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恩万谢,说:“要上报恩寺,我给领道,我去找那小和尚去,我们熟悉。”于庭玉说:“不用你去了,我跟那里的方丈不分彼此,到那块儿就能把人接回来。”徐方就问:“报恩寺的方丈跟你挺熟?”“太熟了。不但跟我熟,跟你还特别熟呢!徐方,你知道这老和尚是谁吗?”“谁呀?”“就是当年的颖州王刘福通。”
他不提刘福通便罢,一提刘福通,徐方当时就惊呆了。脑子里头一闪,数年前的事全想了起来。
元朝末年,各地红巾军大起义,刘福通是红巾军的首领,手下有几十万人马。但是这支部队主要是饥民和游民,装备不齐,缺乏训练,战斗力极差,后来也成了一般的起义军队伍。刘福通和他哥哥刘福生,也都自立为王。徐方学艺期满,闯荡江湖,正遇上刘福生。彼此发生误会,徐方发了一镖,镖打刘福生左眼,结果刘福生为此而丧命。刘福通悲愤填膺,发誓要为哥哥报仇雪恨。徐方从那以后就保了朱元璋。朱元璋的义军和刘福通的红巾军发生冲突,刘福通设下十王兴隆会,想捉拿朱元璋。朱元璋带着剑侠吴贞和小矬子徐方赴兴隆会,又是徐方识破了刘福通的阴谋,朱元璋的部下乘机进兵,刘福通被常遇春生擒活拿。你说这刘福通能会不恨徐方吗?刘福通被捉以后,朱元璋念他是红巾军的大帅,亲自把他的绑绳解开,百般安慰,不计前仇,刘福通深受感动,后来他脱离红尘,身入空门,拿钱修了这座报恩寺,以报答朱元璋不杀之恩。
于庭玉辞官不做退归林下,成了这一方的大财主,也是报恩寺里的大施主,所以他和刘福通交情莫逆。今天李七一谈这事,于庭玉很高兴,大包大揽,认为我和刘福通不分彼此,只用到那儿一句话,一切都好办。当时便要众人起身,赶奔报恩寺。
徐方可不那么想。他认为刘福通跟自己有杀兄之仇,能完得了吗?他要计较往事,可就麻烦了。张道爷一听,徐方想的也有道理,为了以防万一,让徐方扮作书童,随于庭玉前去,让于庭玉出面套套刘福通的意思。张道爷呢?就先在这儿等着。众人计议一定,便立即动身。
未末申初,众人来到报恩寺山门前。徐方举目一看,嗬,好气魄的一座庙宇。背后靠着一面小山坡,青山叠翠,风景如画。庙门对着大道,来往的行人车辆都要由此路过。离这里不远有个小村庄,那儿有酒楼茶馆,看来这地方可真不错呀。再看这座大庙有三座山门,完全漆着红色,黄绿琉璃瓦的顶子。山门紧闭,上头都是兽面叨着金环。正中央大匾额,写着“报恩寺”三个大字。
于庭玉告诉徐方:“你不要着急,也不要言语,看我的眼色行事。”徐方点头。于庭玉上前叩打山门,时间不大,脚门开放,出来两个小沙弥。这两个小和尚脑瓜剃得锃明刷亮,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于施主,您怎么高兴上这儿来了?”“我想你师父了,到这儿看看。老方丈在家吗?”“在,我们这儿来了三个病人,我家老方丈日夜守护在病房,给病人治伤呢!”
徐方一听,心中高兴。看来这消息更确切了,一点也错不了。但愿刘福通肚量大一点,这事就好办了。
于庭玉说:“小师父,劳你的金身大驾给我送个信儿,我要见见你们方丈。”“哎呀你还是外人吗?赶紧往里请。”说着话把众人让进了山门。到了后院,小和尚先撩帘进屋了。时间不大,就见屋里边晃动身躯,走出一位胖大的僧人。
徐方一看,刘福通老多了,相貌也大变样了,只是鼻子、眼睛还有点像。就见刘福通身披袈裟,手捻素珠,鬓发皆白,满面红光,健步来到于庭玉面前:“于施主,您怎么来了?”“老方丈,我来看你哩!”“哈哈哈,咱们都是老弟老死了,你还常来看我,快往屋里请!”“老方丈,我听说你这里收留了几位病人?”“是啊,你也听说了?”“听说了。我打算看看可以吗?”“几个伤员,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想看上一眼。”“那好,你就随我来吧!”
