,别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已经在新兵连的院子里扫了一些时候了。那些日子三天两头地下雪,李胜明每天就有了许多实际内容。因此李胜明不仅受到了关班长的表扬,而且全连点名时,也受到了王亚军连长接二连三的表扬。

那些日子,是李胜明最得意的时间。他在点名的队列里,总是把腰板挺得很直,引来许多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后来形势就发生了变化,李胜明这种扫院子举动,也被许多新兵学会了。他们也早早地起床,打扫院子。一时间,新兵连院子的角角落落,都被扫得干干净净。于是,更多的新兵们都被连长表扬过了,李胜明独领风骚的局面不复存在。

又过了几日,起床扫院子的举动已经不新鲜了,连长再表扬时,语调当中明显地轻描淡写了。李胜明在队列里挺直的腰板,一点点地又弯下去,最后又成了以前的样子。

李胜明的情绪明显地受了打击,便不停地唉声叹气。然后他就找田壮交流经验。田壮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田壮就说:我看你也差不离了,连里不是表扬你好几次了么?

李胜明就说:人干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田壮望着李胜明便不知说什么好。

李胜明那几日愁眉苦脸地为找不到做好人好事的机会和方法而发愁。

一天,连点名之后,李胜明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关班长吸溜着鼻子先是远远地望着一个班的新兵们,新兵们有的在铺被子,有的端着脸盆准备去洗漱,关班长便把目光停留在李胜明的身上。

关班长便吸溜着鼻子走到李胜明的面前,李胜明便发自肺腑地叫一声:班长。

关班长望眼大家,然后就说:李胜明我找你谈件事。

关班长说完便走了。

李胜明忙跳下床,紧跟着走出了宿舍。

关班长又走到土梁上,蹲下了,李胜明也蹲下了。这时天气很冷,大青山在眼前黑乎乎地矗着,山上有不少寒星,一闪一闪地眨着。

李胜明蹲下后,便软了声音叫了声:班长。

自从上次李胜明送了关班长糖后,无形中李胜明觉得关班长和自己亲近了许多。上次也在这里,关班长问了他家事,他便什么都说了,包括当兵的动机,李胜明叙述得真实而又令人感动。

那天关班长就感叹道:咱们都不容易哩。

这次,关班长眯着眼望着远方的天际,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李胜明又软软地叫了一声:班长。

关班长就又吸溜了一下鼻子然后说:你真的想干好?

李胜明点点头,又补充说:班长,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巴不得能在部队有个出息,也算对得起我爹,还有死去的娘。

李胜明说到这,声音就哽哽的了。

你不怕吃苦?关班长又问。

李胜明就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农村长大的,啥苦都吃过,还怕啥苦。我娘说过,不吃人下苦,难为人上人哩。

关班长又点一次头,说了声:好。

然后关班长指着炊事班说:那你明天早点起床,把炊事班的炉灰推走。

炊事班一天三顿饭,还要烧锅炉,每天都要积存下来很多煤灰。那些煤灰很令炊事班头疼,他们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锅炉房里往外推炉灰。那活又脏又累,没有人愿意干。

李胜明说:行,这没问题。然后又感激地望着班长说:我咋就没有想到哩。

关班长苦笑一笑:等你成了老兵以后,你就啥都明白了,可一切又都晚了。

关班长说到这又叹口气说:要是让我再重新当一回兵,该多好哇。

李胜明知道,关班长这是在真心实意地帮他,他抓住了关班长的手,用劲地握了握说:班长,该咋感谢你哩。

关班长就从李胜明的手中把手抽回来,说,感谢啥,别忘了咱们可都是农村兵。

一句话说得李胜明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他哽着声音说:班长,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关班长就吸溜一阵鼻子,然后说:我对你说过的话不要告诉别人,对田壮也不要说。

田壮也不容易哩!李胜明说。

他是城里的,咋说也比你强。关班长说到这,又补充说:有些事只有自己干才能体现出你的价值。

李胜明想了想,就点点头。

回吧。关班长站起身。

俩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回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李胜明比每天起得都早,起来之后,他便直奔炊事班和锅炉房。果然,锅炉前的空地上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炉灰渣。李胜明借着月光,干了起来。

他不知干了多长时间,眼前的炉灰终于一点一点地少了下去,这时,他才听见有人起床的声音。

炊事班长带着几个炊事员来到锅炉房时,李胜明已把灰渣清理完了,正倚在小推车上喘气。炊事班长没想到,竟有新兵到这来做好人好事,显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炊事班长便热情地捉了李胜明的手,摇了摇说:新兵同志,真是太感谢了。

接下来炊事班长便问李胜明的名字,这一问李胜明觉得怪有些不好意思的,忙摆了手说:没啥,没啥。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了锅炉房。

吃早饭的时后,炊事班长领着王亚军连长来到了三班的桌前,炊事班长用手指着李胜明说:就是他。

不知详情的兵们都望李胜明。

连长只说了声:好!

