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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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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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狼呵:他们的毛皮光洁华贵、雍容富丽,足以辉映前代后世,使万人钦仰;
看那狼呵:他们的四肢肌肉亭匀、筋骨饱满,势可摧山拔水,奔行于雪原大漠;
看那狼呵:他们的爪牙咄咄逼人、烁烁生光,如箭簇、若枪矛,渴望饮血;
看那狼呵:他们的尾巴浓密丰厚、强劲有力,似利剑、胜斧钺,横扫宇宙!
箭簇在空中如飞雨般穿梭往复,攻方与守方都在发泄着各自的愤怒与勇气。身为困兽的塔塔儿人普遍意识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俱心怀必死的觉悟。他们已经没有未来,没有明天了,眼前的厮杀只是为了自己身为战士的尊严与临终前的疯狂。哪怕下一个时刻就会魂归长生天,也要先拉上一个甚至更多的敌人一起去与神相会。每一棵树木,每一道壁垒都要以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的血来反复冲洗,塔塔儿人以他们精湛的战技与必死的决心演出着他们最为华丽也最为悲壮的退场!
而做为进攻方的联军,血仇的激励与雪耻的豪情也将他们化身为战神修罗,一个战士一箭射死了一名塔塔儿士兵后,仰天高呼着:“我报仇啦,我……”
声音却从此断绝,因为有一支来自远处的箭簇准准得钉在了他的喉咙之上,鲜血标出,他没来得及喊出下半截话就倒地而死。而那射箭的方向立刻遭到死者的同志们的密集箭雨的洗礼,杀人者被射成了刺猬。
下一刻里,死者的亲人与战友们又为了这新的血仇发出震天的怒吼,挥舞着兵器战在一处。之后,更多的人倒下,更多的人继续冲上去,冲上去……
血把森林染成了凄厉的红色地狱,呼号怒骂,金铁相击,肉体撕裂,哀鸣求救……种种令人不忍猝听的炼狱回声盘旋于森林的地面,又飞腾向空中,最后升腾于九霄,回荡在层云之外,缥缈入浩瀚的宇宙,直至飘远,粉碎,消弭……
※※※                          ※※※                          ※※※
战斗正如脱斡旋邻勒的预言那样,在黄昏来临之前彻底结束了。结局不言而喻,处于极端劣势的塔塔儿人最终全线崩溃,惨遭歼灭。男子被屠戮殆尽,女子、财帛、牛羊、马匹则完全落入联军的手中,成为等待分配的战利品。至于他们的首领首领蔑古真薛兀勒图则被当场擒获,铁木真和脱斡邻勒将他交付于金国人的手中,使他品尝到了当年俺巴孩汗所受的酷刑——辗转哀号着死于木驴之上。命运往往就是在这一时刻惊人的重现了!
铁木真穿行于森林之中,脚下血流成河。塔塔儿人的血与蒙古人的血、克烈亦惕人的血,还有金人的血混和在一起,浸泡着呈现出各种可怖死状的尸体。许多人是互相砍杀后倒下的,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胸膛肚腹被剖开,流出的内脏又被继续搏杀的生者践踏为碎片;更有些人是搂抱在一起扭打致死的,手指插入敌人的眼眶,牙齿紧咬对手的喉咙,还有些人是睾丸被对手活活得捏碎而死的。
抬头望,树杈上穿着尸体;低首看,地面倒着尸体。铁木真的身前神后,头上脚下,到处都卧倒着面目狰狞的尸体。他很想知道,这些人在死前的一瞬间想到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加入这场战争,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又有着怎样的打算?他们生前在和平环境中又有着怎样的生活?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旦听到他们的死讯,又会是怎样一种悲戚与愁苦?
