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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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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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有人相互叠在一起,残肢断臂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只能在酷暑中慢慢腐烂,空气中那夹杂着腥甜的恶臭气息便由此而来。他拼命压抑住胃中欲呕的冲动,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看向那名将领的目光中掩抑不住怒火的沸腾,“那些为了我大卫子民的安宁而在沙场上流血的官兵就遭到这样的待遇吗?医官何在?”
当下人群中便有人向营帐最里面的角落里指指。文帝眯起眼努力辨认才看清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儿,正倚在一边呼呼大睡,众人的响动丝毫没有惊扰到他。
即便是在昏暗中,众人也能感受到皇帝的震怒,一时之间众人只觉手足冰冷,竟无人敢讲话。文帝撇开众人向那人走去。忽然脚下一个伤兵扑过来抱住文帝的腿,哀求道:“不要打扰陈大人,他照顾我们有三天三夜,刚刚才睡着……”其他一些神智清醒的伤兵也纷纷附和。
文帝一时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对身后人问道:“为何不调其他营的医官过来?”
永明王原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此时见那将领为难,幽幽道:“各营都是一样。战火一起,不分敌我。上得战场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不是死于刀兵便是死于伤病。”
文帝忽然觉得心中百般滋味翻腾,营中的气味让他作呕,又让他喘不上气来。他推开众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帐外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永明王跟在他后面,一行人便这样默默走回校场,谁都没有讲一句话。
校场中,全副武装的将士排成阵列,明晃晃的太阳般闪耀着光辉的铠甲随着原野蔓延到天边。这是君威的象征。
文帝忽然觉得眼睛被刺的睁不开。
永明王在他身边轻轻地说:“这些人在十八岁入伍,往往至五十岁才能回家。能够侥幸活到那时回到故乡的,也只能面对破旧的房屋与荒芜的田地……战争便是如此。”
文帝抬头看向永明王,他看到永明王那寒潭一样的双眸中是只有对自己时才有的柔和的光,他忽然明白了,那一直以来不曾得到的答案。仿佛忽然获得了力量,他登上校场,当众宣旨:从即日起,着兵部酌情裁兵十万归附乡里,自此非战之日,卸甲之日提前五年,每户家中至少留一男子耕种,不得有违。
他看到台下众人在片刻的震惊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响遏行云。他知道,那建立在人心之上的君威牢不可破。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已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
(第七章完)
第八章 帝王
    “丁”的一声,棋子落在盘上,翠玉棋盘上黑白子相间分外好看。
“我不在的时候,听说陛下把臣的府邸都烧了。”
文帝正专注于棋盘,听到这话,心中一虚,那黑子竟不觉落错了出来。
永明王微微一笑,将一大片黑子提了出来。
文帝见他手下并不留情,心中无趣,索性把棋盘推到一边,不再下子。
永明王见他不悦,也投了子,道:“其实臣这次回来,是想问关于减轻徭役的事,陛下考虑得怎样了?”
文帝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反问道:“殿下你本是个仁慈的人,为何,当初为何要屠城?”
永明王听了也不回答,只是信手敲着棋子,目光却穿过棋盘不知投向了何处。
“河南县近来纷扰不断。官兵们辛苦,陛下何不亲去劳军,以彰陛下爱民之心?”
文帝见他又言他事,知道不好再问,只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
“既如此,那臣便代陛下安排行程。”
*
河南县,位于沧浪河以南,紧邻南唐,是卫在河以南唯一的一块属地,因此处河面甚窄,河两岸自古以来联系紧密,却也是两国纷扰的最前线,不时有兵马骚扰的事发生。
文帝临幸劳军之时,河南县战事已毕,北卫大军已撤回河北平阳府。文帝一行到达时正值酷暑,他不跟当地官员浪费口舌,第二日便去郊区军营看望刚从沙场下来的将士。军中将领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之快,及至看到龙辇华盖时竟一时措手不及,只好立时跪下迎接。
文帝命车盖留在营外,与永明王等人一同进入营帐。那些将领见状忙将贵人延入主帅大帐,奉上酒食,又暗命人下去布置。
不料永明王道:“天色尚早,不急用饭。陛下千里而来是为慰劳兵士,不如到后帐中一看如何?”