于庭玉和徐方在老方丈的引领下来到病房。徐方进屋一看,只吓得目瞪口呆。只见这屋里有三张病床,靠上边这一张正是燕王朱棣。燕王没啥变化,只是昏迷不醒,脸色跟死人差不多,仔细看看,胸口一起一伏;第二个是朱森,这朱森可变样了,胳膊、腿都打着绷带,脑袋好像柳斗,又肿又大;第三个是杜昆,杜昆更惨,一只胳膊一条腿没了,截肢给截去了。这才刚刚分手多长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能不吃惊吗?徐方真想蹦过去问问发现他们的经过,又一想,慢着,我是化装而来,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哎呀,真急死我也。仗着他个头小,又在于庭玉的身后,才没引起刘福通的注意。于庭玉看罢也是直皱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刘福通往外相让,这才来到客室。分宾主落座后,徐方站在于庭玉的身后。刘福通就问:“于施主,今天突然驾到,不知有何事见教?”于庭玉一笑:“老方丈,对真人不说假话。我为什么要先去病房看看?我就为这三人而来。”“这么说你跟这三位熟悉?”“太熟悉了。请问老方丈,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不清楚。我的徒儿发现的时候,他们都滚落在半山腰,自从把他们抬到这里以来,谁也没有苏醒,我上哪里知道。”“我告诉你,那个比较年轻的,是先皇的四儿子,燕王朱棣,那个中年的是朱元璋没出五伏的兄弟朱森,那位老者就是鸣凤山的老寨主杜昆。”
于庭玉几句话刚一出口,就见刘福通双眉倒竖,站起身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非于施主提醒,老僧怎知这里边还有个燕王?”“老菩萨,您真是佛光普照,大慈大悲。要不是宝刹弟子发现,这三个人谁也活不了。您还派人把他们抬到这里,精心治疗、护理,真是大慈大悲呀。他们能保住性命,全是您的功劳。我相信,他们的家属,文武群臣,三军弟兄,都会感激您的。”“呵呵,这是我们出家人的本分,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图吗,何须要报答。于施主,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老方丈,您怎么忘了,当年我曾在大明朝做过官,能没有几个朋友吗?别看我住在竹林庄,耳目可比较灵活,有人早晚把消息告诉我。”“请问于施主,你除了看看这几个人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于庭玉喝了一口茶,略一停顿,接着答道:“老菩萨,我想问问你,把这三个人治好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呢?”“于施主,你要不提这三个人是谁,我给他们治好了,分文不取,问明住址,让他们家属前来接人,如果不用接,他们能走,我把山门一开,他们爱上哪去上哪去。经你刚才一提醒,我才知道这里边还有先皇的儿子,老僧就改变了主意,我打算给他们治好了之后,套一辆车送往南京,交给当今圣上,叫他发落。”
于庭玉一听,可坏了。要把他们交到南京,那还好得了吗?他急忙说:“老方丈,何必呢,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往南京呢?”“于施主,你怎么明白人净说糊涂话,朱棣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是国家的叛臣哪!他起兵造反,把人民推入水火,这是十恶不赦的罪魁呀!再者说先皇对我不错,我把朱棣送往南京,也表一表我对先皇的报恩之心嘛。”
小矬子徐方在旁边一听,坏了,这事出了麻烦了。可人家说话,还不到自己插嘴的时候啊,把他急得嗓子眼儿发痒,在后边直咳嗽。
于庭玉也上了火了。略微思索片刻:“老方丈,话不能这么说。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认识。我认为朱棣还不错。当然了,从表面说,以下反上,大逆不道,属于乱臣贼子,但是这事情总有个原因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我所知,朱棣是被逼无奈呀。老方丈,你比我聪明得多,您当初也是一家反王,经得多见得广,人情道理比我透,朝廷中的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于庭玉说到这也动了肝火了,就一五一十把韩马奸党残害忠良的罪过和燕王这次起兵的原因说了一遍。末了他又说:“我说这么半天,就是说朱棣是个有道的明君,他的所做所为是正确的,望求老方丈不要听信一面之词,给他们治好之后,交给我,我负责把他们送回扬州府,我相信燕王早晚必报大恩。”
