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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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隔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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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八九公里热情洋溢。两人有说有笑,沙地比较硬,踩上去挺舒服。回头望去,小村镇懒洋洋趴在太阳底下。爬过一个坡再望,小村镇消失,四周横亘着无边天际的沙丘。又走了五六公里,开始吃力。沙地越来越软,经常陷脚。太阳热度突然增大,开始不停喘气喝水。举目四望,千篇一律的沙漠。 

扎巴掏出望远镜,念道老人的话四处张望:“一条干涸河床,一片骆驼刺丛,一堵断墙,就是那儿。” 我摊开四肢躺在沙地上,一会儿被迫爬起来,沙子滚烫,找个荫凉地方坐坐都不成,沙漠一览无余全是太阳的领地。我有些动摇。扎巴说河床可能被流沙掩埋,继续走应该会有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走。又走了三四公里。每一步流沙都没到脚脖子,浑身大汗淋漓。意志开始动摇,不停犹豫。扎巴回头,充满鼓励的眼神望着我。不好丢脸,只好拔脚前行。 

突然一只脚陷进沙子,足有一尺多深,身子猛地栽倒在地。扎巴拼命拉住我。两人表情恐怖,以为掉进电影《可可西里》把人吸进去的流沙阱?被他拉出来,一身冷汗。扎巴弯腰查看,挖了几下,流沙松软,继续挖,一会儿挖出结实的河床。我陷进去的地方正是那条被流沙埋掉的河床。不禁对扎巴深深佩服。他拿起望远镜,调整焦距,遥远地平线上,终于发现目的地。两人兴奋不已,大步走去。终于到达。一片完全沙漠化的绿洲。不远处耸立着那堵断墙。与扎巴怀着虔诚的心情走到跟前。我扑嗵一声倒在墙边,不想再站起来。扎巴继续四下打量。 

一座土堡。 

建筑年代久远,主体墙已经风蚀怠尽,如同雅丹地貌。过去应该是一条交通干道,随着沙漠吞噬被迫废弃。土堡基本倒塌,只有矮矮一截。中间被挖掘过。挖掘人只挖到地基就没了耐心,土堡仿佛正想张嘴向人敞开心扉却又嘎然而止。扎巴取出大袋子,装进去一些土疙瘩、枯木条、带有油彩的泥块、瓦片。这才坐到我身边,长长松口气,表情幸福靠在墙上,抽烟微笑。 

我问需要往下挖掘吗?他说不需要。瞅我一脸奇怪,解释说“历史最好的保管方式就是封存”,打算回去告诉负责考古的朋友,让他们组织堪查挖掘,毕竟人家更专业。我调侃,说没准儿埋着特洛伊古城那样的宝藏?扎巴回答无所谓,金钱不是最大梦想,最大梦想是找到第二个楼兰古城,让全世界对这片貌似贫瘠的土地刮目相看。 

夕阳如血。沙漠一片沉默。土堡残垣断壁在晚霞映照下,迸发出神奇诡秘的气息。让人靠在这儿不禁热血奔流。历史拥有着一种神奇力量:再伟大的现在也无法将它完全蔑视掉。一直坐到夕阳落山,才依依不舍返回。 

晚上睡在维族老人家。 

夜里我突发高烧。扎巴拿出退烧药给我吃下,老人也煮了当地偏方,热度总算控制住,扎巴在我身边坐了一夜,眼都没闭一下。第二天高烧已退,低烧不断,浑身不停出冷汗,偶尔呕吐。扎巴只好找到一辆乌鲁木齐方向的车,把我送上车,拜托司机路上好好照顾。 

“为什么不一起回去?”我问。 

“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完才能回去。” 

他小声回答。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沉默。 

车子缓缓开动。 

扎巴唱起了《Hey!Jude》,边唱边夸张地扭身子,冲我不停挥动双臂。 

我也冲他挥动双臂,心里特别难过。 

 

回到乌鲁木齐吊水,第二天退烧。 

给柯兰打电话询问扎巴情况,说一切都好,这才放心。 

身体有点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驱除寒气。躺在椅子上看书,看累了就听音乐。户外旅行社打电话过来,问罗布泊人数如何?去旅社公告牌查看,除了“疯子!”,又多了两个字“蠢货!”只好回答:“加上我只有三个人”,对方说如果下周凑不齐人数只能取消。我被迫同意。 