“这样的流血必须制止。草原人的血流得太多了,蒙古人的血流得太多了!要制止这种流血,也许要用更多的血。但是,即使是那样,也必须制止!这是我的使命!”在纪元1194年的夏日黄昏,修罗屠场上,铁木真如是想。
第二天,铁木真与脱斡邻勒会见了金国的统帅完颜襄。这是一位面色红润有光的花甲老人,配以全身做工考究,金光闪烁的盔甲,使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晕之中。这样的光晕与铁木真童年时代听到的那些金国故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铁木真忽然想到,也许只有金国人会有这样的光彩吧?然后,他又立刻驳倒了自己的想法。不,蒙古人也会有的,只要我能统一草原,就会将这种光彩从金国人的身上夺过来,让它普照于蒙古的山川河流,草木树石!
完颜丞相以战胜者特有的快活表情与兴高采烈的语调欢迎着两位来自草原的盟军首领,仿佛浑然忘记了他们联手灭绝的也是属于他们之中的一支。他首先盛赞自己的盟友作战勇敢,居功致伟。然后拿出早已预备好的圣旨,让两人跪下接旨。
脱斡邻勒此时完全抛弃了自己一贯保持的冷静态度,先是与完颜丞相笑语寒暄,然后立刻以一幅诚惶诚恐的表情跪在地上接受金国的册封。铁木真一直没多说话,只是默默得听着两人高谈阔论,然后又默默得学着脱斡邻勒的样子双膝跪倒听读圣旨。而完颜丞相似乎也早已忘记他才是最初接受金国的动员令的人,反而将脱斡邻勒看做这次出兵的主导人物。也许在他心中,铁木真只是个没教养的野蛮人,根本没有跟他说话的必要。
圣旨的内容与完颜丞相的态度是一致的。脱斡邻勒被加封为王爵。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被草原各个部落尊称为“汪罕”(4)。至于铁木真,圣旨中仅仅轻轻一笔带过,给了一个叫做札兀惕忽里的头衔,如果翻译成金国的官名就是招讨使(5)。
这个官职对于铁木真而言根本是一文不值,甚至可以算做一种污辱。但是他的脸上没有带出丝毫的不满与反对,甚至改变了最初的淡漠表情,装出一种不次于汪罕的欢喜姿态。至于他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打算,或许可以从他低垂的眼皮下偶尔闪现出的一丝寒光中窥视一二。那些曾经的困难岁月所给予他的不仅仅是惨淡的回忆,更多的却是一副审时度势的冷静头脑。对于目前的形势,他有着相当清醒的意识:这个阿勒坛汗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过于庞大也过于强盛,是短期内不可战胜,甚至是不可得罪的。长城那边的土地对自己还只能是存在于为了的幻想之中。
传完圣旨,完颜丞相又对他们说了些勉力的话语:
“你们击溃塔塔儿人,斩杀其渠魁,有大功于我大金,陛下因此重赏你们,希望你们今后忠诚不二,继续为我大金圣主效力。”
这样的勉力语言,与其说是慰劳,不如说是恐吓。言下之意,如果你们今后也生出如塔塔儿人那样的异心,塔塔儿人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铁木真看得很清楚,无论是汪罕也好,札兀惕忽里也好,这些不过是用力哄骗游牧人的把戏而已。反而是最后这一席话才是最主要的恐吓与威慑。但是,在此时此刻,除了默默得接受,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忍耐这个词的涵义对于铁木真来说,真的是再熟悉不过,再驾轻就熟不过啦。
说完这些,完颜丞相就命令送客了。当他望着二人消失在自己的军营辕门之外后,忽然摇了摇头,向身边的幕僚说道:
“给我拟奏章,请圣上尽快传令加强长城的守备。”
幕僚吃惊得看着丞相,问道:“塔塔儿人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为何还要增强防守?”
“我有一种预感,这个草原上将会出现比塔塔儿人可怕百倍的敌人。现在不预防,迟早要遭殃的!”
“您认为那个汪罕会做些什么?”
“不,不是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据地称王的小霸主而已。他能封王,已经满足了,没看见他刚才那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吗?此人的程度也不过如此。”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所患者,是他身边的那个人,被我们薄待的铁木真。此人面相非凡,有人主之姿。喜怒不形于色,有枭雄风度。更兼应变神速。此人初入帐来沉默不语,不事张扬,可谓喜怒不形于色。而当他听到自己被封为小官的时候,却立刻满脸堆笑。这分明是做给我看的,想让我认为他已满足。此人心计如此深沉,可怕啊可怕。”
“那丞相为何不就帐中斩之,以绝后患?”
