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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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事的故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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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继续劳动。没有一个人和他搭话。挨到午饭时,他回宿舍见床上放着一张邮政汇款通知单,是盆子从湖滨公社(即原来的城厢区)寄来的,五元钱。简短附言中说:阿判和纳香人都在苏州治病,住衙门场。
他一方面为纳香人的身体担忧,(料阿判不会有什么大病)另一方面感到这是借此机会暂时离开嘉定的理由。他拿了这张汇款通知单急奔中队部找迟波,要求请假数天到苏州去探望病中的父母。
迟波从薄薄的近视眼镜片中透出锐利的目光,朝汇款通知单扫了一眼,断然否定了亨元的请假理由:
首先,估计你父母的病不重,否则会拍电报而不是汇款通知单;其次,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劳动任务重,不能偷闲;而最重要的是嘉定事件还没有作出深刻检查,岂能逃避思想斗争。
从中队部出来,他滋生了不告而别的念头,所以没回小队而向徐行方向走去,并且搭上了开往上海北站的公共汽车。
第十二回
    花季难得知音何处再会伊人欣闻处世之道实践以退为进
下午三点半,买到了去苏州的硬席车票。凭车票可买一只免收粮票的半斤重的罗宋面包。火车车厢里,乘客十分稀少,他拣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不久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到了他对面。耐不住寂寞,她和他搭讪起来。
看他胸前挂的校徽,询问法律学院毕业出来干什么?他虽然在学校里极不得志,但一到校外却颇具优越感。
"培养目标是高级政法人才!"
"那么,为什么不在校内读书,从嘉定农村里走出来?"
"我们在农村劳动锻炼!"
"既然劳动锻炼,怎有余暇到苏州去?"
"我父母亲都病了,去探望他们。"
"学校里能批准你出来吗?"
这句话触到了亨元的痛处,嘴里含糊地说,怎么会不批准?心里嘀咕:这姑娘问题提得真多。她也自感太多嘴了,于是像老朋友那样与他谈起了家常。
闲聊中亨元得知,她在吴县邮电局当话务员,(他告诉她,自己有个姐姐也是话务员,以示有共同语言)前两天调休,到上海去看她姐姐。
"上海忒闹猛,住在靠马路的房子里,晚上电车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头胀得横冷横冷,睡不好觉。"
谈说中,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了苏州。双方只得匆匆而别,使亨元遗憾的是,没有和她交换通讯地址,因为他对这位姑娘产生了好感,且自信也获得对方的青睐。
来到衙门场,已是晚上七点。阿判和纳香人住第一进客厅左侧的厢房。母亲面容憔悴,不知何故,便中带血,在几个女儿的动员下与阿判同来苏州求医。
阿判的脸色倒不象病人,主要是背上长了个小瘤,他疑心生癌,所以急着来苏州看病。医生说要开刀,他怕痛,思想顾虑很重。纳香人是个很吃得起苦的人,自尊心又十分强,所以,这次来苏州,名为两人一起求医,实质陪阿判开刀割瘤的。
亨元把在嘉定的遭遇和盘托出,并且表示决心退学,找个工作做做,既可免受学校的窝囊气,又能减轻家中的负担。阿判吃着儿子火车站买来的面包(此时粮食渐趋紧张,不用粮票平价买来的粮食制品是合算的)面露为难之色。他自亨元考取省中至今,一直为自己有这出息儿子自豪,在衙门场为此可以吹吹牛皮。岂料儿子在大学里的处境如此糟糕,竟然从劳动基地逃出来。怎么向衙门场的亲戚交待,这是他考虑得最多的问题。
