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虽然有经济条件,但对孩子生活严格要求,不让孩子的虚荣心得到膨胀。父亲的规矩克制了我们的虚荣心,同时他对穷困学生的慷慨,也让我们学习到了好的金钱观。这一点特别值得很多富裕家庭的父母学习。
第二部分 父亲的爱
除了规矩严厉,父亲的教育还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轻易表扬我们。我从小心里就特别渴望被爱,被肯定。可惜父亲的表扬吝啬到了极点。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未当着我的面夸过我。每次把考卷递给父亲,即使是考了99分,父亲的眼光总停留在失去的那一分上。问我为什么这么粗心。如果考了100分,父亲总是先问一句:班上有几个100分?然后把考卷递还给我。即使如此,我也会兴高采烈一整天,因为没有批评就是对我最好的表扬。
父亲不仅不会轻易夸奖,而且讲话都是言简意赅,从不啰唆。1999年,我拿到了哈佛的录取通知和奖学金。当我第一时间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只是问我接下去办签证的具体细节,没有一句表扬的话。当我拿到赴美签证回家乡和父亲告别时,父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在我离家时,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到了美国,经济上要量入为出,学习上要更加努力。”我对这句话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十七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去上海读大学时,父亲说的就是这句话。当时,父亲没有送我去火车站。临行前,父亲坐在那把竹椅子上给我讲了这句话。而我则背着书包,拿着简单的行李在一旁点头。最后听到父亲说了句:“走吧。”我便如获大赦,走出院子大门。我至今仍记得那时自己的情形:如同出笼之鸟,顿时我心飞扬。
当然,十七年以后当我要远渡重洋而再次告别父亲时,我也成熟很多了,对父亲的严厉教育也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不仅没有我心飞扬的少年狂傲,而且对年迈的父亲有了一些眷恋。但我也不知道怎样用语言来表达这样的感受。最后还是礼节性地告诉父亲要多保重。
到了美国,我还是经常打电话回家。这些年基本上都是一个星期有两次的电话。父亲和母亲接电话的表达方式反差很大。
如果是母亲接的电话,都会讲上二十分钟,一些生活的琐事,甚至哪一家换了几个保姆都要告诉我。这些年我越来越清楚一个道理,如果说百善孝为先,那么百孝顺为先。有时候给老人家买多少东西还是次要的,对父母最重要的就是顺。所以,和母亲通话,不管什么内容,我都会尽努力好好听。然后在以后的电话中追问母亲故事的续集。
如果是父亲接的电话,一般来说都是三句话。接起电话,父亲一般能马上听出我的声音。所以第一句话是:“你在那边都好吧?”我忙说好的。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问候,父亲就会抢先说:“我和你妈妈也都好的。”紧接着就是第三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已经非常习惯父亲这样的表达方式了。
但是在几年前的一次电话中,父亲突然改变了三句话的模式。那次我快放假回中国探望他们了。父亲在电话里突然问我是否有空。我倒是有些紧张。果然父亲在电话里给我布置了一项紧迫的任务。原来父亲喜欢打桥牌,但是老年人搓麻将的多,打桥牌的很少。所以父亲常常因为找不到玩伴而苦恼。后来父亲通过一系列的自学开始用电脑上网打牌。父亲的桥牌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常在老年运动会上得奖。但是上网打牌常常因为眼花和点鼠标出错,结果账户上留下一大堆负分。这样即使在网上,父亲也很难找到愿意和他搭档的人。这让父亲非常苦恼。,着急的父亲就在电话里让我想办法把他的负分统统拿掉。我当即上网查看了情形,告诉父亲要等我回国后开设了网上银行才可以。父亲很无奈,但想到我马上要回国了,也只能等几天再说。一星期后,我飞回了上海。但到上海的第一天已经是下午了,加上时差关系除了睡觉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情。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银行开了账户,然后上网付费,不仅把父亲账户上的负分全部去掉,还额外花钱把账户从幼小班变成了大二。做完这一切,我心里暗暗想这次父亲不表扬我会说什么呢?带着这样的好奇,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父亲赶紧查看了账户,沉默片刻后,我突然听到父亲大声说:“你昨天一到(上海),就应该这样做。”
这样的结果我并不很意外,因为我不仅习惯,而且非常理解父亲这样的风格了。相反,那天父亲突然夸起我来,我很可能会无所适从的。并不是父亲没有感谢之心,而是不能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这就是传统的中国父亲。需要指出的是,不能把中国传统父亲简单地归划为严厉型。根据第二章里面的理论,严厉型的家长重规矩而缺乏爱。事实上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加,特别是自己做了父亲后,我越来越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有时候在我回想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时,发现即使父亲打我时也有爱的信息。前面我介绍过我挨打时父亲那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击球式的动作。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父亲起手迅猛而且带着连击,但每次打到我的头上时总是薄薄地擦过,而不是正面狠击。这说明父亲的手在击中我的头部时有一个急速的转弯。现在想来,父亲当时也在愤怒中,他的手又受过打乒乓球的训练,在那一刹那,如果不是爱,他的手岂能突然转弯。我相信父亲在那一瞬间一定动了慈念:这可是我的儿子啊。古话说,为人父,止于慈。为人父亲最高的境界是慈爱。我想说,父亲用他那规矩中的慈爱达到了这个境界。
