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为我们工人说话?能把我们说的话都能登出来?”记者,“工人报不为工人说话,还能为谁说话?”副队长,“老实说,我现在都不能相信你们了!我一直在找省报的记者,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现在的报纸都只为当官的说话,老百姓说好的事,从来都没见你们登过……”记者,“我接受你的批评,谈谈你对夏中民的看法。”副队长,“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都是我们清运队的。”记者,“就是这两个吗?”副队长,“年龄大的是父亲,年龄小的是儿子,还有一个母亲是扫大街的,人太多了,她没能挤过来。”记者,“你是说,他们一家都是环卫工人?”副队长,“对,他家三代都是环卫工人,爷爷也是清运队的,几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当时夏书记调来嶝江不久。夏书记看望他家时,才发现他家一家三代拼死拼活地干,还是供不起一个大学生。他家还有一个二儿子,在夏书记的帮助下,去年研究生已经毕业,现在正在读博士。”记者,“他们家出了一个博士生?”副队长,“对。要不是夏书记,别说博士生了。他这样的家,连大学生也不会有。”记者,“往下说。”副队长中,“说了你也不相信,夏书记来他家时,当时就动了感情,他说他没想到这个家供一个大学生会这么难。当时他爷爷已经六十八岁了,还在加班加点给人家看车棚,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他父亲干两份工作,晚上搞清运,白天拉三轮。他母亲也是两份工作,晚上扫大街,白天当保姆。当哥的晚上运垃圾,白天摆菜摊。一个月下来,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多时一千挂零,少时只有六七百。那年他家的二儿子考上了师范学院,一开学各种各样的开销就好几千,然后一个月精打细算,也得五六百。爷爷去世了,一下子又花了几千块钱,这下子,孩子的上学就成了问题。亲戚朋友借遍了,有钱也不敢再借他。过年时,夏中民去了他家。十几年了,他们家冬天从来没生过火,大年初一,连一顿肉饺子也没舍得吃。房子走风漏气,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墙上连张年画也没有。院子没有院门,屋子的门用铁丝拴住,平时家里没人,门从来都没上锁。天气实在冷得不行了,一家人就挤在炕上喝开水。初一夏书记去了,什么话也没说,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块钱全都放下然后就走了。初二夏书记又去了,带着民政局长,环卫局长,拿了两袋子白面,五斤猪肉,一桶菜籽油。夏书记对两个局长说,你们都看看,能说这样的一家人不勤快吗?不干活吗?挣钱的不干活,干活的不挣钱,这就是我们搞改革的成果?如果连这样的一家人都过不下去,连一个大学生都供不起,我们还怎么给党和老百姓交待……”记者,“后来呢?”副队长,“你让他们俩说吧。”父亲,“都解决了,都解决了,肯定是上辈子积德了,才让我们家碰见了夏书记。自那以后,我们的工资提高了,民政局也给了救济,环卫局还捐了款,我那儿子终于能上大学了。后天夏书记还带来了电视台的来,带了报社的记者来,接下来就搞了一个大讨论,还让我们上了电视。”记者,“什么大讨论?”父亲,“我记不大清了,让我儿了给你说吧。”儿子,“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记者,“说清楚,再说一遍!”副队长,“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
夏中民赶到会议驻地时,天气已经暗了下来。也许是人太多了,场面太混乱了,声音太嘈杂了,一直等到夏中民挤到人群最前面时,才有人发现了他。
夏中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工人聚集在这里,宾馆前面的一条大街几乎完全给堵实了。
有人突然喊了起来,“夏市长来了!夏市长来了!”喧嚷嘈杂的人群很快静了下来,就像受到什么感染一样,整个一条街顿时悄无声息。工人们纷纷给夏中民示意,有几个女工见了夏中民,只喊了一声夏书记,就哭了起来。有几个老工人嗓音不大,但像在愤怒地诉说着什么。
夏中民竭力地安慰着大家,一边走,一边示意,一边向人群的最前面走去。
人们这时已经自动地闪开了一条路,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夏中民往前走。
几个摄影记者不失时机地拍摄着夏中民和群众挥手示意的情景,闪光灯把现场气氛衬托得更加沉重。
夏中民走到宾馆门口,大步跨上了门口的台阶。
他向大家挥挥手,然后大声说道:
“大家好!我是夏中民!首先感谢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同时也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对市委市政府的关心!但我现在必须要给大家说清楚,今天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大家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四届一次党代会的驻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代表们将要在这里研究和决定我们嶝江的一些重大事情,还要选举出新一届的市委领导班子!这关系到我们嶝江今后的发展,关系到我们嶝江前程和大局,也关系到我们嶝江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大家因为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就围堵在这里,使会议受到影响……”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夏市长,这是他们的阴谋!这篇文章就是冲着党代会来的,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对!夏市长,你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夏市长,我们工人到这里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强烈要求市委对此事立即表态,给代表们讲清楚,消除影响!”……