惟有李胜明心里清楚。

晚点名的时候,王连长就隆重地表扬了李胜明。王连长说:做好事不难,难的是做完好事不留姓名。这是什么精神?是雷锋精神!

那天晚上,王连长的情绪很激动,又接着表扬道:我们下一步要远学雷锋,近学李胜明,让雷锋精神在我们连发扬光大。

晚点名结束后,其他排的新兵,有不认识李胜明的,便成群结队地来到三班,都要一睹李胜明为快。

李胜明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红着脸,低着头,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那辆黑色“上海牌”轿车又准时地来到了新兵连。车刚停下,女兵宿舍的庞巧妹便从楼上走下来,等她上了车,轿车便一溜烟地开走了。

很多新兵都目送着那辆轿车远去。

关班长这时就发狠似地说:谁愿意爬山跟我走。三班的新兵们想去不想去的便都随关班长爬山去了。

其实大青山的名字和这座山一点也不相符,裸露在外面的石头都是赤色的。山上很少有树,只零星地有一些草。偶尔的,也能见到一两株树,顽强地生长在石缝中,但总是长不大的样子。

关班长带着新兵们爬了一气,回身再望时,山脚下的新兵连变得越来越小了,不远处那条跑道,愈发的看得清晰逼真了。他们又跑了一气,快到山顶时,他们在焦糊一片的大坑旁停住了。

坑旁立着一块挺大的石碑,石碑上用红漆写了两个醒目的大字:盲区。

关班长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关班长呆呆地望着那个大坑。

有新兵就问关班长“盲区”是什么意思。

关班长就说:摔飞机的地方。

接下来,新兵们在那盲区坑旁看到了不少石碑,那上面刻着人的名字,还有一些时间什么的。

田壮在一座石碑前停住了。那石碑上写:

欧阳河:(1930。3。1~1956。10。13)

碑后还有一排小字:

欧阳河,飞行一团第二大队长,在1970年10月13日,穿越盲区时,不幸牺牲。

李胜明也蹲在一座石碑前,他冲田壮招招手说:你看,这里死的还有外国人呢。

田壮走过去就看见了那座石碑,石碑上刻:川岛野夫。剩下来的字,他便不认得了。但他从名字上判断,这块碑是日本人修的。

那一天,他们新奇地打量着盲区。

直到太阳西下时,他们才下山。

7

每天晚上,新兵们都要轮流站岗,为了安全,也为了锻炼新兵,每俩人一班岗,按通铺上的人头,轮流站,每班岗两个小时。

那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田壮和李胜明起床接岗了。

夜晚新兵连院内很静,兵们都睡了,只有连长的宿舍里透出一点亮光。冷风不停地吹着,刮得土坎上几棵老榆树瑟瑟地在风中抖,田壮和李胜明都穿着大衣,被冷风一吹,俩人仍不停地打着哆嗦。

俩人在院前院后转了一圈,一切如旧。

李胜明就说:没啥事。

田壮说:能有啥事!

最后俩人的目光就定在透出亮光的连长宿舍的窗子上。

李胜明就说:你看陈平多好,不用站岗,也不用出操,多舒服。

田壮没说什么,冲着连部的灯光叹了口气。

李胜明就大着胆子说:咱们看看陈平这么晚还不睡,到底和连长干啥哩?

田壮就有些犹豫地说:不太好吧?

