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流着泪,从怀中掏出戒刀,轻轻插进她胸口。
“其实,我们都离佛太远。长生哥杀佛,你背叛佛,我被佛遗弃。”
她的眼渐渐合上,她的声音渐渐微弱。
我把头埋在她脚边,亲吻她长满浓疥的脚。
那双曾经美丽的脚在我唇下渐渐变凉。
那些衣着朴素的女人们流着泪经过她身边,每人把一朵桃花放在她身上。
不知不觉,她身上覆满了桃花。她在桃花织的锦衾下沉睡,安详而宁谧。
(十九)
我在寺院里种了两棵桃树,当春天来的时候,满院都是桃花的香气。
每天我坐在树下沉思,当我抬起眼的时候,前面没有小绿的脸也没有佛,只有片片桃花飘落。
我收留了一个小行者,是个很调皮的孩子。没事的时候喜欢把树上的桃花一串一串扯下来,然后一边把它们洒得到处都是,一边哈哈大笑。
有时候会莫名觉得,这个贪玩好动的孩子的造诣会在我之上,在师父之上,在长生哥之上,甚至,在小绿之上。
有一日一个远游的大师来访,看见我他很崇敬地问道:
“听说当阳县中曾有一妓女,下贱顽冥,满身脓疥而死。而死时普净大师尚跪吻其脚,终感化其灵?”
我愕然而无语。
(二十)
战争始终没有平息,却不断有长生哥的消息传来。他在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中成就了他的辉煌,但离平息这乱世,却还很远。
院中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在晴天的阳光中听见女子温柔的呢喃,在阴天的夜里听见游魂的哭号。
有些时候,我看见送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通向城外的墓场;有些时候,我在上香的妇女的怀抱中,看见新生儿粉嫩的脸。
有时候听见蜀兵唱着吴地的家乡小调经过,有时候在北风中闻到蒲东的气息。
我的生命漫长、波折、永无止境。我仿佛明白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我想终有一天我会与长生哥再遇。那时候我要讲小绿的故事给他听。
我还想告诉他,其实佛不在天上,不在尘中,也不在人心。佛在彼岸,我们能看见但我们都那样无力。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佛这种东西,想救人的人,最终往往无法自救。
可惜这一切要用整整一生来发现。
后记:
相传关公死后,一魂不散,荡悠至玉泉山,经普净一语,终皈依而去。
后人为关公在玉泉山建庙,四时致祭。其香火之盛,几在佛堂之上。
普净圆寂于寺中,后人谥之,尊为一代宗师。其吻脚使妓女感化之事,久传不衰。
小绿的坟,最终湮没在黄土陇中,无迹可寻。
黑暗中的低吟浅唱
    午夜来临的时候,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放歌。
我醉得狼籍,却仍想喝下去。只是整个汝南城,已再找不到一家开着的酒馆。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匆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边走边唱。长长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影子。
经过一片院落,忽觉灯火辉煌,而里面人声鼎沸。
再一看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怡春院”。
我不由苦笑,这么晚了,也只有这种地方还开着门。
突然眼前一亮。虽说是妓院,可只要有酒卖,又何必在意。
我撞了进去。没有人理会我。我披着发,一副潦倒的模样。我找了个丫鬟买了一壶酒,然后抱着酒坛离开了那个喧嚣的大厅,来到一处无人的长廊上。独自喝着。
突然隐约听见有琴声传来。我不由顺着琴声的方向走去。
琴声是从一间小屋里传来的。屋门敞着,没开灯,只有一阵幽香伴着琴声扑面而来。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琴声突然停住。然后我听见一把女声说:“桂香,门外有客至,还不快请进来。”
我想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然后看见一个梳着两个抓髻的小丫头跑出来对我说:
“先生,我家小姐请你里面坐。”
屋里一片昏黑,没有任何的灯。只有妓院大厅里映过来一些光亮,让我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我进去坐定,没有人说话,琴声又起。我看不见弹琴人,即使在一片昏暗中,她面前还垂下了一层帘纱。
琴声千折百回。我想弹琴人该是个妙曼女子,琴音中却蕴着一种彻骨的悲伤与苍凉。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匆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琴声一转突然听见她这样唱。我已找不到言语来形容她的歌声。我只知道,那是来自黑暗中的声音。
我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先生醉了。琴止时,我听见她这样说。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样回到家的。可她的琴,她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之后每天,我都去听她的琴。
那间黑黑的房,和旁边人声鼎沸的妓院大厅,似乎是两个世界。大厅里的喧嚣传不进她的小房,只有一丝灯火,能够隐隐传进来。
有时也会有其他人在那一起听她的琴。他们都举止斯文,沉默寡言,脸上却带着阴霾。有时他们也会喝醉,喝醉了,也会趴在桌子上哭。
哭的时候,帘后的女子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弹她的琴。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其酾?