文帝知他对军旅中事很是熟稔,道声:“也好”便随他走向后帐。那将领反应过来却无法阻拦了。
永明王走在前面,一路经过无数营帐却不停留,一直到最后几座大帐,远远地便见一些官兵在搬运粮草物什,行色匆匆,又从几座大帐中仿佛传来呻吟之声。文帝正纳闷间,那将领追上来禀道:“此是后勤医护所在,怕烟熏了陛下与殿下,让卑职带您去别的营帐看看……”
文帝不答话,只随永明王掀开一座大帐走了进去。不料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文帝不禁用手掩鼻,疾退几步,却不想一脚踢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什,立时脚下有杀猪般地叫起来。他自小到大,哪受过这般惊吓,差点跳起来,幸好随侍的吴公公进来扶住。永明王走来握住他的手,他心才稍稍安定,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帐中光线甚暗,及至此时文帝才看清帐内情形,却原来是个医帐。只见几十名伤病员在地下或坐或躺,血汗污秽随处可见,地方狭小之处甚至有人相互叠在一起,残肢断臂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只能在酷暑中慢慢腐烂,空气中那夹杂着腥甜的恶臭气息便由此而来。他拼命压抑住胃中欲呕的冲动,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看向那名将领的目光中掩抑不住怒火的沸腾,“那些为了我大卫子民的安宁而在沙场上流血的官兵就遭到这样的待遇吗?医官何在?”
当下人群中便有人向营帐最里面的角落里指指。文帝眯起眼努力辨认才看清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儿,正倚在一边呼呼大睡,众人的响动丝毫没有惊扰到他。
即便是在昏暗中,众人也能感受到皇帝的震怒,一时之间众人只觉手足冰冷,竟无人敢讲话。文帝撇开众人向那人走去。忽然脚下一个伤兵扑过来抱住文帝的腿,哀求道:“不要打扰陈大人,他照顾我们有三天三夜,刚刚才睡着……”其他一些神智清醒的伤兵也纷纷附和。
文帝一时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对身后人问道:“为何不调其他营的医官过来?”
永明王原是一直冷眼旁观的,此时见那将领为难,幽幽道:“各营都是一样。战火一起,不分敌我。上得战场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不是死于刀兵便是死于伤病。”
文帝忽然觉得心中百般滋味翻腾,营中的气味让他作呕,又让他喘不上气来。他推开众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帐外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永明王跟在他后面,一行人便这样默默走回校场,谁都没有讲一句话。
校场中,全副武装的将士排成阵列,明晃晃的太阳般闪耀着光辉的铠甲随着原野蔓延到天边。这是君威的象征。
文帝忽然觉得眼睛被刺的睁不开。
永明王在他身边轻轻地说:“这些人在十八岁入伍,往往至五十岁才能回家。能够侥幸活到那时回到故乡的,也只能面对破旧的房屋与荒芜的田地……战争便是如此。”
文帝抬头看向永明王,他看到永明王那寒潭一样的双眸中是只有对自己时才有的柔和的光,他忽然明白了,那一直以来不曾得到的答案。仿佛忽然获得了力量,他登上校场,当众宣旨:从即日起,着兵部酌情裁兵十万归附乡里,自此非战之日,卸甲之日提前五年,每户家中至少留一男子耕种,不得有违。
他看到台下众人在片刻的震惊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响遏行云。他知道,那建立在人心之上的君威牢不可破。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已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
