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他天天坐在机关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李胜明吐了口唾沫。
这小子也算有出息,我都看见他发了好几篇“本报讯”了。田壮说。
不知他和白晔的关系咋样了?
还能咋样,他和白晔一块长大的,陈平的父母又是白晔的干爹干妈。要不是陈平一家白晔能有今天?
也是。
前几天我见到白晔,她说,她们卫生队有学习指标,学习回来就能提干。田壮说。
女兵都是好事,这样的好事不知啥时候才能轮到男兵头上。李胜明又吐了口唾沫。
指导员对你不错,你要珍惜这种关系,说不定就会有啥机会。
可指导员这人有点怪,老让人琢磨不透。
他这人吧,不知为啥,好像总是看我不顺眼。
指导员对我好,可能因为我是农村人。听说指导员家也是农村的,所以他才娶了一个哑巴女人。李胜明把踩在脚下的烟又拾起来,吹了吹又重新点燃。
听关班长说,那女人哑是哑,可漂亮得没法说。
谁知道呢。
想啥呢?李胜明问。
田壮不语,盯着黑暗中的大青山方向。
俩人不说话了,站起身。这时微风也停了,机场周围黑黑的一片。
你听。田壮小声说。
李胜明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便问:你让我听啥?
哭声,有人在哭。田壮说。
李胜明再听,摇摇头道:啥也没有,肯定是你听错了。
田壮肯定地说:没错,是哭声,就是在大青山那个方向,新兵连时我就听到过。
怕是鬼吧,听说大青山那地方摔死过不少飞行员,咱们连长的父亲也摔在那。李胜明怕冷似地说。
俩人都缩紧了身子。
这时就听见了脚步声,俩人在肩上摘下枪,朝脚步声方向望。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们听见吸溜鼻子的声音。
李胜明说:关班长?
关班长就来到俩人跟前,关班长睡眼惺松的,打着哈欠说:换岗了。
关班长,那你就辛苦了。李胜明说完正准备走。
关班长又叫住两个人,掏出烟给两个人点上,然后说:支部这两天可能又要讨论我入党的事。
俩人就在黑暗中望着关班长。
关班长又说:讨论前可能还要征求一下群众意见,到时候,你们要知道咋说。
俩人就异口同声地说:关班长,你放心,我们知道咋说。
那就走吧。关班长吸溜一下鼻子,两个人就走了。
俩人回到宿舍的时候,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6
自从有了这座机场,盲区便像阴云似地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很多首长都来到大青山考察过,在军区及总部的作战部门保密室里,都保存着有关盲区的数据,以及日本人撤走时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有关盲区的资料。到大青山考察过的首长们,被盲区这种神秘的现象困惑着。有一段时间,大青山不仅首长在关注,同时有许多科学家也在关注。他们在部队的帮助下,进驻到了大青山,他们在山头架起了各种仪器,结果,仍没有明确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人们似乎已经接受了盲区,就像世界接受百慕大、外星人一样接受了盲区。
当年的庞鹏云,已成为这个师的师长了。盲区一直在伴随着他,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同时盲区如同压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盲区如同影子一样一直伴随着他。
庞鹏云成为师长以后,曾向上级打过一份报告,报告的内容就是要对盲区再试飞一次,结果,这份报告石沉大海,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自从盲区标明以后,所有飞行员在飞行时都遵守着当年定下的纪律。他们绕着盲区飞行。这么多年了,这座机场没有摔过一架飞机,每年都被评为安全先进单位。
自从有了盲区之后,每年新兵入伍时,庞师长都要组织一次盲区教育。所有的新兵来到大青山上,由干部介绍盲区,介绍机场的历史。这条规定是庞师长定的,但每年新兵搞教育时,他心里都深深地难过一次。当新兵们用困惑迷惘的目光注视着大青山时,他的心似被无数条鞭子在抽过。盲区并不是这支部队的光荣,而是一种耻辱。每次他都这么认为。
当新兵走进师荣誉室,了解部队在朝鲜战场上屡创奇迹时,他的心热了。他认为,那才是部队真正的光荣。
庞鹏云喜欢站在大青山上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属于盲区那方天空和其它空域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每当飞机绕开那方天空时,他的心里似被刀扎了般地难受。就像看到怯懦的士兵在敌人面前逃跑。
当欧阳江河惊喜地向他报告自己飞过盲区时,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愣着,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待他清醒过来以后,他深深地震撼了,迷惑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欧阳江河说的话是真的。他知道,欧阳江河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又不愿意看到几十年前的情形再次发生。
机场警卫连每天都要出操。欧阳江河从来不和队伍一起出操,队伍集合完毕的时候,值班排长向他报告,他就说:出操。
队伍便跑步前进了。
欧阳江河也跑步,他绕着机场跑,跑一圈之后,已浑身是汗了。接着他回到警卫连院子里,玩单杠和双杠。欧阳江河能在单杠双杠上玩出许多花样,出操完毕的兵们便围着他看,不时地在一旁叫好,鼓掌。
