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印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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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花印珮-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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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师父,你听我说,只要你们能一同突围……”

“东主,不可能的,他们人数超过咱们十倍,谁也休想逃生。银子东主留下,方某是不走的,要死也得死个义字当头,你赶我我也不走。”

“方师父……”

“别说了,属下到外面看看。”

方师父一走,接着,护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每个人的心清皆极为沉重。

一名五短身材的护院脚下迟疑,突又转身走上堂来。

廖树仁黯然地问:“古师父,你象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想出……出城试试运气。”古师父低下头,讪讪地说。

廖勋赶忙奉上银封,说:“古师父,一切请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古师父接过银封,说声谢谢,脸红耳赤地转身疾走,急急出厅而去。

厅外,一二十双冷厉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师父投射。古师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势不妙,为免被人轻视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处,不久背了个大包裹,老鼠似的窜出大门走了。

站在门阶上,古师父心中一惊。

街两端的屋檐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长凳踞坐店门外,目灼灼盯视着他不住冷笑。

他进退两难,脚下迟疑。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风,你像是卷包袱滚蛋,是你的主子赶你走路?哈哈哈哈………”

他不再迟疑,向北走。

三名打手双手叉腰,冷笑着向街中央走,不迟不慢地拦住去路,三人并肩一站,盯着他怪笑。

他扭头回顾,街南的四五个打手已经阴森森地跟来了,来意不善,退路已绝。

中间那位打手嘿嘿笑,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问:“姓古的,你要走?”

他强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爷之命离开廖家出城……”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进枉死城,妙啊!”

“诸位请高抬贵手,在下已与廖家无关……”

“哈哈!说得好。这样吧,跪下磕四个响头,咱们兄弟便放你一马,如何?”

“诸位,人有脸皮,树树有皮……”

“哈哈!你怕当街磕头有失身份?阁下,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古如风吁出一口长气,惨然道:“好吧,请诸位言而有信。”

他跪下了,当街叩了四个响头。

尚未站起,“卟”一声响,背心便挨了沉重一击,耳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失去知觉。

这位古师父贪生怕死,最后仍难逃大劫。两名打手狂笑,着拖起他,一个叫:“把他倒拖着,在街前街后走走,走啊!”

一人拖住他一条腿,夺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余名猎手在后面跟随,狂叫狂笑乐成一团。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门口来回一趟。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一盆凉水将他泼醒,打手们哗笑着拖了便走。

“哎唷……”他厉叫,后枕头皮被拖掉了一层,鲜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迹。

第二来回,经过廖家的大门,他狂叫:“救我一命……”

街南跌跌撞撞过来一个穿破青直掇的人,遮阳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条打狗棍,左手绰了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向人群撞来,像个喝醉了的花子爷。遮阳帽戴得太低,看不见脸孔,可能是个老酒疯,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乱闯?这附近家家关门了,人人走避,谁也不敢经过此地自找麻烦,他却糊糊涂涂往里闯。

一名打手劈面拦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酒疯子置若罔闻,仍然歪歪倒倒向人丛里闯。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疯子的衣领,另一手猛拂,“啪”一声遮阳帽被打飞,飞出丈外变了形,大吼道:

“毙了你这狗王八……天!”

酒疯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声如枭啼。

打手慌忙放手,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酒疯子是印三,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说该怎么办?”

众打手有一半认识印三,机伶鬼火速开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印三!印三!”有人惊叫。

抓他的打手扭头便跑,这乱子闹大了,小鬼碰上阎王爷,不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根一拨,正中右小腿。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声,拔出腰刀火杂杂地冲上“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居然刀沉力猛颇有份量,刀光一闪光临肩颈,刀风虎虎来势迅疾。

他打狗棍斜挥“当”一声暴响,钢刀飞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进裂,骇然后退。

“你也留下!”他叫。

“噗!”打狗棍点在打手的胸口,打手大叫一声,仰面便倒,爬不起来,四仰八叉躺着等死。

打狗棍再吐,招出“庄家乱劈柴”,“噗啪啪”数声暴响,三个惊呆了跑得慢的打手,鬼叫连天全躺下了,十余名打手,几乎倒了一半。

其他的人丢下了古如风,向北门狂奔,快极,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替他们多生两条腿,一面飞逃一面叫:“印三又来了!印三又来了……”

印三哈哈狂笑,举起酒葫芦就唇,咕噜噜喝了几口酒,向挣扎难起的五个打手怪笑道:“在下从一数至十,谁要是赖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断他的狗腿,你们这些狗腿子活着也是多余,打断狗腿便作不了恶啦!一!”