(第七章完)
第一节 归宁
    金沙城外已不见往日的辉煌,放眼望去,昔日肥沃的田野如今一片泥泞,天地苍茫竟不见一个活物,甚至连飞鸟也灭绝了踪迹,荒凉死寂中只有点点雨星飘落。
一群人从天边走近,在一片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绕过泥沙中半露的尸首。远处,平静的金沙江里浮着块块木椽的碎屑。直到过了金沙城又走了半日,那群人才看到一些零星的活人,却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只睁着两只木然的眼睛看着这群灰衣人从中穿过。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怀抱一个死婴,却只是不停地将干瘪的乳头塞进他的嘴里。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老远就听到赶车人的咒骂。说来奇怪,那声声咒骂仿佛是一道灵符,那群半死的难民忽然动起来,缓缓地向马车爬去。那辆马车虽沾满泥水却仍显华丽奢靡。
“作死啊!拦着老子的车做什么?”那赶车人抬头就是一鞭抽向前头的难民,那难民一阵抽搐,滚了开去。
后面的却仍蠕动着前来,口中呐呐道:“行行好,行行好,……”人是越围越多。
那赶车人大怒,奋力抽一马鞭,那马吃痛,竟踢开前面几人,从旁人身上践踏而去。
先前那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人向前头一个灰衣人轻声耳语道:“他是临县押运使的家人。此人的舅公便是金沙府尹,据说是国丈大人的门生的。”
那灰衣人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讲。
8
雍和二年,北卫全国大旱,继之以秋蝗弥漫,庄稼颗粒无收。三年,天降暴雨,秋,金沙江决堤,卫第二大河一泻千里,死伤无数,继之瘟疫流行,一时之间某些郡县十室九空。北卫久经战火,存粮不多,再也无法撑到第三个年头。
*
“李大人此言差矣。我北卫连年灾害,粮草匮乏,这已是不争之实,怎可随意便说是贪官所为。陛下英明,朝廷也政通人和,又哪有恁多污吏?便是杀了李大人口中的‘贪官污吏’天下灾情便可缓解,灾民便可温饱了吗?”朝堂之上国舅的声音甚是嚣张。
屯田员外郎李檍,也是大将军平西侯张鲁的翁丈的,丝毫也不退让,“天下虽缺粮,若不是不法之人从中作梗,私扣钱粮,也不会有今日饿殍遍野的境况……”
龙座上的文帝一言不发,平静的眼底却蕴出越来越阴沉的光,如今即便是宫廷之中也觉察出粮食短缺之苦,朝堂之上众臣僚却只是口舌之争,办法没有一个,党派之争却越盛了。他一手轻敲龙案,心想着若是换作永明王在此,会如何处置。心中不禁苦笑,若永明王在此,只怕这些人也不敢如此放肆了。这些日子他杳无音讯,不用想也知道他已不在京城。
下得朝来,已临近午饭时间,便有凤祥宫的太监过来请。文帝跟着那太监去太后寝宫,一进门便见到一人,不禁一愣,原来是华濂公主。文帝此时是万万想不到她会回来的。
只见华濂公主一身丧服,原来是陈驸马故去了。她比几年前白皙了许多,原本一直坐着与太后讲话,此时忙转过脸向皇帝请安,文帝见她脾气收敛了很多。
华濂公主忽然跪倒在文帝面前,哭求道:“求陛下开恩。”
文帝不知何故,只听太后道:“这孩子命苦,尚未有一男半女夫君就先她而去了。她一人在外漂泊,受人欺凌,只好回宫来。陛下就赦了她擅自回宫之罪吧?”一面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这个……”王子公主成人后便去封地,非奉诏不得返京原是永明王在泯王之乱后颁布的政令,此时永明王不在,文帝更不想弗他的意,却听华濂公主道:“我这一跪,并未为了自己。华濂这条贱命死何足惜!只是我那淘气的弟弟……”
“庸清王?”
