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对这个马屁认识得非常清楚,没有被拍晕,但十分得意。此时看韩非如同看见了把自己驱出师门的师父,心中暗道:“怎么样?老东西,没想到爷有今日吧?”
韩非听不见李斯心里的骂声,还以为遇上了救星,心中庆幸不已,甚至为自己的运气好而暗自得意,得陇望蜀地求李斯放他出去,并以为出去后马上就可升官发财呢。
李斯说:“韩师兄不要着急,你的事不太好办,得慢慢来。”
“为什么?李师弟是秦国之相,此事对于师弟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韩非有些着急。
“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韩师兄你可知道,是你给陛下的那个上书惹怒了陛下,是陛下亲令把你入牢的。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呀。”李斯一脸为难的表情。
“什么?那份上书是我花了很大功夫,费了很大心思去揣摩措词,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了。书中确实有些直言不讳,可那是上书的形式呀,大王应该理解的啊?”
李斯故作神秘:“韩师兄,圣上不是因为你直言不讳而发怒。”
“那是为什么?”韩非一脸不解。
“你自以为对我圣上很了解,对不对?”
“啊——是啊。”韩非怔怔地说。
“其实你跟本不了解我王陛下。”李斯说着话,直盯着韩非的双眼。
韩非闻言一惊,见李斯良久不语,不由得跪地哀求:“师弟如能救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是给师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师弟的恩德。”
李斯忙说:“师兄快快请起,你我是同门兄弟,我怎能视死不救呢。我初来秦国时,也曾被下过大牢,就和你现在一样,咱俩可谓同病相怜啊。今日,我就是专为救你而来,只是你这事有些为难,我一心帮你,可主要还在于你本人。”
“请李师弟明示。”
“实话给你说,你在上书中把圣上比作驾车之人,而把百姓比作牲畜,圣上对此大为不悦。我王陛下看似严厉,其实内心是仁德无比。我王陛下生在中原,与历代先王不一样,有中原仁厚之风,对不把百姓当人看的臣子尤为厌恶……”
听得韩非一脸吃惊,瞪着两眼,张大了嘴巴,样子就像一条大傻狗。
李斯趁热打铁:“上次圣上用《吕鉴》中的一些话来试探大臣们,那不过是针对吕不韦的,是我给陛下出的一条计策。韩师兄定是因为此而错猜了我王陛下的心了吧?”
韩非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
李斯乘胜追击:“不过,韩师兄上书中对秦国法令过于外露之指责,圣上还是很赞赏的。韩师兄,你是人才你知道,我王陛下是爱才之人,我也是真心帮你,韩师兄可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呀。”
一时韩非又看到了光明,似乎看到了一个手托官袍金印的侍者向自己款款走来。韩非不由得向李斯连连磕头谢恩:“如有来日,师兄我不求大福大贵,只求追随侍奉李师弟左右,给您当牛做马,做奴才……”
李斯动情地说:“韩师兄何必出此重言,咱们是同门弟兄,二来我也是惜才。我提醒韩师兄那些话,师兄你可要记住了,千万别错过机会。”
李斯又安慰韩非几句便起身告辞。韩非千恩万谢,磕头无数,泪流满面地目送大恩人出了牢房。
几日后,一名司冠在朝堂上向赢政禀奏:“那个韩非天天闹个不停,反悔说他不该把圣上比做驾车之人,而把百姓比做拉车之马,却指责秦国法令过于严厉酷烈。”
赢政脸色立时沉下来,李斯见此,忙乘机上前奏道:“那韩非出尔反尔,朝三暮四,这等小人应予以重罚。”
一些大臣也随声附和:“这等逆人应予斩首示众。”
赢政也不说话,挥手示意一下,然后起身离座回宫,侍者随即高声宣告:“退朝!”
