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嫌疑犯?”陈正祥一时听不明白。
“就是联合调查组那个纵火案的嫌疑犯——那个开发区的杨肖贵。”
“……杨肖贵怎么了?”陈正祥越来越听不明白,“不是已经给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是抓起来了,可是,把他关在什么地方……现在还是定不下来嘛!”文兴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能不能给我说清楚点?什么抓是抓,关是关的?抓住了,难道还没关起来?那抓到哪儿去了?”陈正祥终于有些生气地说道。
文兴宇话音里似乎都带出了哭腔,“咱们嶝江市区十二个派出所,哪个派出所也不接受,他们都说不在他们辖区?”
“那就羁押在你们市局吧。”陈正祥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陈书记,就是局长让我找你的呀!”文兴宇看样子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杨肖贵这样的犯人你也知道,那是老书记刘石贝的铁杆,还有汪思继书记的儿子,杨纪宁书记的妹夫,他们都在一起做生意,派出所的人哪敢审这样的人呀。就是像爷爷一样地招呼着,还怕人家不满意呢。稍有疏漏让人家记恨了你,你说你在嶝江还干不干,立不立足了?
陈正祥久久地愣在了那里!简直是天下奇闻!自他当领导干部以来,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良久,文兴宇问道,“陈书记,你说话呀?”
“你是主管局长,你说吧,你给我出个主意,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陈正祥脑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竟然会酿出这样一个事端。”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就看你同意不同意了。”文兴宇谨小慎微地说道,“把杨肖贵羁押到开发区派出所去,我想,他们那儿肯定愿意接受……”
文兴宇的话还没说完,陈正祥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咆哮了起来,好多好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暴怒过,“文兴宇!你这个混蛋!杨肖贵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来这儿哄我!你要是敢把杨肖贵羁押到开发区派出所去,我今天晚上就让纪检委查处你!豁出我这个书记不干了,也要把你这个副局长先撸下来!让你的局长十分钟内给我回电话!他妈的,简直腐败透顶!你们这帮狗东西!狗!一群狗!”
没等文兴宇再说什么,陈正祥啪地一声摔断了电话,然后像打摆子一样僵在那里浑身打颤。
包间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良久,汪思继终于说了一声,“渑云呀,你也别瞒我了,我知道你写了一个大稿子。看着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放你一马?”吴渑云一脸的冷峻,“我都写了什么,说出来听听?”
汪思继顿时呆在了那里,也许他根本没想到吴渑云突然会换这样一副表情。“渑云,别这样好不好。你写了什么还用我说吗?不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你干的这些事,我怎么知道的?你告诉过我?”吴渑云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又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杯,“怎么了,怕了?那个姓齐的呢?你刚刚提拔起来的办公室主任?”
汪思继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渑云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是我刚刚提拔起来的办公室主任?一个副处级干部,我一个副书记,说提拔就能提拔了吗?”
“那嶝江市这次一次性提拔近四百干部,跟你都没关系了?”吴渑云冷笑了一声,“既然这样,你还要让我放你一马,放你什么?”
汪思继此时早已没了平时的威风和气度。“你说说,在嶝江这个地方,市、区、镇几大块,哪个不算是一路诸侯,哪个没有自己的关系和背景?别看一个不显眼的科级干部,天知道突然就能给你搬出一个省级、部级的关系来。渑云呀,如果我现在不是这个副书记了,我马上就给你把那些方方面面的条子都给你拿出来,就这么一次提拔,别说电话了,光那些条子就能给你满满地装一麻袋。”
“那你还担心什么?你把那一麻袋条子交出去不就完了?”说到这里,吴渑云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看着吴渑云的样子,汪思继几乎被吓呆了,“渑云,你是不是铁了心了,非要把我整倒不可?”
“汪思继书记,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咱们现在到底是谁整谁呀?我不过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怎么就铁了心了?”吴渑云慢慢站了起来,“像嶝江的这些事情,如果真的同你没关系,反倒让我放心了。”
汪思继一边死死拉住吴渑云的手,一边使劲儿要把吴渑云的酒杯夺下来:“这些事情,我也不是没问题,可这不能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呀!我真是没办法,真的是太冤了呀!”
“汪思继!”吴渑云突然一声断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像个共产党的书记吗?一口气提拔四百多个干部是因为没办法?你太冤了?那撞在火车上的马韦谨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活该!”
“渑云,你听我说呀,那个马韦谨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呀?”
“没关系?”吴渑云像是盯着一个怪物一样盯着汪思继。“你以为我这两天就在嶝江睡觉了?你以为嶝江的老百姓,都会像你这一伙死党一样,什么话也不给我说?”
