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没有进一步讨论这个话题。部分原因是她对此已感厌烦,感到自己对那位医生的态度是对的,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好医生,对工作不负责,医术又差。他只为那些义诊病人看病,也只能看些简单的小病。当然这与眼下的问题无关。义诊病人也是人,也应当得到很好的医疗。他的态度会使桑迪感到害怕,也很高兴凯利保护了她。可这又总使她觉得有点委屈,似乎她个人未能抵挡住科凡的进攻。她的事故报告可能就此断送了那个医生的前程,医院的护士会对此议论纷纷。在有些医院中,尤其在军队医院中,护士有很大的权限,只有那些愚蠢的医生才会去找她们的麻烦。
但是,今天的事使她对凯利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所看到而一直不能忘记的表情并不是一个幻影。当他抓住科凡的右手时脸上所呈现的表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表情,在那个小个子可怜受到屈辱时,他也没有愉快的表情。那表情几乎使她感到害怕。
“的车出了什么毛病?”凯利问道。他把车开上大路,直奔北方而去。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出毛病了。”
“嗯,说得有理。”凯利微微一笑。
他真是个多变的怪人,桑迪心在想,真是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刮风。对待科凡,他样子活像个凶神恶煞。开始时,他想讲道理,弄清楚状况,后来他的行为简直就想把那人弄成终身残废,脸上毫无表情,好像要辗死一个臭一样。如果那是他的真实面目,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那只是他的脾气吗?不,她心想着,可能不是这样。他当时也在控制自己。是精神变态吗?那太可怕了……不,也不可能。山姆和莎拉不会交上这样的朋友,他们俩都是精明能干的人啊。
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等我下次把工具箱带来再帮修理。我对这事很在行的。啊,除了那个小个子医生,其他方面工作怎样?”
“一整天都很愉快。”桑迪说道。她的心情开始变得开朗起来。“一个令我十分担心的病人出院了,是一个黑人小女孩,才三个月大,从婴儿床上跌了下来。罗森医生为她动了手术,非常成功。一两个月之后,她就会完全复原,根本看不出是个受过伤的人。”
“山姆实在了不起。”凯利称赞说:“他不仅是位好医生,也是个好人。”
“莎拉也一样。”了不起,蒂姆活着也会这样说的。
“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凯利点头表示同意,同时把车左转开上北大街。“她为帕姆操了不少心。”他这次只说明了事实,却并没有陷入思索。但很快地,桑迪看到它的脸上的表情又起了变化,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脸上的表情凝住了。
那痛苦并没有消失。会吗?凯利内心在问自己。帕姆的形象又出现他的脑海之中。虽然时间十分短暂,只有一两秒钟,但那是痛苦且残酷的。他感到她仍然坐在自己的身旁,就在右边的座椅上。可是,那不是帕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的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手指的关节都变了颜色。他极力打消这种想法,然而这种想法就像雷区一样,你无意中闯了进去,当你发现所存在的危险时,已经为时过晚。凯利想,人如果没有记忆该多好啊!倘能真的如此,他会真的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可是,如果没有了记忆,那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你忘记了那些对你有过重要影响的人或事,你自己会变成什么呢?如果你失去这样的记忆,其他事对你还有任何价值吗?
桑迪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一个多变的怪人,但不能永远隐藏自己的情感。你不是个精神病人。你感觉到痛苦。而精神病人是不会有痛苦的感觉的--至少不会为朋友的死亡而痛苦。那么,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八章 干扰
“再试一次。”他对她说。
噗噗噗噗。
“好,我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凯利说道。他俯身贴近桑迪的普利茅斯牌卫星轿车,侧耳听着。然后,他脱去外衣,解下领带,挽起袖口。经过半个小时的摸索,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油污。
“毛病不大吧!”桑迪跳下汽车,把车钥匙也取了下来。细想起来,这一动作有些奇怪,因为汽车本来就无法发动起来。为什么不把钥匙留在车上,然后让某个偷车贼一无所获呢?她心在这样想。
“只有一点毛病,是电磁开关。”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道,一边站在凯利身旁,好奇地注视着那沾满油的蓝色汽车引擎。
“插入钥匙的小开关所产生的电流不足以启动引擎,所以改由这边较大电流量的开关控制。”凯利用扳手指着开关说道,“它产生的电磁场封闭了这个较大的一个开关,使电流不能通向引擎。我的话听懂了吗?”
“我想听懂了。”这话大概不假。“有人对我说,我应该换一个新电瓶。”
“我想有人告诉机械师总爱……”
“取笑我们女人,因为我们不懂汽车上的东西,是吗?”桑迪狡黠地一笑。
“大概是这样。得付我些什么。”凯利一面对她说,一面在工具箱中摸索着。
“为什么?”
“因为我浑身搞得很脏,不能带外出吃晚饭。我们只好在这儿吃饭了。”他说完就钻进了车下。一分钟后,他又钻了出来,浑身和双手部沾满油污。“再试一下。”
桑迪跳上车,转动钥匙,引擎立即响了起来。
“不要马上熄火,让车充充电。”
“又是什么问题?”