“斩杀他?凭什么?彼人方有功于我大金便加诛杀,漠北诸部会怎样看待于我大金?杀不能杀,只能放掉,无可奈何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本帅的预感出错了。上苍保佑我大金免遭侵扰吧。”
说完这些话,完颜丞相的一颗皓白的头颅不停得摇动着,发出一连串悠长的叹息之声。

(1)主儿乞人的祖先斡勤巴儿合黑,是撒察的祖父。他也是被塔塔儿人俘获后送交金国,遭到处刑的。死亡方式与俺巴孩汗如出一辙。
(2)浯漓札河(Ouldja),今乌勒兹河(Uldz),发源于蒙古国肯特省,流经东方省,向北在今俄罗斯境内注入托列伊湖。
(3)此人是脱斡邻勒的祖父马古思不亦鲁黑。
(4)王在蒙古语中读“汪”(Ong)。因脱斡临勒本人已经有了汗的称号,所以称汪汗(Ong…Khan)或者汪罕。《元史。太祖本纪》说:“汪罕名脱里,受金封爵为王,番言音重,故称汪罕。”
(5)札兀惕忽里(dja’out…qouri):符拉基米尔佐夫解作“边境军队的司令官”,兹误。G。B博士解释这个词为札兀惕(dja’out,djaghoud)指百人编制的部队(dja’oun,“百”),忽里(qouri)是指挥官,接近与qouriyaqou这个词。这个词在《秘史》中的意义为“集合”、“再排列队伍”。全意就是“百人组的指挥长”或“一族之长”(chef de Banniè;re)。总之是相当低微的官职,几乎完全算不得封赏。
第二十七章 祸乱的种子
    第二十七章  祸乱的种子
行走路上的时候,随从而来的诸将已经得知了主公所受到的种种冷遇与折辱,脸上俱有怒容。 但是,在铁木真没有说话之前,大家只能阴沉着脸,使得沿途的气氛显得甚是压抑。
然则,铁木真的心中已经完全不再回忆适才的遭遇。他已经在考虑下一步所面临的新问题了。只是他的这种沉默,却被部下们理解为一种无言的愤怒。终于,别勒古台忍不下去了,伸手从月忽难的手中抢过委任状,就要撕毁。
“住手!”惊觉的铁木真喝止了他,“你要做什么?”
“大哥!阿勒坛汗如此羞辱于你,难道不该撕掉这劳什子吗?”别勒古台诧异道。
铁木真感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峻了,便渐渐放缓下来,然后说道:
“这个劳什子不能撕,要保留下来。如果你现在撕掉,以后我怎么奉还给阿勒坛汗呢?”
“还给阿勒坛汗?”
别勒古台愈发不明所以了。
铁木真微微一笑:“是啊,我要带领着你们一起去还给阿勒坛汗。用我们的弓箭和战马去交还。”
“哦,明白了!打下阿勒坛汗的京城,将这劳什子直接塞进这狗贼的嘴巴里去!”
别勒古台释然之下,不禁大笑起来。随之,他的笑声影响了其他人,引发了一连串响彻行云的爽朗笑声。
看到众将意气风发的神情,铁木真心中暗自欣慰。他也很想象他们一样大笑,但是一件隐忧盘绕在心中,使他的情绪无法完全畅快起来。这一点,只有月忽难注意到了,不久后便询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可汗的忧虑在于汪罕吧?”
铁木真微微颔首道:“先生所料不差。在打倒了共同的敌人塔塔儿后,那只秃鹫未必不会对我们下手,而退兵正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有言在先,不过他的诺言,就很难说啦。现在,我总算体会到札木合当年的想法了。”
月忽难道:“汪罕确实是一个必须警惕的对手。不过,目前还毋需过于担忧。”
铁木真不置可否,依旧低头沉思,半晌方问道:
“先生认为我与汪罕、札木合相比如何?”
