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笑道:“谢我王大度。据我所知,韩内地正在闹贼匪,韩地毕竟在我王辖区之间,时间长了,对我王只怕也不利。”
项羽嘿嘿笑道:“我想这些匪都是张先生家仆扮的吧?”
家仆?对了,一定是自己身边的仆从透露给项羽知道的。是了,我的行踪是项羽刚刚知道的,不然早就在途中就把我解决了。是我来到江都之后,他盘问了我的仆从来得知的。
张良真没想到自己的仆从这么容易被收买,从今后起这些仆人当然也就成了监视他的人!
张良也嘿嘿笑了,道:“我王说笑,韩地真的是需要一个人来镇守。齐国开战在即,我王一定不想让韩地成了军队背后的拖累,立即安置一个人去镇守总是好的。韩王名为韩王,其实诸事不能为,项王既然不看好他,可以降他为侯,另派一员贤士去韩国任王,岂不好过两边拖着?”
项羽冷笑连声,道:“你若想到韩国任职,本王可以立即授你玉玺。”
张良知道此时生死只在一线,笑道:“张良行走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地方,觉得韩国已经实在不能有什么作为了,各地都对项王景服地很。臣下也早已对项王心中折服,此次入江都,就没想再回韩国去,愿辅助我王,共兴天下!”说完挪身下拜。
一直没注意他们两个的楚国将士们都对张良的动作感到奇怪。项羽呵呵笑道:“张先生愿拜入我西楚,众将恭喜!”
四下一愣,随即一片贺喜声,不少人又有了喝酒的由头,乱七八糟地喝了一通。
项羽对张良说:“卿之所言甚当,我是该把韩地的事情好好料理一下了。”又道:“有一事还望卿能实言相告。”
张良道:“请项王明示。”
项羽道:“你为什么会烧了汉王的栈道呢?”
张良笑道:“正是为今天投项王作铺垫呢。”
项羽胸怀大开,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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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心收到张良一封信,信中称形势已经大变,如果可以收到项羽废韩王为侯的消息,就立即下台阶,移都到郴州去,不必再坚持了。
义帝寝宫中,熊心问叔孙通道:“叔孙大人认为,张先生所称形势大变,指的是什么呢?”
叔孙通道:“臣以为,可能是指的以臧荼杀韩广为开端的诸侯战争。战争一旦开始,像陛下与韩王这样身份的个人对政治形势的威压能力就会减弱,项羽很可能会采取雷霆手段来处理他与陛下之间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其实臣下在开始时就不赞成张先生的作法,只是陛下未肯与臣下商议,就作出了决定。”
熊心点点头道:“我一向未能用大人的意见,大人是否感到不满呢?”
叔孙通跪下道:“陛下折煞臣了,臣下亦知自己所谋都是卑琐之策,苍生有陛下为帝,实为至幸,故而陛下更要保重自我,以图多为天下谋福利啊!”
熊心起来把叔孙通扶起,道:“我若开始不是个楚国之王,现在不是个天下义帝,我都不会如此不识时务。处在不同的位子上,所谓的时务也就不同,如果我可以逼得项羽杀了我,也许就是对项羽最大的打击!”
叔孙通不禁一惊,忽然头一次真的觉得,自己渺小地如同一只虫子。
(第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治粟都尉
巴蜀的粮食生产确实相当惊人。尽管秦末的战争消耗了巴蜀的大量粮食,但汉中仍积蓄下大量的存粮,足够数年征战使用。
刘季回军南郑的途中,夹道欢迎的老百姓多如牛毛,前些日子他们很受了些羌人的苦,这一下子心中踏实了不少。
刘季已派周勃率军进蜀,扫荡羌人在蜀地的残余势力,加固边防,羌患算是告一段落。西汉中期羌人又再兴起,与汉朝战和不绝,规模就要比这一次羌人试探性的入侵要大很多了。这是后话。
入夜,刘季兴高采烈地犒师,亲自到巴板楯军中倡言,板楯军围坐成数十大圈,中间篝火熊熊,映得红红火火。
巴军开始表演纯舞蹈性质的板楯舞,称巴渝舞,全男性阵容,带上怪异的面具,张牙舞爪,号角声声,战鼓齐鸣,仍是威势吓人。
篝火已经烧得有一人多高,所有人都被火焰映得通红,人影子被拉得颀长,融入后面漆黑的黑暗中去。
刘季与同来的萧何坐在人群中,只一个不起眼的伞盖标示着他们的特殊地位。
刘季对萧何说:“陈仓查到了吗?”