李胜明:有啥不好的,咱也是为领导的安全考虑。

说完蹑手蹑脚地向二楼方向摸去。田壮也小心地随在后面。

连长的宿舍挂了一面用红布做成的窗帘,窗帘太窄,挂得不够严实,透过两边的缝隙仍可望到里面的情况。

连长的宿舍里燃着只电炉,炉上坐着水壶,水开了,里面不停地冒着蒸气。连长赤着身子,趴在床上,脸扭别着朝墙,陈平立在连长的床旁,正在给连长拿捏身体。陈平不知是热了还是累了,满头是汗,一点一滴地往下落着。

俩人看了一会儿,便又蹑手蹑脚地离开连长宿舍门前。路过女兵宿舍门前时,田壮听见女兵宿舍里传出梦呓声,他莫名地想到了师长的女儿庞巧妹。后来两个人就钻进了二楼的洗漱间,那里很安静,只有一两只没有关严的水笼头,在滴滴嗒嗒地滴着水。

洗漱间里仍挂着几件尚没干的衣服,那是一些女兵们贴身的小衣服,俩人在黑暗中凝视了一会,田壮怕冷似的咬着牙说:咱们还是到别处转一转吧。

说完俩人就走了出来,俩人来到食堂前便停住了,那两块并在一起的黑板报,仍然矗立在那里。朦胧的星光下,依然能够看得见黑板上的字迹。李胜明的好人好事就写在上面,题目是用红颜色粉笔写的。陈平写时,特意把那题目写得很大,晚上仍能看清那题目:远学雷锋,近学李胜明。

李胜明望着黑板,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牙齿打着颤说:田壮,你也要努力哩。

田壮勾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咱们干得再怎么好,也不如人家庞巧妹。

人家是师长女儿哩,咱怎么能跟人家比。李胜明仍咬着牙说。

俩人就不说话了,一起仰了头望大青山,大青山黑乎乎地立在那,这时整个世界极静,田壮就想到了大青山上那些石碑。突然他的身畔似乎听到了哭声,他又仔细听了听,是哭声,而且那哭声似乎是从大青山上传下来的。

田壮便拉了拉李胜明的袖口说:你听有人在哭。

李胜明也倾耳去听,听了半晌,他没听到什么哭声。然后就疑惑地望田壮。

田壮又说:你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哭。

李胜明又听了片刻,仍没听见那哭声,瞅着田壮说:你别吓人,深更半夜的有谁会哭。

田壮耳畔回响的哭声,越来越响亮了。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石碑,石碑上不仅刻着中国人的名字,还刻着日本人的名字。

李胜明也屏声去听,他没有听到哭声,却听见了大青山发出的响声,吱吱呀呀的,似乎大青山在艰难地伸展筋骨,又似乎是一只巨人在磨牙。

田壮也听到了,俩人就久久地对视着。呼吸都有些急促。俩人不知是怎么走出洗漱间的,他们凝望大青山,大青山黑乎乎的一片,一片又浓又重的阴影笼罩在大青山上。大青山的筋骨仍在响,整座山似乎都在晃动。

田壮急急地喘着说:见鬼了,活见鬼了。他揉了一次眼睛,定睛再去看,山仍摇晃着。

李胜明拖着颤音说:要不要报告?

田壮说:关班长不是说过么。大青山就是这样,它是盲区呢,飞机都能摔下来,响几声也许是正常的吧。

俩人就不说话了,定睛再去望大青山时,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田壮吁口气说:真是怪了。

李胜明也说:大青山这么怪,还摔过那么多飞机,为啥还把机场建在这呢?

田壮想了想答:谁知道。

俩人就不说了,目光虚弱地望大青山,天上的寒星闪着。

李胜明虚虚地说:我一看大青山心里就不踏实。

田壮看了李胜明一眼,没有说话。

新兵训练依旧在牵引跑道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兵们的训练也复杂了起来,兵们现在练的是正步走。

机场上的飞机也在训练着,飞机飞起来,拖着一股巨大的声响,一点点地飞起来,一架架冲天而起的飞机,最后绕着大青山转了一圈,便隐进了天幕中,只留下一片轰响的余声袅袅地在机场上空回绕着。

每当飞机起飞时,机场上待命的地勤人员,目光都随着飞机远去了,那飞机在大青山上盘桓了一周,便融在了遥远的天际。

机场塔台上的庞师长,手里举着望远镜,久久地凝视着大青山的上空,此时这方天空和别的天空并没有什么两样,三两朵浅淡的云舒展地游戈在天幕上。庞师长痴痴地望着,回荡在机场上空的飞机的余声,却一点点在庞师长耳际放大着,最后变成一声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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