月忽难略一沉吟,坦然相告道:
“您的这位义父老谋深算、阴毒狠辣,您的那位安答能言善辩,足智多谋。与他们相比,从计略方面而言,您只怕颇有不如。”
“先生毋需顾忌,请继续说下去。”铁木真鼓励道。
“不过,您却有着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而这个优势却是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所在。”
“哦?是什么?”
“汪罕虽然多谋,但所谋者皆出自私利,因此难免鼠目寸光。而可汗却志向高远,胸怀大略,未来之发展必然会远在其上。至于札木合,此人的确有一副可以将死人说活的口才,不过他言行不一,即使可以一时蒙蔽诸人,但终究不能持久。而可汗你虽拙于言词,却敏于行动,如此必然可以取信于人,得到众力之助。如此深沉有大略之人,若不能战胜他们,只怕苍天都不会答应呢。”
“先生过奖了。”
“绝非过誉之词!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月忽难严肃的说道。他的目光越过铁木真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诸位部下。
“可汗请看,你有一群多么优秀而又值得信赖的部下啊。他们可以因你的忧愁而愤怒,也会因你的胜利而欢欣。只要是你所指出的方向,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会一往无前,决不后退。”
“是啊!我与他们都是患难之交,出生入死的好朋友!”
一旦提及部属们,铁木真的脸上便闪现出自豪的光彩。他从心底之中感激这些忠勇无双的蒙古苍狼们。
“中原有一句话说的好。”月忽难说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及人和。就是说,只有得到人心才能夺取天下。”
“这句话有道理。看来那些软弱的连马都不会骑的汉人也好像有些能耐啊。”
听罢月忽难的解说,铁木真连连称善。
“可汗,如果蒙古想真正的强大起来,就要多多学习汉人的长处。将我们祖传下来的强悍武力与汉人的文化智慧结合起来,必然天下无敌!”
月忽难一脸欣喜的说道。
对于这句话,铁木真不置可否。其实,他的心中并不完全以为然。他觉得,蒙古苍狼的血液里一旦为他族所沾染,就很难保证其纯粹的性质了。然而,他也深知,这样的情况在以后将不可避免。怎样才能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呢?他现在还没有得到很好的答案。碍于对月忽难的信赖,他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口来,只是岔开了话题。
“太远的事情还很难说,眼前先要确保不会被汪罕算计才是最重要的。我如果可以继续保持着足够的强大,才会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先生看我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吧?”
“可汗所言,一点也不错。”
“很好!那么现在就赶回营地,做好明天与汪罕同时撤兵的准备吧!”
说罢,铁木真对坐骑猛加一鞭,当先驰去。诸将亦不落后,各自催马跟从着。这一小队人马便如阵风般骤然间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                           ※※※                          ※※※
铁木真的战马刚刚踏入营地,耳中便听到了一阵争执之声自不远处传来。他循声望去,见争执的双方正是自己手下的军需官者卜克和老预言家豁儿赤。只见他们二人之间立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被他们各拉住一只手臂,状似争夺。显然,二人争执的焦点就是他了。
看着两个男子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铁木真心中颇觉好笑,于是就没有急于上前去询问缘由,反而做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不久后,他的目光便专注在小孩的身上。这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身上穿着貂皮里金缎兜肚,鼻子上的那个金环尤其抢眼。看这一身华丽的打扮,绝非普通牧民家庭出身。然而,这些并不足以引起铁木真的兴趣,最为出奇的是,他虽置身于两个争执漩涡的最中心,但那张带有鲜明的塔塔儿人特色的小脸上却毫无一丝畏惧恐惧之意。
“这孩子不简单啊。若是寻常儿童,此时只怕早已被吓得哇哇大哭了。”
月忽难也看出了端倪,语气中颇为纳罕。铁木真确已猜到了这场争执的起因,微笑着说道:
“看来,我母亲又要高兴上好一阵子啦。”
者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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