萧何点头道:“确实有此一地,渡江后有小道可通关中。章邯似乎还没有发觉这个地方!”
刘季大喜,道:“子房果真神人,如此说来,行动要迅速布置了!”
萧何想了想道:“汉王有把握能斗得过章邯吗?”
章邯!
毕竟是一个曾经令天下诸侯闻之丧胆的名字,都说若不是赵高要设计害他,他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投降的。
能与项羽对垒半年,互有胜负的人,如今天下间除了章邯,还没有第二个人。
其他与项羽战阵相对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项羽从来攻必克,战必胜,他的理念中似乎只有冲锋再冲锋,而章邯是第一个迫使项羽在漳南使用持久战术的人。
这样的人,樊哙与周勃,或者范目,可以胜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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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婴前来拜见西征回来的刘季。
听说夏侯婴要举荐人才,刘季很感兴趣。萧何领来的范目使得他一举定了巴蜀,真是痛快淋漓,人才在他心里是越来越了得了。
夏侯婴道:“这个人与军中韩公子信同名,也叫韩信,但看事情很有见地。当日汉王在鸿门时,他曾来见我,对我说,今后得天下者必为汉王。之后他竟偷偷来了我军,我一直不知,这两天才刚看到。”
刘季闻言大喜,道这个家伙倒是挺识时务,人人都逃的时候,他倒跑来了南郑。招呼道:“放他进来,我见识见识他。”
韩信进得殿来,高高大大,一脸清秀。刘季见之欣喜,道:“甚美,甚美!”
韩信一脸错愕,他确曾细细打听过,没听说刘季有什么特别的癖好。鼓了鼓信心,道:“韩信参见我王!”
刘季道:“韩先生千里入汉中,诚是小王的荣幸!我倒想知道,韩先生为什么舍项王不侍,而来南郑这么个僻远之地啊?”
韩信拜道:“项王为人残暴,久随之必无善果,我王仁厚,天下人心归汉,韩信不来何待?项王不知厚待臣下,只作妇人关怀之态,而在臣下有功时,却不思厚赏加封,自然令士卒离心;我王罪必罚,功必赏,士卒用命,是以汉必胜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刘季很是受用,嘻嘻乐道:“夏侯婴说先生见事明白,果然不假,如此大模大样地说汉要胜楚,真是有胆有识。你怎知我要击楚?怎知我要出汉中?”
韩信道:“汉王若无此志,何必召韩信来见?”
刘季哈哈大笑,道:“我欲拜韩先生为将军,隔日统领一军,试与我看。”
韩信拜道:“统军之事,可以不忙,我请我王赐我粮草之职,我欲先任此小吏。”
刘季眯眼大惊,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任将军请任小官的事情。呵呵笑道:“若先生只想任一介小吏,又何必来我军中?不是先生看中了粮草是块肥肉,想去啃上两口吧?”
韩信笑道:“我王此言,似有错谬!事情没有一定的大小。彼时的大事,在此时就可能是小事。而那粮草本就是军中头等大事,又加上此时我王治下的粮仓管理混乱,贪污严重,民众已经遍地怨声。只是我王以为这等事是小事,平时不愿多加关心罢了。军马未动,粮草已乱,岂能成功?”
韩信的一番话呛了刘季一口,刘季没想到这个小白脸说起话来还竟然这么冲。而且粮仓中若有腐败,就完全是萧何治下的问题了,如今萧何就在刘季旁边坐着,韩信就敢就么说,实在让刘季有点惊叹。
萧何面有动容,连连点头。
刘季无话可说,转问萧何道:“萧大人对粮仓的事怎么看呢?”