从小我就以为我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到了今天,我只是披着发,带着脸上的刺字,终日在黑夜之中东躲西藏。
这是个暗无天日的乱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人世种种,不过是上天的玩物。
我总是最早一个去,又最晚一个回。
渐渐地和她们也熟了。从她的小丫鬟桂香口中我得知,她叫素音,不是本地人,战乱中父母皆亡,流落到这里来的。虽说身处烟花之地,可她只卖艺,不卖身。
有时候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会停下琴,听我说话。许多时候我们就这样一直谈到东方泛白。
可是我始终不见她掀开过那层帘。
即使每晚宿醉,我心中的梦想始终不曾破灭过。
我相信我有能力结束这个乱世。只是还没有机会遇见赏识我的人。
中平末年那次意气杀人,不足以改变我的一生。
我去拜访过刘景升,他一边客气地招待我,一边偷偷看他夫人蔡氏的脸色。
于是我告辞回到汝南,继续我每天去听琴的生活。一边醉,一边在醉中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刘皇叔在新野驻扎。许久以前,我便听说过他。那时他还只是公孙渊的手下,但见过他的人都说,此人日后不可方物。
他手下有勇将,可是缺乏象我这样懂兵法的人。
他是皇叔,为他打天下,理直气壮。
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惜才。
我准备动身去新野,临行前,我去找素音。
我要接她一起走。陪我一起闯天下。我想她心里是有我的。她应该不会拒绝。
我对着帘子说出我的请求,许久,帘那边没有动静。
好半天,听见帘那边的她幽幽地开口。
小女子闲居已久,恐怕过不惯颠沛流离的生活。先生还是请回罢。
我愕然。
再劝她时,还是被婉拒。
桂香过来要送客,我终究还是不死心。我对帘内的她说:
即使姑娘不愿和在下一起走,也乞见姑娘一面,以了结在下生平之愿。
素音乃容貌丑陋之人,不堪先生一见。还是不要毁掉素音在先生心中形象罢。
我再请求,她已不说话。
我叹气,惘然而出。
到廊上,我却迟迟不愿离去。
又去买了一坛酒,却在她门外喝去。
我又醉了,醉得比前几次更甚。我趴在长廊的阑干上,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醺然中忽觉有人扯我的衣服。强打精神抬起眼,看见桂香递给我一条毛巾要我擦脸。
我胡乱擦了几把把毛巾还给她,挥手叫她离去。她走开几步,又返回来,悄悄对我说:
小姐现在睡着了。先生若果真想看小姐的样子,我偷偷带先生进去看一眼。
我轻轻走到她的卧榻旁。
满室是兰花的幽香。室内仍是一片昏暗。在一片昏暗中,我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
果然是个绝色女子。那眉目,竟如画中的一样。
她睡着,呼吸平静。一丝乱发,飘零于颊上。
我痴痴看着,久久不愿离去。
桂香推我,要我离开。我狠心回头,走出房门,不觉已泪下。
象这样妙曼的女子,又怎能跟我这种浪子流离于这乱世?
后来,我成了刘备的军师。帮他打了几场胜仗,整个新野,乃至整个许昌,都记住了我的名字。
再后来,我被曹操设计赚去。因为我的愚笨,害死了我的母亲。
因为义,我答应皇叔终生不为曹军设一谋。身处曹营,虽有满腹才华,却徒无一计可施。
因为信,我始终不能弃曹操而去。只是在曹营中,徒劳地看着时光如白驹过隙。
就这样,我埋没了我的一生。
赤壁之战中,我设法离开了即将覆没的曹军,来到了西凉。
然后我就一直留在那里。
我每天练兵,治政,巡查百姓。剩下的时光,就坐在校场看西凉广袤的天空。这里的天似乎特别蓝,特别低。太阳照在身上却不觉得暖,只感到寒风夹着流沙割过。
那时才发现这里离江南是多么的远。
十八岁的时候,我以为我能结束这乱世。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披着发,带着脸上的刺字,在黑暗中躲藏。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在曹营中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然后,我就在这边远的地方度过一生。
原来这个乱世,果然是没有希望的。我无论怎样努力,终究还是上天的玩物。
又这样过了许多年。
一年春天,我突然从东南风中闻到了江南的气息。才发现,我已经离开好久了。
突然很想回江南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我一路南下,四处看我年少时经过的地方。
最后,我来到了汝南。
到达汝南的时候已是暮霭时分。
我经过怡春院,里面仍旧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我仍然清楚记得她那间小屋所在的位置。可是找到的时候,屋门却紧锁着。门上蒙了一层灰。
我茫然站在门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衣锦丽人匆匆向我跑来,面目似在哪里见过,却已记不甚清。
可是徐先生?她跑过来,气喘吁吁问我。
我点头。
徐先生不认得我了?我是桂香啊!
我猛然省悟。
只是十年时间不见,她却好象变了一个人。从当初那个梳着两个小抓髻的小丫头,一下子成了亮丽的女子。从她身上的穿着看来,她在这烟花场所混得还不错。
她与我寒暄了几句,却只字不提素音。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家小姐呢,是嫁人了吧?
