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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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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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却带来一位唐使。那唐使不是别人,正是由卫逃到唐,如今却被唐定帝奉为座上宾的刘拜汝。
那刘拜汝此次领命甚是得意,在朝堂上徐徐道来:“虽然我大唐与北卫之间战事不断,然我大唐陛下宅心仁厚,只道是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所为,不该累百姓受苦……”他一时兴起,在大堂之上口若悬河,文帝、永明王也不制止,听任他胡说八道。待他发泄一通,方转回正题:“陛下是想借粮于卫,无奈这些年大唐百姓尚不温饱。然而吾皇陛下仍力排众议,下令凑足三百万石,只是当有足够分量的信物作抵押,方能表明北卫他日‘还粮’之实,也令我主能向天下人交待。”
众人早知唐帝不会轻易借粮,只是不知他要的是传国玉玺还是其他什么宝贝,手心不禁沁出汗来。
刘拜汝见状故意停得一拍,方道:“若是要陛下传国玉玺,陛下定然不舍,他物又嫌太轻,不足以表明陛下爱民之心,不如仍效前朝,以皇室之人为质如何?”
永明王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文帝想了一下,问道:“你们要庸清王为质?”
“不,不,”刘拜汝摇晃着脑袋,一幅轻浮的神情:“陛下怕巴不得除掉他,他日又怎会出重金赎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只听他道:“陛下尚未有子嗣,那么只好请……”一面说着一面把眼睛瞥向坐在一旁金椅上的永明王。
“不行!朕决不答应!”文帝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拜汝却不灰心,笑着问道:“明郡王以为如何?”
“好主意!”永明王忽然答道,文帝以为他讲的是反话,只听他继续道:“不费一城一池便可借来粮草,划算的很。本王就最后再作一次主,准了!”
“殿下!”文帝此时方明白他不是开玩笑。
永明王却不理他,站起来走向阶下正一脸得意的刘拜汝,“不过,本王就只值三百万石吗?”
刘拜汝一愕,听他继续讲下去:“我也有个条件,本王必须在沧浪河上亲眼看着五百万石生粮渡河入卫方才过河,若你们有半点花样,便是卫国百姓全数饿死,本王也不过河。”
刘拜汝道:“殿下以为我大唐会如那刘拜汝一样言而无信吗?”
永明王踱到他面前冷冷笑道:“那刘大人以为我大卫也如刘衡道一样言而无信吗?”
永明王原是比他高大,此时自上而下冷笑着俯视他,只让刘拜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气,一时手心只觉潮湿难忍,只好陪笑道:“明郡王,让臣回去禀告我主陛下定夺。”
永明王冷笑道:“刘大人往返辛苦。就由会晋大人与副使回去禀告吧。刘大人便在此静侯佳音,也让弊国君臣尽一番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为卫国带来福祉的使臣大人。”
*
“剑是用来杀人而不是好看的。”
文帝找到永明王的时候,他正懒懒地倚在一把长椅上看柯羽练剑,见到文帝过来,冲柯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便和皇帝一起走出来。
外面的天气阴沉,北风掠过干枯的树枝呼呼作响。
“你为什么答应?”走在前面的文帝忽然问,尽管语气平静,永明王仍听出他生气了。
“我有选择吗?当前的情形陛下也看到了,百姓们已挨不到明年秋收,而朝廷结党营私,两派大打出手,各不相让。再这样下去……”
“朕不要你用性命来换朕的龙椅!”文帝忽然转过身,狠狠地瞪着永明王。
永明王忽然想笑,他还想想以前那样拍拍文帝的头,可伸出手去才察觉他已经几乎与自己一样高了,心中一阵怅然,伸出去的手只好落在他的肩膀上,“放心,南唐正忙着内斗,我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现在的状况,我在这里他们只会让一些朝臣出来争斗以耗损朝廷的元气,而自己却在暗处发展。与其等到他们羽翼丰满,不如此时有个了结。”
文帝低下头,不置可否。
永明王转过身来看着他:“怎么,陛下对自己没信心?我走了,陛下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而且,只有陛下在这一役中取得胜利,我才能够回到卫国。”
沉默了好一会儿,文帝才慢慢伸出手来,永明王微微一笑,把手交给他。文帝忽然想起即位那日,兄弟二人也是这么拉着手的。可是时光流逝,如今他们的手掌已经一样大一样有力了。
“殿下带无影和柯羽去吗?”