纳香人以对儿子无限信任和慈爱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说:"既然在学堂里受罪,这样的书不读也罢。"三个人商量之下,决计对衙门场诸人保密,只说亨元是请假来苏州看病中双亲的。
而亨元则一早到吴江去找林茹,他是亲戚中官做得最大的人。亨元把他视为是是非非的裁判员,满腹的委曲向他倾诉后,若能得到他的同情和帮助,事情也许能有转机。
次日清晨,亨元搭乘长途汽车到了松陵后,直奔湖滨公社而去。只林茹一个人在家里,瓜子正在南京教育学院读书。林茹听了妻弟一番诉说后,以一个老练的政治工作者姿态为亨元解开种种思想疙瘩。
他说:
"你大姐最近也回来过想退学,原因是过不惯集体生活。我对她说,你开小差回来可以,工作无法再给你安排,只能当家庭妇女了。有关前途问题要慎重考虑。经我这么一说,她仍然回学校继续读书去了。"
"我看你们姐妹几个,性格脾气差不多,尤其是你,小知识分子气味很重。一点小事就挂在脸上、压在心头丢不开。"
"俺十八、九岁的时候当过村苏维埃主席,没有经验,犯过不少错误。有人抓住我的缺点不放,我来个主动,首先作自我批评,然后对批评我的不实之词进行申辩。事情很顺利地解决了。"
"俺现在当个公社党委第一把手,矛盾也很多。县里领导遇事找湖滨公社,第一句话总是问第一负责人在不在?有时劈头盖脑给你一顿批评,其实是弄错了。人家在火头上,我不去争辩,等冷静下来,慢慢解释,效果比较好。"
亨元从来没有同林茹谈过这么长久的话。姐夫的现身说法在他身上产生了奇效,似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午餐,林茹亲自下厨,烹制红烧大鲤鱼款待舅佬。亨元吃着久违的食品,幻想着有一天分配到湖滨公社来当干部,做林茹的属下,是多么幸福啊!
盆子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到姐夫这边探望失意的兄弟,顺便告诉一个消息:上午即有亨元学校派来的人探问亨元的下落。言词中他们很担心这位同学想不开出什么意外。
林茹乘机进一步开导他:"看来他们对你的印象还不坏,本来这是件小事情,你回去认个错就是了,先作捡讨再提意见,是非也就明了。";
亨元从吴江再返苏州的途中,心情已豁然开朗。细细品味林茹的每一句话,觉得共产党的干部确实了不起。他兴奋异常地对父母叙述大姐夫的一番教导,以及自己的思想转变。看到儿子仅一天工夫精神面貌大振,宛若换了个人似的,父母亲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亨元兴匆匆地掮着挎包踏进由苏州开往上海的列车,期望着再一次遇见吴县邮电局当话务员的那姑娘,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车厢里十分拥挤,他与一群农村妇女不得不站在厕所旁的过道上。
不知是谁将洗手的水龙头搞坏了,水象喷泉一样飞出来。他勇敢地冲进厕所把龙头拧紧,身上溅满了水花。
其中较年轻的女子用木渎方言向她的同伴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个同志真好,为了大家,自家弄得一身湿!";他深受鼓舞,期望再出现一个更大的事故,即使需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荣誉,也在所不惜。
回到劳动基地,亨元首先去见设在徐行的大队部领导。一位四十来岁的山东汉子接待了他,他按照林茹的教导,诚恳地检讨了自己不辞而别的错误然后委婉地反映有些同学包括干部,在那次批评会上对他的歧视性语言。
山东人没料到这后进学生居然学会了先退后攻的策略,也就不批评他了,告诉他那天不告而别后,大家从上到下都动员起来进行寻找,甚至担心他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去卧轨自杀。
说明,组织上对他还是关心的。同时接受了亨元的意见,表示要向下面支部打招呼,不能孤立和歧视一时犯错误的同学。
