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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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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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他站起来,拉开捷达的车门,坐进去,点火。捷达发出健康性感的声音,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大狗。我拉车门,他从里面锁上了。我大喊,你上哪儿啊?他摇下一半窗户说,我找她去。我说,找着以后哪?他说,嫩别管了,嫩找我老板要饭钱。说完一掰轮儿一踩油门,尾灯拖着一道红光,转出院门不见了。
当时应该还不到晚上12点,出事的时间是早上6点,因为是河边遛早的大爷发现的。这说明他还真找了一晚上。万一找到了,他打算怎么办?找不到又怎么办?我也干过类似的事情,高中时被宣判留级之前,有个铁哥们儿不知道怎么得到了内部消息,打电话告诉我。我惊慌之下,骑上自行车就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谁,找到怎么办找不到怎么办,全不知道。区别是,我是慌了神,而冯如庸则是断了线。他和他坚定的信仰之间有一根缆绳,现在它断了,对他来说,这无异于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这些比喻都没用,都说明不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没有什么比喻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你自己经历一次。这种事谁也不会再经历一次了,回想起来,整件事充满了不可能,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漏洞,充满了可笑的判断和愚蠢的念头,充满了随时挽救一切的可能性,但依然一步一步走到剧本最后一行。剧本最后是这么写的:
我站在河边,看消防官兵打捞捷达。捞上来一看,车里没人。有人下水找人。更多人在河岸围观,记者站了一地,一些愚蠢的主持人不断地对着镜头指出他们看到的东西叫什么名字——我看到消防车,我看到一辆白色捷达,我看到许多围观群众。没人关心事情的前因后果,人们只关心事件本身。因为它已经从一个可悲的爱情故事变成了一起发生在凌晨的突发事件,接下来它会上报纸、上广播、上电视。冯如庸修了那么多年的捷达,修了千百辆捷达,他的手艺连大众汽车的人都服了,还送来了一座水晶奖杯,上面刻着“捷达王”。就这样,他都没上过电视。我想了想,决定不再等捞出人来,转身走了。
(注9)扎眼:醒目,有时略带贬义。
(注10)俏欻(音qiao chua):青岛当地方言,大概是动作灵敏凶猛之意,不甚明了。
(注11)嘀咕:此处指摆弄、鼓捣,该词也作小声说话之意。
(注12)长二捆:长征二号捆绑式运载火箭(CZ…2E)。

宗大胆儿
宗大胆儿是我高三时候班上的插班生。那时候我并不太懂什么是插班生,等我弄懂了才发现,宗大胆儿其实是冒牌的插班生。正经的插班生是说:人家借这个学校的高三参加高考,或是复读。而宗大胆儿则是一直毕不了业的超级留级生。因为我高二那年他休了学,再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插班生,真是岂有此理。不过若跟宗大胆儿讨论此事,他还觉得颇为惋惜,因为如果不是因故休学的话,他就是解放以来留级最多纪录的有力挑战者了。我毕业以后,跟老校长打听过这个人,真是吃惊非小,因为他在同一所学校待的时间,已经只有江户川柯南和草京有希望打破了。
有关宗大胆儿休学的原因,我是要补充一下的,但这件事要往后放一放。与他干的各种鸟事相比,那件事也不是非提不可。还是先说说这个人本身。宗大胆儿插班时,已经开学两三周,座位早已固定。按照江湖规矩,老师将他安排在留级生专用的最后一排西南角,与我同桌。他一跟我打招呼,吓了我一跳,以为见了鬼。这人的眼睛几乎看不见白眼球,黑眼仁儿占了绝大部分面积,导致他无论看哪儿都像在盯着你看。我从没见过黑眼球这么大的人。英语课上讲高考作文的写作,老师让同桌写下两三句对彼此外貌的概述。宗大胆儿对我的描写,翻译成中文大意是:瘦,头发长,长得无聊。真是神来之笔。我对他的描述则是:瞳孔扩散,瞳反射消失,不行了。为此我还查了半天字典。
