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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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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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王默默地看着佛珠四处滚动,冷笑道:“您究竟在怕什么?是怕陛下年幼担不起家国重担,还是……”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太后,“……还是怕我不会放手而除了皇帝?”
太后一个激灵,顿觉深夜寒意浓郁,悔不该一时激动跑出来的。她看向永明王,后者平静一如往昔,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我……”
永明王移开目光,“皇上总有一天会亲政的,既然他已有能力处理政事,那么晚一日,不如早一日。”他看向窗外,那里黑夜沉沉永无边际,“我只是,不想让他这样下去,做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皇帝。”他又看向太后,“难道,您希望?”
第五节 议婚
    天下之事,自古以来再没有大过改朝换代,帝王生殁嫁娶的。皇帝大婚的消息一传出,最高兴的莫过于满朝臣子,纷纷拟定举荐皇后人选。这个说何将军的甥女如何品貌端庄,那个说张相国的孙女如何仪态万方,又有人说谢太傅的侄女如何知书达理,描绘得天花乱坠,便如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一般。如此一来,早朝上尽是为了后选而争执不休,永明王不在朝堂,文帝只说不想大婚,太后也一时没了主意。
下得朝来,一干朝臣围在宁熙殿讨主意,永明王却早销了假去了凤祥宫。
可巧文帝赌气出去了,永明王知道后也只是笑笑,太后轻轻叹息:“这孩子平日里温雅和顺,谁知也会有这样的性子。”
永明王却不以为然:“到时陛下自然会相通的。只是皇后的人选……?”
太后摇摇头很是为难,只是问永明王主意。
“依臣之见,立后是家事也是国事,朝臣一致商议拟定皇后的人选是君臣的职责:否则不足以母仪天下。”
“只是皇上那边……”
“依臣之见,立后是国事更是家事,几位人选定下之后应由陛下亲自挑选出中意之人,方能帝后同心。”
太后听了心中一亮,忙拟了旨传下去。令即日推荐几位德才貌俱佳的秀女出来,又向永明王道:“皇上还是小孩性情,只是最听殿下的话,还要你多开导开导。”
*
翌日,大臣们已定好了两位皇后人选,俱是名门世家有口皆碑的。文帝看也不看,扔在龙案上。那些人以为陛下懒得看,忙出来说自己所荐之女如何如何好。这立后是利益权势攸关的大事,自然要全力以赴。只是文帝心中不满又增了千分,索性不理他们,悄悄溜出了朝堂。群臣正讲得起劲,竟无人发觉。
文帝一路信步走去,不觉间走到了宁熙殿。忙有宫人迎出来,说永明王钓鱼去了。
文帝走去涣漪湖畔,远远看着永明王坐在树下。当时天上正飘着零星雨点,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蓑笠,头戴一个苇笠,活像一个渔翁,不禁会心一笑,心中烦恼顿时消了大半。
永明王听到后面有人来了,头也不回,笑道:“陛下一到,鱼儿慑于皇威都避到下面去了。”
文帝几步跑过去,坐在他身边,又抢过他的苇笠戴在头上,也笑道:“你是在骂朕把你的鱼都吓跑了?”
永明王宠溺地看着他,“臣不敢。”
文帝想也不想,抢白他道:“这天下有你不敢的事吗?”忽然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掩住口。
永明王轻声道:“陛下言重了。”
二人一时无话。
永明王索性收起钓钩,拉他起来道:“陛下此时不去练习骑射,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来找我吧?”
文帝想起那事,心情又沉下来,低声道:“朕不要大婚。”
“嗯?”
“朕不要大婚!”他索性高声喊出来,不料一直看着他的永明王忽然笑起来,心里更加不爽,“你笑什么?!”
永明王止住笑:“陛下尚未见到秀女,便把天下女人都做了怪物。皇上如今年轻不想娶后,难保以后一辈子不成亲?便是陛下有这个志气,怕是天下百姓列祖列宗也不答应。如今尚有太后与我做主,陛下尽管挑选自己中意的皇后。如何?”