“不,他们留在这里,听候陛下差遣。”
第三节 解剑
    三月后,文帝在京郊祖亭亲自为永明王送行。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天一如往日地阴沉,天空中飘着零星的冰晶。即便是在京郊,触目也满是荒凉。永明王一路无话,只是近乎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文帝知道他要将这一切牢记在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惟有这些记忆相伴。
饯别的仪式很简单,君王对于出使的臣子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在酒杯相碰的刹那能够感觉到他不自觉的颤抖。在永明王跨上坐骑的一刹那,文帝忽然忍不住叫道:“等一下!”然后他不顾臣僚诧异的目光飞奔过去,将颈中一条链子猛然扯断,塞到永明王手中:“这是太后为朕求的平安符,王爷带上,此去一路珍重!”
永明王想了一下,转身解下腰间佩剑,双手递于文帝,“此剑跟随我多年,陛下见剑如见臣。”
文帝愣了一下,却没有接,“王爷这可不行!”
永明王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若靠它防身,只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说罢将剑递于文帝手中,俯身在他耳际道:“陛下坐稳江山之时,也便是臣回归之日。”
文帝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时永明王早已转身策马而去。他看着那背影绝尘而去,渐行渐远,竟觉得心口怅然的难受,他想起那日太后对他讲的话,忽然想喊那人一声“哥哥”,他追着那个背影跑了几步,那两个字却始终没有喊出口。狂风卷着雪花打在眼里生生的疼,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见那个思念的身影,只有手中的剑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
*
永明王一行到达沧浪河时正是日薄西山之际,这里离寒冷黑暗的北卫已经远了,夕阳温暖的余晖洒在宽广的河面上,如同母亲哄婴孩入睡的歌谣。
永明王立在江畔,看着满载着他用生命换来的五百石粮草渡江入卫,前后相继连绵不绝的押粮大军打碎了沧浪河最后一丝宁静。而这些,不过只是救急之用罢了。他望着沉入虞渊的夕阳,心也随着那消逝的光芒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如何,明郡王?”
永明王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踏上异国的土地。
*
大唐的召见仪式热烈而庄严,两旁身着明晃晃铠甲手执冰冷武器的武士一直排到宫殿以外,正中一只大锅,其中的油水正煮到滚烫,一班臣子立在殿下,见永明王进来,立时一拥而上,极尽毁谤之能事。永明王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只是抬头望向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人,几年不见他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了,隐隐带着一股霸道的邪气,他只是眯起眼睛听任臣僚们对永明王的侮辱攻击。
南唐君臣这些年来因永明王的缘故受的屈辱不在少数,这些臣僚更是时刻担心成为替罪之人,如今见了他本人,只恨不能生啖其肉,无奈他站在那里,身上那股凛然之气却令那群人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旁一逞口舌之快。
永明王看也不看周围的武士和滚烫的油锅,只是对金椅上那人淡淡笑道:“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弘盛太子也道:“是啊,你干下了这许多事后,此次还能像上次那样活着回去吗?”