班主任的课上,老师让新同学自我介绍。新同学即留级生与插班生。轮到他时,他慢悠悠地站起,环视四周,笑眯眯地说:我叫宗东东。我敢打赌,当时百分之九十的同学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这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名字太奇诡了,另一方面则是他那对黑眼睛笑起来实在太可怕。你一看他,好像就要被吸进去似的,这个比喻既可以用来形容美少女的大眼睛,也可以形容宗大胆儿恐怖的黑眼球。真正可怕的是,他还长了一双笑眼,一说话,眼睛就弯成两道弧线,里面露着漆黑漆黑的瞳孔。
由于他的名字比较奇怪,很长时间里大家都不愿意叫他,这客观上造成了一种他很不合群的假象。实际上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自来熟,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叫拘谨,怎么叫客气,更别提优雅与矜持了。由于刚开始没什么朋友,他显得很孤僻,也没什么存在感。有一次体育课,我去器材室拿篮球的时候,发现操场边的双杠上立着一个人棍。走近一看,原来是宗大胆儿双手抱肩直立在双杠上,眯着黑眼睛(即便眯着也很大),若有所思。当时我想,这人胆儿真大,摔下来怎么办?我太天真了。
时间一长,年轻人终归还是会熟起来。我渐渐敢看他的眼睛了,与此同时,我发现这人太不正常了。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傻,不然怎么会留这么多次级?后来我一想,我也留级了,我又不傻,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之所以觉得他傻,原因是这样的:这人没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不会躲避任何危险。比方说,午休时穿过足球场是一件危险的事,你必须左顾右盼,快速通过。但宗大胆儿则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过。有足球以亚音速飞过他脑后,他就跟没事儿一样,继续往前走。有时出去吃饭,需要过马路时,他则表现得特别浑蛋——这是从多年以后我已经变成一名司机的立场来看的——他像一只拧发条的青蛙一样,有节奏地迈着两条短腿,不疾不徐地过马路,如果有自行车高速驶来,他既不看,也不躲闪,最后总是自行车骂骂咧咧地躲开。
不仅如此,宗大胆儿上课时胆子也特别大。他总是接老师的下茬儿,搞得老师七窍生烟,而你从他接的下茬儿里,似乎能感觉到恶意,又似乎没有。而且他举手也特别踊跃。老师讲试卷时,一般会礼节性地说一句:我讲一题,不懂的举手,没有就继续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们都给我闭嘴,听我讲就行了。结果每道题宗大胆儿都举手。后来老师生气了,问他:你是成心的吗?他笑嘻嘻地说,不是呀,我真不懂,不然能留级吗?把老师气了个半死。
宗大胆儿挨过一次警告处分,这个处分是我校历史上最离谱的处分。它的理由是“放学后在楼顶上行走,危及公共安全”。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眼看就要高考了,按说这种时候,你只要没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学校都会放你一马,让你赶紧滚蛋了事。宗大胆儿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爬到了教学楼的楼顶上。我们在操场上争分夺秒地利用静校前最后的几分钟打球,忽然有人叫道:“楼顶上有人!”顺着说话人的手儿瞧,只见宗大胆儿左手托右肘,右手捏着下巴,沿着教学楼顶的边缘慢慢地踱步,口中似念念有词。我一惊,连忙大喊:“宗大胆儿!你干吗哪?”同学照我后脑勺就是一掌,把我的枕叶都震碎了,喝道:“别嚷嚷,吓着他再掉下来!”我捂着脑袋回头骂道:“傻×,那是宗大胆儿,能让我吓着吗?”说话间,只见宗大胆儿右手握拳一砸手心,然后坐在楼顶上,两条短腿悬下来,继而身子一翻,两手扒住房缘,做了个反向的引体向上,整个人慢慢悬垂下去,双腿一飘,从窗户钻进教室里去了。我们教学楼不高,只有六层。被抓获后,老师问他去楼顶上干什么,答曰背单词。