惟独指导员齐汉桥不在围观之列,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目光很深沉地往这里看。
业余时间,欧阳连长经常和兵们在院子里踢球,一时间,众人的身影在院子里奔跑跳跃。累了,他们便拢了一圈坐在欧阳江河身边听欧阳江河讲故事,他的故事不时地引来兵们的笑声。这次他又讲了一个皇帝的故事,说有一年乾隆微服私访,在一个小山村里看见了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乾隆便从驴背上跳下来,和老太太扯闲天儿。乾隆问老太太:要是让你当皇帝,你最想干的是什么。
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就答:吃糖呀,左面一碗,右面一碗,左边碗里放的是红糖,右边碗里放的是冰糖。
乾隆又在一个田边看见了一个农民,他又问了农民同样的问题。
农民琢磨了一下答:要是让我当皇帝,我就做一条金扁担挑粪。
欧阳江河的故事讲完了,兵们就笑。他也笑,然后欧阳江河就说:逗你们玩呢。
兵们都知道欧阳江河一直在飞行,这些兵们天天都在机场上,也都天天看着飞行,可都没有真正上天时的感受,就问欧阳江河在天上是啥滋味。
欧阳江河这时就沉下脸,他不愿意回答战士这样的问题。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众人。时间长了,战士们发现,虽然欧阳连长有说有笑的,其实他的心里有许多难言的东西。
战士们经常看到他们的连长手举着一架老式望远镜,经常望着大青山发呆。每次他们的连长望着大青山时,总是出神人定的。不望的时候,连长也是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连长想的是什么,他们无法走进连长的内心世界。
欧阳江河时时刻刻都在怀念着当飞行员时的日子。
盲区是一种诱惑,一直在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在天空中俯瞰着大青山,大青山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座土丘,神秘不可侵犯的土丘。
他从起飞线上起飞,冲出跑道,在飞机腾空而起的一刹那,机头向右,飞机升空,便把大青山远远地抛在了一边。随着飞机的升高,机场周围的景物便依稀可见了,大青山在他的机翼右侧,谜一样地矗立在那里,他几乎都能看清矗立在山上的那一座座石碑。
自从当上飞行员那天起,他就有了一种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飞过大青山,揭开大青山之谜,揭开盲区之谜。机翼下的山川河流在他的眼中梦幻般地闪现。大青山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通过瞄准镜,追逐着大青山,大青山在他眼里变得清晰起来,那裸露在表层的赤色山石,那一棵棵营养不良的老榆树,还有那个焦糊的弹坑,坑旁立着的一座座石碑,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在深深地吸引着他的每条神经。
自从空军进驻到这座机场,便有了那片盲区,有了铁一样的纪律。盲区就是盲区,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人敢侵犯过,这一切都是神圣的。
自从父亲和庞师长冒着生命危险,标出这片盲区后,便再也没有人飞进过那片神秘的空域。他渴望穿越它,把自己变成一把利剑,刺破这团谜雾。不是为了让自己轰动,而是真真实实地去验证一次。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片盲区,但战胜它的愿望,在他的心里似冒芽的种子,一天天在他心里顽强地生长着。他忘不了父亲,在冲击盲区那一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世上没有拆不了的墙。
父亲的飞机,拖拽着一股巨大的轰鸣,冲进了盲区。父亲的飞机,在盲区上空颤抖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鹰,在盲区空域里翻滚着,挣扎着。父亲在那一刻气喘如牛,他驾驶着飞机,企图摆脱险境,他有能力有时间跳伞,地面塔台上也是这么命令他的。结果他没有跳伞,他以为能冲出那片盲区,结果,在一片轰响声中,父亲结束了自己的梦想。
他继承了父亲欧阳河的遗愿,他相信父亲留下的那句话:世上没有拆不了的墙。他在进飞行学院那一天,这种愿望的种子便发芽了。他毕业后,成为一名飞行员,那芽儿已长成了一棵树,一棵参天大树。
他知道要想冲破盲区,就要有超出常人的意志和飞行技术,他操练着自己的飞行技术。后来他成为了一名全天候飞行员,也就是说,在任何条件和气候下他都能安全飞行。他对机场周围地域的山川、河流,每个村庄、每片庄稼地都了如指掌。就是他闭上双眼,他也能在几百里之外,安全地把飞机降落在机场跑道上。他觉得时机越来越成熟,他修正着自己的飞行航线,那航线距盲区越来越近。
昔日的王亚军连长,已经成为师卫生队的副教导员。卫生队教导员的位置暂缺,教导员的职务便也由他代理着。
王连长成为王教导员之后,他便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他很少回家。其实卫生队与家属院仅一墙之隔,走路到家属院也不会超过五分钟。但王教导员为了工作,有时十天半月也不回家一次。
王教导员这种工作精神,无疑给健康而又旺盛的妇联主任带来了生活上的问题。于是,隔三差五的晚上,妇联主任会领着四岁的儿子找到卫生队。
妇联主任一出现在卫生队的走廊上便大呼小叫地喊:王亚军,王亚军!
王教导员就把紧闭着的宿舍门打开一条缝,皱着眉头说:你不能小声一点?
