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家做)。但是,现在李开复办公桌上不断响起电子邮件的铃声时,他却仍旧可以继续手中的工作,那些电子邮件全部储存在他的专有信箱当中,不会丢失,直到他认为适当的时候才来处理。他也会接到一些没有意义的邮件或者根本就是对方“拨错了号码”,那么他就可以不用理睬。当然也会遇到一些无理取闹之人--因为微软所有人的电子邮件地址都是公开的,而且你越是有名望,这种可能就越大。比如)比尔.*盖茨就曾经提到,他在接到一位女性的无聊邮件之后,弃置一旁,但那女性再次致函说:“如果截至明天你还不答覆,我就要公布你跟那位袒胸露乳的女招待的事情。”电子邮件的精髓,乃是以数字化的管理手段取代人的主观随意性,但问题又不仅如此。对于个人来说,它在无形中督促每一个人精确地表达思想,反应快捷,直截了当而不含糊其辞,主动地安排自己而不是被动地应付别人,可以在一派歌舞升平当中无所顾忌地说些不中听的话,做了错事而又没有勇气当面表白的时候,也能以这种不必见面的方式向人家致歉。比如有一次,一个员工在泊车的时候,不小心将比尔.盖茨的“凌志400”
撞坏。在连续几个小时的郁郁寡欢之后,他终于给比尔.盖茨本人发出电子邮件表示道歉。比尔.盖茨立即回电说,这是小事一桩,不必介意。此时这位员工必定感谢电子邮件,因为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他就根本没有机会消除心中的不安。诸如此类的情节让很多人坚信,电子邮件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个美国记者,弗雷德.默迪,在撰写的《电脑的旋律》一书中甚至认为,“这种交流方式也是非常亲密的,能与之相比的只有传统而古老的基督教忏悔室。”对于一个组织来说,电子邮件所包含的意义就更值得回味。当人们无论高低贵贱都可以直接往来并表达自己的意见时,传统机构中通常具有的那种等级差别就变得模糊,不再需要设立那么多的管理部门以及管理层次,那些担负承上启下之责的一级又一级中间管理人员,现在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重要。比尔.盖茨曾经说:“由于电子邮件,在我和公司的任何成员之间都不存在着等级差异。”这话也许言过其实,但他的所谓“电子邮件是一种有力手段”的话,的确没有错。事实是,他和公司最下层员工之间,仍然有着5个或6个管理层次,但他的确每天都能听到来自下层的声音。
这样看来,电子邮件是等级式管理制度的天然掘墓者。它需要的是一种扁平式的管理体系,而非一个层层叠叠的“金字塔”。这中间包含的意义当然不仅止于技术,还有文化。换句话说,在一个等级森严并且牢不可破的机构中,即使拥有一大堆最新型的电脑并且全都可以在网络上驰骋,仍然不能设想电子邮件能够发挥其作用。
对于那些热衷于等级制度的人来说,仅仅是不能面对面地向下属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就失去了为官的一大乐趣。至于那些横断中间,名曰承上启下实则阻滞上下沟通的中间环节,倘若一个没有层次、没有瓶颈、没有过渡的状态能够形成,那就不仅夺去了他们的乐趣,而且还夺去了他们的种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利益。
点子最值钱,架子最不值钱李开复的下属都说他是一个好的管理者,但几乎没有人把他看作一个“官”。行政助理陈蕾从来不用帮助他起草什么文件,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向下属发出指示,就自己动手。现在,当他想到要为新会议室命名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其“指示”与我们通常看到的那些官样文章完全不同。
一连串英文字母从他的指尖弹到电脑屏幕上,其速度比口述还要快。也许是因为具有华人血统,他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念头全是中国式的。他建议使用“中国最着名的发明家的名字”或者“中国最著名的发明”。有一个瞬间,他想到了中国人发明的火药。于是写道:“我建议用‘火药'命名其中之一。这样,当你走进这会议室的时候,必会激发所有的力量,为你的思想而战。”想到他和他的同事的智慧将会以火药的力量爆发出来,李开复不免有些兴奋,于是又在这句话的后面留下一个符号:“∶…))”。我们把这符号竖过来,就可以辨出,这是一对小眼睛、一个小鼻子和两张哈哈大笑的嘴巴,所以它是在显示书写者的快乐。
几秒钟后,陈蕾接到李开复的“指示”,随即在键盘上敲打出一行英文:亲爱的同仁们,我们的会议室还没有适当的名称呢,有时候这会引起混乱。所以我们现在征集会议室名称。
截稿时间:明天下午6点!
研究院全体员工的电子邮件地址都在陈蕾的电脑里面,所以,她只要点击屏幕上一个表明“研究院.北京.中国.所有人”的按钮,就把李开复的“建议”连同她自己的邮件在同一时刻传给了研究院的所有人,甚至连李开复的“哈哈大笑”也没有遗漏。
“火药”的念头在众人感情上立刻产生了共鸣。这批供职于外国公司的中国青年,难免会在心里生出一种五味杂陈的感受:我们的祖先发明了这个足以改变世界面貌的东西,但却只会把它做成鞭炮用于庆典或者祭奠。
外国人把火药引进他们的国家--就像我们现在说的“引进”,但却把它做成枪炮打进我们的国家。悠悠岁月中种种惨痛的故事,难道仅仅告诉我们“落后就要挨打”
这样的教训么?为什么我们中间种种杰出的智慧,竟不能造就杰出的历史?而种种蒙昧愚蠢的行为却能够发扬光大?