于庭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刘福通把眼睛一瞪就站起来了:“于施主,别往下说了,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主见,我意已决,不能更改。于庄主,得罪了。”这几句话把于庭玉弄了个烧鸡大窝脖,张口结舌,噎得没词了。
徐方在旁边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这不能不说话了。小矬子把帽子往后一推,转身蹦过来了:“我说两句。颖州王你好啊,在下礼过去了。”
“弥陀佛。”刘福通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是小矬子徐方。不见徐方还则罢了,一见徐方,数年前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刘福通一回手,从墙上摘下戒刀,大拇指一摁绷簧,锵啷啷拽过刀来直奔徐方:“好哇矬鬼,想不到你还活着,竟敢进我的报恩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我要开杀戒报仇雪恨,着刀!”举刀奔徐方就剁。
于庭玉一下子怔在那儿了,不知道说啥好。
徐方可真有两下子,他算把刘福通的性格摸透了,一不躲二不闪,冲着刘福通嘿嘿一笑:“我说大王啊,我就知道你恨我,这才主动送到门上来了。来来来,你要哪块儿,说吧,脖子,肚子,屁股,你随便砍,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你下刀吧!”徐方把胸脯一腆,往前一进身:“来吧!”
如果徐方要拽兵刃,刘福通还真会下手,可他这么一来,弄得刘福通进退两难,手举戒刀落不下去了:“弥陀佛!”
“得了,别念佛了,佛就叫你在这佛门净地干这个?你怎么不下手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像你这种人外表粗野,心里可善良了。过去咱谁为谁呀?那都是一点误会。我知道师父您额前跑下马,肚里能撑船,还能老计较那些往事吗?我徐方赔礼认罪了。”说着话他一躬到地,弄得刘福通啼笑皆非。
“徐方,你说我不生气?”“生气也没事。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噜,顺着后门一放,这气也就没了。”“你放屁。徐方,你要干什么?”“哎呀刘王爷,你别怪天也别恨地,听我把以往的经过给你说说。”
徐方多能说呀,他拉把椅子坐下了,小腿一拧,两手往磕膝盖上一放,小脑瓜一晃,上嘴唇碰着下嘴唇,真是伶牙俐齿,口似悬河,从过去说到现在,就像说书似地讲了有半个时辰,道理还非常透,刘福通听得都入了神了。徐方最后说:“刘王爷,现在你是出家人了,你要恨我徐方可以,但是别跟燕王混为一谈。即使是燕王得罪你了,那朱森得罪你了没有?老头儿杜昆得罪你了没有?他们也是出于伸张正义,如今落了个终身残废,你能说把这二人也送到南京吗?咱这么说吧,你把他们治好了,送到扬州府;要恨我徐方,我徐方回来,往您面前一跪,您说开膛,您说摘心,还是要脑袋,大卸八块,都可以。但是君子成人之美不乘人之危呀,我们正在困难,你不但不帮忙,还舍得往火坑里推我们一把吗?您干不出那个事来,那都是小人所为,都是混帐王八羔子才干的呀。”
刘福通一听,这小子多缺德呀,拐着弯儿把我给骂了。于庭玉想笑也不敢笑。刘福通把秃头脑瓜一晃:“徐方,别往下说了。不错,刚才我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几句错话。要说我打算把这三人送到南京,起初是有这种想法,但这不是决定。听你这么一说,我完全可以改变,我现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伦中,何苦躺那浑水呢?谁是谁非,都与贫僧无关。惟独是你徐方,我这口气出不来。”
“好哇,出不来我没说吗?等办完大事,我自个儿主动上门,听凭你的发落。”“不行,你这小子从来说话不算数,我到哪去找你呀?你要不来我找谁呢?”“你找于庭玉呀,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要不然能领我上这来吗?”于庭玉一听,你这个滑鬼,叫他找我,我到哪找你!
