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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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隔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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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不停琢磨她刚才的话。 

或许她生来就是一只小鸟,应该飞翔在更加自由干净的空气,而不是困在我这个单调乏味的小笼子里? 

我姿势僵硬地抱着不不,盯着天花板,认真总结两人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或许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所谓爱情,已经沦为包袱? 

莫名悲哀。 

 

第二天睁开眼,不不消失了。 

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 

“一个人生活无聊,没想到两个人更无聊?既然谁也帮不了谁,不如尝试分开一下,或许能找到解脱?我走了,去云南转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否回来,这个我说了不算,生活说了算。你多保重。” 

我就这样被不不抛弃了。 

她不告而别,独自去寻找光明未来与生活真谛。留下我一人孤单驻守,狼狈收拾生活残局,寂寞对垒生活这个对手。 

瞅了半个小时字条。眼睛有点潮湿,想哭又哭不出来,更多是可怜自己。想去找她,可是中国这么大,去哪儿找?只好默默等她回来,几年的感情基础在,她应该会回来的。 

叹口气,起身收拾她的衣服。不不喜欢乱扔衣服,这一件那一件到处都是。一件件捡起来,不停嗅嗅,回忆下她的味道,边边角角认真折好,摆进衣柜。按照她的习惯,把一瓶香水放进柜角。 

不不有一双长袜,大脚趾位置破了个洞。没找着针线,只好暂时搁下。 

 

不不突然离开,一下子出现两大难题:做爱与抱着睡觉。 

其实不喜欢跟陌生女孩做爱,从来只抱不不睡觉。那种抱着没有感情的女孩寒暄应付的床上场面,总感觉很假。不喜欢假的东西,比如假花,甚至假牙。不不突然离开,睡不着,又不想违背原则,只好拉着皮子开车到处游荡,实在困得不行才回家睡觉。如此这般成了夜猫子。每到深夜,大街小巷就能瞅见开车逛悠的皮子和我。 

夜晚是个大垃圾筒。 

一到夜晚,各色人等全部粉墨登场:沉淀下来的污浊空气,从酒吧里溜出来的醉鬼,夜晚才可以出入城市的大垃圾卡车,行色匆匆的流浪汉,夜幕下辛苦工作着的小偷,路边貌似想帮你一把的众多热心骗子,出卖身体挣取血汗钱的善良妓女,养活她们的广大热心嫖客。 

经常趴在方向盘上琢磨:如果倒过来多好?人们白天泡酒吧娱乐,晚上辛勤工作上班。这样我就可以白天在阳光下十分正常地工作,晚上回家倒头睡觉,不至于天天泡在夜晚垃圾筒里。 

可惜永远不会。 

记不清楚多少天没见过早上的太阳了? 

太阳不属于我,城市的白天也不属于我。 

我属于夜晚。 

我属于垃圾筒。 

晒不到太阳,从身体到思想,开始慢慢发霉。 

《天堂隔壁》 我经常丢东西 

3 

我经常丢东西。 

也经常捡东西。 

尤其在酒吧。经常捡到客人丢的钱包、手机、钥匙。 

偶尔也捡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比如,一天,我在酒吧捡到一个女孩。 

 

那天是深夜。 

酒吧打烊。 

一个女孩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使劲把她推醒。 

女孩爬起来,模样挺清秀。只是头发乱七八糟,逃荒似的,就差插根稻草了。一脸懵懂。一件粗呢大外套整个裹住身子。一条皱巴巴的低腰牛仔裤。裤脚裹进长筒靴,靴子脏乎乎的。挺邋踏。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玩具小羊。更糟糕的是睡觉还流口水?沙发扶手打湿了一大片。 

我反感地摇摇头。告诉她酒吧打烊,该回家了。女孩点点头,擦擦红肿的眼睛。这才发现不是口水,竟然全是泪水?奇怪。女孩想想又摇头,说无家可归,一脸可怜相。我一脸嘲笑:都什么年头了,还编这些小故事哄人?不不莫名其妙离开我,一点好心情没有,懒得招惹谁,更别说这个邋踏的陌生女孩。我没好气地说街上到处都是招待所,想再便宜,可以去睡桑拿浴室,记住千万不要异性按摩,那个挺贵。女孩用力点头,擦擦眼睛,打几个哈欠,咬着指甲说今晚的确没地方睡觉,钱都买酒了,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在酒吧借宿一夜?我叹口气,本想拒绝,观察她表情认真,神情疲惫,似乎刚受过什么打击?又有点怜香惜玉。 