“可是……”
“大婚之后陛下仍是皇帝,尽管做你想做的事。”
文帝想了一下,道:“那么,就娶那个刘氏女吧。朕非她不娶。”
永明王一愣,“?”
“就是那个渔女,上次朕私访时……”
“不行。”
文帝见他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心中不快,但他一向温和,终于压下怒气,问道:“为什么?刚才殿下还说……”
“陛下少年登基,江山不稳,如今内忧外患,百姓多年苦于战火荼毒,国内再不能生出事端。如今陛下势单力薄,若要守好基业,必要一位贤淑有势的皇后辅佐,才能随时应对各种事端。至于那刘氏渔女,若她家世清白,陛下又对她宠爱异常,可接进宫内,日后封为嫔妃。”
文帝听他讲得有理,但心中仍是不悦,永明王开导他:“等到他日江山稳固,陛下便可任意选择了。”
文帝心中怒气渐消,拉着他手道:“到那时,你可不许食言哟。”
永明王笑笑,心中暗道,你我兄弟只怕不能一起看到那日了。这话,在当时,文帝心中自然还是想不到的。
*
户部之女张氏,乃前张相国孙女,张相国虽已辞官故里,学生属下却是遍布朝廷。
太师侄女谢氏,家中世代为官,其兄在鸿胪寺供职,交游遍天下。
文帝于朝堂之上亲自选后,只见那二女皆美丽不可方物,只是那张氏冷艳高傲,而那谢氏温和谦逊,心中早有了打算。
永明王私下派人打探清楚那刘氏女子,于一个晴冷冬日将她送入宫中,封了才人。
*
雍和三年元日,文帝与皇后谢氏大婚。这次他并未采纳永明王及众人建议,依旧保留了雍和年号。
第六节 离园
    自皇帝亲政以来,永明王就很少在朝堂上露面。只是文帝大婚那日他来朝贺,自此便极少有人见他踪影,只知道他搬出宫回到王府去住,又索性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早朝。这样一来,政事便全压在文帝一人身上。
文帝自幼即帝位,得永明王亲自指点,处理政事颇有慧根。只是永明王突然一夜之间撒手不管,不说别的,便是几日下来积压成山的奏章便让他心情不爽,遇有棘手的问题又无人请教。文帝毕竟年少,几日下来早已积了一肚子怨气,只好盼望永明王早日销了假归来。如此过了两三个月,起先文帝前去探望,总被以社稷为重的借口挡了回来,甚至连永明王面也见不上,至后来眼看着朝政乱成一团,文帝腹中郁郁之气早已升为无名业火。
这年春天不知为何比往年暖和,连终年很少见到的阳光也终日普照大地。
文帝下了早朝,径直往御书房来,朝堂上大臣的争吵声还在耳畔回荡,远远地却看到几个内侍早已等在那里,正是他派去请永明王的人。
“怎么?”
那几个内监相互看了一阵,方有一个人战兢兢走出来,禀道:“殿下说身体不适……”
“不是说便是抬也要把他抬来吗?你们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吗?”他压低声音,尽量说得柔和,却仍掩不住心中的怒火。
那些内侍哆嗦了一下,腿一软跪倒在地。
正巧有吴公公抱了一叠奏章进来,被文帝冷眼一扫,吓得差点扔在地上。
“哪儿来的?”
“是,是宁熙殿那边,那边抱来的。日子久了,老奴看殿下他是不会批了,所以……”
“哼”文帝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头顶,伸手把那太监一推,顿时奏章散落一地,他也不顾跪了一地吓得面无人色的太监宫女,径直跑了出去,一面大喊:“传建威营!”
*
建威营,第一代魏侯景之为保护武帝安危而建,个个身手矫健,且只效忠于皇帝一人。
文帝驾临永明王府时正是正午,建威营的兵士早已手持刀剑将王府围地水泄不通。那些围观的惊惧的百姓早在他到来之前已被驱逐了个干净,只有随侍而来的朝臣望着那依然紧闭的朱漆大门在心中叹息,面上却不敢多说一句。
文帝面色不善,对近侍道:“叫卫昶立时出来见朕!”