“电线松了,我把它们上紧了一些。”凯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一笑。桑迪也笑起来。“应该把车送到厂去,在螺帽上面加一个垫片,这样电线就不会再松了。
”
“你不必……”
“明天要工作,对吧!”凯利问道:“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洗一下。”
桑迪把他领进房内,对着盥洗间指了指。凯利把手洗干净,然后回到客厅。
“你在什么地方学会修理汽车的?”她问道,同时递过来一杯葡萄酒。
“我的父亲是一位业馀的机械师。他曾是消防员,忘了?他必须学会这一切,而且他很喜欢这一行。我是跟他学的。”凯利举杯向她示意。他不大喝葡萄酒,但酒的味道不错。
“曾经?”
“他已经过世了,那时我正在越南。工作时心脏病发作。妈妈也死了,患的是肺癌,当时我在读中学。”凯利的语调很平静,这些痛苦早已成为过去。“当时我们生活很苦。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他香烟抽得多,那可能也损害了他的身体。我也病倒了,是在打工时受了感染。我留在学校不能回家,病好之后仍留在学校。”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没有人来探望你,但我没有问。”桑迪说道,她现在才知道凯利是多么孤单。
“我有两个叔叔和几个表兄妹,但大家不常见面。”
情况终于清楚了一些。年轻时失去了母亲,那是很痛苦的,很不幸的事情。可能这使他过早地成熟,独立生活,但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他生活中的所有女性都是在不可抗拒的种种外力之下一一离开了他:他的母亲、妻子、情人,都是如此。他心多么痛苦和愤怒啊。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当他看到科凡威胁自己时,他不由得起而保护她。虽然她仍然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当时的局面,但她现在对他的行动的确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使他内心的积愤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发。他没有对她表示过分的亲近,没有用眼神细细打量她。桑迫不喜欢别人那样做,尽管她不拒绝病人审视的目光,因为她觉得那样可以有助于病人的康复。她看得出来,凯利对她就像一个朋友一样,和蒂姆的同事没有多大区别,对她既亲切又尊敬,首先把她看成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桑德拉.欧图尔很喜欢这样。面前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并不使她感到恐惧。如果说他们之间正在建立起某种友谊,那么,这种奇特的想法就是这种关系的开始。
前廊的“噗”声宣告了晚报的来临。凯利拿起报纸,浏览了一下第一版,就放回了咖啡桌。
报上登出了一则消息:又发现一名毒品贩子横死街头。她发现凯利读过这篇报导,自己也读了一下其中的头两段。
◇◇◇亨利对当地毒品生意日益加强的控制实际上证明了新近死亡的毒贩与他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他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做班达纳,现在从报纸上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叫莱昂内尔.霍尔。他们从未直接谋面,只是有人说过他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值得考虑拉拢。但塔克认为这个人并不十分聪明。他在生意方面要成功,道路还十分险峻,还有失足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残酷的物竞天择的过程。这个人的死亡是一件憾事,但关系不大。亨利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手臂。他昨晚睡得太晚,两天前他才发出了整整十五公斤的“货”。他开始这样称呼自己的买卖。用船装运货物的路线已经向他敲响了警钟,他为此感到害怕。塔克知道,这些想法是危险的。这一次他只是亲眼看到手下的人在工作。现在又有两个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他又厌倦了自己亲自去做这种卑贱的事情。他有做这种事的人手,这些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地位有多卑微,只有听从命令行事才能发财。
女人在这方面此男人精明。男人们往往以自我为中心,而且必须在自己的思想中培养这种观念。他们的心眼越小,这个自我中心的观念越强。迟早有一天,他手下的人会起而反叛,变得有点尾大不掉。而他使用的娼妓却容易对付得多,只需施点威吓,她们就会俯首贴耳,使用这些人还有一些附加的好处。塔克想到这,脸上露出了笑意。◇◇◇多丽丝在五点钟醒来。由于药物的作用,她感到脑袋沉重,加上昨晚又喝了几杯威士忌,此刻,她觉得头晕脑胀。疼痛告诉她,她还会多活一天。药物和烈性酒的作用并没有完成她想做的事情。在吃下药喝完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已记不清了。她现在脑子乱七八糟的,对往事已失去了分辨的能力。那帮人现在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帕姆的事情使他们得到了教训。多丽丝坐起来,两眼看着脚上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锁在墙上的一个铁环上面。如果她过去想到了这一点,她也许会设法挣脱的。但是逃跑则意味着死亡,而且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死亡。在她考虑从这种可怕的生活中逃走的同时,身上的疼痛仍使她感到害怕。她站起身,锁链发出了声响,不一会儿,李克走了进来。
“嘿,宝贝。”李克带着微笑问道,那微笑中含着取乐的意味。他弯下身子,打开多丽丝脚上的锁链,对着卫生间指了指。“需要冲个澡。”
◇◇◇“在哪儿学会做中国菜的?”凯利问道。
“去年我和一位中国护士在一起工作过,她名叫南茜.吴,现在在维吉尼亚大学教书。
你喜欢中国菜吗?”
