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急了。
“滚下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父亲瞪了我一眼,“先生屋里请,咱们慢慢谈。”
我恼恨不已,回到卧房;熊熊炉火映照着阿虎古铜色的脸庞,他似乎在极力忍住一场大笑。突然,我计上心来:“阿虎,陪本少爷出去走走怎么样?”
“夫人说,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阿虎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
我们出了大门,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冰冻的河面已经融化,河水欢快地唱着歌,在天寒地冻的时节,真是一个好天气!
阿虎由于平时极少得空上街,显得很是高兴;我们有说有笑地来到我和姚丽君结伴上学的路口,然后我一转身,拐进了那条小巷。阿虎站住了:“少爷,我觉得我们走得太远了!夫人会不放心的。”
“随你的便!”我回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果然,一番抓耳挠腮之后,阿虎皱着眉头跟了上来——这是我早就料到的;除了严格遵守女主人的话,他能怎么办呢?
经过几次迂回曲折之后,我们出现在本城最为气派的住宅区,县长大人——姚丽君家就在这里的中心区域;那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园林式建筑,据说是当年满清一位什么王爷的得意之作;他对这座风光秀美、山清水碧的小城一见倾心,便斥巨资兴建了这套富丽奢华、美仑美奂的庞大宅院;民国创立至今,这里一直是县长的私家园林兼住宅。
我们来到巍峨矗立,有着两座气势雄浑的石狮子镇守的院门前,朱红色的厚重木门在金色门钉的点缀之下,闪烁着夺目的辉光。和我第一次来一样,阿虎吓得直往后缩;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神气活现地走上前去,满怀信心的叩动巨大的门环,‘啪,啪啪!!’,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休课,姚丽君一定在家!
令人意外——准确地说是稍感不安的是,没有人出来开门;我只得加力,再次敲门;也许是击打声太大了,里面传来急促且明显不耐烦的脚步声。阿虎赶紧拉着我的手想逃之夭夭,但被我一下甩开,顺便挨了一个耳刮子,他只好红着脸,半是害怕、半是期待地戳在那里,静待事情的发展。
门插沉重地拉动令人疑惑——都这么晚了,还···
终于,随着门轴低沉的轰鸣声,一个老妈子探出头来;她正要发作,见是我,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哎吆,是谭少爷呀!”
“婶婶,我要见丽君小姐。”
那人脸上极其惊讶的神情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少爷!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们老爷一家早就搬走半个来月了!不知道?那就怪了!我还以为小姐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搬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除了这所大宅子,全都搬走了;什么时候回来,谁能知道!”
我不放心地向里张望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咣当’一声,然后是门插合上的声音;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手又要敲门,阿虎赶紧拉住我的手:“少爷,别敲了!就算你打我我也要说——这种地方不是我们来的;刚才人家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你要是再敲,人家可就放狗出来咬我们了!快走,赶快走!!”
仿佛掉了魂一般,我半推半就地随着阿虎向回走,时而不舍地回头看一下那雪白的高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家,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在反复思索着老妈子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姚丽君真的搬走了?难道就不告诉我一声?住得好好的,为什么搬走呢?
终于,我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济南失守,日军西进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而作为消息灵通的政府要员,县长当然闻风而动,溜之大吉了!但是,姚丽君为什么这么绝情,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是出于无奈还是另有隐情?抑或事发突然根本就来不及联系我?
想着想着,我忽然记起,校长生病那天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人,最后还上学晚了;然后是校长桌子上当天早报那爆炸性的消息,报纸既然校长有那县长更会有了。
就这样,整整一天我乱轰轰地左思右想,心中烦闷无法排解,直到傍晚时分沉沉睡去·····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1998年)【注:可能是爷爷写回忆录的日期】,一晃六十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姚丽君,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有关她的消息;就像一个匆匆的过客,短暂的停留之后便一去不回,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永远地消失了,就像我在她的生命中一样,除了残存的模糊的成问题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好比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在激起几许涟漪之后便归于沉寂,永远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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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离家出走(上)