事后,我们留级生族群对他挨这个莫名其妙的处分十分不平。宗大胆儿自己倒是很淡定,他说其实学校每年都会给他一个警告处分,然后他一留级,这个警告处分就没人追究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就跟现在驾照每年会在固定时间清分儿差不多。‘w…r…w…h…u。c…o…m‘但话是这么说,宗大胆儿还是有些生气,因为以前的处分都是因为跟人打赌,干出种种不靠谱的坏事来,这次只是爬了个楼顶。几天后,班主任点名批评宗东东同学,说他私自进入供暖重地,干扰他人工作,遭到了投诉,太不像话了。这件事我知道。他是爬上了供暖厂的烟囱,快要爬到最高处时,被工人发现了。因为个子小,远处又看不真切,他被当成了淘气小孩儿。工人们又是哄又是劝,还替他爸爸担保不打他,总算把他弄下来了。真实的原因是他自己在上面待无聊了。供暖厂就在我爸单位对门,我溜出来想去游戏厅。那个游戏厅就在供暖厂院门口,围了一票工人,指指点点,一位领导用《驾驶园》杂志卷成喇叭喊话。宗大胆儿磨磨蹭蹭地爬下来以后,一边掸身上的灰,一边念念叨叨:“Gratitude:感谢、感激的样子。”把所有工人都吓傻了,再一看他那双大黑眼珠子,都以为这孩子准是疯了。
宗大胆儿在班里自有其用途。一些特殊的场合,老师和同学都会马上想起这个人。比如说,夏天里,正考着试,教室开着窗户,突然飞进来一只硕大无朋的蜂。该蜂既像鸟,又像马蜂,嗡嗡不休,飞得又快又鲁莽,有时还撞墙。女生们花容失色,老师也吓得不轻,教室里一时乱作一团。宗大胆儿趁乱问我:“这题选啥?”我怒道:“选你妈!快去抓马蜂!”宗大胆儿微笑道:“这个不是马蜂,是蜂鸟,鸟类的一种,只是长得像马蜂而已。”这时老师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宗……宗宗……宗东东!你快把那个轰出去!”宗大胆儿无奈起身,卷起试卷,大步上前。打蜂之前还回头跟我说:“其实我是骗你的,亚洲根本没有蜂鸟。”啪。没打着。他抡起卷子,咬着牙,挥一下就从牙缝里龇出一句“×你妈,×你妈”,挥舞动作正好落在×字上。那蜂狂乱地跟他搏斗了一阵,落荒而逃,从窗户出去了。宗大胆儿趴窗户往外看了看,半拉身子都出去了。看了一会儿,钻进来说:“跑了!”说着一挥手中的试卷,就像在宣布刚刚成立了一个政权一样,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宗大胆儿的另一个重要用途是赌钱。在我们留级生中间,流行着一个秘不外传的玩法:用宗大胆儿打赌。这是一项需要集体开动脑筋的运动,需要参与者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例如,甲(通常是我)和乙打赌:你说宗大胆儿敢干这个吗?赌上之后,再由甲出面跟宗大胆儿打赌:你敢干这个吗?如果他敢,就算甲赢,反之乙胜。这个游戏的乐趣不在于输赢,而是双方都期盼着能发明一件宗大胆儿不敢干的事情,并以赌博的形式验证它。可惜并没有。像对女老师告白,闯进体育老师办公室坐下跟他对视这样的水平,习以为常,根本拿不出手,还把体育老师吓得跑了出来。有这么一回,开年级会,副校长讲话。这个副校长有个毛病,每讲几句,就要问一句“大家觉得对哇?”然后并不等人回答,接着便讲。我们赌宗大胆儿敢不敢接一句“不对”。这件事后来把副校长老太太给气哭了,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但是,我们还是没能发现宗大胆儿不敢干的事。
快高考那几天,我们这些留级生已脱离管控,上学期间溜达出去根本没人管。这天下午,天热得都带咸味儿了,每个人脑袋里都有根保险丝要熔断了。有的人已经断了,情绪失控,当街打起架来。我们几个人喝完汽水,就坐在路边看打架。严格来说,那不能叫打架,只能叫打人。打人的是一个胖子,约有一米九高,好像大白天就喝醉了,口齿不清,揪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乱打。看起来那个小个子似乎是个富康司机,胖子过马路时,他没有停车,镜子碰着了他。胖子边打边骂:“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来回来去就这么一句。我身旁恰好有个乙,我跟乙对望一眼,互相会意,便敲敲宗大胆儿肩头问:“你敢劝架去吗?”宗大胆儿把空汽水瓶往路边一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宗大胆儿彼时可能一米六出头。