李斯刚走出大殿,就有内侍来宣他进宫。李斯随侍者来到后宫,见赢政一脸不悦,吓得忙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候主子发落。
赢政冷笑一声,把几个书卷扔在李斯面前。李斯一看,原来是韩非所著的那几卷书,顿时魂飞天外,半天才回过神来,膝行到赢政面前如捣蒜般磕头哀嚎:“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要隐瞒圣上啊,奴才实在是怕失去圣上对奴才的宠爱呀……”
李斯的举动,怎么看都像一只赖皮狗。赢政见这个奴才连狗都不如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成就感,十分畅快,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赢政笑够了,轻蔑地瞟了一眼紧伏在地上的李斯,说:“李斯,你知道九狗出一獒的故事吧?”
李斯不知何意,不敢出声。嬴正慢慢讲道:“说的是,一个母狗生了九条小狗。足日后,如果把这九条小狗都圈在一起,不给它们吃喝,那九只狗等到饥饿难耐时,为了生存就会互相残杀,弱肉强食,最后剩下的一只是最强的,那就是獒,一只獒便可压住群狼啊。”
李斯却象一只受伤的狗一样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李相国,你起来吧,你就是那只獒。”赢政背着手,看都不看李斯一眼。
“奴才不敢做獒,奴才永远是圣上忠实的狗。”李斯仍然像一条受伤的狗。
赢政一笑:“李相国,你不必害怕,朕不会治你的罪。朕不会让两只獒同时存在的,这是天理。”
李斯流涕谢恩,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躬身而立,还是像一条受了伤的狗。
赢政面带喜色:“李相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燕、赵两国已经开战了。”
“恭喜陛下。”那条受伤的狗又一次跪下磕头。
赢政把李斯扶起,语重心长地说:“李相国,朕对你还是放心的,有些事情你该明白,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儿?假如国家没有了百姓,那咱朝廷的人不都得饿死?又假如没有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协助,我这个国君又怎能治理国家百姓?所以说,这个国家就像一个大家庭,有家长,有孩子,有仆人,有家奴。大家各司其职,分工不同,各有各的工作。在这个国家里,国君有国君的难处,臣子有臣子的乐趣,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做为臣子,就应该忠于国君,忠于国家。因为忠于国家就等于忠于你们自己。你想想,你们都是声名显赫的重臣,这个国家给你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呀,你们自己享用不说,亲戚朋友都能跟着沾光,子孙后代都能跟着享福。所以说,这个大家庭绝不是朕一个人的,完全可以看成是咱们大伙的嘛,朕只不过是占一个名份而已。”
“江山乃陛下一家之产业,臣甘愿做陛下的奴才。”李斯惊恐地说。
“李相国,你不是一般大臣,朕才对你说这些,你心里应该明白。做事应当以国家为重,以大局为重,应该比一般大臣更懂得国家的重要,大局的重要。不要互相拆台,互相争斗。”
“臣谨记在心。”李斯惶惶说。
赢政一笑:“你有时好搞小动作,但朕量你也不敢对朕不忠。记住!以后小动作不可搞得太大噢。”
李斯忙又跪地磕头。这条狗身上的伤好了,却又化做了磕头虫,边磕头边说:“陛下明察秋毫,奴才再也不敢有半点差迟了。”
“你起来吧。”
李斯跪着不动,颤颤惊惊地问:“陛下,那个韩非该如何处理呢?”
嬴正哈哈一笑:“这个人险些害了你,你还能留他吗?”
“奴才不敢以公报私。”
“韩非的书朕已看过了,书中道理讲得虽好,但韩非这个人只善于纸上谈兵,实干上比李相国差远了,少这样一个,也不太可惜。韩非就交给你处理了,这个人不要再放回中原。”
“奴才明白。”
“好啦,你回去吧。”
李斯跪着往后挪出房间,才起身出宫。回到相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定了大半天神,想了片刻,唤来侍卫,把随身的金牌交给侍卫,俯耳交待了一番。
侍卫领命出了相府,直接来到刑狱处见到司冠,亮出金牌说明来意。司冠又派给几个役差,带了一小壶砒霜酒,同两名侍卫一起来到牢中,直奔关押韩非的牢房。
韩非正翘首以盼,见突然进来这么多人,里面还有相国府侍卫,还以为是李斯派人接他出去呢,心中一阵惊喜。不料,侍卫却说:“这是李相国关照韩公子的小意思,请韩公子务必将他喝了,我才能回去交差。”
韩非觉得有些不对头,惊叫:“你们想干什么?我要面见李相国!”
