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哪,燕王也没闲着。双手拄着地,长起身抬起脸,也要看一看。一看来的是个黑袍小将军,人长得黑,马也黑,使的家伙也黑。就见这个人平顶身高八尺左右,圆盘脸、方脑门、扫帚眉、铜铃眼、塌鼻梁、方海口,光嘴巴没胡。头顶镔铁盔,体挂镔铁甲,外挂皂罗袍,胯下乌雅马,掌中蛇矛大铁枪,背后鹿皮套里背着一条打将铁鞭。燕王不看则可,这一看可把他乐坏了。来的这个人是谁呀?正是小太岁常衡。
书中代言,常衡是谁呀?乃是开明王常遇春的孙子,郑国公常茂的侄子,平乡侯常胜的儿子。他这是从哪来呀?咱还得再交待几句。这小太岁常衡也是生性暴躁,爱打抱不平。马兰、韩金虎等奸党的家奴,狗仗人势,横行不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只要被常衡碰见,常常被常衡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常胜夫妇深为担忧。后来夫妇俩又发现朝纲不正,功臣宿将常遭陷害,为了保住老常家一点血脉,决定让常衡到北平府找他二叔郑国公常茂。常衡听说不让他在南京了,要他到北平去,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带着川资路费,还有一个家人常忠,就偷偷地离开了南京。谁知道常衡走到半道,就听说京城里发生事了,说是左丞相胡惟庸要谋反,朝廷捉拿参加谋反的逆党,许多功臣都成了逆党,老常家也被牵连进去了,还要画影图形捉拿在逃的人犯。常衡闻知此事,真是痛断肝肠啊!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非要杀回南京,给一家人报仇,被家人常忠死劝活动给劝住了。后来他冷静地想一想,办不到啊。自己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何况是个肉人。现在南京那是在韩马奸党的控制之下,就凭自己单人独骑前去报仇,谈何容易呀!干脆我到北平找我二叔去吧。让我二叔领兵带队杀回南京,给我爹、我叔叔报仇雪恨。常衡是哭了好几天哪,最后情绪才安定下来,急急越路,赶奔北平。说来也巧,在这儿正碰上燕王朱棣。朱棣连喊带叫,把常衡给惊动了。他仔细一看,哟,这不是四殿下吗?他怎么上这儿来了?这黑大汉是谁呀?他怎么要杀四殿下呢?事在危急,常衡来不及多想,催马摇矛冲到跟前,这才把燕王救下。
书接方才。张玉也认识常衡,都在京城多年,咋能不认识呢?而且他还知道常衡武艺高强。他一看是常衡,吓得拨马要走。那哪能走啊,这小太岁常衡,那脾气就像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沾火就着啊,环眼圆翻,挺矛就追,张玉只得回马接战。也就是十几个回合,张玉就被走马活擒。常衡把他往胳肢窝里一夹,拨马来到燕王面前:“小子你给我下去吧!”扑通一声扔到燕王的面前,紧跟着他跳下征驹,把张玉的绊甲绦解下来,四马倒攥蹄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这时候,红脸大汉王真战败邱福也赶到了。一瞅张玉被人抓住了,不由得火往上撞,催马抡斧,奔常衡冲来。常衡听见马蹄声响,急忙绰枪上马,王真一看是常衡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有心不战,可是张玉被拿,他又不甘心离开,壮壮胆抡斧就剁,常衡接架相还。两个人斧去枪来战了十几个回合,也被他走马活擒。往燕王面前一扔,也被捆了起来。后边跟上来的军兵一看,全都傻眼了,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逃去。
常衡大声说道:“你们谁要敢过来,我就先把这俩人给扎死!”张玉、王真急忙喊道:“谁也别管我们,别过来!”