“当我们说‘让我们去火药库讨论吧’的时候,那该多棒!”徐迎庆立即响应李开复的想法。他在给全体同仁的电子邮件中,还特地用中文提出了新的建议:“试想一下这几个名字吧:火药库、司南车、造纸坊、印刷厂。”在新近加入微软的副研究员中,徐是年龄最大的一个。此人身材不高,大脑发达,既聪明又勤奋,总是冒出形形色色奇特的念头,从来不肯循规蹈矩。比如他会坐在湖边一连几个小时观察水波的荡漾,又会拿起床单,在微风轻拂之中数百次地来回摆动,藉以体会它那飘飘欲飞的感觉,然后就想像着怎样把这些感觉描绘到电脑屏幕上。诸如此类的念头,在过去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创造性的成就,有时候反而会带来麻烦;但这却是微软对自己员工的最重要的要求,所以他说,他在这里就好像是“鱼归大海”。李开复说,徐迎庆的这种充满激情和想像力的性格非常“美国味”。奇怪的是,徐在来到微软之前从来没有到过美国,他本人倾向于把自己的层出不尽的念头和过去的经历联系在一起。他在50年代“大跃进”的年代中出生,在“动乱的十年”中长大。“文革”结束后,他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受益者,从数学学士一直读到计算机博士,其间还在中国人自己的研究机构中工作多年。这样一个人,对于中国传统中种种利弊无疑有着更深的感受,所以才会想到把自己祖先的“四大发明”拿来作一个外国公司会议室的名称。
然则根据研究院的档案记载,徐迎庆并不是第一个对李开复的“征名活动”做出响应的人。至少郑薇就在徐迎庆之前发出了一个建议。郑薇是当时研究院里惟一的行政助理。这个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的女孩子,似乎格外崇尚古代中国的文化哲人,所以建议使用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荀子这样一些人的名字,并且在相应的会议室里面挂上这些人的画像。这一想法一度得到徐迎庆的赞同,所以他后来又在自己的邮件中补充说:“忘掉'火药库'吧!”张高满脑子装的都是外国人。“我想到了一些最著名的计算机科学家的名字。”这个刚刚毕业于中科院软件所的计算机博士写道:阿伦.图灵--“图灵奖”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阿伦.伯利斯--第一个获得“图灵奖”的人。
约翰.卡斯和马温.明斯克--两个最著名的计算机科学家。
道格拉斯.英格伯特--鼠标的发明者,1997年“图灵奖”获得者。
吉姆.格雷--1998年“图灵奖”获得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研究院中电子邮件频繁往来。
后人如果有机会阅读这些邮件,必会惊讶这些人对这样一件简单的事竟会倾注如此热情,当然还有严肃、幽默,以及一两句插科打诨。徐彦君想起了“雅典娜”。他说,研究院的女性们做出极大贡献,故此以“智慧女神”的名义向她们表示敬意。在向身边的女性同仁大献殷勤之后,徐忽然严肃起来,他说他想起了电影《罗马假日》中主人公的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罗马。”所以建议用“罗马”作为另外一个会议室的名称。他的用意既含蓄又明显:“一个最早建立议会制的城市,象征我们在此进行平等的学术交流。”李江是到2月3日才发现有这样一场讨论的。大家已经如火如荼地争辩了一天,而他一无所知。原因是他的名字居然忘记登录在陈蕾的“电子邮件名录”上。“我失去了一次机会。”这位毕业于浙江大学的博士一边抱怨一边提出自己的想法。他说,应当把“司南车”变成“指南厅”。
“我喜欢你们的想法。”李开复也加入了讨论。他说他也喜欢徐迎庆的“四大发明”,但他想起中国人在数学领域里发明了“零”的概念。“这等于是半个计算机啊!”