更新时间2010…12…21 6:01:08 字数:2548
经过这个冬天一连串令人难忘的事件,我的决心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根深蒂固、不可动摇——我要参军!我要投身到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滚滚洪流中去,无怨无悔地投入进去····
1938年1月18日,农历十二月十七,是我父亲的六十大寿。对我们家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日子;对于被俗礼所束缚,常年不能回家的姐姐们来说,更是如此。提前几天,全家就忙活开了——杀猪宰羊、椎牛屠狗,热火朝天;飞鸟河鱼、瓜果菜蔬,应有尽有。父亲更是亲自出马,遍请诸位德高望重的老乡绅;而我呢,也难得地跑前跑后、忙里忙外,可谓一反常态。谁也不曾想到——包括我——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原本热闹喜庆的盛会搅了个乱七八糟不欢而散。
一大早,父亲便一反多年以来的习惯,早早就起来了;而母亲早就指挥众人安桌放椅、刷盘洗碟,糖果瓜子、干鲜果品,琳琅满目;厨房内人声嘈杂,紧张而有序,清香厚味溢满庭院,高呼低叫此起彼伏。
日出东方,第一抹光芒射入庭院,姐姐、姐夫们便陆陆续续、兴高采烈地来了,偌大的庭院一下充实起来;姐夫们陪着笑容满面的父亲喝茶唠嗑,姐姐们围着母亲或欢笑或动情地诉说着思念,外甥、外甥女们满院乱窜、欢呼叫喊,没有任何预兆会发生任何不和谐的事情。
日上三竿,贵客盈门。父亲赶紧领着我到大门外高接低迎,寒暄问候;我穿着一件崭新的长袍,规规矩矩地立在红光满面的父亲身后。姐夫们有的拱手作揖,陪在一旁,有的引客接人,笑语欢声。
在经过难以想象地喧嚣纷乱之后,最后终于尘埃落定。四排十二张崭新的方桌之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人们端坐在四周,喜气洋洋;正前方最显眼的地方——厅堂门前,父亲和几位本镇最体面的老绅士庄重地看着这浩大的场面;年纪轻轻的我极其不自然地坐在父亲身边,显得极其另类。
最后,姐姐们用尽各种方法——或用美食,或用甜言;或拽胳膊,或拧耳朵,终于使那个最不安分的群体——孩子们安静下来。人们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父亲有些拘谨地轻轻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我连忙识趣地一同站起来,搀住他的胳膊。
“今天承蒙各位光临,老朽不胜惶恐,感激之至,”面带微笑地环视了一下同桌的老友,父亲继续说道,“今天呢共有两件喜事,可谓双喜临门。其一呢就是老朽六十寿诞,借此机会,与各位在一起乐呵乐呵,叙叙旧情;其二呢,我想借这个机会向大家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与伯钦兄——”父亲身边的老者连忙站起,“——与伯钦兄正式结为儿女亲家;在三天后,也就是二十,犬子就要和伯钦兄的爱女成婚了!”
仿佛一记惊雷炸响在耳边,震得我头昏眼花,眼前兴高采烈地一张张面孔越来越模糊,不知怎么我竟将身后的椅子碰翻了!要不是阿虎在身后一把拉住我,也许当时我就晕了!
恍惚中我的腰际仿佛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疼得要命;我低头一看,父亲的手依然没有放开的意思。这一下子我完全清醒了,我推开阿虎,呆呆地看着父亲。
“其实,我和伯钦兄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就等着今天大家都在的机会公开这个好消息,来个喜上加喜!是吗,伯钦兄?”
那个老头一叠声地附和着,与父亲一同接受大家的祝贺。
突然,我大吼一声——:“我不同意!”
仿佛时间停滞了一样,现场一片沉寂。意外、惊愕、不解、难堪交替出现在人们的脸上。父亲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连脖子都紫了,一条条筋脉像粗壮的蚯蚓一样涨得老高,终于回过身,在我脸上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子;在一片静默之中,这记响亮的耳光尤其刺耳,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左脸鼓起老高,嘴角渗出了鲜血。
“孽畜!你再说一遍!”父亲怒吼道。
就在手中的拐杖无情地落到我身上之前,人们一哄而上——老者们扶住父亲,夺下拐杖;姐夫们从地上拉起晕头转向的我,退到一旁;宾客们夹杂在我们父子之间,周旋劝慰;姐姐们目瞪口呆,悲叹落泪;外甥、外甥女们哭叫连天,惊恐万状;可怜的母亲泪流满面、呆若木鸡。现场鸡飞狗逃,严重失控。
终于,经过无数次不屈不挠、杂七乱八地反复争夺,我被阿虎和翠碧扶向书房;带着一颗破碎而屈辱的心,我听到母亲高声说道:“安静一下,乡亲们请安静一下!是这么回事——婚事确实早就订好了;可是我这个倒霉的儿子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好说歹劝就是不愿意现在就完婚,非得等到过了年;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也是倔得跟驴一样,”一阵不自然的哄笑,“非得现在就让那小子自立起来,成家立业。昨晚父子俩才达成一致,不想今天那不争气的孩子倔脾气又上来了,自找这顿揍,让乡亲们笑话了!不要让这孩子扫了大家的兴,尽管吃,尽管喝···”
曲终人散,日落西山时,家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姐夫们当然不敢走,他们周旋在我们父子之间,费尽口舌;孩子们在母亲们的照看下,识趣地不敢高声喧闹。父亲中午喝了一场闷酒,饭也没吃,太阳落山后才醒了过来;拄着拐杖,坐在床上不住生闷气,偶尔向姐夫们发发牢骚;母亲关切地守在他身边,捶胸搓背。我撅着嘴、歪着头无声地站在远处,时而瞟一眼门外。父亲突然站起身来,但在走向我之前被姐夫们劝住,只得叹了一口气,叫道:“孽畜,你给我过来!”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起身走了过去。父亲站起来到处找他的拐杖,以便惩罚一下我的嚣张举动;母亲在父亲身后朝我做了一个手势,我的心才放了下来——那件可怕的武器已经被母亲给藏起来了。
父亲转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喘着粗气,说道:“混账东西,你怎么说?”