常衡戳枪下马,到燕王面前行了大礼参拜,把燕王乐得嘴都闭不上了,拉着常衡的手:“常将军,难道说你是从天而降不成?若非是你前来相救,我命休矣。”“千岁您别说了,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就说眼前的吧,你看这俩小子多么缺德,你说吧,是抠眼睛,是挖心,是把他们大卸八块,为臣马上动手。”
朱棣一想,这样不行。他抖抖尘土,来到张玉、王真二人面前,一伸手给他们解开了绑绳:“二位将军,如果我没记错,好像你对我说过,你叫张玉,他叫王真,在韩金虎手下官拜指挥佥事和护军使之职,对吗?”“一点不错。”“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二位,我哪点得罪你们了?大概没有吧!你们这是上命难违呀,不得不这么办,小王岂能怪你,今天把你们释放,赶紧逃命去吧!”
常衡一听,什么,费了这么大劲给放了?“千岁,这可使不得,这俩小子狼心狗肺,哪能放啊,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小王话已出口,决不更改,二位将军逃命去吧。”
张玉看看王真,王真看看张玉,他俩心里一想,燕王真是好人哪,这才叫有道的明君。就拿我们两个人的所做所为,说什么也不能活,你看人家多懂人情啊,先替我们两个着想,可不是吗?我们跟王爷有什么仇啊,这都是韩金虎逼的,限令我们在一个月之内,把燕王的人头给摘回去。说什么人头在,我们俩能升官;要杀不了燕王,就杀我们两个人,这小子有多缺德呀,逼着要我们昧着良心干这缺德事。现在燕王把我们两个放了,这人多好啊!他们两个又一想,我们俩上哪去呀,就这么回去缴令,韩金虎把那猴眼一翻,非宰了我们不可,不行了,归路是没有了。两个人小声一商议,干脆,就保燕王千岁一块儿扫北去得了。两个人想到这,二次跪倒,磕头带响:
“王驾千岁,罪臣该死,我们不走了。王爷您方才说的话不多,可是说中了要害,我们确实是被逼无奈,跟您老人家一点仇恨都没有。既然您肯放我们,我们感恩不尽,但是不能回去了,回去韩金虎也饶不了我们。我们愿带着手下人马,跟着您一块儿扫北,希望您能把我们收留下来,王爷,不知您意下如何?”
燕王这阵儿正缺人哪,他那些军兵都是老弱病残,能打仗吗?张玉、王真手下的人有七八百名,都是精壮的士兵,要能编到自己的队伍里,那力量可就大了。燕王满心喜悦,点头答应:“二位将军,若不嫌弃,小王答应就是。”
“谢王爷大恩。”两个人又磕了阵头,这才站起来。然后转身来见常衡。他俩见着常衡,心头发憷,头发根发奓;,直起鸡皮疙瘩。要想笑,比哭都难看:“常将军,往后咱们就在一起了,请您多加关照。”常衡把眼珠子一瞪:“我告诉你们,燕王千岁法外施仁,把你们恩赦了,你们可要记住,人心都是肉长的,从今以后不准变心,如果有三心二意,就是千岁不要你的命,从我这也说不过去,可知道我常衡的厉害?”“知道,知道。常将军你放心,我们是铁了心了,一定保燕王千岁到底,福祸与共,决不变心。倘若口不应心,叫我们死到乱刃之下!”两个人说罢又嗑破中指,起了大誓。在那个年头人们都信迷信,只要起了誓,就有人相信,常衡这才放心。
张玉、王真把燕王扶到马上,转身赶奔河套。就见张玉一声呼哨,时间不长,人马集合齐了。当兵的一看,这怎么回事啊?两位将军奉命来截杀朱棣,怎么又跟燕王凑到一块儿了?众人迷惑不解,赶紧列队集合。燕王叫常衡、邱福把自己带来的军兵也都集中起来,这三千人散去了一百多名,时间紧迫,无暇寻找。张玉、王真站到队伍前边,当众宣布:“各位弟兄,从今以后我们哥俩要保着燕王前去扫北,有乐意跟着的,我们欢迎;有不乐意跟着的,我们也不强迫,这儿有的是金银财宝,你们可以拿着各自回家,现在我们可要保着燕王千岁起身了啊!”