夏中民经过好一阵子努力,才让群众的情绪稳定下来:“大家一定要相信市委,相信代表!作为我个人,我相信与会代表都会有正确的判断……”说到这里,夏中民的讲话再次被下面的喊声打断了:“我们不相信!像吴青辉这样的人也能当党代会代表,让我们相信什么!”“党代会里都有些什么人,嶝江的老百姓心里都清楚!开这样的党代会,我们不放心!”“这些党代会代表都是怎么产生的?谁同意的?希望市委能给我们一个答复!”“谁写的这篇文章,为什么会在党代会之前登出来,请市委给我们解释清楚!”……
夏中民使劲地挥着手,再一次让大家情绪稳定下来:“……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大家的猜测完全是没必要的!大家一定要相信,党代会的绝大多数代表都是值得我们信赖的!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大家一直堵在这里,会让代表们怎么看?你们再想想,如果你们也是党代表,外面却有这么多群众说你们这些党代表不可信,你心里又会怎么想?再退一步说,如果大家对这些代表不信任,那又怎么信任市委,又怎么信任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就拿吴青辉来说,他的党代会身份是在两个多月以前就确定了的,当时吴青辉还是规划院院长,规划院总支书记,所以他自然就是党代会的代表……”夏中民说到这里时,下面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夏市长,你不要把什么问题也往自己身上揽!不经过党员代表的党代表,那算是谁的党代表?”“我就是规划院的党员,吴青辉当党代会代表,为什么我们规划院的党员都不知道?”“领导就是代表,代表就是领导,那这还叫什么党代会!这样的党代会究竟代表的是领导,还是群众?”……
在嶝江八年了,面对着群众,夏中民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从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话是这样的缺乏说服力。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在群众中正萌动着的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那种僵化的思维和观念,早已毫无用处!再想任意地去糊弄,去哄骗群众,已经绝无可能。这是一种普遍觉醒了的力量,面对着这样的力量和这样的大众,我们只能说实话,讲真情,办实事,动真格的!要永远保持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就只能拿出我们的忠心赤胆和血肉情怀!夏中民在群众面前几乎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几乎说了两个小时。最后他动感情地对大家说:
“……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的工作,那就安心地回家吧。个人的一点委屈,在群众的利益面前,那算的了什么!我请求大家,并希望通过大家把我的话转达给嶝江所有的干部群众,请大家一定要支持市委市政府把这次会议开好,几天后,我们还要召开人代会和政协会,希望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想法,那就等会议开完了以后,我们一定再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也一定会努力地去解决,进一步地去完善……”……
等到所有的群众都散去后,夏中民才感到自己已经是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看时间,马上该给魏瑜书记汇报了。他坐在车里,让司机在附近街上的饭店里买了一碗汤面,三口两口吃完了,赶紧就往魏瑜书记的宾馆里走。
半路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陈正祥书记的电话,陈正祥说,听秘书讲,你刚才做得很好,话也说得很得体,但另外有一些反映却完全不一样,说你在工人面前故意误导大家,说你在煽风点火,说这些党代会的代表身份都不符合程序,都不合法。
夏中民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陈书记,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吧。他们非要这么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想想,我要真那么说了,群众会离开吗?
陈正祥说,这实在太不正常了,中民呀,你听我说,有些人正在做代表们的工作,你这两天也要多跟代表们坐一坐,聊一聊,不要怕麻烦,每个人都要走到。人有见面之情么,有些事,我们不说,代表们怎么能了解情况?要把这件事当作大事来抓,多跟代表们交交心,哪怕打打电话也行。既然已经这么不正常了,那我们也只能按不正常的来,就再辛苦辛苦,就两晚上时间了,后天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一定得抓紧点,好吗?
夏中民想了想说,陈书记,我还是副书记,又不是要选我当书记,如果选我当书记,我跑一跑,走一走,跟大家聊聊,听听大家的建议和想法,那还说得过去。像现在这样,我找代表们说什么?就说让人家投我一票?不投你的,现在就是怎么说也不会投你。要投你的,即使别人再造谣再挑拨,也一定会投你。再说,连今天也就只剩两个晚上了,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吗?明天上午开幕,下午讨论,晚上还要听汇报,后天上午讨论委员候选人名单,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后天一早就开始选举书记副书记,然后就闭幕,你说还有多少时间能跟代表们见面?