刘福通说:“那也不行。你是欠了我一笔债,非还不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条件你要办到了,我就满足你的要求。”“你说吧,什么条件?”“你这小子太缺德了,当年把我大哥用枣核镖打死,到现在我还揪心呢!今天我要都依了你,这个事传出去,别人就得说:刘福通那么大的本领,是个贱骨头,欺侮他的人,他还百依百顺。如果传出这个臭名声,我活着还不如死了。你得叫我出出气,我呀,得耍弄耍弄你。”“那你说吧,怎么出气?”“这么办,我也不叫你为难,尽你的能力。方才那病房你看见没?”“看见了。”“我呢,把房门给锁上,就在门前放把椅子,放个桌,我往那一坐。就在这一晚上的工夫,能让我离开那个座,我就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要有用我之处,我还尽力而为。你要搬不动我,没有办法叫我走开,徐方,那就得听我的,我非把这三人送到南京不可。怎么样,你敢打这个赌吗?”“哎呀,你这闲心还不小哩。那好吧,这事咱就一言为定,于庄主是证人,从晚上开始,到日头露出地面以前,我不但能把你搬走,还能把你支跑。”“我还得说清楚,一不兴放火,二不兴剜门撬窗户,三不兴伤人。除此之外,你有招随便想去。我看你这小子有什么道,只要你能骗得我那屁股一离开椅子,就算我输了。”“妥了。老庄主你可听着,红嘴白牙,这可是他说的呀,我也答应了,你是中证人。从今天晚上掌灯开始,我就利用法术把你支开,到时候叫你知道我徐方是何许人也。只要你一离开椅子就得算输,就得听我们的。你要说话不算数,到时候可别怪我徐方不讲情面。”“徐方你放心,老僧跟你不一样,说话向来是算数的。”“那好吧,咱就这么办。”
这件事定下了,刘福通设宴招待于庭玉和徐方。徐方在宴前边吃边谈,跟刘福通套亲近。他又偷偷地告诉李七,让他骑快马回去给张三丰送信儿,免得他着急。
徐方和于庭玉吃喝完了,天也黑了,刘福通给他们找了一间房子休息。到了屋里,干庭玉看看没有旁人,用手一捅徐方,低声说:“矬子,你真是破车爱揽载,那阵你还不如多说几句好话,何必打这个赌呢?这玩意儿说真了还就是真的,你真要是失败了,人家抓住把柄,真要把这三个人送往南京,你怎么办?”徐方嘿嘿一笑:“于老庄主你就放心吧,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那瓷器活,我徐方要办这事那是易如反掌!”
此正是:
成竹在胸,岂在乎打赌击掌;
随机应变,定能够应付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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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回 赌输赢徐方操胜券 渡长江兵围南京城
徐方和刘福通打赌之后,于庭玉顾虑重重,这样明说明讲,徐方怎能骗得刘福通呢?徐方哈哈一笑:“老庄主,你就把心放在原来那地方吧。这叫百人百性,我对刘家弟兄的脾性太熟悉了。我就是给他说一万句认错的话,他也决不能答应。只能因势利导,将他制伏,到那时他便百依百顺,听我们安排了。您只管放宽心,明天咱就摆酒庆贺得了。”
于庭玉见徐方信心十足,虽然有点宽慰,也还是半信半疑,事到如今只得由着他了。于庭玉宽衣休息暂且不表。
单表小矬子徐方。他躺在床上,两手抱着后脑勺,瞪眼瞅着天花板,挖空心思,冥思苦索,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刘福通骗得离开那个院子呢?他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定更天以后,徐方从床上蹦下来,周身上下紧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