妇联主任雷厉风行,长驱直入一直走到王亚军宿舍门口。王教导员便无可奈何地把她迎进宿舍。
王亚军这间宿舍并没有什么,一张三屉桌,一张单人床,床下放了一个木箱,木箱是他单身汉时,装衣服的。因为他长时间不回家,便把一些简单的换洗衣服拿到了宿舍,箱子上挂了一把锁。
妇联主任进来时,看见王亚军的桌子上放了本书,书页打开着,那是一本医学书。妇联主任便拿过那本书,看了一眼。
王亚军就说:我发现不学习不行,到卫生队工作了,就得看这些专业书。
妇联主任哼了一声说:守着老婆不回去,还研究啥妇女?
王亚军就气短地说:我这是在工作呢。
你看哪个男人天天晚上不回家,抱着书研究妇女,你这不是纸上谈兵么?妇联主任明显地不满了。
别胡说,我这是在学习哩。王亚军的样子就有些难堪。
我不管你学习不学习,你是我丈夫,你有回家睡觉的义务。妇联主任也开门见山了。
四岁的儿子逗逗也拉着王亚军的衣角说:爸,回家。
王亚军就弯腰抱起儿子亲了亲说:爸工作忙,和妈妈回家吧。
王亚军其实是想回家的。
王亚军同时又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在这里坚守着,卫生队大都是一些女兵,女兵例来事就很多,他放心不下。这时,他把逗逗打发出去玩。
半晌之后,妇联主任终于从王教导员宿舍走了出来。但她和来时已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多了些红润和幸福的潮红。
她推门走进女兵宿舍,逗逗正在和庞巧妹、白晔玩得起劲,对母亲的到来似乎很不高兴,他就推着妇联主任说:你去和爸睡觉吧,我还要和阿姨玩。
逗逗这么一说,屋里的人脸都红了。她掩饰地抱起逗逗说:阿姨还有事哩,明天再和阿姨玩。
逗逗在母亲怀里哭闹着,最后还是强行被抱走了。
白晔就对庞巧妹说:教导员这一家真有意思。
俩人正说着话,教导员推门进来了。他不是空手来的,而是端了一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就吸溜一口,坐在白晔的床上,他坐在白晔的床上之后,似乎嫌床不平整,不时地在床单上抚摸着。
他每次到女兵宿舍,总是无微不至的,抚一抚床单,碰一碰床头女兵们叠放整齐的衣物,然后他就说:不错,内务保持得不错。
慢慢地喝茶,慢慢地说话,千篇一律地问女兵们的家里情况,又问了最近身体情况。然后一再强调:有什么困难就说,别把我当成你们领导,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大哥就行了。
他这么说时,女兵们就抿着嘴笑。
他也笑,笑得很滋润,很舒坦。
卫生队的女兵很多,但他到女兵宿舍次数最多的还要数白晔和庞巧妹的宿舍。别的女兵就在私下里说:这一切都因为庞巧妹的爸爸是师长。
他听了这种议论,仍如以前一样一次次地到庞巧妹和白晔的房间来。
这次他在白晔的床上摸了一气,又摸了一气,喝口水说:咱们下半年有两个名额要保送到医校去学习,你们可要努力呀。
庞巧妹说:什么努力不努力的,上不上学还不是你一句话。
庞巧妹的爸爸因为是师长,所以她在王教导员面前说话时,从没有顾忌。
王亚军听了这话便小声说:首长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庞巧妹说:卫生队可是你说了算,我爸管的是飞行上的大事,这样的小事才不会管呢。
王亚军就显得很尴尬。
想了想又说:你爸的身体好吧,他要用什么药只管说,卫生队没有的,我可以让人去军区医院去领。
宠巧妹说:我爸身体很好。
王教导员的脸就红了。
他一时无话可说了,那双手又不由自主地去摸白晔的被子,他的手拍在那被子上就像在拍一个熟睡的婴儿。
教导员一走,白晔便把床单从床上掀起来,抖了又抖,似乎那上面沾了无数细菌。最后又铺好。教导员每次来都坐在她的床上,她讨厌教导员坐她的床,可她又不好说什么。每次教导员一走,她就清扫自己的床。她的床头柜里放了一条备用的条格床单,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把那条床单换上。早晨起床后再收起来。惹得庞巧妹就说:白晔你累不累。
她不管庞巧妹说什么,仍我行我素。
白晔不喜欢和庞巧妹住一间宿舍。她看不惯庞巧妹摆小姐的臭架子。庞巧妹经常我爸我爸地挂在嘴头上。另外一点就是庞巧妹睡觉爱打鼾,庞巧妹的鼾声经常把她从梦中吵醒。她对庞巧妹打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7
白晔觉得自己比同龄女兵们要成熟得多。这份成熟来源于她的生活,她在童年便经历了父母双双惨死。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便根植了死亡的消息,那时她就认为,死是一场梦,生也是死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童年那份特殊的经历,在决定她能否当兵那一刻,在她选择前途和痛苦时,她仍选择了前途,而前途又和痛苦紧紧相连在一起了。
正因为这种成熟,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对陈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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