酒吧不好住。只好带她离开酒吧,一前一后走在空空荡荡的午夜街头,挨个打听附近招待所,全满。这才想起是周末,附近大学孤单寂寞的学生情侣,趁着周末都溜出来开便宜房间幽会。其他全是星级酒店,当然不舍得掏钱给她住。叹着气,坐在街头长椅上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女孩倒怡然自得,好象欠了她一个债务,晃着脑袋,啃着指甲,坐在椅子上,一前一后晃悠着长腿,不慌不忙哼着朴树的《那些花儿》。 

家里倒空着一个房间。只好把她带回家,打开一张长折叠沙发,给她当床。总算安顿好,连叹霉气,倒头睡去。不停琢磨刚刚丢了的女友不不,感慨形单影只,难受不已。辗转反侧,好容易睡着。半夜又被女孩推醒,说长沙发不舒服,让我去试试。只好爬起来,让她睡卧室,自己睡长沙发。第二天起床,果然腰酸背疼,有苦难言。 

 

女孩莫名其妙住了十多天。 

习惯了似的,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不离开,家里空空荡荡,冷冰冰象个棺材盒,有点人气也好,至少显得暖和。女孩的确有些可怜,似乎劫后余生,天天坐阳台上,听着《那些花儿》抽烟发呆,摊开手指长时间凝视长指甲,偶尔躲进洗手间偷偷哭泣。搞得我蛮好奇,不过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懒得理她。不知如何赶她走,干脆随她住吧。家里全是不不影子,睹物思人颇为伤感,我一般不久留,回家简单睡个觉,睡醒洗脸穿衣走人。况且有人在家,什么抄电表水表,送纯净水,检修管道,也方便多了。以前找不到我人影,小区物业经常投诉,我懒得理,为此经常突然停水断电。不过我不在乎,停就停吧,反正只是睡个觉。偶尔也会麻烦。一次大便之后,突然发现停水,只好去便利店买回好几瓶农夫山泉冲下去。山泉冲大便?越想越浪费。 

《天堂隔壁》 这个女孩有点奇怪 

 

这个女孩有点奇怪。 

突出表现在几大奇怪爱好: 

任何时候都特别关注自己的眼睫毛。长时间站在洗手间大镜子前,或者坐沙发上晃着小镜子,甚至趴在餐桌上举着锃亮反光的吃饭小勺,关注对象永远是那对长睫毛。 

连续几个小时坐在阳台上瞅天文望远镜。瞅累了,就坐椅子上晃悠着抽烟,默默发呆。偶尔往一个本子上写点什么。多少感觉有点可笑。 

漠无目的盯着碟片发呆。遇到煽情的剧情,经常感动得抱着枕头默默流泪。我也是个碟迷,以前每天晚上睡前,都要看上一张碟片,边看边喝威士忌琢磨心事,莫大的享受。现在沙发与碟机被女孩霸占,只好忍气吞声回房间看书。 

一天到晚只听《那些花儿》。反复播放,一直到睡着,害得我每次晚上跑洗手间,都得顺便过来帮她关音响。本来挺喜欢这歌,现在听到就头疼,真是糟蹋音乐。本来形象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因此有点惹人烦。 

 

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闷,都喜欢发呆。 

经常一天到晚没一句话,各忙各的。她在客厅,我就躺在房间看书。她在阳台,我就坐到客厅看碟。总有一个时刻,两人停下手里的事,默默发呆。彼此想说点什么,可又都懒得。房间里的空气被冻僵了似的,一点活力也没有。 

房子像一辆公共汽车,我与她,像两个陌生乘客。 

仅此而已。 

 

“我叫管呆。你叫什么?” 

本来懒得问,既然住在一起,应该彼此有个称呼? 