我不顾母亲拼命摇手,仰起脖子说道:“我不干!我不结婚,我要去打日本鬼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说什么?泽儿,你说什么?”母亲抢先问道。
“我要去打小日本,为国效力!”
“放屁!就你那熊样!看见日本人还不尿了裤子?!”父亲一屁股坐了回去,狠狠地吐了一口。
“是啊,泽儿,这种话是能够乱说的吗?快来向你父亲认错。”
“我没有错,凭什么认!”我叫嚷道。
“好小子!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父亲暴跳起来。
又是一场极其激烈的争夺。由于无法近身,手中有没有器物,父亲只能隔着人堆大叫:“阿虎!阿仁、阿清;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关到屋里去,上上锁!阿虎,你日夜看守;要是有什么闪失,让这个小兔崽子跑了,我先扒了你的皮!”
大家连忙七手八脚地簇拥着我回到屋里,然后陆续离去;最后‘嘎巴’一声,门从外面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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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离家出走(中)
更新时间2010…12…23 14:50:35 字数:2537
在送走女儿、女婿们之后,母亲来到我的屋里;她老人家抚摸着我余肿未消的脸,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我虽然心中充满无限酸楚,但是内心的想法一点都没有动摇;战争就像一部狂暴的机器,吞噬着我们同胞的幸福,我们年轻人义不容辞的站出来,就是为了拯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为了让更多的母亲不再流泪,不再哭泣,不再望眼欲穿!国难当头壮士死,忠魂犹绕旧山河!
母亲望着桌子上一口未动的饭菜,抚摸着我的头,和我讲了很多道理;从爷爷讲到父亲,从孝道讲到人情,可谓声泪俱下,希望鬼迷心窍的我能够迷途知返。作为一个母亲,若论孝道和人情,她老人家说得很对,无可厚非;但是,可怜的母亲,你如何才会明了以国为家的道理,如何才能明了万恶的日寇要将我们可爱的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呀!
面对母亲的苦口婆心,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着她放声大哭,我觉得只有尽情地大哭一场,才能化解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苦闷;凤池、校长,还有我无可挽回的朦胧爱情。这半年多来,我觉得我真的长大了。
在我稍稍平静之后,母亲温和地问道:“孩子!告诉娘,你真的不想结婚吗?”
“不想,妈,我真的不想;要不是因为校长的去世让我五内俱焚,以至于大病一场,我早就去参军了!”
“可是风水先生说,你是为邪气所侵呀!”
“他才中邪了呢?要不怎么满口胡话!我看是他自己想老婆想疯了,才这么瞎扯!”
旁边的阿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母亲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不许胡说。”
“泽儿呀!你是不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啊?”母亲看着我的眼睛,关切地问道。
“妈,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连对方什么长得样子我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满意还是不满意!?我是怕我以后要是死在战场上,那不是害了人家吗?”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气我!”母亲嗔怪地说道,稍作思索之后,“不对呀!你口口声声不想结婚,那前几天你领阿虎去县长家做什么?别以为你娘什么都不知道。”
我抿起嘴唇瞪起眼斜着看过去,阿虎正慢慢顺着墙根往门口挪;我捡起一只鞋没头没脸地丢过去——“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不说你能死呀!?嗯?”
“泽儿,不许你放肆!”母亲真生气了。
我低下头生闷气。阿虎缩在门边,看看我再看看母亲,很是无助。
“泽儿呀!”母亲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和姚丽君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好了半年,她怎么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呢?其实你早把实情告诉你爹,也许他抱孙子心切,早就给你们完婚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呀!”
“那你找人家干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解闷吧?”
“我见你们那么相信那个老鬼的话,所以想把丽君叫来把话当面说清楚。说——”
“说什么?说你想娶她?”
“不是!我是想让父亲明白,这种事不用他操心;等我打完小日本回来,我会和丽君结婚的!”
“不管怎么说,”母亲站了起来,轻声叹了口气,“后天的婚事会准时举行!你爹活了大半辈子,丢不起这个人。”
“你、你们····”望着母亲的背影,我气得无可奈何。
怎么才能脱身呢?面对着比狗还要忠实的阿虎,我该怎么办呢?
于是,我尽量装作温和地对守在门边的阿虎说道:“阿虎,好阿虎!过来,和你商量件事。”
话音未落,就像一条压扁了的弹簧一样,阿虎‘嗖’地一声窜了出去,然后门‘嘎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