吃过午饭坐在院子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听到一半,突然扔出来一只鞋子,差点砸我身上。一会儿旅社老板走过来,说音量可否小点?隔壁对这种古怪音乐极有意见。只好作罢。晒了一会儿太阳,不小心睡着了。身体虚弱,特容易睡着。醒来已是夕阳西下。肚子咕咕叫,跑到小店吃了一肚子羊肉。 

顺着街道走,把胃里腻乎乎的羊肉消化掉。 

一口气走到与扎巴去过的小酒吧。钻进去,正在放披头士。我趴在吧台喝着当地啤酒,琢磨着扎巴的行踪,遗憾不能同行。一个醉熏熏的哈萨克人嚷着要听流行歌,吧员只好换碟。我喝完啤酒,安静离开。 

顺着街道走。走过一个桌球室,进去瞅了会儿。他们技术还成,打法儿太粗暴,简直是在打棒球。本想劝说应该温和对待桌球这项运动,实在没什么必要,只好悻悻离开。 

走在一条大街。霓虹闪耀,一派热闹。不时有人问“朋友要不要找个维族姑娘陪陪?”我受扎巴影响,最讨厌陌生人喊自己朋友!很想反问他们“能给我小费吗?”,可是扎巴不在身边,人家样子凶悍,到底没多少底气。 

回旅社坐在院子里,瞅着茫茫夜空发呆。 

突然瞅见院子墙上挂着一把破吉他。 

宝贝似的取下来,六根弦断了两根,弹不出和弦,只能弹单音。调了半天调不到标准音,只好勉强将就。弹Leonard Cohen的《So long; Marianne》,尝试了一会儿里面精彩的吉他轮指。弹完一时想不起什么,干脆把Leonard Cohen的老歌全弹了一遍。 

放下吉他。呆呆靠在躺椅上,仰头望天,研究了一会儿北斗星。 

哼起《那些花儿》: 

哼到“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想起不不,莫名感伤,竟然热泪盈眶。 

此时此境,终于知道,也终于承认,我与不不已经如歌中所唱“各自奔天涯”。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再无关系,再无利害。所谓的感伤眷恋,其实只是个人想像,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不不再无任何关系。应该勇敢大胆开始新生活,不让这份感伤装模作样继续下去。 

《天堂隔壁》 生活是自己的 

毕竟生活是自己的,不能交到一个叛变投敌的人手里? 

已经知道应该交到谁手里。 

恨不得现在就交到她手里。 

我跑到旅社前台,给家里拨电话。 

没人接。继续拨,直到有人接听,是睫毛。 

我激动地大喊:“我是管呆,我在新疆,你还好吗?你要不要过来?我们。。。。。。” 

电话突然吱吱啦啦怪叫起来。 

吵得耳朵难受,只好远离听筒。 

再靠近听筒,只听见睫毛“喂喂”个不停,一会儿挂了电话。 

我瞅瞅旅社老板,老板也瞅瞅我。 

彼此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好摔电话,只好作罢。 

不知不觉又过了好几天。 

突然感觉自己象一只松了线的风筝,可怜巴巴飘在空中。 

本来这条线牵在不不手里。不不突然放手。希望睫毛能牵住,却阴差阳错飘到这儿,幸好被扎巴柯兰牵住,如今他们也故意松开似的,一下子很不习惯这种所谓的自由。这种“对于自由的不习惯”,让我陷入沉思。 

一直崇尚不自由勿宁死,为什么突然冒出“对于自由的不习惯”?难道需要重新修正以前的观点与生活态度?不知道。只是遇到睫毛还有扎巴以后,很多观念开始慢慢松动,新的想法洪水般冲击着大堤,渴望一泄而出。前所未有渴望自己这个风筝能被什么东西牵住,不要茫然飘乎下去。 

我累了。 

我需要一个落脚点。 

接连几天没消息。 

打电话过去,意外听说柯兰办了离职手续。惊讶万分。跑到老二道桥扎巴小摊,柯兰正在神色凄凉收拾东西,远远瞧见我,有点想避开。快步跑到她跟前,柯兰抬起头,吃惊地发现她的眼睛肿得象个桃子,脸色苍白如纸。 