“渑云,如今下面人的有些话水分太多呀,你得辩证地看呀!一些事情哪像他们说的那样呀!”汪思继几乎要哭出来了。
“水分太多?”吴渑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你都给马韦谨的老婆做了什么工作?失业几年了都没人管,怎么一下子就在市委资料室上班了?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住了十几年了,丈夫还没有火化,一百多平方米的一套新房钥匙怎么就拿到手了?还有马韦谨的女儿,中考成绩还没有出来呢,凭什么就已经进了重点高中?这一切,你真的以为会天衣无缝?那儿杀人,这儿堵嘴,你把马韦谨的遗书都藏在哪儿了?是不是你逼着马韦谨老婆拿遗书跟你做了交换?”
“这按政策,都是应该给的呀……”
“应该?那齐晓昶呢?这样的人你也敢提拔?”
“考察的时候,下面的干部就是这么说的呀。有些情况,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呀……”
吴渑云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汪思继在说什么,仍然一字一板像宣判似的说道,“四百多个干部,居然有一半都是你们干部子弟和亲戚!其余的不是你们的秘书,就是你们的司机,要不就是你们的情妇情夫!到现在了,你还敢对我说马韦谨的自杀跟你一点儿没关系!你为了排斥异己,操纵党代会、人代会选举,两个月前就开始把赞同拥护夏中民的干部和代表,一个一个地都排挤掉。你看看你亲手制定的党代会、人代会的名单,里面有多少老百姓真正拥护的人?光你的亲朋好友,死党亲信,差不多就占了有三分之一!你真敢干,谁给了你这么大胆子?你真的以为老百姓会看不出来?都坐在火山口上了,还以为你是铁打的江山!你做了这么多这样的事,你晚上睡得着吗?这桌子上的饭菜,你真的觉得很香?这一杯一杯的酒,真的让你感到畅快淋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当你进了牢房,让那些犯人认出你来,就是世界上最恶的人,也绝不会饶恕你……”
吴渑云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眼前的汪思继,就像突然支持不住了一样,猛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他又像被猛击了一棍似的呆在了那里。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父亲!吴渑云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眨巴了一下眼睛,没错,确确实实就是父亲!真的是父亲!姐姐用力地扶着年迈的父亲,颤巍巍地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二十七
刘石贝接到汪思继的电话时,已经快十点了。“吴渑云的父亲安排妥了吗?”刘石贝轻轻地问。
汪思继赶紧回答道,“已经住在市人民医院干部病房了,条件是最好的。刘书记,这次要不是你这样做,这一关很可能就闯不过去了。吴渑云那个采访报道,您看了吧,如果报道出去,真的是太危险了……”
“思继,你错了。”刘石贝打断了汪思继的话,“情况绝没有这么简单。吴渑云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汪思继回答道,“他也在医院,刚才他的父亲和姐姐……也都给他跪下了……”
“那上面呢?也都做工作了?”刘石贝追问道。
“做了,都做了,连分社社长都答应了,他说稿子可以缓发。我们给昊州方面也做工作了。华中崇市长听了后非常生气,他说这样的稿子绝对不能让发出来……”
“魏瑜呢?”刘石贝又一次打断了汪思继的话,“他初来乍到,说不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是这样,刘书记。”汪思继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问过华中崇市长了,他说魏瑜书记刚来,还不太熟悉情况,这样的事情暂时不要惊动魏书记。”
“即使是这样,也绝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吴渑云,要继续去感化他,阻止他。”刘石贝继续用严厉的口气说道,“万一这次没有挡住,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那倒下的是上上下下一大片!”
“……刘书记,我太大意了。”汪思继的嗓音分明在打颤。
“你该想到的!官场如战场,大意失荆州呀!”说到这里,刘石贝的口气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思继呀,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吴渑云写出来的那些事情,如果没有知情人告诉他,如果没有内线,他怎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刘书记,这个我清楚,吴渑云前天晚上,曾专门跟夏中民见过面!刘书记,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他会在这儿捅了我们一刀。”
“我看还是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嶝江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仅仅一个夏中民就能翻起这样的大浪?”刘石贝慢慢开导似的说,“夏中民是需要防范,但夏中民对咱们最主要的威胁,不是现在,而是在党代会、人代会之后。”
“刘书记,这个已经没威胁了,据可靠消息,夏中民将会被调到贡城区当书记……”
“我看不会!”刘石贝再次猛地打断了汪思继的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夏中民。你知道夏中民在电视上都说了些什么?他公开表态绝不离开嶝江。”
“但书记办公会都已经通过了?”汪思继觉得不可思议。
“书记办公会你没开过?”刘石贝很耐心地解释说,“何况夏中民拒绝的是被提拔的事。他的拒绝不仅不会有副作用,说不定还会产生更大的好感!你想想,直接任命贡城区委书记都被他拒绝了,那在领导们眼里,夏中民会是一个多么闪亮的形象?所以如果这一次要是夏中民决定不走,对你来说将是一个更大的打击。思继,我想提醒你的是,你现在最大的危险其实是陈正祥,你懂吗?”刘石贝轻轻说道。
对汪思继来说,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惊雷。“你说在这个时候,他会支持夏中民?”