“我们就是奉李相国之命,给你送这壶酒来的。李相国不会见你了,你就痛快地喝吧,免得我们动手。”
韩非此时才恍然大悟,跪地哀求:“诸位官爷,求你们让我见李相国一面,我求诸位官爷了……”
“你小子再磕头也没用了。这个时候了,相国还会见你吗?你记住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你就痛快地喝了吧,一了百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韩非绝望了,坐在地上大骂李斯。侍者一声令下,差役们一起动手,按住韩非,用棍子把嘴撬开,一壶毒酒全灌了进去,然后放开韩非全跑到外面,隔着牢栏观看,如同是在欣赏猴戏。韩非紧抓住木栏瞪眼叫骂,又拼命地摇晃。外面众差役却喜喜哈哈地边欣赏边数数:“一、二、三……”
“快了,唉,你看,有反应了。”
毒性发作,韩非四处乱撞了一气,倒地抽搐了几下,用最后的肺腑之气发出了一句纯而又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的肺腑之言: “我这是——咎由自取!”
(四十)
已经是立冬时节,天气寒冷。可邯郸城里,赵国君臣却忙得鸡飞狗跳。半个月前,燕国突然发兵三十万向赵国发起进攻。赵国军队猝不及防,顷刻间便失去了十多座城池,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邯郸。情急之下,国君向镇西将军李牧发去诏书。
李牧接到诏令,诏令令李牧火速率三千铁甲兵调往北部边关防御敌军。而李牧却只带了十几名随从来到邯郸。
赵国如今的国君,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依然是一个少年。宫廷里随心所欲,富贵极顶的优越生活不但未能使人长寿,反而催得一些薄命之君的命出奇的短。短命的狗屎们无奈地带着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怨恨,愤愤地去阴间与阎王讨说法去了。而阳间这边也只好难为众奴才听天由命,继续尊奉一坨乳臭未干的狗屎为主子而劳心费神。
李牧上大殿面见国君。那小狗屎质问:“李将军为何违抗诏书,不带铁甲兵来?”
李牧不慌不忙地回答:“臣以为,燕国来犯之敌不足为患,可若由此而调动西方之铁甲军,那却十分危险。西方空虚,秦国必然来犯,而秦国最惧怕的就是我国的三千铁骑。至于燕国之敌,我北方诸郡有三十万军队,召集起来足以抵御来犯之敌了,假若情况不利,也可以急调东部二十万大军,也不成大问题……”
“李将军何出此言!燕国大军来势汹汹,已经占了我们十几座城池,我们怎能轻敌呢?”发话质问的是那小狗屎不忠实的奴才,国尉乐成。
李牧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国尉大人,燕军虽然气势汹汹,但并不可怕,在这严冬之季发动进攻战争,简直是愚蠢之举。如天气有变,那三十万燕军无疑于自取灭亡。就算天气正常,但在这种季节军队的消耗也是平时的数倍。如果我军以逸待劳,敌军如不能速战速决,拖也会被拖垮的。燕军突发大军,现在正在气焰头上,我军又无准备,被敌军占得一些上风也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索性就再多让给他们些便宜,等敌军陷得深深的,无法拔腿时,我军再施以猛烈反击,定会歼灭来犯之敌。”
李牧的一番话使众臣安下心来,个个脸上都露出喜色。乐成却一脸不服,反驳道:“李将军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纸上谈兵会误了国家啊,那三十万燕国大军又不是纸糊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个个可都会杀人呀,如此严重的事态,李将军违抗了诏命不说,还如此轻描淡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众臣目光纷纷投向李牧。李牧神态轻松地说:“我李牧身为将军,自然知道肩上担子的份量。国尉大人指责我违抗诏命,我也不想多解释。”目光又转向殿上的小国王:“陛下如信任臣,臣求陛下给臣两千轻骑,臣保证在明年冰雪融化之前,便可大败敌军。”
乐成道:“李将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本将军愿立军令状,如明春冰雪融化之前不能击溃来犯之敌,我李牧愿受军令处罚,甘愿受死!”