心头一紧。 

柯兰告诉我扎巴出事了。 

扎巴死了。 

我呆住了,傻子似的。 

柯兰说完再也抑制不住,趴我怀里嚎啕大哭。绝望神情如同即将被沙漠吞噬掉的最后一簇骆驼刺。 

 

第二天,我早早坐上回程火车。 

走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柯兰。她没了扎巴,没了工作,又是孤儿,这钱应该用得着。柯兰死活不要,最后勉强哭着收下,小心翼翼揣进口袋,那种伤心无助的表情,让我倍加难受。柯兰犹豫好久,递给我一个大信封,让我上车再拆。 

头天晚上,去了趟与扎巴柯兰去过的酒吧。 

里面没放披头士。告诉服务生想听一首披头士的老歌?他懒懒回答客人在点其他歌。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服务生态度生硬地拒绝。我想了想,点了瓶啤酒,用力砸在地上,一帮人围上来殴打我。我左避右闪,护住脑袋,大声怒吼,毫不畏缩。老板跑过来拉开,把我护出去。没谢他,径直沮丧走开。很多年没被人欺负了,委屈难过的差点哭出来。路过一个药店,买了瓶安定,回到旅社,灌下肚子一大把,蒙头睡去。 

坐在火车卧铺旁边空空荡荡的过道上,拆开柯兰给我的信封。 

“趴嗒”一声,从信封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捡起来。 

是一枚打磨成牙齿样子的骨头? 

还有一封信。 

疑惑地打开,是柯兰写给我的: 

管呆: 

本来不打算再告诉你什么。 

扎巴其实是去找一颗豹子牙,因为第一次见面卖给你的,不是真豹子牙。豹子太难追捕,豹子牙稀有少见。 

扎巴说,你们见面第一句话是“朋友不是用来欺骗的”。当初卖给你,是因为没想到以后真的成了朋友。所以一直愧疚。 

上次你生病先回来,扎巴继续收购豹子牙,一直没有找到。 

他到达于田,听说有一个捕猎队要出发,里面有一个熟悉的捕猎队员,说见过豹子出没。扎巴高价预订了一只,后来改变主意亲自参加捕猎队。 

他们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边缘,深入到昆仑山脉,寻找豹子踪迹。经过喀喇昆仑山,进入西藏。一天捕猎队休息,扎巴听说附近有一个不知名的古迹,就一个人去查看。早晨去的,中午还没回来。大家感觉不对劲,就去找他。找到时,扎巴已经快被什么野兽撕成碎片。但是还有气,还活着。他什么武器也没带,是一直用拳头搏斗的。 

等我赶到,扎巴已经断气。 

后来把他送回西藏札达,那儿是他老家。他说过,死了要按照家乡风俗天葬,说身体如果让秃鹰吃了,会跟着秃鹰飞到最好最高的天堂。 

天葬我没敢参加。扎巴叔叔主持的,他叔叔在札达旁边的托林寺出家为僧。只知道天葬地点在古格遗址附近,这是扎巴小时候就为自己想好的地方。 

还有,信封里的牙齿,其实是我叫人从扎巴肩胛骨上偷偷削下来的。我想,这个对于你,比豹子牙更珍贵。况且,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当然,我也有一颗。 

柯兰。 

我把那只骨头打磨成的牙齿挂在脖子上。 

抬头仰望。 

一望无际诡蓝色的高空,一只秃鹰骄傲快活地划破长空,展翅飞翔。 

低头。 

发现那只骨头打磨成的牙齿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刀印儿。 

“应该是上次扎巴替我挡刀子时,留下的刀印儿?” 