数呼至四,有两名打手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五!六……”

又有两名打手挣扎着爬行,居然能爬得相当快。

“七!八!”

唯一爬不动的打手,是最先动口骂人动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软倒边坐起也办不到,狂叫道:“饶命!饶……命!”

“你们曾经饶过谁来?九!”

“天哪……”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会如此凶暴残忍了,十!”

“救命……”

“啪啪!”打狗棍闪电似的两击。

“哎唷……”打手厉号,双足骨折,这次真的起不来了。

印三又从容喝了两口酒,向踉跄站起的古如风说:“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说完,他向廖家的大门走去,站在阶上叫:“开门,开门哪!”

门迅快地拉开了,涌出十余名护院。

领先抢出的是方扬,大喜欲狂地行礼道:“印爷侠驾光临,天幸天幸,请进内……”

“慢着。”印三摇着酒葫芦相阻。

“印大侠……”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么印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大侠岂是人人可称的么?”

“这……印爷……”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分明是有意胡缠,用意是多呆一会儿,让远处看热闹的人看清他是谁。

方扬福至心灵,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在下托个大,叫你一声印小兄弟,休嫌在下放肆。”

“也好。不过,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小兄弟……”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来。”

“在下姓方……”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艺教师爷。”

“小兄弟见笑了。”

“我问你,你这儿是不是要请人打架?”

“这……”

“说吧,多少钱一天?”

方扬大笑道:“小兄弟,待遇并不高,只要……”

“不高不要紧,在下替万里长风范爷挑货担,三钱银子一天。”

“敝东主给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管不管喝酒吃饭?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有饭,钱少些不要紧。”

“一句话,小兄弟,请进,敝东主目下该出来了。”

远处大厅口奔出来了一群男女,领先的廖树仁大叫道:“方师父,不要请客人进来,在下要亲自迎接。”

印三却一脚跨人大院门,大笑道:“廖大爷,不敢当,在下对本城第一位正当仕绅怀有五七分敬意,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

廖树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颤声道:“天可怜见,印爷你大驾……”

印三避在一旁,摇着酒葫芦叫:“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印爷,念廖树仁无端遭祸,一门老小……”

“起来,我都知道,你如果礼数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廖勋与乃妹青萍双双上前,同声说:“我们是晚辈,无话可说,只能代家父向你磕头。”说完,拜倒在地。

眨眼间,眼前人影失踪。

印三神奇地远出五六丈外去了,举步向厅门走,亮着大嗓门叫:“早上还没有食物填五脏庙呢,厅里不见有酒食,廖大爷,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扬走近廖树仁父子说:“东主,这位小兄弟是风尘奇人,不喜俗套,必须真诚坦率地对待他,这种游戏风尘的怪杰不受拘束,疏狂惯了的江湖豪杰,是神也是疯子,要小心了。”

廖勋脚下一紧,说:“爹,交给勋儿办好了。”

“好,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说错了,为父猜想他也不会怪你。”

廖勋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当然咱们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请不要见怪。”

印三扭头大笑道:“对,不但你们不知道我会来,他们更不知道,还以为我三天前已死在十里长亭的山林间了呢。”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鬼话!人怎能不死?”

“那是将来的事,也许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后的事了,决不是现在。”

“很难说,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话。”

“人的命如能算出来,这世间是何光景?”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这小磕头虫又有一张利嘴,不错。”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谓半瓶。”

“半瓶?”印三不解地问。

“满瓶不动半瓶摇。”姑娘笑着解释。

“你胡说八道。”廖勋笑骂。

“你呢?”印三向她问。

姑娘粉颊红云上涌,垂首羞笑道:“我?我什么也不懂。”

廖勋接口道:“印大哥,少给她缠夹,小弟请你至书房喝两杯,我的酒量也不错呢?”

“不错?不吹牛?能千杯不醉么?”

“小弟可没那个海量,大哥如何?”

“千杯不醉那是鬼话,百杯么,马马虎虎。”

“小弟喝三二十杯,凑合凑合,怎样?””

“好,咱们不醉不休。”

书房中酒菜摆了一桌,主人是廖树仁,陪客是方扬与管家秦剑豪,廖勋兄妹也敬陪末座。

廖树仁是本城仕绅,按理他的女儿该是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生人便得像见不得阳光的小鬼,躲得深深地不见天日。

但白河地方不寻常,敢到这一带打天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两套防身本事,也就活不到现在。

要有两套防身本领,必须要学武,学武就得抛头露面。

因此,这一带的女孩子,与江南的深闺弱质完全不同,要大方得多,娇柔中有刚健,气质迥异。

酒过三巡,印三向方扬问:““方师父,你们一直就在打算死守?”