周谨在一旁着急了:“如此大事,李将军不要意气用事,事情还可以再做商议。”
“周相国,您该了解我李牧,我怎能不知道轻重,拿国家大事来斗气呢。”
“可是,这两千对三十万,也相差太悬殊了吧?”
“周相国请放心,本将虽然只有两千骑兵,可赵国东北郡县兵力不下五十万,我心里有数。”
李迪等一些大臣也纷纷上前劝李牧慎重,李牧微微一笑:“本将说一不二,说到做到,诸位只管放心,就等着胜利的消息吧。”
李牧当即在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签立了军令状。
两天之后,李牧率两千骑兵出了邯郸,却一路慢行,半个月后才到了前线。
李牧把骑兵驻扎在一个县城里按兵不动,成日游闲地喝酒,只是不断派探马打听战况。
其实李牧确是个“粗人”,他识字不多,更谈不上熟读兵书了,他用兵完全是靠他那其实也不是特别发达,只不过和正常人一样的大脑去分析决定而已。两军交战,正常人用正常的思维很容易就能想到双方该做什么。比如士兵一定要手拿刀枪之类的,而不是包子肉饼来做武器,对阵时要攻击对方而不是把刀枪愣往自己的头上自残等等。李牧以为,率兵打仗是很简单的事,人们往往把一些打了胜仗的指挥者奉为军事家什么的,其中有些是偶然因素,更多的原因是对方的将军是弱智,连正常人的思维都没有。其实说白了,用兵之法就是个耍奸之法,有的人生来就会耍奸,有的人打死骂死也不行。既孙子的“诡道也”。也就是说,做人不能太实在了。至于战场上如何行“诡”,则完全看情况而定,这对于有正常思维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一种随心所欲,没有什么一定之规。李牧也曾似懂非懂地翻过《孙子兵法》,但却对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书中除了与兵法无大关,倒是与治民有所见术的愚民之法外,与打仗有关的长篇大论与其称其为道理,还不如称其为废话更贴切。比如,何为“知己”?莫说是去前才进行你死我活的打仗,就是去拉屎尿尿,瞎子恐怕也会“知己”地能找到自己的裤带解开了吧?“知比”更不必多说,瞎子也知道大小便应当在什么地方,绝不可能在自己家的锅里就地解决。还有“军政畅通”什么的,更显无聊。老祖宗发明语言是干什么的,谁能想像出听到说“吃饭了”,听到的人却一溜烟跑进厕所;听到说“干活了”,听到的人马上放下锄头晒太阳。……更何况是进行非同寻常生活的战争。如果令士兵向东,可士兵却向西,令他打狗可他却撵鸡,那这仗还咋打?诸如此类。可孙武那些最没水平的废话却被许多人奉启神明,并牵强附会,引申出许多高深之理来,可见历来掌军权的人大都是白痴。这也难怪,因为人无完人,此项强而彼项就弱,彼项强而此项就弱。历来掌权的奴才们都强于争宠夺利这种没有一定之规的主观方面的把握,而对有一定客观规律的事物却都一窍不通,弱的可怜。
而李牧的情况比较特殊。李牧的两项既不强也不弱,属于中间派,他的得宠是因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事,是一种不正常的产物。所以平常李牧根据正常人的思维,很容易发现并抓住对方白痴将领因达不到正常人思维而必然出现的错误漏洞,从而连连取胜。
诸如以往,又过了近一个月。这天,天空阴暗,随即飘起荡天大雪。大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