“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没有奢望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看到你。不过你现在还不会杀我,”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油锅,“当年定帝陛下既然放我回卫与武帝争斗,今日殿下也不会就替皇弟杀了我并且授卫以把柄。”
弘盛突然大笑道:“你太聪明了,凌晔,不过你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嘛。”他站起来走下御阶,理也不理众臣僚错愕的神情,拉起永明王的手朗声道:“走吧,父皇还等着见你呢。”
*
皇帝的寝宫中一阵刺鼻的药味弥漫。
卫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定帝。一晃十五年不见,当年根根挺立的黑发如今被霜雪打遍,当年驭马驰骋弯弓拔剑的有力臂膀如今已如一堆枯柴,虚弱地甚至接不住宫人递过来的药碗。
他们在帐外立了个把时辰,方听立在床头的内侍总管轻声对弘盛太子道:“陛下醒了。”只见定帝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混浊的双目。
弘盛立时上去奏道:“父皇,凌晔来了!”
卫昶看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在下首跪下道:“凌晔见过义父!”
那定帝病得久了,听不清他们的话,只把眼睛看着弘盛,弘盛只好指着永明王道:“明郡王凌晔,父皇还认得他吧?”
定帝向床下看去,见到跪着的卫昶,忽然全身颤抖起来,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药碗,砸了过去。
卫昶见玉碗飞来,也不躲闪,只闭上眼睛,听得弘盛及众人一声惊呼,那碗“砰”地砸在他额角,顿时药水血花四溅。
弘盛一时惊怒不定,一把拉起永明王,大声道:“父皇,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凌晔也是身不由己,父皇怎能这样对他!”
第四节 流光-永昼
    从定帝处出来,卫昶便被软禁在东宫流光阁。
“为什么不躲开?”弘盛看着他刚包扎好的额头,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怒意。
永明王只是淡淡地道:“为什么要躲开?他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却背叛了他。”
弘盛见他自责,心中不忍,握住他手道:“你也是不得已,父皇迟早会明白的。”
永明王冷笑道:“我劝你也不要太过相信别人,说不准哪天我就会出卖你。”
“我们不要光说些扫兴的话,今夜我来,原是要为你接风洗尘的。”
永明王也顺势不再讲那些话,只是仍问道:“今日在朝堂上,怎的没有见到邬诚?”
弘盛脸色冷了一下,旋即笑道:“他若在朝堂上,是断容不得那些人这样对你。”一面看向外面,叉开话题,道:“今日太子妃亲自监工,想必就要准备好了。”
永明王愕了一下,“太子妃?”
“是啊。”弘盛笑得颇孩子气,拉着他的手装模作样安慰道:“不用怕,那人你原也是熟识的,就是小郡主,你还记得她吗?”
永明王隐约想起在唐为质时,曾有长公主的小女儿封为郡主的常在宫中与他们一起玩,因她年龄小,众人都呼她“小郡主”。他只记得她总喜欢扎两条粗黑的辫子,甚是乖巧听话,最得定帝喜爱的。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没来由得一阵失落,面上却只是笑道:“没想到殿下竟然成婚了。”
二人正说笑间,便见一纤瘦温婉的贵夫人走来,永明王依稀认出是小郡主,忙起身相迎。那太子妃却似见了亲人般只叫“凌晔王兄”,一面吩咐人将抬来的盛馔摆在桌上。卫昶看时,都是当年在南唐时喜爱的菜蔬点心,竟难为她还记得这般清楚。
三人落了座,凌晔笑道:“当年顽皮,每每惹出事来义父恼怒时,总是小郡主为我俩求情。”
太子妃听了,忆起当年的事来,也不禁莞尔,“王兄还记得这些啊。“
“如今又是临近元夜。还记得那年灯会从初十开始,弘盛等不及,约你我一同去福华寺吗?”