他走上前去,喊了声“嗨”,然后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看那个胖子。皱眉头肯定是因为太阳太毒了。胖子按正常逻辑扭头骂了他两句,发现他还瞪自己之后,就放开那个中年人,冲他走过来。按照剧本,下一个镜头肯定是胖子双手推他肩头。这时宗大胆儿可以选择后退一步,胖子必然再推,边推边挑衅,等他再推时,一闪身就可以让过他去,回头给他个脖儿切。体育老师教导我们,脖儿切很危险,不要乱用。所以我这时候有点儿后悔和担心了。没想到胖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还没等抬手,宗大胆儿突然一弯腰,俩胳膊对环儿一搂胖子的膝盖窝,往后一拖,胖子应声而倒。宗大胆儿放开怀里的一条左腿,双手扭住右腿一转身,一脚踩在了胖子裆上。路旁的我跟乙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后来那个胖子缩成一团半天不动,可能睡着了。宗大胆儿抬手冲富康司机打了个招呼,叫上我们走了。
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宗大胆儿不光胆儿大,而且手重心黑,是个狠角色。那个跟我打赌的乙,我们都叫他黑八,是左近出名的又混又能打的。我问黑八,你以前知道宗大胆儿这么厉害吗?黑八憨厚地一笑说,怎么不知道?我都不敢惹他,你最好也别惹他。我问为什么,黑八答说:“这人不一定有多厉害,但是胆儿太大了,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你知道煤油灯儿吗?”这个煤油灯儿是我们这一带的老大,三十来岁,关于他的传说很邪乎。我这种温顺乖巧的少年,自然没接触过他,只听说他一出现,整个地区的气氛都会发生微妙的改变。黑八说,宗大胆儿是咱们学校唯一跟煤油灯儿叫过板的,其他学生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儿。据说那一次,煤油灯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带人砸了一家饭馆,酒瓶子乱飞。当时宗大胆儿正在跟他爸吃饭,老头子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宗大胆儿嚼着菜,站起来擦擦嘴,大步穿过酒瓶的暴雨,走到门口。当然,就像穿过中午的足球场一样。他在漫天飞舞的酒瓶和盘子之间行走,既不缩脖,也不弯腰,更不皱眉头。煤油灯儿正在门口斜靠着监工,看见一个矮个儿少年走到跟前,仰起头,瞪着一双大黑眼珠子看他。煤油灯儿问:“看什么?”宗大胆儿说:“你们吓着我爸了,我爸有心脏病。我们出去,你们再打,成不成?”煤油灯儿气乐了,肩膀乱颤。但是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抿着嘴跟宗大胆儿对视。看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一个酒瓶子,在门框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里面的人就停手了。煤油灯儿问:“哥们儿,你叫什么?”宗大胆儿说:“红领巾。”煤油灯儿把酒瓶子一摔就走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好几天都没敢跟宗大胆儿对眼神儿。可是就算不看,那两个黑窟窿般的黑眼珠也会随时自动出现在我脑袋里。一晃高考了,又一晃毕业了。毕业以后,我跟大部分高中同学都没联系了,包括宗大胆儿。这是因为我的高中太混乱,又是留级,又是分流班,又是文理科,同学流落四方,没人牵头就聚不起来。至于宗大胆儿,正常情况下,没人能想得起来这个插班生了,十年以后好容易组织起来的同学聚会上也没人提过这人。同学聚会之后没多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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