我饱含泪水无限幸福地猜想。 

《天堂隔壁》 学会暂时忘记 

16 

时间,实际上最没心没肺。 

曾经的沧海桑田,不管曾经如何感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被抹去,都会一点点顺水推舟地被淹没消耗掉。再坚强的人,也只有被迫选择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努力学会忘记,学会伪装,学会用美好未来欺骗眼前的寸步难行。 

我也只有如此,学会暂时忘记扎巴。 

背着行囊回到家,空空荡荡。 

睫毛不知道去了哪儿。 

叹口气,到厨房随便找了几袋方便面,下锅煮了,就着几包榨菜,默默吃下。 

打量房间,惊讶地发现睫毛的望远镜不见了。继续观察,她所有东西都不见了。看来搬走了?连个字条也没留。估计是对我莫名其妙离开失望透顶?有点难受。扎巴死去,本指望从睫毛这儿找到温暖,如今竟然破灭。 

坐在沙发上,不想发呆。 

打开碟机,是《罗拉快跑》。估计是睫毛在家看的最后一张碟片。 

无精打采地瞅着电视屏幕,思绪一盘散沙。碟片讲一个叫罗拉的女孩疯子般到处乱跑,试图帮男友找回丢掉的一笔钱。这钱是欠黑帮的,如果找不回,男友将命在旦夕。可是茫茫人海哪儿去找? 

男友冲罗拉发牢骚:“你老说爱是万能的,爱能在20分钟内变出10万马克?”最后他们竟然神奇地找回了钱,看来爱的确万能? 

这句话发人深思,我呆呆坐在那儿琢磨好久。 

琢磨透了,起身收拾行装,下楼开车。 

 

找到那家画廊。 

小老板正往墙上挂那幅《妈妈》。打听睫毛下落。他说最近没来。失望地走出来,又折回把那幅《妈妈》买下,顺便打听其他几家画廊地址,开车赶过去,没有睫毛影子,都不知下落。一个认识她的画友说好象瞅见睫毛去了西递。 

看来20分钟找不到睫毛了。 

或许20小时可以? 

开车直奔西递。傍晚到达。在古镇里里外外转悠到深夜,逛遍所有客栈,没有她的影子。 

看来20小时找不到睫毛了。 

或许200个小时可以? 

干脆住下来。第二天继续转悠,一无所获。反正没事,一住就是一星期。直到变得绝望。毕竟无法依此类推,再进行下一轮2000个小时的漫长寻找。自己剩余的人生,最多不过8个可怜的2000小时而已,再也挥霍不起。 

住在上次那家客栈。 

老太太意外得病去世。客栈没了灵魂,冷清许多。 

老头儿更加沉默寡言。奇怪的是,老太太的去世,似乎给了他什么启示,比以前温暖许多。偶尔跟我打个招呼,说上几句什么。我倒因为老太太的去世,加上找不到睫毛,对生活有点失去信心,懒得理他。老头儿只好继续沉默寡言,表情多少有点委屈。 

我每天上午睡觉,中午起床,下午坐在客栈楼顶晒太阳。 

脚翘在木扶栏上,瞅着远方高低起伏的群山,林林错错的青瓦房顶,一坐就是一下午。坐累了就在古镇里漫无目到处瞎逛,见门就进,见胡同就钻,奇怪的是竟然没找着一条死胡同。逛累了就坐到悄无人影的僻静弄堂里抽烟。偶尔感慨形只影单,不怎么痛快地无声哭泣几下。 

有时坐在村口大牌坊湖边瞅女学生们写生。偶尔有热心女孩瞅我举止怪异,好心冲我打招呼,一概不理,只是呆坐。可能呆坐时间过长,竟然被她们当成了模特,叽叽喳喳瞅着我画素描,一边表情滑稽地指手划脚评论我的五官。偶尔溜过去瞅一眼,画上的自己如同一具木乃伊?残不忍睹。只好忍气吞声被迫离开。 

饿了就去小广场露天小饭馆吃饭。 

有一家红烧石鸡做得很地道。可是菜上来却没吃过几块,全丢给了旁边一只小狗。一只很懒很脏的小土狗,甚至叫不出品种。 

小狗总是凑近每一桌,默默伫立,不叫也不吵,十分耐心,很少有人扔东西下来,被迫离开,再蹲在下一桌,如此循环。唯独我扔了很多肉,小狗好象对我有了感情,只要我从附近走过,就会摇着尾巴跑过来,在我身前背后晃来晃去,一直跟出去很远。没有任何讨食的意向,仿佛只为找个伴儿。这个让我很感动,况且我也需要个伴儿。于是每天定时去吃,小狗也准时在那儿等我。久了,小狗竟然一直跟着我,穿街过巷,形影不离。小狗主人终于有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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