方扬长叹一声,惨然地说:“小兄弟,死守已经不易了哪,我能怎办?”

“酒足饭饱之后,在下要跑一趟白河堡。”

“你……你要去白河堡?”方扬骇然问。

“是的,等候凶徒入屋而斗,这是最笨的办法。”

“但……”

“当然我要一个人去。”

“天!你……你一个人去?”廖勋兄弟同声惊问。

“哈哈!白河堡又不是鬼门关,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下午将有一场决定生死的恶斗。”

“小兄弟,你是说……”廖树仁惊然地说。

“下午他们将大举出动,前来兴师问罪。话讲在前面,这是我印三一个人的事,不管有任何变故,你们皆不许过问。不然,在下拍拍腿走路。”

“小兄弟……”

“如果没有把握,在下不会公然出面冒风险。当然,话不能说得太满,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风险。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的?喝口水也可能被呛死,何况是刀上来剑过去的打斗事?刀头喋血剑贯心胸,谁也不敢说他能永远幸运,好啦!废话丢到脑后去,现在,咱们来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他豪放地说,一口便干了一大杯酒。

众人也心中略宽,喝了一顿三月来最痛快的酒食。

廖勋已有八分酒意.突然向印三举杯,虎目中泪下两行,凄然地说:“印大哥,三月来,小弟不知食滋味,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印大哥,我……”

印三干了杯中酒,也有点感伤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道统上认为人性本善,荀子则主张人性本恶,立论各有依据,各有千秋,彼此水火不容,皆把对方视同邪说异端,其实他们皆只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一面。据我所知,孔圣人认为人必须存天理,去人欲,佛门弟子的所谓明心见性,这些要求未免太高。在下去年曾经行脚陕晋边区,那儿曾经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幸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为餐。那一群群食尸的狗,比狼群更为可怕。我想,如果孔圣人活在今天,让他到那儿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欲,你想,那会有什么结果。”

方扬哼了一声,大声说:“结果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久不开口的管家秦剑豪睥睨着方扬问:“如何好法?那些饥民便会成为圣徒贤孙?”

方扬咭咭笑,笑得凄厉,笑得令人毛骨惊然,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泪,笑完含泪说:“不,那些饥民八辈子也没想到要做圣贤,只想到怎样才能填饱肚子,他们只感谢孔圣人赐给他一顿美食。”

“你是说,孔圣人会带粮去救济他们?我看靠不住,孔圣人本身也是个穷光蛋,曾经在陈绝粮,连自己的肚子也闹饥荒哩!”秦剑豪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不会带粮前往。”

“那……既不带粮,饥民哪来的一顿美食?难道孔圣人所说的道,可以充饥么?”

方扬又是一阵怪笑,说:“道当然不能充饥,但人肉却可让人一饱哪!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黯然,廖勋幽幽地说:“方师父未免谑而且虐了,缺德,小心卫道之士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方扬嘿嘿笑,说:“在下从来也没想到什么缺德,大少爷,别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经历,上万名悍匪挤人小小的县城,盘据半月方向东流窜,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满身臭疮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恶心,那简直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直该让那些卫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们那时是何嘴脸?”

印三笑道:“那还不简单?他们定然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食嗟来食,挺着脖子挨刀,理直气壮地说是殉道。老兄,这也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骨风,也是读书人可爱可敬的地方,可惜真正具有这种骨风的读书人太少了,而伪君子假道学却又太多了些。”

廖姑娘不住摇头,苦笑道:“怎么诸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揶揄话?此时说来是否有点不关痛痒。”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们这些人,全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要来的终须会来,谈起程匪的事,你们谁也没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实际,不如说说笑话,借杯中之酒,浇心中的块磊,冲淡心中之恐惧,也算是暂时忘忧的良方。现在,废话该停止了,言归正传,咱们有一位不速之客,请他出来……朋友,留步。”

他的身影突然离座而飞,“膨”一声大震,撞倒了明窗,飘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势下伏,侧滚,跃起,手中的空酒杯闪电似的脱手掷出。

回廊的另一端,离窗逃走的一个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时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钉。

“得得得”三声轻响,透骨钉全射入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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