亨元再回到所属的小队,不象投案自首的逃兵,倒像金不换的回头浪子。从张智到田景,个个对他如久别的亲人。吃过饭,亨元争着与大家分担洗刷碗筷的义务;割稻时,他也十分卖力,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关于嘉定医院事件,从此再无人提起过。
为期三个月的劳动至十一月底结束。学校开了部大客车接回劳动锻炼的师生。车厢里容纳不下众多的人和物,亨元为免受挤压之苦,向驾驶员提出,能否将旁边放蒸笼的座位给他坐,蒸笼则放在身上。
驾驶员勉强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亨元腿上压着几十斤重的物件,而且,几乎全部遮住了视线,这种鹤立鸡群的行为,其他同学是不屑于做的,可他坐在车头里还洋洋得意,以为沾了不少光呢。
这一年冬天非常寒冷。由于内衣不足,他不得不天天裹着棉大衣。冷风从下摆往上吹进体内。腹背经常是冷溲溲的。为节省开支本来想硬硬头皮不回家过春节,但在学校里熬了几天,实在无聊,终于在临近除夕时到十六铺乘轮船回了震泽。
第十二回
    三年困难时期衣宽腹空肠饥回眸贴身靓女愧食又香又甜
时值1960年春节,大跃进已走到了尽头。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使千千万万老百姓饿着肚子。纳香人在病床上欣喜地品尝着儿子带来的糖果、点心。二两饼干不舍得吃,闻了闻又包包好,准备等全家团聚时每人分一片。
阿判到苏州过年去了,震泽家中得到的计划年货仅一只咸猪头。在街面上,糖果店里的玻璃瓶空空如也。大桥下零零散散有一些小贩在叫卖洋姜,一角钱四五小片,像蜜饯那么珍贵。
两个弟弟都是长身体的年龄,阿判的食欲一直很好,而纳香人属家庭妇女,每月只有24斤计划粮,大家过着半饥不饱的生活。
全家一个月配八两计划油,基本上无晕菜供应,肚皮里没有油水,更感到饥肠落落。在蔬菜旺季,纳香人高价买些胡罗卜或者长豇豆混在米里煮饭吃,这样的混合粮也要用秤一碗碗分开。
围墙和陈三虎视眈眈地盯着纳香人秤饭,唯恐有丝毫的不公平。母亲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个位置上就餐,在她只有八两定量的标准上,还要挤出些饭食支援儿子和丈夫。
围墙和陈三常为争食发生纠纷,有时建立统一战线,瞒着母亲,把门上的旧式铜搭练撬出送到收购站换钱。
这年冬季,街道食堂在观莲小筑的夹厢里堆放着一些白菜,两兄弟乘夜深人静之机,一个潜入、一个望风,相互合作搬了颗大白菜回家。
阿判见了"赃物",连夜召开家庭会议,动员围墙到街道去坦白自首,儿子坚决不从。继尔,阿判威胁他们若不自首,老子自己去告发。围墙和陈三仍然无动于衷,自顾自在权充厨房的墙门间里生火煮菜。
一锅仅有盐花没有油花的大白菜煮好了。围墙和陈三狼吞虎咽之余询问阿判是否也来尝一尝?阿判终于放下架子与两个"贼骨头"儿子共进夜宵。
年初二,阿判从苏州两手空空回来了,年初三晚上,盆子也从湖滨公社回家,随她回来的还有一个脚夫,挑着一只皮箱。盆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要大家猜皮箱里装的是什么?
脚夫乘此埋怨皮箱太重,从汽车站挑到藕河街劳累不堪。阿判摸出一块钱打发脚夫出门后,大家掀开皮箱一看都惊呆了。
大块的猪肉约有十几斤重,两条大鱼七、八斤重,各种平时罕见的食品又是好几斤,还有比亨元多出十几倍的糖果点心。整个皮箱都被各种食品装满了,共七、八十斤重。
弟兄三人抬着皮箱走进纳香人卧病的房间。阿判和盆子也跟了进去。纳香人见满箱的食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阿判兴奋之余烟瘾发作,取出一只空火柴匣要陈三到后面邮递员老李家去讨一点烟叶。陈三怕难为情不肯,为了不使父亲扫兴,大家动员小弟硬硬头皮去试一试。
陈三勉强去了,带回来一小撮茶叶。老李传话:烟叶抽光了茶叶也可权充烟抽。阿判无奈只得将干枯的茶叶放在水烟头上,呼斥呼斥地吸起来。