他在给所有研究员发出的一个电子邮件里这样喊道,“我们应该把一个会议室叫做‘ZeroRoom’。”接着又插科打诨地说:“但是中文怎么说呢?零堂?那会在口头上念成‘灵堂’的。”这个美国人的中文造诣其实能够胜过很多中国人,他能够顺口说出“象牙塔”、“无为而治”、“赴汤蹈火”
一类的中国话,还知道用《半夜鸡叫》里面的“周扒皮”来比喻那种刻薄的人。但现在,他也有了黔驴技穷的感觉。这一大群熟悉英语也熟悉中文的青年人,开始在中文和英文中间寻找合适的过渡。当陈通贤和孙宏辉找到下面两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终于有了眉目:)ZeroRoom*:灵感屋;AbacusRoom:算盘室。
“哇--呜!看看这些想法和争论,多么精彩!”李开复在电子邮件中禁不住欢呼起来:“现在我们已经拥有所有充满活力的思想。让我们来结束这场有趣的讨论吧,这将指导我们去思考我们未来的研究。”2月3日下午,到了陈蕾规定的时间,事情有了结果。
会议室的名称确定如下:指南厅--研究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大致可容50人。
火药库--面积仅次于“指南厅”,一门古代火炮的模型放置在这里。
造纸坊--面积较小。只有一个圆桌和几把靠背椅。
灵(零)感屋--其中一面墙全被书写白板覆盖。
印刷厂--最引人注目的装饰物是一块活字排版盘和一大堆散乱的铅字。
算盘室--李开复使用的会议室。
李开复想到了最初的承诺。在给陈蕾发出的一个电子邮件中,他写道:“我想,奖励应该给徐迎庆,因为是他最先提出了四大发明的想法。”“你是对的,老板!”陈蕾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给大家写出一句中国特色的口号:“咳!全体同仁,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让我们大家向迎庆同志学习!向迎庆同志致敬!”这几行字从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时候,徐迎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手指在键盘上弹出:“这事好像被夸张了!”
如果除去这件事当中幽默和说笑的成分,李开复就不会认为有任何夸张。6个月前,李开复接受比尔.盖茨的邀请,出任微软中国研究院的主持者的时候,5个月前,他变卖在美国的家产,携妻牵女来到中国上任的时候,只不过是孤身一人。徐迎庆还在中科院计算所当他的副总工程师,张高是软件所的一个尚未毕业的博士生,陈通贤在一个公司里谋职,刘文印在清华大学当教师,李江在浙江大学当教师,日后围绕在他左右的那些人,全都没有踪影。那时候,李开复的情景真是有点凄凉。才过了几个月,就有这么多优秀的人相聚一室,议论风生。
刚刚出版的《微软研究院通讯》中,也可以辟出栏目《我们的大家庭》,并且喜气洋洋地宣布“我们的队伍不断壮大”了。
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事,李开复希望在这个“大家庭”
里营造“智慧至上”的气氛。作为一院之长,他当然可以使用他的权力来处理诸如会议室名称这样的事,那会更加简单,依据惯例,也无不妥。但他早就说过,他来到中国是“期望和一些最优秀的人在一起工作”,他也说过,他是在“追随智慧”。他懂得那些最优秀的人尽管性格各异,但几乎全都具有藐视权力的本能。这种本能并不总是有道理,但这就是他们。看到有权势者门庭若市,从早到晚乱哄哄地围着一帮人,他们会说缺乏智慧的权力永远不会造就进步的力量。看到思想者冷清孤寂,门可罗雀,他们会有惺惺相惜的感叹。他们会说,点子最值钱,而架子最不值钱;智力最值钱,而权力最不值钱。
李开复明白,在他身边聚集着的,正是这样一些人,他需要他们。他们和他一样,是冲着他的智慧而来,而非追随“权力”。在这场关于会议室名称的讨论中,每一个人代表的都是智慧、热情和想像力,他们能够赋予冷漠的电脑以炽热的感情,用自己的头脑判断这个世界的好与坏。
世人皆知微软公司一向信奉“脑力胜过体力”,我们也可以把这一信念看作是20世纪人类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不过,在过去的岁月中,这个世界生产“权力”的速度还是超过了生产“智慧”,不免形成深厚而又广大的权力海洋。我们虽然还不能断言权力与智慧是成反比--权力越多越无限,智慧越少越有限,但却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弘扬智慧的最大障碍是权力。对于那些敢于幻想和善于思考的人,权力带来的损害,远远超过了迷信和愚昧。智慧被压抑、被扭曲、被侮辱的种种记录,乃是20世纪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在即将开始的21世纪,智慧必将不能满足于已有的成功,更不会甘于昔日的耻辱。它也许会在自己的旗帜写上一个新的信念:“脑力胜过权力。”今天我们回看微软中国研究院的历史,可以认为,“会议室命名”是李开复激发员工热情与幻想的首次尝试。参与这次活动的人后来都说,那是他们经历过的第一次“脑力激荡”。风气即开,必会发扬光大,这就难怪李开复要欢呼“哇--呜”。现在,他坐在这蔚蓝色的大厦里,想像着未来岁月,难免有些得意,似乎已经知道历史从什么地方来,又将到什么地方去。
摆脱“完美主义”的迷人陷阱1998年7月9日,微软公司正式宣布李开复博士加入微软。李开复在这一天说:“我现在相信微软研究院是实现我的梦想的地方。”但是,微软公司首席软件总工程师巴特勒.拉姆伯森博士那时不一定会赞赏这样的“梦想”。他曾经说:“让一个最优秀的研究人员变成一个最优秀的管理人员,不一定是个好主意。”李开复是个优秀的研究人员,这在他还没有走出校园的时候就已得到证明,有如当日的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后来的微软公司副总裁里克.雷斯特所说,“那时候他是一个明星学生,做出了一些里程碑式的工作。”这一点我们在后面还要更多地牵涉,现在来看李开复的职业历程。
此人在90年代开始的时候离开卡内基梅隆大学,进入加利福尼亚州的硅谷。那时候他踌躇满志,自信天降大任。五姐开敏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