那内侍不敢多言,忙上去叫门,却半天没人开门。文帝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建威营郑统领见状,忙上前道:“就让微臣前去请殿下出来吧?”
众人都知那“请”是何意,不禁变了脸色,但见建威营军士依旨在王府外堆起的高高柴草,均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知今日陛下真是动了怒,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听文帝冷冷道:“不必了。”他一挥手,一队手持火把的士兵上前,继续道:“如若一刻钟内朕见不到他,立即点火!”
那日日头甚毒,全然不似春日,文帝也不去龙辇下坐着,只是站在日头里盯着那大门,直看得众人汗流浃背,那门纹丝不动。
眼看着一刻钟将到,文帝狠狠心道:“点火!朕不信他宁肯烧死也不见朕!”
那些兵士都吓了一跳,原以为兄弟二人不和,文帝不过一时意气,只盼望永明王快些出来,息了龙霆之怒,没想到皇帝真的下旨,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去点火,纷纷跪下来求情。
文帝见没有人动,不禁火气上涌,上前抢过一个火把,便要去点那柴草。忽然听一声:“住手!”文帝手一颤,那火把直直掉在柴草上,他回头来,原来是太后到了。只见她喘息微微,满头金钿乱抖,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太后见那火苗已窜起来了,气得直骂:“胡闹!陛下还是小孩子吗?真是岂有此理!”
文帝原也只想吓唬一下永明王,没想到多日来天气干燥,那柴草见了明火便燃了起来,他一时慌了,忙叫人救火,又向太后陪不是。太后凤颜稍霁,道:“殿下从小护你教你,你怎可如此对你皇兄?哀家若不来,皇上还真要烧了?”
皇兄?文帝听了这个词微微怔了一下。
此时那烧得半焦的门却打开了,只见一个老家人颤巍巍地出来,跪伏在地,口中只是称有罪,显然是吓得怕了。
太后叫人扶他起来,和颜道:“不知殿下安好?哀家和皇上前来探望。”
那老家人不敢起来,仍跪着道:“殿下去了离园,已走了月余。”
“哦?”太后微微一怔,“那巴度总管呢?”
“巴总管和无影大人他们也一并去了,只留下老奴看家。……殿下临走交待,若是皇上……急了,就让老奴转告陛下三句话。”
“哪三句?”
“第一是,为君者即是社稷,一言一行关乎国家兴亡。”
太后听了沉吟半晌,又问:“那第二句呢?”
“第二是,君王永远不会做错。第三是,第三是……”那老人家偷偷抬头,不敢再讲下去。
“但说无妨。”
“第三是,皇上自此再无亲友……”
文帝微微张开口,只觉眼前春日的阳光太过刺眼。
*
离园,是永明王早年购置的一处产业,与莫愁河相去不远的。永明王到了此处,索性命人将此处的高墙都拆了,却也不禁止百姓往来。每年端午、重阳节日,都要在此与民同乐。
自大宁王妃故去,他便一直想躲到这边图个清净。皇帝大婚后再无牵挂,便带了家人住到这里。
这日傍晚,永明王又舍了众人,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今年春日比往年暖和地得多,四月天气早已草长莺飞杏花红,这在北卫是不多见的。他一路寻着春光走来,不觉间到了莫愁河畔,远远地看到柳树下一群少女,内中一个身着素衣的,永明王见了她不觉一愣。
“郦嫣?”
那女子身形一滞,慢慢转过身来。其余女子也有认得他的,忙行了一个礼四散开去。
“殿下!”郦嫣轻声叫道,却似怔在了原地,半步也挪不开。
永明王走近她。
二人上次见面已是多少年以前,再见面恍如隔世,只觉腹中有千言万语,却全卡在喉咙,一句也吐不出来。
良久,永明王方轻叹一声,道:“你还好吗?”
郦嫣低下头,摆弄腰间绦子:“好。你呢?”