“庸清王是我看着长大,虽然淘气了些,心却是好的。无奈生性懦弱,在外面被那些属官挑唆着闹出一些不成体统的事,想来太后与陛下也听说了。母妃气地茶饭不思。求陛下念他一时糊涂,牵了他来,母妃与我定当严加管教。求陛下……”
“这个,”文帝见她伏在地上泪如雨下,他是最见不得女人眼泪的,“皇姐先起来说话。”
那华濂公主性情刚烈,跪在地上就是不起。
太后心软,忙过来拉她,一面说:“有哀家做主,答应你了。”
这样一来,文帝倒不好说什么了。
不料这时永明王却回来了,看到华濂公主也是一怔。木艺儿却不向他行礼,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太后便把做主留下华濂公主并赦了庸清王一事告诉永明王。
永明王只冷冷地看了木艺儿一眼,道:“全凭太后与皇上做主!”抬头看到宁熙殿的内侍站在外面,便辞了太后的挽留,出得宫来。
*
凤祥宫外,王其路早等在那里,这些年他跟张鲁,一路升到正三品,在外任安抚使。永明王并不知道他回来了。见到他,永明王也不急着回府,信步一路走去。
起先王其路还只是讲些无关痛痒的话,及至到了一处人迹偏僻的地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道:“臣这次回来复命,原是有一重要的事务要禀报殿下的。”说罢便把那张纸递了过去,又说:“臣在路上捉了一形迹可疑之人,审问之中只知他携了一张极重要的密信,臣看那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还请殿下定夺!”
永明王扫了一眼那张揉得快破了的纸,那上面乍一看是些不相干的话,他却已知是张鲁与庸清王联系所用的暗号。“陛下已经亲政,为什么要给我?”
“陛下年纪尚轻,况且心地仁慈……”
永明王冷笑道:“那本王就心地歹毒了?”
王其路听他言语不对,慌得跪在地上,道:“臣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
永明王见远处有人走来,对他道:“起来吧。”
*
中秋前后,是一年一度外调官员回京复命的日子。
魏灞早朝上回复了皇命,便在御花园外面等着见永明王,却见稚菊丛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衣女子,身材细长,面容娇好。看到魏灞先是吃了一惊,复又微笑着向他行了一礼:“魏王!”
魏灞见她明眸皓齿,笑颜如花,不觉呆了一呆,听她叫唤,方回过神来,一面忙行礼一面在心里将自己暗骂。
木艺儿见他忽然面红耳赤,不觉好笑,侧了身子轻声道:“那日多谢魏王搭救,本宫才不致落入强人之手。”
提到回朝路上之事,小狮子心中不禁忿忿,“如今地面上是不太平,可没想到竟是公主……永明王殿下也是,王子照例外出也就罢了,断断没有将公主们也遣出不准归宁的道理。”
木艺儿忽然笑了一下,道:“不要这么说,千岁。殿下如今准许我母女团圆已是天大的恩赐,本宫是感激他也来不及的。”
小狮子此时心潮荡漾,况且他本来说话就耿直的,“话不是这么说。泯王之乱殿下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连您和常悦公主也……”
话未说完,便见木艺儿顾不得尊卑之分男女之别走来握住他的口,焦急地四下望望,见没有人方呼出一口气,眼中满是关切,轻声叹道:“此话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千岁以后再也休提!”
至此长亭才觉出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听到她关切之语徐徐道来,只觉心中一股暖流,不觉痴了。
木艺儿似乎也察觉出什么,忙走到一旁,回过头来对魏灞嫣然一笑,“天色不早了,魏王也早些回去吧!”说罢转身隐入桂林中不见了踪影。
只有魏灞,还站在那里。此时他尚不知,这回眸一笑,已锁定了他的一生。
第二节 使者
    卫国连年遭灾,饿殍遍野,至雍和四年冬仍不见有缓和迹象。纵观周边各国,能借粮者唯有南唐。使臣是早已派出,永明王对借粮一事信心十足。君臣皆知此举必将付出沉重代价,却也只能在无奈中观望。未及冬至派出的使臣便回来了,没有带回一粒粮食,却带来一位唐使。那唐使不是别人,正是由卫逃到唐,如今却被唐定帝奉为座上宾的刘拜汝。
那刘拜汝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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