“开玩笑!”如果说一个男人的心离他的胃的距离最近,那么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最好的恭维就是请求再来一份。他喝了一杯葡萄酒,但他对饭菜却采取了狼吞虎的态度。
“有那么好吃吗?”桑迪问道,话语中不无希望得到恭维的意思。
“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但如果想写一本有关烹调的书,那还得请一位美食家来帮鉴赏一下。”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去过一次台北,在那儿待了一个礼拜,那儿的饭菜就是这种味道。”
“你去那干什么?”
“休假,一种特别的假期。”凯利没有多说。他和自己的同伴所做的事不是什么都可以向一个女人透露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和蒂姆在夏威夷见面时也曾经打算去台湾一游,但是……”她突然停住了口。
凯利想伸手去握住它的手,以表示安慰,但他感到这样做会显得过于突兀。
“我知道,桑迪。那么,还学会了做什么?”
“多着哩。南茜同我在一起住了十二个月,教给我做各种中国菜,她是一位杰出的老师。”
“这我相信。”凯利吃完了自己盘中的饭菜。“平常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通常五点一刻起床,六点钟离家。我喜欢在换班前半小时到达办公室,这样我可以提前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并做好迎接新病人的准备。我的工作很忙。你的情况怎样?”
“唔,根据情况而定,当我射击的时候……”
“射击?”桑迪吃惊地问道。
“爆破。这是我的专业。要花很多时间进行计划和安装。通常有一些工程人员帮助我,告诉我应当注意的事项。他们总是忘记爆破本身要比准备工作容易得多。但我还有一项专职工作。”
“是什么?”
“水下作业。在实际射击之前,我先得发射一些空包弹,”凯利笑了笑,接着说:“主要为了把鱼吓跑。”
她感到有点迷惑不解。“啊,不会伤着它们吧!”
“不会。那只是有些人的奇怪想法。”
又有另外一个新发现。他在战争中杀过人,在她和一位警卫人员面前威胁过一个外科医生,说要把他搞成终身残废,但他却令人意外地想要去保护鱼类。
“你真是个怪人。”
他文雅地点了点头。“我杀生并不是为了取乐。过去我打过猎,后来放弃了。我有时也去钓鱼,但不用炸药。我发射空包弹不会引起爆炸,距爆炸物有一定距离,所以不会产生实际的影响。枪弹的声响会把鱼吓跑。为什么要破坏一个很好的渔场呢?”凯利反问道。
◇◇◇多丽丝眼睛近视,身上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脏东西,加上流水蒙住了她的眼睛,使她无法看清。但那痕迹并不是脏物,因为水流并没有把它们冲洗干净,它们似乎永远停留在那儿。
她用手搓了搓,疼痛使她意识到那是前几次聚会时留下的痕迹。她知道自己永远洗不去这些斑点。淋浴后只会使她身上的气味消失。李克早已说明了这一点。他是那伙人中最好的一个。他给她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变成棕黄色,并不像比利所加诸的那样疼痛。
她走出浴室,把身体擦干。淋浴间是屋子最干净的地方。没有人清洗浴盆或马桶,镜子也是破碎的。
“这样好多了。”李克说道。他伸手递给她一粒药片。
“谢谢。”于是,一天又开始了。一粒巴比妥酸盐使她同现实又拉开了距离,使她的生活从不舒服不能忍受中到又变得可以忍受了。由于她的朋友的一点“帮助”,眼下的现实又继续维持下来。多丽丝用一口水吞下了李克给她的药片。希望药物的效果快快到来。那样,各种事情就会变得迎刃而解,锋利的刀刃就会变得粗钝些,割在身上不再感到那么疼痛。她自己同现实的距离被拉得很大,使她一眼看不到对岸。她抬头看了一眼李克那满脸堆笑的面容。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宝贝。”他边说边伸过手去抚摸她。
“是的。”她感到他的抚弄,脸上露出惨然的笑意。
“多丽丝,今天晚上又有特别的晚会,亨利要来。”
◇◇◇啪。车停了,凯利走出他的福斯车。这距褐石建的街角有四个街区的距离。在这其间,一连串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五六周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共进晚餐,他感到兴致极高。晚饭后,他又开始进行手头的工作。
他在十字街口的另一边找到一个地点,那儿仍有大理石台阶可以隐蔽。他开始等待比利那辆越野车的到来。他不时地把酒瓶举到嘴边,啜上一口。这次是红酒,而不再是白酒。与此同时,他用目光不停地扫射着街道的两边,以及二三层楼的窗户。
有些汽车他已经十分熟悉。从中他发现了曾参与谋杀帕姆的那辆黑色卡尔曼.吉亚轿车。他发现驾车人和他年龄相仿,留有山羊胡。那人正在街上溜达寻找自己的同伴或联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