“……”
“柯羽经常提起你。”
提到爱徒,永明王不觉露出一丝笑容,“他一直很努力,……”
“他说你总是不知休息……”她笑了一下,眼睛中却满是担忧,“那孩子虽然年轻,却已会疼人了。”
“我来这里,不就是休息的吗?”
郦嫣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开,“真的吗?”
永明王也移步跟上她,目光掠过波光潋滟的莫愁河,“听说你嫁到江宁郡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郦嫣苦笑了一下,“我是个不祥之人,嫁到那边不到一年夫君便死了。像我这般克夫之人,又有谁敢再娶?”
“……”永明王只觉心中隐隐作痛,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
“殿下以后有何打算?”倒是郦嫣先想开,展颜一笑。
“打算?如今皇上已经亲政,天下也太平,我就该当我的太平王爷,恐怕不久就要到我的封地去了。”
“有句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郦嫣忽然说道,“殿下这安乐王爷怕是做不成了。殿下心里明白,如今皇上还离不开您,等将来离得开时……”
两人都陷入沉默。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个人缓缓向前走去,一时无语。
“殿下,就在离园多呆几日吧!”郦嫣忽然道,别开头去。
第七节 劳军
    “丁”的一声,棋子落在盘上,翠玉棋盘上黑白子相间分外好看。
“我不在的时候,听说陛下把臣的府邸都烧了。”
文帝正专注于棋盘,听到这话,心中一虚,那黑子竟不觉落错了出来。
永明王微微一笑,将一大片黑子提了出来。
文帝见他手下并不留情,心中无趣,索性把棋盘推到一边,不再下子。
永明王见他不悦,也投了子,道:“其实臣这次回来,是想问关于减轻徭役的事,陛下考虑得怎样了?”
文帝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反问道:“殿下你本是个仁慈的人,为何,当初为何要屠城?”
永明王听了也不回答,只是信手敲着棋子,目光却穿过棋盘不知投向了何处。
“河南县近来纷扰不断。官兵们辛苦,陛下何不亲去劳军,以彰陛下爱民之心?”
文帝见他又言他事,知道不好再问,只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
“既如此,那臣便代陛下安排行程。”
*
河南县,位于沧浪河以南,紧邻南唐,是卫在河以南唯一的一块属地,因此处河面甚窄,河两岸自古以来联系紧密,却也是两国纷扰的最前线,不时有兵马骚扰的事发生。
文帝临幸劳军之时,河南县战事已毕,北卫大军已撤回河北平阳府。文帝一行到达时正值酷暑,他不跟当地官员浪费口舌,第二日便去郊区军营看望刚从沙场下来的将士。军中将领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之快,及至看到龙辇华盖时竟一时措手不及,只好立时跪下迎接。
文帝命车盖留在营外,与永明王等人一同进入营帐。那些将领见状忙将贵人延入主帅大帐,奉上酒食,又暗命人下去布置。
不料永明王道:“天色尚早,不急用饭。陛下千里而来是为慰劳兵士,不如到后帐中一看如何?”
文帝知他对军旅中事很是熟稔,道声:“也好”便随他走向后帐。那将领反应过来却无法阻拦了。
永明王走在前面,一路经过无数营帐却不停留,一直到最后几座大帐,远远地便见一些官兵在搬运粮草物什,行色匆匆,又从几座大帐中仿佛传来呻吟之声。文帝正纳闷间,那将领追上来禀道:“此是后勤医护所在,怕烟熏了陛下与殿下,让卑职带您去别的营帐看看……”
文帝不答话,只随永明王掀开一座大帐走了进去。不料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文帝不禁用手掩鼻,疾退几步,却不想一脚踢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什,立时脚下有杀猪般地叫起来。他自小到大,哪受过这般惊吓,差点跳起来,幸好随侍的吴公公进来扶住。永明王走来握住他的手,他心才稍稍安定,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帐中光线甚暗,及至此时文帝才看清帐内情形,却原来是个医帐。只见几十名伤病员在地下或坐或躺,血汗污秽随处可见,地方狭小之处甚至有人相互叠在一起,残肢断臂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只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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