“不只是支持,以我的感觉,他们已经联手了。”刘石贝继续轻轻地说道,“咱们现在是腹背受敌,你懂吗?”
“刘书记,这有可能吗?陈正祥得了咱们那么多好处,他就不怕让人掀了他的老底?”汪思继似乎无法相信,“再说他也就那么一两年了,何以要冒这种风险?”
“原来我也这么想,但从这两天的情况看,咱们可能都想错了。”刘石贝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们也许都轻看了这个陈正祥。别看陈正祥平时木木讷讷的,其实只是貌似憨厚!小事不计较,大事不糊涂,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当他一旦觉得自己犯错了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及时抽身,绝不再越雷池一步。”
“刘书记,我听出来了。”汪思继有些发狠地说,“我大概就只有一条出路了,那就是不能让他们联手,如果他们真的联了手,那就一块儿把他们全都赶出嶝江!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有拼了!”
刘石贝猛地抬高了嗓门,“说得好!思继!你一定要有信心,即使陈正祥依靠不上,你也绝不是孤军奋战!在我们嶝江目前的干部队伍里,特别是在人代会和党代会的代表里,我已经替你细细计算过了,肯定支持我们的,至少占五分之二。现在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如果我们能再做一些调整,再做一些争取人心的工作,再拉过来五分之一,还是有把握的。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把夏中民和陈正祥区别开来,要分裂他们,瓦解他们,千万不要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砸到一块儿去。”
“刘书记,我听你的。”汪思继认真而虔诚地说,“你看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有一点你一定要切记在心,任何一点点失误都不能再有了,就像今天晚上在电视直播栏目上给夏中民递的那些条子,肯定是我们的人干的,简直愚蠢透顶……”
二十八
从昨天晚上开始,沙石场已经被迫全线停工!整个嶝江所有的市政工程,面临全线停工待料的危险!上午一睁眼,夏中民就拔下输液管赶到东王村沙石场。副市长李兆瑜告诉夏中民,两天来,东王村沙石场的接管工作基本上还算顺利。首先民工们很高兴,他们直接和施工单位结算,工钱高了许多,而且大部分还是现过现。再者,东王村的老百姓也很高兴,因为中间的截留和灰色收入被清除了。
哪知道今天一早,江北区法院十多个法警。他们一来就宣布所有沙石场施工人员立即停工停产,并在所有的施工场所喷洒白灰,贴上封条,然后又在所有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不准任何车辆通行!
直到李兆瑜闻讯赶来后,才把事情闹清楚,原来是大王镇政府一纸诉状,把东王村沙石场临时组建的“八项整治办公室”告上了江北区法院!理由是,东王村沙石场属于大王镇民营企业,任何机构和单位都无权侵犯其合法经营权利!
夏中民突然觉得就像掉进一个没有磁场的黑洞里。
夏中民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立案就立案,而且一立案就把工程查封了?”
“区法院说他们请示过市法院了,市法院认为这样做完全合乎法律程序,而且还要求一定要尊重区人大的意见。”
“市法院谁这么说的?他怎么就敢这么说!”
李兆瑜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夏中民,“你真的是没想明白吗?市法院院长是刘石贝的三儿子!区法院之所以不敢不听话,因为现江北区人大主任曾经是刘石贝的秘书!这十几个人大代表带头署名的刘卫革,就是一直在告你状的给刘石贝开了七年轿车的司机!大王镇的镇党委书记,是常务副书记汪思继内兄的侄子,大王镇镇长是市委组织部长外甥女婿,还有这个东王村村委主任兼大王镇副镇长的杜振海,是刘石贝小姨子的亲外甥!他不只叫刘石贝舅舅,而且正在跟汪思继的外甥女搞对象!还有江北区的区委书记,他就是刘石贝的大女婿!这么一大堆关系,你说他们什么不敢干!”
李兆瑜见夏中民不吭声,便接着说道,“夏市长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你那个电视节目,今天肯定也不会出这些事情。是你先逼着跟人家挑战,人家不应战还会坐在那里等死?”
“兆瑜,你听我说。”夏中民突然对李兆瑜问,“我有三个迎战的办法,第一个,我以总指挥和市政府的命令,马上让所有的工作面全部复工,然后让他们这帮人直接来告我!”
“能复得了吗?”李兆瑜问;
“当然能复!”夏中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也是我想的第二个办法,咱们马上召开东王村全体村民大会。打不打官司,决定权在全体村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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