但是问题在于父亲这样的慈爱,在我小的时候是不能体会到的。很难想象当父亲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过之后,我会闭着眼感受到父亲这样的慈爱。这就是中国传统父亲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爱太深沉,太含蓄,以至于做子女的成长太沉重。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感受不到爱而产生一系列的心理阴影。所以我们为人父母不要自己认为有爱,自己是凭着爱做规矩,更重要的是要让孩子在过程中能感受到爱。回想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所走过的很多弯路都和自己内心对爱过分的渴望有关系。
回想和父亲在一起的童年时代,并不全都是灰色的,偶尔也有阳光灿烂的日子。记得有一次我得了麻疹,皮肤溃烂而且身体发着高烧。一个下午,父亲特地请了半天假,陪在我的床边,还破天荒给我讲了三个《西游记》的故事,那天我仿佛第一次敢直看父亲的眼睛,不知道是高烧的幻觉还是父亲的改变,那天我看到了从没有看到过的父亲,好慈祥,好慈祥。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天下午的情景,也记得父亲给我讲的那三个《西游记》的故事。只可惜,当我出完麻疹,慈祥的父亲就消失了。从此,我有了一个特别的盼望——自己再得次麻疹。后来有人告诉我一个医学道理:得了一次麻疹后就有免疫力了,就不会再得第二次。这个消息当时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第二部分 家有严母
如果传统的家庭是严父慈母,我们家却是严父严母。母亲做规矩比父亲频率更高,情绪性更强。母亲往往说打就打,而且边打边问:“你以后还这样吗?”直打到我说“不这样了”才肯罢手。而且母亲打我也不避讳邻居,甚至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又在做规矩了。也偶有不明白我母亲习性的邻居,过来劝阻,这时母亲必然打得更重。所以我从小对母亲很叛逆。到了青春期,这样的叛逆就更加直接、强烈。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这样的行为是和她成长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我母亲出生在一个牧师的家庭。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金陵神学院毕业的,外祖父周永宁早年在浙江余姚的一个叫临山的小镇里牧会。据外祖母说,外祖父很有天赋,为人善良,一口流利的英语。只可惜因为肺病英年早逝,因此母亲童年失怙,遭受了难以想象的贫穷和艰苦。更不幸的是家贫还出逆子。母亲有一个赌博成瘾的堕落长兄。据母亲回忆,这位我未曾谋面的大舅舅为了赌博,常常不顾家庭的贫穷把家里仅剩的大米偷出去变卖,有一次竟然把母亲每天放养的一只羊(可以说是全家很大的一笔财富)偷走变卖。这位舅舅不仅品行堕落而且性情粗暴。发起脾气来还要动手打外祖母,对此,可怜的外祖母只有流泪祷告。后来这位舅舅索性把自己卖了壮丁,当兵去了。但离开家乡前一夜,还把卖自己的钱全都输光了。最后在战争中再也没了音讯。
这位舅舅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的行为对母亲的刺激非常大,她对这位长兄可谓深恶痛绝。母亲总是怪外祖母没有从小给这位舅舅做好规矩。所以她自己做母亲时就下了决心要从小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很自然,当母亲看到我小时候身上的一些不良行为的苗头时,就自然联想到了那位舅舅。压抑在潜意识里面的恨就会爆发出来。可以说,当母亲在打我的时候,心里是在感觉打那位舅舅。但是我小的时候是不会站在母亲的角度去理解她,于是备受煎熬。
我读小学的时候,男同学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玩香烟盒子和打橡皮筋。两种游戏都有赢输。这在母亲眼里就是赌博的开始,于是就严厉禁止我玩。由于没有什么别的可玩的,我还是忍不住,特别在课间十分钟的时候,还是常常玩。有一个同班同学小强,和我素有矛盾。由于是街坊,他深知我母亲对我管教的严厉。有一次和我吵架后,就向我母亲告发我在课间玩香烟盒子。不出所料,母亲就大动家法,还让我写了保证书。我当时也下了决心要“痛改前非”。也非常艰难地坚持了两天。有一天在课间休息时,我的同桌在和别人玩烟盒,我在旁观(说明自己心里还是有兴趣)。现在想来我这位同桌也是很可爱的,他为了抓紧这十分钟的时间玩烟盒,竟然憋着尿。但是那次玩到一半再也憋不住了,突然撒腿跑了出去,一面跑还一面叫:“阿涛,你帮我看着。”于是,我便被动地又参与了一次。这件事情过去后,也没有放在心里。有一天,母亲突然又问我是不是还在学校里玩烟盒,我就说没有了。母亲接着问怎么能证明我没有玩。我现在回想母亲的这个问题都觉得有些过分。要证明别人有罪是你自己找证据的。而母亲却要我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觉得自己没主动玩过就理直气壮地说:“不信你去问小强好了。”没想到母亲二话没说就去了小强家。母亲走后,我就开始嘀咕了,那次替那个尿急鬼看场不要被小强看见了,如果这样,这家伙肯定会添油加醋。