“那些和尚倒也风雅,灯笼灯谜都做得最巧,还不知从何处得了烟花爆竹,只映得黑夜如同白昼。”
“那日银月当空,我们两人还爬到那株老桂花树上去听玉兔捣锤,直把郡主在下面吓了个半死。”
“我还记得那时梅花朵朵,寺中新种的绿萼梅,被月光一映,如同透明一般。”
弘盛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仿佛回到当年那天真无邪的时候去了。半晌忽然起身拍了两下手,几个内侍进来把四周的帷帐全撤了。起初凌晔不知何故,太子妃只是看着他笑,他才抬头向四周一望,刹那间不觉呆了。
流光阁撤去帷幕,四面一片空亮,却只见外面亭台楼阁,不知何时挂满灯笼灯谜,与天上明月争辉,还有那千树万树的梅花,迎风怒放,这情形,像极了那年的福华寺。
忽然胸中涌起一阵冲动,凌晔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向桟台,扶着那栏杆,一时间一股热流哽在喉头,教他全身微微颤抖。
*
“凌晔,凌晔,你看树梢那盏素白无骨灯多配你,我上去取下来送给你好吗?”
“不要!看过会儿摔下来划破衣裳回去又要挨骂!”
“哼,谁敢骂我?”
*
他只觉眼眶发热,许多年不曾流泪让他以为早已忘记了这种感觉。
弘盛太子却已吩咐下人把酒菜抬到这边,待他稍稍平复,三人一起坐下来饮酒。却见一个红衣宫女走来,对太子妃道:“小公主只是哭,不肯睡。”
一句话,三人忽然如同大梦初醒,任窗外景象再如何相像,那儿时的时光却已不再。
太子妃道声抱歉与那宫女一起去了。二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饮酒。过了半晌,弘盛太子忽然抬起头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凌晔心中奇怪,“什么日子?”
弘盛笑起来,“果然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这天底下怕只有我给你记着。你今天来,我想这真是天意!”
生日?凌晔怔了怔,心中苦笑,却没有再说话。
弘盛太子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坐在他身畔,像小时那样揽着他肩头,黑夜中闪亮的双眸竟比平日里更加光芒四射,他们就这样一齐吹着清风看着明月,享受着这短暂的平静与团圆。
“你走了,有十五年了吧?”
“嗯,十五年零六个月了。”
夜已深沉,凉意慢慢从四面八方侵入。
“有件事想问你。”弘盛突然很霸道地拉过他,逼他看着自己已有几分醉意的双眸,“我不问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也不问你为何频频与我作对,我只问你……我只问你这些年你可曾想起过我?”
“……”凌晔别开脸,他并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想回答,他推开弘盛,站起来看着外面,“我们都已经长大,再也回不去了……”
弘盛也不再逼他,只是一个劲饮酒。凌晔看他醉了,却不劝他,坐下来陪他一起喝,因为他们知道,能醉的日子已不多了。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你知道这里为何唤作‘流星阁’?”
“……”
“因为,呵呵,这里是赏流星最好的地方。你看,这高可摘星的阁楼,流星就像在你我身边划过……”
“……”
“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去看流星?大人们讲在那流星划过时许愿就可实现,凌晔,你可知我许了什么?我许愿……”
一直扶在凌晔肩头的手滑了下去,弘盛撑不住俯在桌上,还在喃喃说着什么,却无人能够听到了。
凌晔又倒了一杯酒默默饮下,从何时起他饮酒就再没醉过?他轻轻叹息一声,解下外衣披在弘盛身上,独自登上流光阁最高处。
阁外,星雨阵阵,流光满天。
第五节 借刀
    第二日,弘盛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看看时候不早,索性罢了早朝,径直来看永明王。
“众臣僚若是知你因与我饮酒而误了早朝,定会心生怨言。”冬日清晨阳光甚好,永明王立在窗前作画,任晨风携了透明的薄光进来。
弘盛随意靠在一张藤椅上,“朝中上下对我早已怨声载道,再加上这些也不妨碍。”
永明王听他话中有话,掷了笔,问道:“这次你执意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弘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你怎知是我?”
“若是定帝陛下做主,怕是宁肯要城池或是归属吧?”
弘盛看着他,嘴角弯了弯,笑得甚是邪气,“若只要几座城池而留你在卫国,这几座城池迟早是保不住的。倒不如要了你来,那卫国弹丸之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永明王也看了他冷笑道:“你也忒小看我卫国了,难道我大卫除了我便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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