萧何起身拜下道:“粮仓中有混乱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初到汉中,万事待兴。这种粮仓收束管理之事,本由当地官吏行使,我军多年征战,于这方面的管理人才本来就少,不得以就一直在任用原秦朝管理粮仓的故吏。臣多次想彻查整顿粮仓,只是被诸多事情牵拌手脚,故而……”
刘季挥挥手打断了萧何絮絮叨叨的话头,说:“既然韩先生所言不虚,那就让韩先生就任治粟都尉吧!”
韩信起座拜谢。
刘季吩咐了领取绶印的事情,韩信告辞出殿去了。
刘季转问萧何道:“相国认为这个人怎么样?”
萧何擦了擦额头道:“此人眉目轩昂,谈吐不俗,颇有主见,似乎是个可用之人,可以看看他在粮仓治理中的情况再定,臣也会时时对他增进了解。只是……”
刘季不耐烦道:“你说!”
“只是此人开口便说项王不肯封赏臣下,却苗头不对。说项羽刚愎自用则可,但说他在分封臣下的事情上不够大度是不太妥当的,从现状来看,这绝非事实。韩信在项羽帐下未受重用,因而没有被封赏很正常,而项羽对其他有功臣下的封赏其实并不比汉王差。韩信此言,可见其日日将争功的念头记在心里,好争功者,也易于患得患失,生不臣之心,我王须记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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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站在粮仓之前。粮仓正门后广庭中立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上面刻着一些难解的巴蜀文字,取其丰足之意。
韩信不就将军而就治粟都尉这么个职,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韩信不只是想来南郑混口饭吃,他想要的是三军军权。来南郑一段时间来,他一直在查勘地形,考察情况。军权方面先不必急,麻烦的是政治,韩信深知出兵最大的威胁不在前线,而在后方,后方若乱,以他的宏大规划,根本不可能实现。政治里面别的他还来不及在意,最直接的一环在于粮仓,而自他到南郑以来的观察,他对这个粮仓深深忧虑。
萧何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很谨慎,很勤奋,然而他对两个方面显然不精通,一个是军事,一个是装黑脸。他很懂得在循序渐进中化解矛盾,处理纠纷,但对于雷霆手段来处理问题似乎有种天生的抵制。所以他会这么久地容忍粮仓中明显的腐败状况。萧何自然有自己的处理计划,但对于韩信来说,对于汉王可能要施行的闪电反击关中的方针来说,萧何的计划很可能是不合时宜的。
所以,这种充黑脸的事情,就让我韩信来作吧。
把军法施用到粮仓中来!
韩信的面前是一个睡着的关支吏,大太阳和清凉的天气一定让他的梦相当美妙。
韩信敲了敲他的脑袋。
这个家伙腾地甩起头来,两眼猩红盯着韩信吼道:“谁啊?搅老子睡觉!”
韩信把治粟都尉的大印往桌上一放,说了声:“早啊!”
关支吏立即两眼发直,嘿嘿笑道:“大人,……韩大人啊,小的给你赔个不是。”立码冲里面喊道:“韩大人到了,死鬼们赶紧出来!”
静了一下,屋里嗡轰热闹起来,一群人挤挤搡搡跑了出来,七嘴八舌叫着韩大人。
韩信扫了一眼,个个衣衫不整,流里流气。
韩信一直比较留意粮仓的事情,对这些人拔扈的尊容早就领教过了,而今看到的却是一整片谄笑的嘴脸。
韩信坐下道:“当值的时候,一个个不在任上,都窜哪去了?”
那位管关支的家伙腆起笑来,呵呵道:“大人您看这不是还没人来办差吗?”
韩信一拍桌子:“没人来?你们都跑光了,人来了找谁去?”