陈正祥沉吟了半天,说,倒也是,时间都给了谋人的人了,谋事的也去谋人,那还干得成什么事。好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不过你也再想想办法,我们都努力努力。该说的,能说的,就想办法说说。多一票和少一票,就等于是两票,这可大不一样。还有,一会儿我给魏瑜书记建议一下,实在不行,就取消差额,这一届党代会我们施行等额选举……夏中民没等陈正祥把话说完就插话说道,陈书记,这绝对不行,我坚决反对!现在这么做,不更让人家代表们产生逆反心理?历届选举都是差额,为什么这一届要施行等额?这怎么跟人家代表们解释?我们大会小会都给下面讲,要求各级党委一定要搞党内民主,要求每个党员都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力,为什么轮到我们头上了,却要另搞一套。不行,坚决不行。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第一个反对,绝对不能这么做!陈正祥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那好吧,等我跟魏瑜书记交换意见后再说。不过我警告你,要是魏书记同意了,你就别再给我瞎搅和了……夏中民再次打断了陈正祥的话,陈书记,魏书记同意也不行!你好好想想,事情有那么简单吗?人家如果横下心来不选你,用什么方式也照样不会选你。不管你做什么也一样于事无补,而且这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惟一的处理方式,就是两点,第一,我们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第二,一定要争取让代表们心服口服。即使落选了,那也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陈书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了。我们都一定冷静下来,用平静的心态和情绪来对待这次党代会,开好这次党代会。……第二个电话是武二打来的。武二?夏中民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于是对武二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有什么事吗?武二说,那些录音带你没有听听吗?
夏中民说,还没有,这两天太忙了,等过了这两天吧。
武二嚷了一声,天哪!你怎么还没有听!你知道那都是啥吗?
夏中民说,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
武二沉默了一下,夏市长,我劝你还是尽快听一听,那东西跟你平时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对你肯定有好处。
夏中民实在太累了,分外疲倦地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那就改天再说吧。
武二赶忙说,你先别挂,你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尽快听听那两盘录音,听了以后,我希望能见见我。
夏中民说,那就等过了这两天,好吧?
武二说,你听了以后,肯定立刻就想见我的……夏中民说,知道了,我马上要开会了,改天再联系。夏中民轻轻地合上了手机。就在这时,有个疑问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武二?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有,他是怎么进到我的房间的?这个武二又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本来想问问司机和办公室人员的,实在太忙了,没有顾得上。再说吧,真的没时间了。
也许,那盘录音带真该听听的。
于是他对司机说道,小刘,明天有时间的话,给我找个录音机。
夏中民赶到宾馆时,魏瑜和陈正祥已经在等他了。
一个挺大的套间,外间可以会客,也可以做会议室。
魏瑜见了夏中民,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然后就问道,”中民,刚才正祥书记把情况都给我讲了,他说党代会一直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情况也很不正常,你怎么看?“夏中民喝了口水,想了想说,“要说不正常,早就有些不正常了,但问题是对这种不正常,目前我们并没有解决的办法。”魏瑜皱了皱眉头,“中民,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正常,但又没办法解决?”夏中民从自己袋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摞子告状信来,对魏瑜书记说,“这都是近几天来整我告我揭发我的黑材料,我不知道别人收到多少,只我自己就已经收到了这么多。魏书记,你也用不着仔细看,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写小说都编不出来的东西全都编在我头上。你看这一封,是写给全市所有乡镇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的。还有这一封,是写给所有的党代会代表的。你再看看这个,列举了我在嶝江的十大罪状,全都是发给人代会代表的。还有这个,是说嶝江现在有中央、省、市地五个调查组正在审查我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是告状,更不是检举揭发,纯粹是大字报小字报一类的东西,而且有目的地四处散发。还有,这一份材料是我让人整理出来的,全是他们近期发布的手机信息,你看,满满的三大张,四十多条。这几条是今天刚刚发出来的,说是昨天之所以紧急撤掉了那个调查组,是我用巨款买通了昊州市委和纪检委的结果。在他们笔下,我成什么人了?简直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越临近党代会,这些东西就越多,魏书记,你说这正常吗?可是,对这种不正常的东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组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制止得了吗?查得出来吗?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费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