全家沉浸在短时间的幸福、安详之中。晚上,纳香人咳呛不止,盆子与她同床共眠,不断为其捶背。次日,斩肉、剖鱼,母女俩下厨操作。全家等于重新再过一次新年,再吃一次年夜饭。
晚上,饭桌上菜摆得满满的,阿判心满意足地品尝着女儿带来的洋河大曲,亨元和两个弟弟拼命补偿自己一年来的油水不足,纳香人和盆子吃得很少,大概是为了让其他人多吃点。由于没有电灯,晚饭后的时间是很难消磨的,闲聊几句以后,各各上床睡觉。
春节过后,全家又为粮食不够吃而发愁。盆子说林茹认识震泽粮管所一位主任,请老林写张条子给那主任,也许能批到一些计划外粮食。于是就照此办理。条子内容如此:某主任:因金阿判同志患浮肿病,请批粞十斤。"
盆子和围墙持条来到某主任办公的地方,某主任扫了一眼便条,一句话也不说,就在便条上写下这么几个字:"供应青糠十斤"。
浮肿病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是一种流行病,据说确以青糠治疗,某主任可谓对症下药。可是,对饿肚皮的人来说,期望的是粞,得到的却是糠,很扫兴。
纳香人将青糠和水搅绊,捏成一个个青糠团子或摊成一张张青糠饼子,烧熟后放在一只竹篮里,竹篮挂在内厅的铁钩下。因为是计划外粮食且食之有苦味,围墙和陈三不太感兴趣,不必担心他们偷吃。
纳香人有时拿出来带头佐餐,一面吃一面说:"其实青糠团子也是很好吃的。"在亨元行将去上海读大学三年级最后一学期时,母亲在青糠里渗入一半面粉,做了好几个混合粮糠饼、包在手帕内交给儿子。乘轮船到上海,搭的是晚上八时由湖州开出的菱湖班,至次日凌晨才到达上海十六铺码头。亨元的行李中还有哈哈遗弃不用的一付拐杖,纳香人交待他到上海后卖给寄售商店,换几个铜钿贴补零用。
因此,亨元在轮船上的全部家当是:一只内放拐杖(可拆卸)的竹条箱、一只盛糠饼和几根胡罗卜的带盖的小竹篮、一本旧杂志。出了十六铺,寻找寄售商店,没有。最后还是在曹家渡附近找到了。亨元没有耐心寄售,折价卖给了旧货店,得人民币八元钱。
新的学期,学校又想出了新花招:组织三年级学生到南市区参加城市人民公社的筹建工作。
亨元等人被分派到南市区小北门街道,就住在街道办事处一幢三层楼洋房的第二层。这第二层外面是政协用的会议室,里面空出一间办公室,搬走了台子、椅子,由十余名东法学生打地铺睡在打腊地板上。
生活条件比嘉定劳动好多了:洗脸、洗衣有自来水,还有热水供应。吃饭有食堂。因为是搞社教运动,主要开开会、搞搞调查、做做联络工作,偶尔参加些公益劳动,不是主要的。
他的同班同学,戴深度近视眼镜、雌鸡喉咙、安徽芜湖人傅新在另一条里弄内也获得令人羡慕的成绩。
他与几位街道女青年一起在煮得稀烂的枣子中取出枣核,再经过高温处理,制成工业原料活性炭。新民晚报作了报道,还照了相。傅新一时成了名人,里弄内的老大姐们急着为他物色对象。
亨元抽空前去看他,雌鸡喉咙正和一位女青年在二楼过道处煮枣核。煤球炉上安着一只大铁锅,里面散发出阵阵诱人食欲的熟枣子汤香。傅新的双眼布满了红丝,据说,为搞这科学试验,已熬了好几个通宵。
谈起找对象事,雌鸡喉咙羞羞答答。他很矛盾,一方面情意难却,怕给老大姐扫兴,怕辜负姑娘一片爱心。
另一方面,学校有纪律,就学期间不准谈恋爱,尤其是参加城市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与工作对象谈恋爱,更是违反纪律的。傅新的罗曼史不得不划上句号。
一天,本中队新任党支部领导祁生找亨元谈话说:你高中的化学成绩不差,不如到工业组去发挥一下作用吧。于是,亨元就留了机关,次日到楼下一排办公室中的工业组报到。
工业组的人员都是厂长、主任等人物抽调上来的,全组四、五个人,彼此关系融洽。其任务是到街道所属企业进行联络,了解生产进度以及生产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那天他拿了张计件工资发放名单到某生产组准备交给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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