小姐五年前就去世了。她告诉我。
她找来钥匙,替我开了素音房间的门。
小姐死时告诉我先生还会回来,叫我留着这房间不动等先生。
房里的摆设果然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不由得感慨万千。
桂香一直幽幽在我身边说着话。
其实小姐当年,心中一直是恋着先生的。自先生走后,她再没弹过琴。
那你们以何谋生。
桂香从十三岁时便开始接客。
我惘然。
先生不必难过。桂香现在生活得挺好。整天客人捧着,妈妈哄着,我还有什么可求。
我还有什么能求。
那你家小姐因何而死。
心有郁结,落了一身病。死时口中还念着先生的名字呢。
那她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走!我心如刀绞。
先生知道小姐为什么每次弹琴都不开灯,还隔着帘子吗?
不知道。
小姐的眼睛,自幼就看不见东西。
我终于明白。
所以她每次弹琴都要关着灯,挂着帘子。高傲的她怕被人看出那帘后的残缺。
所以她的歌声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心,因为她能真切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黑暗。
所以她不愿跟我走,怕成为我的负累。
所以她不愿见我,怕执着的我发现她不愿跟我走的原因。
所以我只有在她睡着时才能见她一面。
我曾经以为我能改变整个世界。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保护不了自己。
保护不了我的母亲。
最终,保护不了我爱的人。
一阵风吹过,纱帘飘在我脸上,抚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终于能拨开那纱帘,看帘后的东西。帘后摆着她的琴,琴后有一椅,椅上却再没有弹琴之人。
我轻轻用手拨她的琴,弦却纷纷而断。
后来我又回到了西凉。
每天傍晚时我都坐在酒馆外的桌子上,斟一壶酒,一边喝,一边看天边瑰丽的日落。
这里常有南来北往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些人经过会停在这酒馆歇脚,有些人会过来与我喝一壶。
这世界终究不大,有时我甚至能遇见来自汝南的人。有些人,也曾听过素音的琴。
他们告诉我,那是来自黑暗中的声音。
倘若奉孝在 上
    “倘若郭先生在就好了。”恬儿幽幽地说。 
“为什么提起他?” 
“郭先生是那么有趣的人。每次少了他,就好象少了很多东西。程先生你觉得不是吗?” 
他点点头,脸上一片漠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如他平时的样子。 
心里却有个什么东西狠狠地往下一沉。 
眼前的女孩,穿着最普通的布衣,梳着最普通的发型,却有着最让他醉心的容颜。 
三个月前他在一个卖苹果的小摊上认识了她。她穿着干净却打了补丁的衣服,怯生生地看着他,表情让他想起篮中那些新鲜而青涩的苹果。 
然后他常带她去一些小饭馆里吃饭,点很多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只是坐着,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再后来,他的朋友们也知道了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他们也很喜欢她,经常带她一起出去喝酒。渐渐地,她成了他们大家的。 
然后她离他越来越远。每当郭嘉神采飞扬地高谈阔论时,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用充满崇敬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只能沉默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这个女孩知道他心中的思慕。 
她的眼睛渐渐只会因一个人而发亮,而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倘若奉孝在就好了。” 
恬儿梳着妇人的髻,脸上带着一丝初为人妇的红晕,幽幽地对他说。 
“你不必太挂心了。我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他平静地安慰她。 
“你说他会在袁绍手下从事吗?”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如果他留在袁绍身边,他会立刻派人来接你;如果他不留在袁绍身边,他会马上回来。所以你不会等太久。” 
“那就好,”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谢谢你安慰我,程先生。” 
“什么时候和我变得如此客气了。” 
他笑着说,心里却有一个什么东西狠狠一痛。 
三个月前,她嫁给了奉孝。 
现在,她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妻。 
“倘若奉孝在就好了。” 
在兖州,曹操赐的宅第中,他的妻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这样说?”他带了些许的诧异,回头问道。 
“记得以前在颍川求学,你、荀氏叔侄、还有奉孝四人的关系是最好的。你们一直都希望投身明主,为其开拓天下。现在你和文若等二人都已找到值得效力的人,若把奉孝也请来,何愁大事不成?” 
“夫人说得是。我明日便与文若说去。” 
他平静地说着,心里仍有一个什么东西暗了下去。 
一年前他娶了这个贤惠的女人。在颍川时,她也一直是他们的好朋友。她不美,但读过很多书,深明大义,且象他一样待人严谨,不爱说话。朋友们都说这真是一桩天作之合。 
婚后他带着她在山中住了很久,甚至打算再不出去了。她没有怨言,只是默默地为他烧火做饭,点灯研墨。他说当今天下找不到值得效力的明主,她只是安慰他,说慢慢等,会等来的。 
后来有人带着荀彧的书信来找他。信中说他已找到值得效力的明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