当兵的一听,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绝大多数愿意跟着去,也有那么一少部分不乐意去的,这些人偷偷商议,就要散伙。可是,他们要一走,就会牵动整个大局呀,常衡立马横矛在旁边看着:“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说给韩金虎送信不成?”“不不,我们要回家。”“什么回家,保着燕王千岁去扫北你们反对?哪个要走看我的长矛答应不答应。”他这一喊谁还敢走?“不不,我们就是活动活动胳膊腿,一块儿跟着去扫北,谁也不走了。”
燕王一看,心里暗笑。心里说常衡啊,你这哪叫自愿,这叫强迫呀!可又一想,人就是这么回事,在一定的时候,还非得强迫不可,常衡做的也不是不对。就这样重新编了队,张、王二将也加入了扫北的行列。
书说简短。这一天大队人马正往前走,突然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眨眼之间,滂沱大雨,直泻而下。军兵们甲杖不全,根本没有防雨的设备,都得在大雨中挨浇。连燕王也被浇得跟落汤鸡一样。燕王一看,我们没有防雨的设备,大家吃不好,睡不好,再叫雨这么一淋,要病了怎么办?燕王心里头难过,跟常衡商议,快往前走,哪怕有个小村庄咱们也得安营扎寨,先避过雨头。
常衡点头,带着几个人就下去了。在傍晚时分,路过两山夹一沟的地带,透过雨幕往前观看,影影绰绰好像有个村庄,高低错落,散在山坡下面。常衡心中高兴,打马进庄进行联络。燕王众人又走了一程,常衡转回来了,在常衡的身后,还跟来了十几个人,都骑着骡马。为首的这个人,年约五十挂零,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后边带着几个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捆雨伞和油布等防雨之物。常衡来到燕王马前:“千岁,找着地方住了。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本庄的庄主,这位就是燕王千岁。”
就见这位五十多岁的人,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跪在泥泞的地上,朝燕王磕头:“王驾千岁在上,草民迎接王驾千岁来迟,望您恕罪。”燕王赶紧叫常衡把他搀扶起来,燕王就问:“你叫什么名字?”“草民姓刘,贱字魁一。”“哪里人氏?”“祖居本地。王爷,您看到前边那个庄子没有?我就是本庄的庄主。因为我们这儿大部分都姓刘,所以叫刘老庄。”“那太好了。刘庄主,天降大雨,又已傍晚,本王打算在贵庄借宿一夜,不知你意下如何?”“欢迎欢迎。常将军已经跟小民说过,小老儿特为迎接王爷而来。王爷,您身上都淋湿了,这儿有防雨的东西,请您披上。”说着话刘魁一把雨伞、蓑衣都递过去了。其实这有什么用呢?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不过这也是表一表人家的心意。
刘魁一领队,一直把燕王等人接到刘老庄。看来这个庄主十分精明能干,因为时间不大,就把这三千多人全都安排好了。他又带着燕王、常衡、邱福、张玉、王真等人来到自己的家里。到府门外燕王一看,不禁啧啧称赞,没想到在这山村之中,竟有这么漂亮的庄宅。青条石砌的地基,卧砖到顶、磨砖对缝、黑漆门楼,十分气魄。门早开了,有不少家人提着灯笼在这等着:“庄主回来了?”“回来了。你等回避。”“是。”
刘魁一陪着燕王进了府门。虽然天已经黑了,燕王马马虎虎也能看出来,这一家起码能有四五层院子。直接把他让到三层院子的大厅,先把湿衣服脱掉,亲兵过来把包打开,又给燕王换了套干服装,燕王觉得这个舒服劲就甭提了。刘庄主吩咐手下人马上摆排酒席,给燕王接风洗尘。
时间不大,酒席摆开,燕王一看,烧鸡、烤鸭、七个碟子八个碗,你别看这是山村,吃喝可真全哪。猴头燕窝沙鱼翅,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张玉、王真、常衡、邱福这些天也没吃过一顿好饭哪!包括燕王在内,自打离开南京,就没有见过这种饭菜。这些人甩开腮帮子,一顿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把菜就吃下去一半。刘庄主一边命人上菜,一边殷勤劝酒。