一会儿,就看到母亲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我知道大事不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就劈头盖脸给了我一顿暴打。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写出来,此时,我一面写,一面眼泪还忍不住地流出来。可见此事对我影响之强烈。我知道平时母亲是个有爱心,又非常善良的人。但即便是这么善良的母亲,一旦被情绪控制时,同样可以做出很不善良的事情。情绪是魔鬼啊。到了现在,我除了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委屈,也替母亲难受。母亲在那个时候也无法摆脱这样的情绪制辖。除了母亲对长兄的痛苦记忆,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当时母亲得了甲状腺机能亢进,后来在学习心理学时,我才明白由于内分泌的混乱,母亲的情绪很容易失控。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来自于母亲的工作压力。当时母亲在酿造厂的化验室工作,用现在的术语就是做质量监控。由于母亲的一丝不苟,在单位得罪了很多人。而母亲常常把积累的负面情绪带回家里,也很容易在给我做规矩时爆发。但我那时才不到十岁,怎么理解那么多呢?这样的经历在我内心实在留下很大的创伤。现在我在培训父母时特别注重父母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在教育中对孩子伤害最大的不是别的,正是父母的情绪。
从我自己的经历中,我觉得传统的严父慈母的结构是有其合理性的。母亲不适合来承担规矩的主要责任,因为从生理特点上看,女性更容易情绪化。例如我们常常用歇斯底里来形容一个人失去理性的状态。要知道歇斯底里的英文hysteria词源于希腊文hystera,乃是女性子宫的意思。
我很不赞成现在很多家庭严母慈父的现状。现在很多中国家庭都是妈妈做规矩。虽然这比完全放任孩子要好,但是因为妈妈的情绪失控很容易给很多孩子造成伤害。特别是当一个更年期的母亲要给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做规矩时,这种由生理的失控和青春的叛逆所爆发的冲突会给妈妈和孩子都带来不可想象的伤害。
第二部分 母亲的严厉和我的“堕落”
回忆我自己的成长经历,除了当时的一些社会因素和个人因素让母亲常常情绪失控外,母亲早期的家庭经历也在支配着她的行为。长兄的堕落在母亲心中的创伤让她唯恐教育不够严厉。母亲至今仍确信只有这样的严厉管教才能将孩子的恶习彻底改掉。很可惜事与愿违,这样带着个人情绪的规矩,不仅让孩子的心理受到创伤,而且往往还达不到改变孩子行为的目的。首先是因为当一个孩子在极度的恐惧中,他是没有任何学习能力的。除了产生极度的恐惧或仇恨,根本无法去理性地思考自己行为和规矩之间的关系。其次,即使这样的暴力会让孩子的一些行为得到收敛,但是一味地压抑在将来可以爆发难以想象的破坏力。这样的结果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中所描述的情形很相似。很不幸,我的人生经历也证实了这一点。母亲这样严厉的教育并没有让我真正远离赌博,相反我的人生差一点就堕落在赌博里。
我20几岁时突然迷上麻将,而且常常通宵达旦。仅仅举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我当时陷得有多深。那个时候我不需要看,144张麻将牌只要一摸就知道是哪一张。甚至连梅兰竹菊、春夏秋冬这八张花都能摸清楚。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我浪费了多少宝贵的青春岁月啊。那时候吃完晚饭,我的身体就仿佛不属于自己。两条腿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样就出去四处找人。一旦四个牌技相当的人在方城前坐下时,莫名的兴奋和快感就随之而来。久而久之便不能自拔。这样的情形约有两三年之久。回想当时的堕落,我觉得和小时候母亲的严厉责打很有关系。其实,自己在小时候玩烟盒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和赌博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母亲一再强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让赌博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其次,严厉的责打只是让我害怕母亲,而不是对赌博的危害有清醒的认识。相反,在潜意识里面对这样的行为更加好奇。当后来我有所谓的自由时,内心就很容易有一种冲动去尝试。这种被长久压抑的兴奋是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一旦意识到母亲已经管不了自己的时候,这样的堕落在我身上似乎是早就注定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时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情形仍有后怕。
母亲另一个痛恨的行为是抽烟。我小时候曾经因偷了父亲的一根烟抽而被母亲痛打。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完全是出于好奇,甚至潜意识里是寻找一种成熟的感觉。但是在母亲眼里我就仿佛成了一个十足的小流氓,必须严惩。和赌博一样,在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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