众人噤声。但毕竟都是侍侯了好几任主子的,沉得住气。一个人凑过来道:“韩大人,我们这都盼着您来呢,个个有好东西送您,早给您预备好了,您要是现在不方便看,过晚上给您送家去……”
韩信招招手,门外呼啦站进来一队兵,仓官们顿感莫名其妙。
韩信指着关支吏道:“此人,当值不值,昏睡不起,起来大呼小叫,有违官体,解职。”又指着刚才凑过来那个人,对众仓官说:“这个人刚才说要对我行贿,还诬赖你们都有参与,你们都听到了是不是?”
众人正摸不着深浅,听到了“诬赖”两个字,都不自主地点点头,那“诬赖”众人的家伙立即傻在当场。
韩信道:“行贿治粟都尉,罪重不赦,我以军中司马,可参奏于汉王,现秉汉王明谕,治仓之时,先斩后奏,拖出去!”
那人慌得六神无主,被那几个彪悍卒子一架,登时全身软了,抖着嘴唇颤道:“韩大人,这从何说起啊,小的没别的意思啊……”
韩信手下架住他,径向门口拖去,这人破口大喊起来:“韩信!历任来员都是这样,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不然以后哪有我们的日子过?你不能这样小题大作,我随汉王从沛县起事一直至今,你不能杀我,我要见汉王!”
韩信道:“不杀你?让你例行公事?你的公事一了,我就被你们控在手里了!你放心,你前头那个逼你例行公事的上司,很快我就让他去找你!”
那人在门外又呶呶歪歪喊了两声,就嘭咚一声,没声音了,有数串血飞到院子里来,溅了几线红。
当即有一个仓官歪倒在地上。
韩信瞥了他一眼,道:“诸位不必担心,汉王念你们一直治粮有功,准备很好的赏你们一下呢,差我先来戡定一下你们的功劳。”
他端起茶樽来喝了一口,道:“别愣着了,把你们的税粮总册,实征文册,户口总册,粮仓文册通通都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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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义帝大殿上,熊心在宝座上危危坐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吕臣在殿中阶下抱拳喝道:“义帝,民心望义帝南迁郴州,请陛下速速起程!”
两排臣工各各肃立,没人吭声。
熊心摇摇头道:“民心何在?汝心何在?”
吕臣脸面涨红,腾腾腾跑上阶去,立定在熊心面前,喝道:“义帝若不走,臣下只能用强了。”
熊心笑道:“我若不走,你会杀了我吗?”
吕臣道:“陛下不要为难臣下,臣子自然不会杀了陛下,陛下若不自杀,谁也杀不了陛下!”
熊心点点头道:“你倒是想我自杀,好跟你的主子去交待是不是?”
吕臣也点点头道:“所以义帝还是不要自杀的好。”
熊心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自杀?”接着站起来道:“不必劳驾吕太尉动手,我自己会走。”走下台阶,左右看看道:“你们谁会跟我走?”
吕臣在台上道:“诸臣皆留彭城以待霸王!”
熊心道:“项羽只给我留了三十个随仆吗?”
吕臣道:“恭祝义帝一路平安!”
熊心环视一圈,看到了叔孙通。叔孙通低着头,不动不摇。
熊心叹了口气,向殿外走去。
他要坐很久的船,再走很远的路到郴州去,到了那里会有衡山王吴芮来迎接他……也许吧。
一支吕臣的军队就在殿外等着“护送”义帝。当然这个护送只会送到长江边的楼船上,之后,就只有熊心一个人,与三十个他的随身仆人了。
这个近百年来继始皇、胡亥、子婴后第四个被冠以“帝”字名号的人,在没有什么天子仪仗的情况下,在一辆宫车上寂廖地向城门行去。街市上人行如常,甚至没人知道这辆车是作什么用的,要到哪去。
问题就在这里:项羽永远不能把义帝风风光光地送出彭城,项羽就只能永远地背上了挟迫义帝的恶名。
(第十五章完)
第十六章 吕雉
淡淡椒香气味中,虞姬在寝宫里为项羽梳发。
项羽呵呵笑道:“明日就可以起程赴彭城了。”
虞姬一愣:“义帝已经答应迁郴州了吗?”
项羽哼一声:“他敢不答应?”顿了一下,又道:“张良这人还真是个人物,今天代国、常山、胶东、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