“就叫睫毛吧。” 

女孩认真盯着碟片,想了想回答我,似乎她的名字从来都是这般随机而定? 

偷偷瞅几眼。眼睫毛果然长的出奇,象一对蝴蝶翅膀,简直可以做广告模特了,当然只是睫毛模特。这么一对好睫毛,长在这个邋踏女孩脸上,真是浪费! 

 

一天晚上从酒吧回到家。 

这个叫睫毛的女孩盘腿坐在地板上,瞅着一大堆拆散的望远镜零件发呆。看见我进来,眼睛一亮。 

“能借点钱吗?”她垂着脑袋,叹着气说。 

“干嘛?” 

“最近晚上有彗星,要换一个更贵的镜片才看得见。” 

“不看不就得了?” 

“不成!我等彗星已经等了好几年了。”她可怜巴巴地瞅着我。 

又唬人!这年头,谁也不会为谁等待什么,更别说什么彗星了? 

瞅着她一脸可怜相,心里一软,只好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扔桌上。打着哈欠去冲澡,故意调侃:“盯紧了,及时报告气象局,千万别让彗星撞上地球”。冲到一半,打开浴室门,伸出半个脑袋大声补充:“会把酒吧撞坏的!咱们靠这个吃饭呢。” 

冲完澡打算看碟片,沙发又被她霸占,不愿挤在一起,只好钻进自己房间,把折叠沙发打开放平,躺上面继续看《性面具》。睫毛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跟前,可怜巴巴地瞅我。我有点不耐烦。放下书,翘下眉毛,示意她说话。 

“钱不够。” 

“差多少?” 

“五十四块三毛。” 

她瞅着计算器上的数字认真说。 

我差点崩溃。 

走了个不不。 

来了个睫毛。 

不该走的走了。 

不该来的却来了。 

这混蛋日子过的? 

《天堂隔壁》 冬天的夜晚 

4 

冬天的夜晚。 

一场雨悄然而至。浇灌着城市,冲刷着肮脏。 

雨水无声地打在窗户上,顺着大落地玻璃淆然滑下,留下一道道泪痕般形状各异的沟壑。 

我脖子缩在大衣里,抖抖嗦嗦钻进酒吧。 

扑面而来热闹气氛与温暖气息,交杂着威士忌味、爆米花味、现煮咖啡味、女孩子的暧昧香水味。 

奶茶跟一群朋友陷在角落沙发里聊天。瞅见我,挥挥手。我脱下大衣交给罐头,要杯威士忌,凑过去坐下。沙发旁边有个大壁炉,暖烘烘的挺舒服。空气里若有若无飘浮着一丝懒洋洋的落漠。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大帮朋友来酒吧,凑在一起,听音乐,看碟片,喝酒,抽烟,聊天,聊到没了话题,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发呆,直到犯困,各自回家。如此打发时间。 

奶茶抱着一个女孩,长得挺有味道。禁不住偷偷打量,女孩也打量我。是奶茶同学,叫张薇,大四在读。 

“生活真无聊!学习没意思,不学习也没意思。来酒吧没意思,不来酒吧也没意思。交朋友没意思,不交朋友更没意思。”张薇不停叹气。 

“开酒吧无聊吗?” 

她抬起脑袋问我。黑蓝色的大绒线帽把一头长发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白晰好看的小脸蛋。 

“还成。”我喝口威士忌说。 

“为什么想起来开酒吧?” 

“开个酒吧,娶个美女,过着富有而且颓废的生活。”我想了想说。 

这个话题又让我想到了不不。 

当初因为她开了酒吧,现在曲终人散。不知她身处何方,这个雨夜是否有遮身之处?是否已经决定回程?不由叹气。 

“有点意思!以后有了钱也开一个,娶个美男,过富有而且放荡的生活。” 

张薇重复我的话,故意把颓废改成放荡,兴致勃勃地望着我,举起杯子跟我撞杯。她喝的是一种很烈的墨西哥酒。 

“放荡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欲望就象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漫无边际,看不见尽头。”我叹气。 

“颓废跟放荡有什么区别么?” 