燕王边吃边问:“庄主贵庚多少啊?”“小民五十有三。”“一直就住在这儿吗?”“一直就在这住,祖宗都五代了。”“一向以何为业?”“世代务农。我就是种地出身,家里有几百亩薄田,日子也还过得去。”“很好。庄主放心,我们住到这,吃多少东西,一块儿算账,是分文不欠。”“哎哟,王爷说的哪里话来。您是当君的,我们是当民的,要不是遇上雨,请您还请不来呢。方才我没说吗,我有几百亩薄田,打的粮食吃不完,孝敬您老人家几顿,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当兵的弟兄,受的这种苦,为的是谁呢?吃我几顿饭,我还能说要钱吗?王爷,我是分文不取,不但不要,临走我还有许多粮食奉赠,略表我的寸心。”
众人吃过晚饭,天已定更。安排住宿的问题,三千多军兵就分散在各家各户,由张玉、王真负责查夜。常衡、邱福就住在刘宅的前院,负责警卫燕王的安全,燕王朱棣就住在这个院子的上房。众人受命而去。刘庄主亲自指挥仆人给燕王收拾床铺,闪缎褥子闪缎被,又沏上了一壶茶水,仆人们也退了出去。
燕王端起一杯茶,面对蜡烛,就想开了心事。
此正是:
奸党专权,有多少忠臣良将遭陷害;
贵为皇子,也落得前途茫茫难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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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刘老庄设摆牢笼计 破道人降伏刘魁一
燕王朱棣借宿刘老庄。他面对孤灯,不住地摇头叹息,想起了心事。他想什么呢?首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瓮贵妃。朱棣知道,母亲虽然身为贵妃,但在那皇宫大内,跟个小媳妇没有两样,因为马皇后独掌内宫,她又手狠心黑,对自己的母亲是百般刁难和欺压。母亲简直没有自由,话说得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对皇上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母亲为人忠厚老实,常常生些窝囊气,暗地里没少掉眼泪。燕王对自己的母亲深表同情,每当想起这些就十分难过。他又想到:父皇偏信马皇后,重用马兰、韩金虎等一班奸党,残害忠良,连兴大狱,把开国的元勋宿将几乎一网打尽,这还有一点儿人味儿吗?别人不说,就说自己吧,贵为皇子,也受他们的陷害。名义上叫自己领兵扫北,实质上是逼自己去死呀。这件事有目共睹,他也非常清楚,身为皇子落到这步田地,心里头能好受吗?燕王越想心里越难过,不由得气堵咽喉,他哭开了。这眼泪一双一对,湿透前襟。
燕王愁闷多时,谯楼上鼓打二更。他觉着有点乏累,刚要宽衣就寝,就听有人轻声叩门。燕王心中一愣:“谁呀?”“我。”燕王一听,是娇滴滴一个女子的声音,有心不开门,又猜不透是怎么回事,最后决定,还是开门看看。他刚把门开开,就见一闪身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慌慌张张,反手把门叩好。朱棣借着灯光一看,这个女子个头不高,周身上下穿青挂皂,外面披着黑色的斗篷,腰里挎把弯刀,看年纪不超过二十岁。就见这女子神色慌张,胸脯一起一伏,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燕王疑惑不解,就问:“这一女子,你是何人,深夜叩门,所为何故?”“您是不是燕王千岁?”“对呀,正是小王。”“哎呀王爷,大事不好了!”
这一句话把燕王吓得脑袋“嗡”的一声,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问:“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人?”“哎呀殿下,你不认识我,我爹就是刘老庄的庄主刘魁一,我是他的独生女儿刘锦屏。”“原来是贵宅的小姐到了。”“王爷,我夤夜见你,有一件迫在眉睫的要事相告。我爹曾在奸贼韩金虎手下任事,他现在听了韩金虎和马兰的话,在刘老庄周围设下了重兵,今夜晚间三更天要里应外合,一齐动手,劫杀千岁,你还不快走!若是迟慢一步,慢说是您,就连您带的这几千人一个也活不了,快走吧!”说着话连拉带拽,就住院里推。
书中代言,刘锦屏所言句句是真。原来这刘魁一当年曾在韩金虎帐下任中军副将之职,是韩金虎的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