“颓废是精神上的,一种取舍自如的自由境界。放荡只是肉体上的消极防卫。颓废比放荡要深刻得多。”我如此解释。 

“别听他瞎扯!他开酒吧就是冲着勾搭女孩,还在这儿假装高深?” 

奶茶愤愤不平地打断我,好心劝张薇。 

张薇笑笑。玩味地盯着我,表情暧昧,明显被我的话吸引住了。 

我也笑笑,偷偷琢磨她的表情。慢慢的,欲望又开始抬头,自己的身体又开始渴望她的身体。可一想到“先言语勾搭,找个理由开房,装模作样调情,脱衣上床,完毕分手陌路”——千篇一律的类似流程,又觉的很无聊,懒得如此。 

自己跟“自己”激烈斗争,不知应该听谁的,做何选择。最终还是突破道德边境,“自己”对自己缴械投降。 

《天堂隔壁》 把玩那串钥匙 

 

几小时后。 

“这么大了,还挂把钥匙?” 

高潮之后,张薇光着身子趴在我胸口上,轻轻把玩那串钥匙。 

“小时候的习惯,一直改不了。” 

我胳膊垫在脑后,靠在床头,想了想回答。 

“就象改不了在酒吧勾搭女孩子的习惯?” 

“偶一为之。” 

其实想回答:女友突然不辞而别抛下我,寂寞难奈,肉体与精神全无着落,无事可做,只好靠这个解脱。又懒得说,怕人笑话。 

一阵子沉默。 

只听见酒店中央空调往外呼呼喷暖风的声音。两具湿乎乎的裸体,在暖风吹拂下逐渐干燥。来自两人身体的各种味道,蒸发开来,弥散在屋子里。 

“生活太无聊,偶尔这样刺激一下也好。我是个特别没安全感的人,一定要被男人抱着才能睡着,否则会做恶梦。是不是特坏?坏女孩?问题女孩?” 

我摇几下头,挺佩服她的坦率。 

张薇不求答案地笑笑,点根烟,坐起来靠在床头。抓过遥控调到HBO频道。岩井俊二的《情书》。镜头里漫山遍野的大雪把世界渲染得清澈纯净,滋养衬托着男女主角真挚的爱情。跟眼前两人颓废的床上情景形成鲜明对比,莫名其妙地让我一下子惭愧起来。 

两人出神地看了好久。彼此沉默。 

故事情节引发起了张薇的往事回忆: 

“我大一老老实实,认真上课,不与外界接触。大二课程不紧,经常跟同学出来转悠。第一次去的就是你们酒吧。那天一大帮子同学很热闹,拼命劝酒,我不会喝,不小心醉了。后来给一个男生扶到他宿舍,扔床上就脱我衣服。我醉得厉害,莫名其妙做了爱。他在上面耸动,我在下面流泪,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叶,感觉挺委屈。那是我第一次,傻乎乎地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还问他爱我吗?现在想想真没劲。我们女生第一次差不多都是一二年级,莫名其妙给了别人。后来他就算我的男朋友了,没想到他很花心,到处追女孩,没处多久就分手了。后来又谈了几个,同样分手。后来看破红尘,生活也就这样,没必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更没必要把男人当回事。后来经常去酒吧,很多男人勾搭我,他们以为在征服我,其实我也在征服他们,包括征服我自己。” 

“我是不是特乱?” 

张薇吐出几口烟,哼了几句《后来》,冲我笑笑。 

“还成。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妨碍他人。” 

我如此安慰她,其实也在安慰自己。 

“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是精神与肉体就是没办法两全,不是吗?” 

我沉默。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否则也不至于抱着陌生女孩躺这儿发呆了。 

略感悲哀。 

“你是个很棒的情人。”张薇笑着说。 

“为什么不能是个很棒的恋人?”我半开玩笑地试探着问。 

“做情人多好,恋人太累,况且现在谁也没能力负担谁什么,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对吧?” 

我苦笑,无奈地点下头,认真琢磨这句话。 

“其实一直也想找个恋人,一个永远熟悉的怀抱,不再让身体这么流浪下去。可是不知为何,最后总是稀里糊涂变成一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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